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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伤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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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娩本身就是伤口。女性每月流的血曾具有神奇的意义。婴儿闯入世界,撕裂母体,而孩子幼小的头骨得以保持柔软和脆弱。孩子是愈合,也是割裂。是失去与寻回的地方。

下雪了。我在这里。失去又寻回。

而今,像个陌生人一般站在我面前的,我想我认出它了,是爱。回归,或者说归途,定义了“逝去的失落”。我无法击碎将我与自己隔离的冰层,只能让它融化,这意味着失去一切坚固的立足点,一切脚踏实地的感觉。这意味着与近乎全然的疯狂毫无章法地合而为一。

自有伤口以来,我一生都在努力。要治愈它,代表着结束一种身份——定义我的身份。但愈合的伤口并非消失的伤口。永远会有伤疤。我会借着伤疤得到辨认。

我母亲也是如此,这也是她的伤口,她不得不围绕着一个无奈的选择塑造人生。如今,从今以后,我们要如何认识彼此?我们是母女吗?我们是什么关系?

温特森太太光荣负伤,像一个为耶稣挖目流血的中世纪殉道者,拖着她的十字架给世人看见。受难是生命的意义。如果有人问:“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她会回答:“为了受难。”

毕竟,在末世,这地球上生命的存在只是过渡,只能是接连不断的失去。

我另一个母亲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她,我们的另一种人生像海滩上的贝壳,保留着大海的回声。

那么那个人是谁,多年前她走进花园,令温特森太太陷入愤怒与痛苦,使我从过道飞奔出来,又被击退回到另一种人生,她是谁?

那或许是保罗的母亲,圣洁而隐形的保罗。也许那是我想象出来的场面。但我感觉不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个暴烈的下午都与我发现的那张出生证明紧密相关,结果那证明也不是我的。那个下午还与我多年后打开的那个箱子有关联——它自己的某种命运——我在里面找到那些文件,对我吐露我有另一个名字,被划去的名字。

我已学会阅读字里行间的意义。我已学会观看画面背后的意义。

回到在温特森世界的日子,我们在墙上挂着一组维多利亚时代的水彩画。温太太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这组画,想不拘小节地展示在家里。但她坚决反对“偶像”(见《出埃及记》《利未记》《申命记》等),于是化圆为方,将画正反颠倒后悬挂。我们只能看见牛皮纸、胶带、钢钉、水渍和挂绳。这是温特森太太版本的生活。

“在你寄来东西之前,”安说,“我在图书馆订了你的书。我还对管理员说,‘这是我女儿。’她说,‘什么?给你女儿的书?’‘不是!珍妮特·温特森是我女儿。’我觉得很骄傲。”

一九八五年,电话亭。温特森太太裹着头巾,怒气冲冲。

话筒传来嘟嘟声……投入硬币……我心想:“你为什么不为我感到骄傲?”

话筒传来嘟嘟声……投入硬币……“这是我头一次不得不用假名字订购一本书。”

快乐的结局只是一个停顿。大结局有三种:复仇、悲剧、宽恕。复仇与悲剧常相伴而生。宽恕会弥补过去。宽恕会疏通未来。

母亲尽力将我抛离她自身的难船,而我在一个她无从想到的地方登陆。

我到了那里,离开她的身体,离开我唯一知道的事物,一次又一次重复别离,直到我试图离开自己的身体,那是我所能做的最终的逃离。但是有宽恕在。

我在这里。

不再离开。

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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