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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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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二十个小时的旅途,火车于次日下午五点钟到达省会城市江州。江州市人口五百多万,是中国的重要交通枢纽,人口流动量大,商业十分发达,自古就有商都之称。

小马在出站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宋一坤没有直接启程去玉南,而是在江州看望了一个人——

林枫的妻子。他大致询问了一下林枫被捕判决的情况,安慰林妻一番,临走时留下一万元现金。做完这件事他良心上宽慰了一些。

到达玉南时,已是夜里九点多钟。

宋一坤住进东方大酒店,随后让小马开车去接方子云来酒店,同时送更英杰回宿舍休息。

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十分亲切,只是两个人见面的情形显得平淡了些,仅仅是笑着握了握手,连句问候的话都没说。

麻烦,时间长了就悟出来了,这也算是坐牢的一点收获吧。”

“这是方便千家万户的事,我看肯定有市场。”方子云兴奋地说。

宋一坤摇摇头,说:“仅凭这一点是不足以打开市场的,还必须考虑到产品本身的保健作用,要在原材料上做文章。这种材料应该具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永不生锈。二、没有任何金属异味。三、能够在沸水中分解出多种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也就是说,原材料不是简单的不锈钢,而是由多种原料科学配制的合成物。这就需要有关行业的专家从理论和实践上研究、实验,能否成立还是一个未知数。”

方子云想象着说:“如果研究出这种材料,那产品就多了,锅、铲、勺什么都能造。”

“具体就由你去做了。”宋一坤说,“我给你一年的时间,给你十万元经费,轿车归你使用,小马给你做帮手。”

“轿车我是绝对不会用的。”方子云急忙摆手。

宋一坤说:“接送专家你用得着。”

“不用,不用,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叫出租车。”方子云一口否决。

“那好,我就不勉强了。”宋一坤看着一脸兴奋的方子云,将考虑已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提出三个原则。一、不能因此而失掉工作,要把失败之后的糊口问题处理好。二、不能与官方科研机构合作,那样会丧失主动权,而且代价高昂。三、研究、实验的场所一定要设在玉南,绝对由你控制,对研究成果你必须能熟练使用和操作,产品专利权必须是你的。我有个建议:如果油田具备这样的人才,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把他们组织起来。当然,聘用离退休人员更好。”

“那你呢?”方子云问。

“我到乡下待段日子,看情形而定。”宋一坤平缓地说,“你不必听风就是雨,也不要急于答复,这事不能像写诗一样情绪化,你认真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没那么复杂,”方子云说,“我只问一句,万一失败了,我负什么责任?”

“如果让你负责,我根本就不找你谈。”

“那就没问题了。”方子云非常认真地说,“你信任我,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我知道该怎么精打细算,论吃苦我这人没说的。”

“越说越离题了。”宋一坤摇着头若有所思地说,“我敢肯定,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商人。你对诗的感情不是一个穷字就可以抹掉的,我是担心有一天你后悔了,你和我都会为难。”

“这个问题,半年前从夏英杰给你捎口信那会儿我就考虑好了。你放心吧,我是铁了心挣钱去。”方子云口气像是在起誓。

“试试看吧。”宋一坤点了点头,说,“车子你既然不用,我就连小马一起带走了。明天上午让小马陪你把钱存入银行,然后你们把这台电脑给夏英杰送去,中午大家一起吃顿饭,我就启程了。”

“何必安排得那么紧张?”方子云提议道,“你难得来一趟,明天下午我陪你到黄河滩打野兔去,放松一下。我也好久没玩枪了。”

“还是那支小口径步枪?”宋一坤问。他早就听方子云炫耀过,可一直没见过,据说是花了八百元从黑市上买来的。到底是诗人,情趣、爱好总是与众不同。

方子云说:“等有钱了再配一只瞄准镜,就完美了。”

“我劝你还是早交出去的好,私藏枪支是违法的,别闹出点事情来得不偿失。”宋一坤笑着提醒他。

“我又不去杀人越货,只是调剂一下业余生活,就是真被查出来,充其量也是没收枪支罚两个钱而已,没大事。”方子云有点失望地说,“你没这个雅兴就算了,也省我几颗子弹。”

“还是谨慎一点好。”宋一坤道。又说:“我这次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宋一坤指着一个箱子说:“这是一台高级音响,是叶红军在奥地利时送给我的,在国内得卖一万多元。我没你那么高的艺术修养,我到乡下也用不着,就借花献佛送给你了,一会儿小马送你回去时顺便抬过去。”

“不行,”方子云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宋一坤说:“你是精神贵族,送你音响是文化交流。咱们之间,就不用又臭又硬了吧?”

“那,我就半推半就啦。”方子云笑着转而问,“看样子,你不准备带夏英杰一起走了?”

