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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英国文学A至Z(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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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钥匙就是开门用的金属物件。”

我在她眼中变回了痴愚状态,不过我不在乎。我说:“我从来没有拿过钥匙,除了迷你车钥匙。”

“我要去跟你那位母亲谈谈。”

“不要,”我说,“拜托不要。”

她把钥匙交给我。“别指望能搭车来学校。两个小子坐后座,我的包坐前座。”她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纳博科夫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伟大的作家。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一定要看完《洛丽塔》吗?”

“是的。但不准读奥利芬特夫人。我周末一定会嘱咐图书管理员一句。还有,不管怎样,你不一定要照字母顺序读书的,知道吗?”

我说起自己必须有秩序——比如只在迷你车前座吃东西和看书,只在后座睡觉——正说着我却停了下来,戛然而止,因为她们又开始跳蹦床了,拉特洛太太已经朝那张汗水涔涔、弹性十足、起起伏伏的帆布猛冲过去,大喊着简·奥斯汀的论文的事。

我口袋里揣着那把银色小钥匙,出发去图书馆。

我那时候会帮图书管理员把书上架,我着实喜欢做这件事,因为喜欢书的重量以及将它们插进书架的感觉。

她给了我一沓可笑的橙色幽默书书标,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格特鲁德·斯泰因。

“我想你还在攻克‘n’?”管理员说。她和大部分图书管理员一样信赖字母顺序。

“是啊,可我也稍微看看别的,”我说,“我的英文老师叫我这么做。她说奥利芬特夫人不是文学。她要来跟你讲这个事呢。”

管理员扬起眉毛:“她现在要来?我没说我不同意她说的啊。不过我们真能从‘n’跳到‘p’吗?虽说,‘o’字头的是有些困难。”

“‘n’字头的就有困难。”

“没错。英国文学——或许所有文学——绝不会符合我们的期望。也不总是让我们喜爱的。我自己读‘c’字头时就碰到了很大的困难……刘易斯·卡罗尔 [9] 。约瑟夫·康拉德。柯尔律治。”

与图书管理员争辩永远是个错误,但是没来得及叫自己住嘴,我已经背起诗来:

那会是徒劳的尝试,

哪怕我始终在注视

流连于西方天宇的绿色光辉:

激情和活力导源于内在的心境,

我又怎能求之于、得之于外在的光景?

管理员注视着我。“这诗很美。”

“柯尔律治。《失意吟》。”

“好吧,也许我该重新思考‘c’字头。”

“我是不是该重新思考‘n’字头呢?”

“我的建议是,你年纪还小,读到非常不喜欢的东西时,就把它放在一边,三年后重读。如果你还是不喜欢,再过三年再读。等你不再年轻——像我一样五十岁的时候——再读一遍你最最不喜欢的东西。”

“那一定是《洛丽塔》。”

她笑了,这不常见,我接着说:“我要跳过奥利芬特夫人吗?”

“我觉得可以……不过她倒是写过一个很好的鬼故事,《敞开的门》。”

我捧起一摞待上架的书。图书馆里很安静。忙碌却安静,我想修道院里一定也是这样,有同伴,有共鸣,但思想属于自己。我仰起头望着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和美丽的橡木楼梯。我爱这座建筑。

那个图书管理员正在向她的下属说明杜威十进制分类法的优点,延伸至生活各个领域的优点。它井然有序,像宇宙一样。它有逻辑。它可靠。使用它会给予人们一种道德上的提升,自身的混乱也能得到控制。

“每次我心烦意乱时,”管理员说,“我就想想杜威十进制分类法。”

“然后会怎样?”下属问道,颇为折服。

“然后我就明白过来,烦恼只是被归错了位置的东西。当然,这是荣格做出的解释——我们潜意识内容的混乱力求在意识的索引中找到适当的位置。”

下属沉默不语。我问:“荣格是谁?”

“这暂且不谈。”管理员说,“反正不是英国文学a到z里面的。你得去‘心理分析’区。在那儿,‘心理与宗教’区旁边。”

我望过去。走近“心理与宗教”区的,只有一个绑马尾辫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很脏的t恤,一面写着“自我”,另一面写着“本我”,还有一对冒充巫师的女人,她们正在研究“现代巫术”。这三人在那里互传纸条,因为室内禁止讲话。荣格可以再等等。

“格特鲁德·斯泰因是谁?”

“一个现代主义作家。她写作不考虑意义。”

“是因为这样她才被分在‘幽默’区吗,和斯派克·米利根 [10] 一样?”

