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怒冲冠上(1/2)
三日后,行军已到西鄂中部加叶城,这是西鄂中部大城,离西鄂国都也不过百里路程,君珂在城外下令扎营,命人进城和当地官府商榷购买粮草。
她手中有西鄂大君的盟约,许诺大军所经之处,可以优先优惠和官府接洽补充补给,这也是当初十分诱惑君珂的条件之一,毕竟纳兰述在到达尧国之前,因为没有后方,补给是最大的问题,有了这个大君手令,在西鄂国内得到补充,之后羯胡那一半路,粮草便不存在困难。
谁知军需官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君珂一看他身后的大车辙印就皱起眉,“没买齐”
军需官苦着脸道:“当地官府倒是客气,还带属下去粮仓看了看,但西鄂毕竟苦寒,本来征粮就难收,最近又在筹备战事,加叶城又是大城,本身还要承担西鄂中部粮草征集任务,实在抽不出很多卖给我们。”
“混账!”柳咬咬立即柳眉倒竖,“前几天盟约时说得好听,这不是临阵反悔亏我们还为他出人出力平定叛乱!”她眼珠转了转,凑近君珂,低声道:“统领,照这模样,西鄂就算最后送粮草,那数量也是有限的,咱们人多,之后走羯胡,那地方更贫瘠,可以预见到粮草必然是问题,不能不未雨绸缪,我的意思……”
她咧嘴一笑,伸手一劈,“不给,就抢!”
君珂一惊,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红嘴白牙的甜美女子,心想难怪他们转战鲁南的时候,凶名在外,据说把鲁南一个城穿进穿出,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也不知道胭脂巷,怎么养出这等彪悍作风。
“不是光明正大地抢,嗯,扮成山贼强盗,反正西鄂这种人很多,事后大军立即开拔,权雍柏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君珂也有些心动,想了想却道:“还是先不要和西鄂官府做对,你知道的,纳兰还没和我们汇合。”
柳咬咬叹口气,不说话了,君珂还是以纳兰述为重,在纳兰述还没顺利回归之时,不想和西鄂发生任何冲突,以免给纳兰述带来变数。
君珂这里想了想,还是老办法,暂停行军,令军队分组出去剿匪,加叶城已经过了天南地界,临近加叶山就有一股不小的山匪势力,君珂要求速战速决,不要耽搁,自己和诸将在主营中研讨下步路线,半下午的时候,她对外望望,“咦”了一声,道:“怎么人还没回来”
众将面面相觑,此时才发觉,这次剿匪,时辰似乎用得太久了。
“再派一个小队去看看。”君珂吩咐,“不必作战,以寻找人踪为主,发现任何不对劲或蛛丝马迹,立即撤回回报。”
“是。”
但这个比较精英的血烈军斥候小队,也没有回来。
这下众人坐不住了,都知道想必事情出了变化,天色将黑,不敢再一小队一小队的派人,原本打算趁夜行军,此刻也只好耽搁下来,君珂下令,各军出千人队,由牛一到牛七带领,举火把上山搜索,每支队伍相隔不可太远,地毯式从山脚往上递进,以军中哨声为号,一有动静,立即互相支援。
野牛大汉们在君珂的坚持下,已经编入了尧羽,这七个铁人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声音雄壮,还因为是兄弟,灵犀互通,在这黑夜里带队搜索,再合适不过。
君珂连幺鸡都派了出去——让幺鸡在树端穿行,幺鸡的飞跃能力,足可使它免疫所有的陷阱。
一路小心翼翼,缓慢搜索,却并没有遇见想象中的重重陷阱,最后天快亮的时候,在一处隐秘的山坳里发现了被捆住的失踪士兵,人倒是一个不少,但精神萎靡,脸色发紫,显见中了毒,士兵们将这些同伴解救回去,按例请来柳大夫,柳杏林匆匆赶到,一看那些人的脸色,便大惊道:“不好!所有人立即退开!刚才参与搜索的士兵,全部脱掉衣物,就地烧毁埋入深坑!”随即匆匆开出药方,让人熬药,煮成几大锅浓浓的药汁,让参与搜索的所有人,都跳到这锅里泡澡,不泡满一个时辰不许出来。
君珂脸色严峻,“传染”
柳杏林满头大汗点头,解释,“不是很厉害的毒,但最麻烦的就是传染性极强,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发现得早,但队伍此刻必须停下来,好好清洗检查。”
随即柳杏林又开方治疗那些先期中毒的士兵,药方拿出来,有些药军中没有,派人去加叶城购买,谁知加叶城中,大部分药都有,但这药方上最关键的几味,却提前一步被人买空。