宋一坤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他现在没家、没业,连自己也不敢断言将来会怎样。如果带着夏英杰,他不能想象那将是一种什么尴尬局面。

负不起责任的感。府,他是不敢接受的。

夏英杰十分疲劳,回到宿舍一头倒在床上。但是她却不敢睡,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会眼看着宋一坤从玉南走掉。

将来的事情太渺茫,她要的是现在。

此刻,她的思路已不在玉南油田,而是在遥远的海南,在一个名叫江薇的女同学身上。她坚信自己的计划能够迫使宋一坤留下,她所关心的是离家出走之后的落脚点。

“看来。真要到天涯海角了。”她对自己说。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林萍终于回来了,她一见夏英杰便表现出夸张的欣喜,叫道:“阿杰!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九点就来了,一直在等你。”夏英杰从床上坐起来。

“等我?”林萍感到有些意外。

“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只要我能办到的,没话说。”林萍显得很自信。

夏英杰让林萍坐下,说:“这半年来我每个月都要出去几天,家里人以为我出去采访,报社以为我出去旅游或生病,其实我每次都是去上海看一个人。这件事我不想让外人知道,你能保证吗?”

“我要是告诉第二个人听,我不是人。”林萍举起右手起警道。

夏英杰摇摇头,说:“你只能告诉一个人,就是我爸爸。而且明天一早就去他办公室讲给他听,讲完就没你的事了。”

“这好办。”林萍问,“我说什么呢?”

“按我的话去说。”夏英杰告诉她,“我半年来瞒着家里和单位五次去上海,是看望看守所里的一个犯人,他有老婆可没工作。十六号他放出来了,我和他一起住了三天,今天他跟我一起回来,我把这边的事情料理一下准备跟他离家出走,就算出去流浪吧,因为还不知道往哪里去。你告诉我爸,今天晚上我没和你住在一起,只是回宿舍换了几件衣服就去东方大酒店了,和他睡在一起。”

“你疯啦!”林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说,“这种事瞒还瞒不住呢,你反而……”

“让你说你就说。”更英杰平静地补充道,“你告诉我爸,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劝我,但是我听不进去,你只好出卖我了。记住,你要单独和我爸谈,不能有任何第三者在场。”

“你是不是真疯了?”林萍仍然不敢相信。

“现在说不明白,以后你就懂了。”夏英杰说着动手拉开被子躺下,她太困了。

“阿杰,他真有老婆吗?”林萍还想打听。

“明天再谈,我真坚持不住了。”夏英杰吃力地答了一句,闭上眼睛睡了。

“不可思议。”林萍轻轻嘟哝了一句。

休息一夜,夏英杰的精神好多了。

早晨,她踏进报社大楼在过道的出勤考核表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名字后面的小黑旗最多,分数也最低。她自嘲地一笑走开了,却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去附近一家五金商店,买了一把又尖又利的刀子放进皮包里。

回到报社时,在楼梯口遇见林萍。

林萍紧张地压低声音说,“见到你爸爸了。”

“怎么样?”夏英杰忙问。

“脸都黑了,后来又变白了,他马上就会来找你。”

夏英杰拿出三十元钱递给林萍说:“你在办公室留点神,从我跟老爹离开报社算起,一小时后你坐的士去我家。记住,不是我让你去的。”

“这事我能办好。”林萍把钱推开,担心地问,“阿杰,你不会出事吧?”

“没事。”夏英杰故意轻松地笑笑,说,“谢谢你这么帮我,我会记住的。”

“那好吧,我上班去了。”林萍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按照宋一坤的安排,夏英杰此刻应该待在宿舍里等着小马送电脑和磁盘,然后一起吃午饭。但是,她现在把那些都统统置于脑后,她有自己的安排: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甚至可以想象出父亲被激怒之后那种可怕的神态。其实她的心情非常紧张,她所表现出来的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她需要父亲从她平静的表情里感受到她的决心,她的不可动摇,从而默认她的选择。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赌徒了,她把自己的生命、前途、名誉全部押在了这场赌局上,一胜俱荣,一败俱损。

她走进办公室与同事打了几声招呼,然后坐在桌子前拿起一张报纸,而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窗外。果然,一辆伏尔加轿车驶进报社大院,她太熟悉那辆车了,从车里下来的正是她父亲——一个五十多岁很有学者风度的知识分子,此刻他一脸阴沉,目光里注满了压抑的愤怒。

更英杰急忙下楼,见到父亲后一脸甜笑说:“爸,您怎么来了?我在楼上一眼就看见了。”

“来找你。”父亲冷冷地说,“上车吧,你妈这会儿也在家等你。”

夏英杰故作茫然的样子,顺从地上车。

由于司机在场,父亲一言不发,车内只听见轮胎与路面磨擦发出的“沙沙”声。

夏家住在二楼,面积七十多平方米,家具不多但很讲究。夏英杰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坐在客厅里抹泪,而父亲则把两道门都关上了。

夏英杰明知故问:“妈,您怎么啦?”

