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的宣言(2/2)
纳兰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惊得那长老向后一缩,随即纳兰述冷笑一声,霍然打开遗诏密盒,取出一副黄绫,往那长老面前一掷!
“她抢夺遗诏,是为了给我!”
黄绫半空卷开,在诸位长老面前一展,玉玺印章齐全,该填人名的地方,却是空白!
天语长老看见空白遗诏,都怔了怔,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一变。
“她如果真的鬼鬼祟祟试图窃夺遗诏,那名字,她早就可以填上!”纳兰述一指遗诏,“你们以这个理由拦阻她不觉得太过分”
长老们张了张嘴,半晌道:“就算遗诏我们误会了她,可是她煽动尧羽卫不尊号令!”
“没有煽!”跟过来的张半半立即大声道,“是长老们要我们擒下统领,我们不愿以下犯上,不敢遵从乱命!长老说要逐我等出族,君统领为了我们不被牵连,将遗诏交给我们,踢走了我们。”
“混账!”那长老脸红脖子粗,“有你说话的地方”
纳兰述脸色难看——张半半刚才疯了一样奔过来,把盒子交给他,拉着他就跑,之后急着赶路,还没来得及说之前发生的事,此刻才知道来龙去脉,这一气顿时非同小可。
“诸位长老。”他阴沉脸色,一字字问,“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理由,阻拦并要擒下君珂”
长老们抿住了嘴唇,半晌一个人悻悻道:“谁叫她摇头”
纳兰述心中也有疑惑,这事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明,为什么小珂没有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就算这事误会她又怎样”一个长老却不服气,“她凭什么那么桀骜不肯束手就擒我们也没想伤害她,只想擒下她问个明白,知道是误会,自然会放了她给她赔情,她竟然因此拒捕,还掌掴大长老,掌掴啊!我们天语,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天啊……”话音未毕,老泪,一群赶来的义军将领,脸色已经阴沉似水。
“少主。”一个义军将领沉声道,“凡事都有误会,说明也便罢了,何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何至于用这样侮辱人的手段大长老是我义军之神,怎可被人如此践踏”
“侮辱他又怎么了”黄沙老大独眼也跟了来,立即道,“不问青红皂白,就诬陷人家抢夺遗诏,那是何等大罪由得你们说是就是真要束手就擒,只怕就要面对你们的私刑了吧到时候还会不会给君珂一个辩解的机会君统领也是我冀北联军之神,凭什么给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践踏”
“你算什么东西”那些义军将领盯着满脸横肉的独眼,勃然大怒,“一个西鄂罪徒,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你又算什么东西”独眼阴恻恻地道,“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屎泥巴,现在也敢对老子呛声”
“你放肆——”铿然拔剑。
“来啊,玩玩!”独眼的拳头格格响。
“住嘴!”
纳兰述一声厉喝,剑拔弩张的两边人,齐齐住嘴,各自愤然扭头。
矛盾是压住了,场中气氛却更紧张,沉沉地压着。
纳兰述看了一眼晕去的首席长老,那脸上确实可怖,交错,掌印肿起老高,惨不忍睹,难怪义军一见之下,愤怒无伦。
纳兰述皱起眉头。
小珂从来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她出手掴人耳光,至今只有姜云泽有此待遇,那是彻骨深仇,无可饶恕,今天为什么会下这样的重手
纳兰述心中一跳,霍然强力拨开面前的人群,大步进入那间偏房之内。
光线有点暗,他一时没找到君珂的身影,随即便看见墙角里,双手抱膝坐着君珂,黑色身影团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上,看起来小而单薄。
她并不像是畏惧,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却一动不动在墙角,任凭外头口沫横飞的指责,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是疲倦而落寞的。
纳兰述眼光一落在她身上,心便颤了颤。
满身的黑灰泥尘和鲜血,连头发都是一层灰,而那些灰土,纳兰述一眼便看出,那是雷弹子爆炸才会有的黑色火药烟尘!
她为了抢夺遗诏,遭遇了什么
眼光再向下落,落到君珂肩膀上,黑衣上一片暗色的血迹,让纳兰述浑身一颤,立刻扑了过去。
“小珂!”他跪在她面前,慌急地去抬她的脸,君珂不肯抬头,纳兰述掐住她的下巴,强硬地掰起她。
“小珂,怎么回事你说话,你说话!”