“杜威十进制分类法包含一定的处置权。这是它的又一个优势。它帮我们免除困惑,又给我们自由思考的空间。前任管理员一定觉得格特鲁德·斯泰因是个太现代的现代主义作家,放进英国文学a到z不合适,况且,虽然她用英语写作,或者说大致如此,她也是个美国人,旅居巴黎,已经去世。”

我把《艾丽斯·b托克拉斯自传》带回迷你车,然后驾车前往拉特洛太太家。我在外停留了片刻,没有进屋。我听见她正对着那两个男孩喊叫。

这是一座整洁的小小的房子——不是沃特街上那种连栋屋,样子和村舍差不多,背倚田野。我透过厨房的窗户看进去。两个壮硕笨重的男孩在吃晚餐,拉特洛太太一边熨衣服,一边读着莎士比亚,书搁在熨衣板旁支起的乐谱架上。她脱下了涤纶外套,穿一件英国尼龙短袖衬衫。她的双臂粗胖,有肉褶。她的胸口满是皱纹,松弛、丰满、泛红。她集纳博科夫憎恶的一切于一身。

她目光炯炯地读着莎士比亚,每熨完一件笨重硕大的衬衫,她就停下来翻页,挂起衬衫后,从衣堆里再拿起一件。

她脚蹬一双粉色毛绒拖鞋,站在黑白相间的油毡上。

她给了我一个机会。冬天即将来临,睡在迷你车里很冷,夜间呼吸的气息凝结后会让我醒来时满身水珠,仿佛清晨的一片树叶。

我全然不知自己在做的可有哪件事是对的。我整天自言自语,说出声来,就自己的处境和自己辩论。从某些方面来看我很幸运,因为我们教会一向强调专注于好事——恩典——而不要只盯着坏事。我晚上蜷缩在睡袋里睡觉时,就是这么做的。有很好的事存在;有珍妮,还有我的书。离开家意味着我能够无所畏惧地保有这两者。

我掏出钥匙,然后出于礼貌按下了门铃。其中一个壮硕笨重的男孩打开了门。拉特洛太太走出来。“帮她提东西,你们两个,难道什么都得我做吗?”

我住进了一个可以眺望屋后田野的小房间。我把书一堆堆放好,然后叠起衣物;三条牛仔裤,两双鞋,四件套衫,四件衬衫,一周七天的袜子和内裤。还有一件粗呢大衣。

“就这些吗?”

“还有一个开罐器、几个陶器、一只野营炉、一条毛巾和一个睡袋,不过那些可以留在车上。”

“你还需要一个保温瓶。”

“我有一个,还有手电筒和洗发水。”

“那好吧。吃点果酱和面包,去睡吧。”

她看着我拿出格特鲁德·斯泰因的书。

“‘s’字头。”她说。

格特鲁德和艾丽斯住在巴黎。战争期间她们为红十字会工作。她们开着从美国运来的两人座福特汽车。格特鲁德喜欢驾驶,但她拒绝倒车。她只向前行,因为她说二十世纪的主要意义就是进步。

格特鲁德不愿做的另一件事,是看地图。艾丽斯·托克拉斯看地图,格特鲁德有时留意,有时不理会。

天渐渐黑了。有炸弹在爆炸。艾丽斯失去耐心。她抛掉地图,对格特鲁德吼道:“这条路不对。”

格特鲁德继续开着。她说:“无论对错,就是这条路了,我们在路上。”

[1] 引自诗作《这椴树凉亭——我的牢房》(this li-tree bower y prin ),此处采用了杨德豫译文。

[2] vdiir nabokov(1899-1977),俄裔美国作家,代表作有小说《洛丽塔》。

[3] 乔治·艾略特187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主人公多萝西娅·布鲁克是一名勇于追求的理想主义者,而市长之女罗莎蒙德天生丽质,却只有爱慕虚荣的世俗之心。

[4] 著名英国戏剧和电影导演彼得·布鲁克1970年在莎士比亚故乡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导演《仲夏夜之梦》,该剧在一个设计成白盒子似的舞台演出,使用了大量高跷、空中飞人等杂技。

[5] 著名英国女作家缪丽尔·斯帕克1961年出版的代表作小说《布罗迪小姐的青春》中的主人公,她是一名热心教学、不囿于传统的教师,最终遭曾最信任的学生背叛。

[6] 属于“o”字头的作家。

[7] aret oliphant(1828-1897),英国小说家、历史作家,除家庭现实主义小说、历史小说外,她的作品也包括一些颇具影响力的鬼怪故事。

[8] 英国广播公司1958年播出的科幻电视剧。

[9] 三人的姓氏分别为carroll,nrad和lerid。

[10] spike an(1918-2002),英国喜剧演员、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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