消息传来,君珂神色铁青,这一天频频出岔,明显有人捣鬼,但对方出手小打小闹,零零碎碎,无法伤及她根本,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解药,那批中毒士兵就不能移动,大军就不能开拔,如果要丢下这些人,也势必引起将士寒心,她现在,竟然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统领!前方发现有敌!”斥候也带来一个不利的消息。
君珂眼神一闪,“人数如何方向骑兵步兵武器配备”
这一问,那精干的斥候竟然露出为难的神色,半晌吭吭哧哧地道:“来者骑兵,东西南北都有,行动飘忽,不辨人数,都黑袍从头罩到脚,他们骑马穿梭来去,不成阵型,实在不像是大军,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打算。”
将领们面面相觑,神色诧异——从来没听说过来犯的敌军,是这个打扮阵型的。
君珂默然半晌,当先出帐,众人其后跟随,君珂站在山坡上,闭上眼睛,再睁开。
刹那间众人都觉金光一闪,亮至灼人,有人竟下意识闭上眼睛。
君珂的眼光,已经落入黑暗,刹那间驱散黑暗,视线远及数十丈。
自从武功大进之后,她已经拥有了控制透视的能力,免除了当初时不时看骷髅的烦恼,同时透视能力虽然没有更近一步,但空旷地带,目力之远,却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此时全力施展,金光渡越,四面景物刹那清晰,在她眼底丝缕分明。
随即她便看见了数十丈外,大约百十名黑袍人,骑马卷近,衣袂飘飞。
联军此时已经在营外结成阵型,一排弓箭手张弓以待,夜间作战,不提倡冲入对方阵型,联军士兵,岿然在黑暗中沉默等候。
对方的作战方式却十分离奇,从数十丈外冲过来,快马奔驰,杀气腾腾,眼看那尖刀阵型就要撞进弓箭手射程,却忽然散开,随即迅速后退,过一阵子再冲,周而复始,像在玩着游戏。
弓箭手手都酸了,也没等着一个机会射箭,山坡上众将都看傻了眼。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柳咬咬在她身侧皱眉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对我军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伤害,只是被绊住了……”
她突然顿住,于此同时君珂也一惊回首,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如闪电,瞬间读懂彼此的了悟。
拖延!
对方各种阻碍,各种骚扰,只是在拖延联军前进的脚步!
为什么要拖延
难道有人需要援救
君珂想到某个可能,顿时浑身一冷,头也不回厉喝:“直接接战,速战速决!”
“血烈军去!”钟元易勃然大怒,“老夫作战数十年,从来就没遇见这种打法!他们不来!我们过去!”
君珂挥挥手,示意他去办,她已经看清楚,对方真的就一百多人,绝对没有后援,不用担心冲入对方战阵陷入包围。
既然猜到对方心思,怎么还允许被牵着鼻子走
钟元易部下副将,在对方再次退却的时候,带着一个大队悍然冲杀过去,但是,对方狡猾得像游鱼,远远看见步兵冲过来,拍马就走,竟然避不接战。
这群人,竟然是骚扰定了!
老钟气得眼睛发蓝,又换骑兵,谁知道对方胯下都是名马,西鄂羯胡的马,本就天下闻名,对方精选的马,跑起来也比联军骑兵快,一阵拍马扬蹄,联军骑兵跟在后面吃灰也追不上。
骑兵只好退回,满脸悻悻,远处那些人又兜了回来,这回竟然指指点点,放肆狂笑,似乎得意联军无能,拿他们无可奈何。
血烈军将领都有愤怒之色,这样的作战,实在太憋屈了!或者说这不叫作战,这叫调戏,对方根本没打算和他们打,也知道真打万万不是对手,那模样,似乎就是在挑衅引敌,众将因此更不敢轻举妄动,怕落入陷阱。
尧羽卫和云雷军几次请战——在他们看来,以他们的轻功,未必追不上那些马!
君珂却一直神色冷静,默然不语,将尧羽和云雷压制住不许出战。她根本没有看对方的各种挑衅动作,没听对方的嘲笑,她只是紧紧盯着那个队伍。
盯着队伍里的人。
这么长时辰,这些人在她眼底冲了七八个来回,队形散乱毫无章法,一开始完全没有轨迹可循,但随着联军连连挫败,这些人有点得意忘形了。
君珂的眼睛渐渐眯起。
她发现,这些人的冲锋,其实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事先精心安排好的位置和路线,各司其职,丝毫不出差错。
因为这些人从头蒙到脚,看起来一模一样,所以谁也察觉不到其中诀窍,但君珂可以,因为这些人再怎么打扮得一样,胯下的马,却是不同的。
她根据那些马,看出了对方阵型的巧妙,还看出了后几次冲锋,里面有个人,始终位于众人的中心保护位置,所有的散开和集合,都以他为中点,队伍阵型交错时,也有意无意地,一直将他挡在了中间。
几乎每个人,都有处于弓箭射程下的短暂可能,但这个人,始终没有!
