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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老栗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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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尼特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告诉她瓦板的事情。今天,就要告诉她。这次再也没什么能阻止他了:随她怎么粗鲁、气人,甚至渎神,这些都没关系,他还是会把那些瓦板送给她。他是个基督徒,就快八十岁了,但并无什么神谕故事说过像他这把年纪的老头还会因心怀罪过而一命呜呼。上帝知道,那都是惩罚年轻人的。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加尼特·沃克身上,即便他任由车库里的瓦板无声朽烂,即便他任由怨恨的罪过像墨渍一样玷污了灵魂。

也许,等他到了那里,他还会记得谢谢她送的那个派。

他穿过院子向大门走去,途中停下来,留意到一丛长在他家车道旁的沟渠里的美洲商陆。割草机对那地方爱莫能助。他一直想着要拿手持除草机下去把那儿清理了,但这丛商陆草却阴差阳错地逃过了这劫,疯长个没完。它简直长成了一棵树,足有十英尺高,挂着又大又平滑的叶片和一串串尚是青色的浆果——自去年霜冻冻死后,从地面重生至长到这样高,也就用了四个月。他站在那儿,两手叉腰,审视着那紫色的树干。原则上讲,他恨透了杂草,但又不由得很是欣赏野草的生命力。他的视线沿着一根根篱桩往远处游移,一排排树木顶着硕大的、层层叠叠的叶子,犹如压顶的绿色风暴云,令他意外地敬畏不已。每天生活在这些树下,很容易让人对植物的宏伟博大熟视无睹。加尼特已渐渐丧失了清晰辨别某一片叶子的视力,但他仍能通过树冠的形状判断出树种:层次连绵有如波浪的鹅掌楸;亭亭如盖的橡树;庄严挺拔的胡桃树;临风簌簌、娇滴滴的野樱桃树。时值夏末,小巧、垂穗的刺槐树现出淡淡的棕色,角桩旁的那棵梓树披了一层浅绿色,哪怕在一英里之外的山坡上,你也能认出来。若再过些时候,树上垂满了长长的豆荚,哪怕更远也能一眼认出,也正是因此,人们称之为豆树。酸木树上的白色小花已灼灼盛开,春天时,那些花枝还像瘦骨伶仃的手一样往外伸着。除了树还是树。每一种树,在被雨水冲刷时都会展现不同的光滑程度,在秋日阳光下又会披上不同的色彩,各有独特的面貌——那是它们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性情,可你一旦居于其间,就能心领神会、牢牢记住。加尼特咂摸着自己心里对树木的这番见解,不免暗自惊讶,继而黯然神伤。到他死去那天,这些见解也会黯黯寂灭,像关掉电视一样。

他这是怎么了?站在车道上看着这些树,思考死亡?他转身回屋,眼角余光却注意到篱桩外行距规整的苹果树上浑圆的形状,他想起来了,当然,就是为了这个。他的任务是南妮·罗利和瓦板。他想先去车库确认一下瓦板的状况,以确保它们的质量仍可堪用再送出。但他又觉得自己之所以如此,仅仅是想延后那难以避免的一幕。还磨蹭什么,赶快出发吧,小伙子。他心下暗骂自己,就这样走了过去。

他在屋后找到了她,他就知道她会在那儿。这一上午,他已盯了很长时间,看见她拖着一道刺槐栅栏往屋后走。她到底想干些什么,他还是有点兴趣的,即便他也知道好奇害死猫。就算与南妮·罗利无关,好奇心也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走来,她快活地挥了挥手。“沃克先生!你的bpv怎么样了?”

他的什么?她是在问他内衣吗?“还行。”他矜持地应了一句。

“再也没头晕?太好了。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哦,那个啊……”他说着,便记起了她温柔而有力的双手如何揽着他的脑袋,令他的古稀之躯瞬间肾上腺素激增。他还梦见过她一回,梦里的感受如此真切,使他尘埃复起,早已无念的往事又搅扰上他。一想起这些事,他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真是恨不能转身就逃。

“你没事吧?”

“好多了,真的。”他应了一句,努力镇定下来,“我还没适应。头晕已经习惯了,得花点时间熟悉一下头不晕的感觉。”

“就是年纪大了,对吧?”她问,“要是我哪天起床,发觉膝盖不疼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路呢。”

他注视着她,心烦意乱。她穿得很少。早些时候,他看着她从沟渠里把刺槐栅栏拽上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就一件黄色的无袖短衫,还有短裤。短裤,她这个年纪的女人竟然穿这种裤子。天是太热,但还不至于让人穿得这么有伤风化。

“我一直在祈祷别再让我头晕了,”他向她承认道,“好几年了。”

“上帝的安排神秘莫测。”她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很可能完全没有在意。接下来,她应该想到她自己就是加尼特祈祷的回应才对。

“我个人认为,我的祈祷,几乎没有得不到回应的。”他的语气略有点趾高气扬,虽然他并无此意,“罗利小姐,去年八月,天气干旱,许多农户的烟草田眼看就没指望了,我就跪下来祈祷下雨,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晚上还真下雨了。”

她神情怪异地看着他。“在你来这儿之前,我打了一连串喷嚏。我猜啊,是我这串喷嚏才把你招来了吧。”

“那可说不准,罗利小姐。”

“不是吗。”她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又抄起了锤子。

“我觉着你并不相信奇迹。”

“生活中并没有什么状况能让我去相信奇迹。”她头也不回地说道。那口气听上去有点恼火,也许有那么点悲伤。她在做什么东西,在他看着她拖出来的那道刺槐栅栏上鼓捣着。现在,她正把那栅栏支在车库门口的锯木架上,往上面钉横杆。天哪,那玩意儿瞅着就像罗马人钉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他不准备多问——他已打定主意别多嘴。这是他今天的第二个誓言;现在,最好还是完成第一个誓言吧。

他清了清嗓子,虽然没找着什么好由头,还是说了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家车道旁的美洲商陆长得都有十一英尺高了?我从没见过长成那样的。”

她不再敲锤,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他。“你来这儿就是告诉我这个?”

他想了想。“不是。只是偶然想起来说说。”

“哦。好吧,十一英尺高的美洲商陆,够厉害。要是县市集设立一个野草奖,你倒是可以去争一争。他们应该会惊掉下巴:加尼特·谢尔顿·沃克三世,年度野草奖第一名。”她的语调又像往常那样欢快起来,他不禁赧然一笑。美洲商陆是半耐寒性的多年生植物,不是一年生植物,这点他很肯定,但他忍住了没去纠正她。

“要是我真想得这个奖,”他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我会给它来点儿硝酸铵。我觉得能让它长到十四英尺高。”

她放下锤子,明显放松下来。她的短裤,他总算看清楚了,是一条老式工装裤,用剪刀剪短的。这算哪门子事儿啊。“你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最让我赞叹的是什么吗?”她问他。

“我可不敢乱猜,罗利小姐。”

“是黑莓藤。”她说,“你爱笑就笑吧,毕竟谁听到这话都会笑;我知道它们是一大团乱糟糟的麻烦。但它们真心了不得。”

“我想它们应该是这片地方长得最快的植物了。”他说。

“没错,先生!从它们破土而出,到六月中,就长到八英尺高了。然后,藤梢就不再上攀,而是弯向地面,到八月,它们就能给你搭出个凉棚,让你在底下走来走去了。它们怎么长这么快,你注意到了吗?”

“我注意到了,注意到了。”他说,“我这辈子就为注意到黑莓的长势,前前后后报销了八台割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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