满是尘灰血迹的脸抬起来,君珂眨眨眼,似乎想勉强笑笑,但一个笑容还没展开,眼泪已经无声无息流下来。
不是疼痛,不是委屈,不是惊慌,而只为这一刻,纳兰述语气里真切的焦急和心疼。
只为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泪水将泥尘冲开两道渠沟,纳兰述的心给这冰冷的泪水烫得一缩。他认认真真看了君珂的脸很久,眼光落在她肩膀上,手缓缓放下去。
君珂一缩。
纳兰述温柔地揽住她的腰,手臂却强势地捆住她,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上,君珂不动了。
“让我看看……不会弄痛你……”纳兰述似乎在哄小孩,君珂忍不住想笑一笑,那点笑意挂在唇角,伴着还没干涸的泪水,颤颤像被风吹折的花。
纳兰述最愿意看见君珂的笑,然而此刻,他只想遮住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苦涩得要翻出泥浆来。
手心轻轻落在君珂肩上,纳兰述脸色,立刻就变了。
掌下肩骨,分明已经断了。
低头看看君珂胸前,吐出的血迹也是一块暗色的痕迹,手指落向腕脉,指下是混乱的,受了内伤的气息。
纳兰述的脸色,一层层地青下去,泛出森然的杀气来,那样可怕的神色,连君珂都没看见过,有点震惊地握住他的手,道:“其实也没什么……”
这一句没能说出来,充血的咽喉令她开口就咳嗽,震动伤口,眉毛皱成一团,纳兰述一听她开口,立即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烟尘血火,遍体鳞伤,她为他吃这许多苦,顶着那些误解欺凌,明明有还手之力却依旧忍住了自己——为他而忍。
一路走到如今,还要委屈她多久
纳兰述吸一口气,弯下腰,轻轻将君珂抱起。
君珂挣扎——那么多人看着呢!
纳兰述根本不理她,强势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随即慢慢转身。
他抱起君珂的动作一做,天语长老和义军将领们的脸色就变了。
“少主,你——”
“君珂这个伤口。”纳兰述打断他的话,指住君珂肩骨已经断了的右肩,“是在大长老挨巴掌之前,还是之后”
长老们齐齐一怔,顿时陷入沉默,纳兰述抱着君珂,冷冷等着。
半晌,还是刚刚醒来的大长老咳嗽一声,尴尬地道:“之前……”
纳兰述闭了闭眼睛。
随即他冷酷地道,“几个巴掌么很好。”
天语长老齐齐变色,大长老气得脸色涨红,眼睛一翻,险些又要晕过去。
“少主,你被这女人迷昏头了!”一个长老悲愤地大叫,“大长老何等尊崇就算误伤了她,她也不配反击!她就是个低贱的……”
“住口!”
出声阻拦的却是大长老,眼神严厉。
此刻大长老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说出君珂是青楼女子,不是为了给君珂留面子,而是现在人越来越多,人多嘴杂,这样的事当众讲出来,纳兰述颜面何存以后何以服众
要说,也要在要紧的小场合再说!
“我想你们没有搞明白一件事。”纳兰述冷冷盯着他,“在我这里,在冀北联军,君珂的地位尊崇,丝毫不下于天语的首席长老。冀北联军将领打伤义军将领,自然要重处,但天语长老无故殴伤我冀北联军将领,一样反击无罪!”
“反击无罪!”几个赶来的冀北联军将领,立即大声鼓掌。
“可她还试图对天语长老下杀手!”
“说话要凭良心!”纳兰述一步不让,“君珂武功,不在我之下,她要真的对你们下杀手,现在你们一个也不能活着站在这里攻击她!”
“眼见为实!”
“我只看见你们自己倒撞回去!”纳兰述蓦然咆哮,“我只看见君珂衣上有血,厚重紫红,是内伤之血,以她的武功,你们不可能给她造成内伤!那就必然是她自己在危急时刻,为了不伤你们而回力,导致自己受了内伤!”
冀北联军将领频频点头,他们对君珂的武功自然有数,天语和义军那边却嗤之以鼻。
“她有这么好心”有人冷然以对。
“无论如何,侮辱首席长老,就是死罪!”有人义愤填膺。
“你们冀北联军袒护,我们义军不允许!”有人小声抗议。
“一路苦战,打到尧国城下,眼看胜利在即,大帅是要鸟尽弓藏吗”有人悲愤大呼。
“三长老险些死在她手下!这也能算了”有人怒声责问。
“不肯算了,可以。”纳兰述抱紧君珂,仰首望天,森然道,“说实话,我也不想算了!”