“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有脸问哪!”父亲一反往常的斯文,指着女儿的脸怒喝。

夏英杰愣了一会儿,挤出两个字:“林萍?”

母亲抱着一线希望问:“林萍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夏英杰低声回答。

恼羞成怒的父亲挥手朝女儿脸上打去,然而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在空中僵住了,二十多年的宠爱使他即便在这种时刻也舍不得打女儿一下。他无力地垂下手,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而香烟却在他的两指间不停地颤抖。

夏英杰的眼泪猛一下涌了出来。在父母的心目中,她是公主、是掌上明珠。她真希望父亲的手打在自己脸上而不是停在空中,只要能使父亲的心好受一些。她想对父亲说点什么,却找不出一句双方都能接受的语言。

“你爸这张老脸让你给丢尽了!”母亲流着眼泪说,那语气里包含着彻骨的失望。

沉默了片刻,父亲痛心地说:“你生在知识家庭,受过高等教育,又是记者职业,自尊自爱的道理无需我们多讲,正因为我们相信你的自主能力,所以也从不过问你的工作和私事。这几年你确实干得不错,可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呢?”

“我没拿过他一分钱,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而且他马上就是穷光蛋了。”夏英杰直截了当地说。

父亲长叹一口气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先不追究,重要的是以后,现在刹车还来得及。道理你都懂,阿杰,当着你妈的面表个态吧。”

夏英杰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父亲欲将发作,但又极力按捺住了,说:“好吧,退一步。我不评论那个人的身份,也不反对你的选择,但是在他离婚之前你必须中止与他来往。你既不能做第三者干扰他人婚姻,更不能跟他出走犯重婚罪。法律、道德总要讲吧?”

夏英杰站着没动,只是把肩上的皮包带子往里拉了一下。她的缄口不言使空气里骤然充满了火药味。

“你是说非得放弃一切去给那个男人做小老婆?”父亲额头涨起了青筋,再一次质问。夏英杰依然沉默。

父亲绝望了,经过一阵可怕的压抑之后,突然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抓起茶杯朝电视机狠狠砸去,杯子应声炸成碎片,电视荧光屏也顿时爆裂。显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情急之中挥手朝自己的脸上打去,一边咬着牙说:“我没养好女儿,我有罪、有罪……”

母亲急忙上前抓住丈夫的双手,回头对女儿喊道:“阿杰,你要把你爸气死呀?”

夏英杰此时竟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镇静,她擦了一把眼泪悄然走进自己的卧室,轻轻关上门。随后,屋里传出一声极度压抑而又极度痛苦的呻吟,接着又是一种沉闷的响声。像是某种物体倒在地上。

母亲睁大惊恐的眼睛呆住了,似乎意识到了发生的事情。突然她大叫一声,发疯一样冲向女儿的卧室。

此刻夏英杰侧身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锋利的刀子,整个身子由于剧烈的疼痛而扭缩地抽搐。那双握着刀柄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红红的血开始顺着衣服往地下淌。

母亲腿都软了,险些昏过去。但她毕竟是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她哭着对丈夫说:“快拿急救箱,快呀!”

父亲被这突然的打击吓呆了,竟不知所措,嘴里本能而又语无伦次地说:“送医院,赶快送医院。打电话叫车来,不对,应该叫救护车……”

母亲急得发怒了,厉声喊道:“我说快拿急救箱。”

父亲这才反应过来。

夫妻两人像遇到天塌地陷一样忙乱成一团,丈夫端水、递送东西,妻子迅速检查刀口做急救处理。当那把一寸宽、六寸长的刀子从肉体里拔出时,上面沾满了血迹,母亲觉得比扎在自己身上还要痛苦,心都要疼碎了。父亲手上也沾上了血,嘴里神经质地嘟囔着:“这丫头着魔了,这丫头着魔了……”

母亲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惊恐地自语道:“天哪,再偏一公分就没救了。”

父亲急得也冒出汗,说:“还是送医院保险,还等什么?”

母亲意识到事情严重了,说:“这种事要是张扬出去你还让她怎么活?你下半辈子还怎么活?孩子要有个好歹我是挺不住的。我看这丫头是铁心了,一个人要真的想死,谁也看不住她。现在我估计她已经没有危险了,可你能看住她一辈子?”

“你就赶快拿个主意吧,你是医生。”父亲已经没有主张了,双手发抖攥着衣服的下摆。

母亲沉思着说:“她现在需要输血,需要手术和护理,这些我都能办到,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这事得让那个男的知道,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你从医院拿东西,别人会怎么想?”父亲问。

“我有办法、”母亲说,“现在重要的是保密,报社那边你给阿杰请假,就说老家有事需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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