“少主你什么意思!”首席长老蓦然抬头惊呼。
“我什么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之前,先摸摸良心,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纳兰述上前一步,逼视着所有人的眼睛,狠狠道,“睁大你们眼睛看清楚,君珂身上都是什么灰尘是雷弹烟尘!她为了给我夺遗诏,独自去闯密室,险些在雷弹子埋伏下丧生。好容易冲出来,被烟尘呛得已经失声,却在这时,遇见这群自以为是的长老,拦住她,不信她,威逼她,要她交出遗诏,她交出遗诏,你们这群人还要擒下她,甚至下了杀手,她被逼到这种地步,依旧不肯杀人,不过几个耳光小施惩戒,比起你们给她的伤害,九牛一毛,就这么让步,你们还是受辱了、不甘了、沸腾了、愤怒了,是不是”
他向前一步,众位长老便退后一步,脸色铁青,却当真无言以对。
连君珂都在佩服——纳兰述仅凭她的灰尘和伤痕,就将一切都准备推断了出来,如眼见一般。
“你们是天语长老,你们就可以任意处置联军统领谁给你们的权力”
纳兰述上前一步,众位长老下意识后退。
“你们是天语长老,就可以随意冤枉他人,滥用私刑,不容反抗,咄咄逼人”
众位长老退后一步。
“你们的尊严是尊严,别人的尊严就不是尊严”
纳兰述再进,众位长老再退。
“你们的尊严,重过我冀北联军功臣的性命”
众位长老又退,额头见汗。
“你们是功臣,你们打下尧国半壁江山。”纳兰述抱紧君珂,冷笑,“可是君珂,她从燕京开始,无数次救了尧羽卫和我的性命,她救我于敌人暗害,救我于走火入魔的险境,她的云雷军,曾为逃亡的尧羽吸引敌人主力,鲁南军是因为她才得以被收编,西鄂黄沙城我失踪,她带领大军夺西鄂政权,和当权者谈判,保证了之后大军一路粮草,没有你们,我顶多再多费一点事,去打那半壁江山,可是如果没有她,我,和尧羽全员,早已骨化飞灰,死在大燕国土。”
“所以,”他蓦然厉喝,“当初还在大燕,我就曾发誓,谁动君珂一毫,我杀他全家,今日之事,看在你们功劳份上,我没再追究,已经算对不起君珂。谁若再咄咄逼人,那也只是逼我三尺之剑,再斩友朋之头!”
四面一阵窒息般的静默,所有人都立刻失去声音。
君珂深深埋在纳兰述怀里,脸下是纳兰述有力的心跳,比平常快速,带着勃然的力度,这勃然因她而起,一声声敲在她心头,一声声都是一句句滚烫的字眼,烫出她眼底,湿润莹然。
纳兰述忽然觉得胸前有些潮湿,这让他的心情也湿了湿,手指轻轻地按了按君珂的后脑,给她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右手紧紧抓着她的腕脉,相辅相成的内力,源源送过去,疗治她的内伤。
君珂微微叹息一声,脸在他胸上蹭了蹭,忽然不在乎身周是吵嚷还是静默,不在乎那些老古板是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全天下都在误解又如何风刀霜剑严相逼,但只要没有属于他那一把,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纳兰述微微低头,怜惜地替她把发上烟灰吹尽。
两人动作缱绻,不避人前,君珂是受伤神智不太清楚,纳兰述却是有意为之,果然那些给他逼到一边的长老们,脸色更加难看。
“就算这事有误会。”大长老由人搀扶,缓缓起身,神情失望,“就算她君珂有功劳,就算我们被打活该,”他咬咬牙,“可是今日,天语全族在此,忽然想要问少主一句。”
“你说。”纳兰述冷冷抬着下巴。
“若有一日,天语和君珂不能共存,义军和君珂不能共存,”大长老痛苦地闭闭眼睛,“敢问少主,作何选择”
四面一阵静默。
义军脸色沉肃,并不惊讶——他们不认识君珂,却一向视天语长老为神,天语长老一直不喜欢君珂,他们也受到影响,觉得这样一个异国女子,不该为大尧未来皇后,如今这位皇后资格还没得到确认的女人,竟然敢践踏他们的神,他们就算知道己方理亏,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
更何况,今日已经闹成这样,这女子在冀北联军如此威望,又得大帅如此欢心,将来假如真的做了皇后,以她的影响力,天语何存义军何存
如果说今日之事原本是误会,但当纳兰述摆出这样的态度,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就已经不能把这事当误会解决,必须要有个明确的态度。
冀北联军将领露出愤怒之色——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和君珂过不去大局未定,战事未休,尧国皇帝还在脱逃,此刻内讧,居心何在
大长老心中也十分苦涩,他一向以大局为重,也不想在此刻发难,但既然此刻骑虎难下,无可奈何。
纳兰述静静盯着大长老,蓦然一笑。
他笑得寒光凛冽,杀气逼人,连大长老那样走遍世间,岿然不动的人,都惊得一颤。
“我很感激天语对我的忠诚,义军对我的帮助。我愿意终生遵从母妃的遗命,尊重并保护天语,”他淡淡道,“但是,这不是我让步的理由。”
将君珂抱紧,他慢慢穿过人群,四面的人,不由自主分开。看着那男子抱着女子,微微仰起下巴,用一种冷漠而决然的态度,穿人群而过,一路行去,所经之处,留下他的铮铮宣言。
“今日你们若退走,我带冀北联军继续打。”
“今日你们若撤军,退出所占领的市县,我带冀北联军北下,重占江山,一个县一个县,夺回来。”
“之后你们若散伙,或者和我为敌,没什么,打到你臣服为止。”
“以后天下百姓若因此责我忘恩负义,再起义军和我做对,没关系,只要你们愿意尧国从此陷入永恒战火,我陪着。”
“我本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江山和她,我都要,谁逼我选一样”
他突然抬起脚,将一个傻傻看着他,被他毫不让步的态度震到忘记让路的义军将领,一脚踢了出去。
“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