这才是这次骚扰的灵魂人物。
君珂招来晏希和丑福,低低嘱咐几句,两人领命而去。
君珂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是轻轻一掠,对方忽然抬头,向她看了一眼。
君珂一惊。
好敏锐的直觉。
不过对方似乎也不认为君珂的目力能到这么远,还以为是对面联军军阵中哪位能人的目光,转头向联军军阵看去。
这人一转头,这时候正是将要进入射程即将退却的时候,这人一分神,动作便慢了一步,四面围护他的黑袍人,立即策马相护,彼此原先定好的位置,由此便出现偏差。
君珂眼睛一亮!
便在此刻!
单手一挥。
“上!”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声穿透黑夜,声音暴起的刹那,上百条人影,也从联军步兵阵中窜起!
与此同时,君珂厉声一喝:“弓来!”
立即有人送上一柄长弓,高达将近一人,线条流畅,花纹古朴,周身都流露一股厚重沉稳气质,君珂一脚踩在弓底,直臂拉弦,身子向后斜斜一倾,吱吱嘎嘎一阵低响,重弓张开,直如满月。
君珂手指一抹,粗达三指的红缨重箭,悄然上弦,深黑的箭头,自始至终,只森然对准一个方向。
但她这一箭还没有发,生生停在那里。
她在等待时机。
铁钧和钟元易对视一眼,神色骇然——拉开这弓他们也能做到,但是长时间稳定维持住这个动作,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他们知道君珂练武极苦,行军之中都从不松懈,但也不知道,她的实力,竟然到达这种地步。
君珂自有她得天独厚之处,她不知是好运还是歹运的,得了沈梦沉梵因内力,还得了秘不外传的天语秘术,前者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内功,后者更是一族至宝,原先她还被沈梦沉压制,但梵因将禁制解开之后,大光明功法伐筋洗髓,再加上一个为她整日苦苦研究提升武功的柳杏林,她想不日进千里,都不成。
现在全军之中,除纳兰述她还是不知道底细外,她自认没有敌手,所以这张特制重弓,她选择自己拉开。
对面那个人,她直觉,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事者,既然他胆大包天亲身上阵,她就亲手送他上路!用敌人的血,来首祭她的“破日弓”!
长弓重箭,逼视敌手。
而那些最先爆发的黑影,像是黑夜神祗的目光,一转间便遁影移形,刹那间便到了黑衣人们的马上,砰砰砰几乎同时一阵闷响,血肉飞溅牙齿乱飞,闷声惨嚎里对方纷纷落马!
尧羽和云雷!联军里真正擅长轻功和近身作战的精兵!
此刻终于被君珂用了出来!
这群人一上,顿时将气焰嚣张的对方摧枯拉朽,黑衣人纷纷后退,难得后退时阵型不乱,依旧试图护着中间那人,那人也在一开始变起时,就不顾一切策马后逃!
尧羽冲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做过了阵型布置,也是一人对一马,负责这人两侧护卫击杀的,就是晏希和丑福,果然一击得中,马头一拨,顿时将那要紧人士,夹在当中,随即齐齐出手,剑光匹练般卷过去。
那人反应也快极,身子向后一退,人已经倒飞出去,晏希一剑鬼魅般追上,刺入他胸口,先是“哧”地一声,随即便觉得剑尖一阻,似有异物,他眼神里惊讶一闪而过,对方身子向后一窜,眼角瞥到丑福衣角上的云雷军标志,和晏希袖子上的飞羽标志,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突然大声道:“云雷认贼作父,居然和尧羽……”
这人也算倒霉,如果遇见的是普通云雷士兵,也许要愣一愣,偏偏遇见的是丑福和晏希,两人一听就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同时眼神一厉,晏希长剑一垂,丑福枪尖一搠,杀手齐出!
“咻!”
远处忽然嗡地一声,声音沉猛,似是连周围空气都因此震动出迭迭波纹,随即便是一声锐响,刹那一箭,彷如魔神,悍然劈开地狱之门,降临人世!
箭风沉雄凛冽,从联军将士头顶上掠过时,每个人都禁不住头一缩,以为一个极近的闪电劈到了头顶,每个人的头顶,都瞬间出现一道白沟,那是飞掠的箭风,将众人的头发犁了开来,远远地看去,整齐的阵型上,黑箭电射,红缨拽直,底下乌黑的头顶,穿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一箭之威!
正中那黑衣人,眼底露出惊骇之色。
这人已经被晏希和丑福挡住,这雷霆一箭,再也无法挡下,他瞪大眼眸,瞳仁里倒映飞旋逼近黑色的箭头,宛如死亡的阴影。
突然一声惨嘶,后头一个黑衣人被制住,出手的云雷军用力过大,将对方一劈两半的时候,连带劈伤了那匹马,那马重伤之下疯狂乱窜,一头撞在了那黑衣首领的马腿上。
这一撞,黑衣首领的马向下一跪,那人身子一沉一仰,晏希丑福杀手落空。
“扑哧”一声,肌肉血肉被穿透的声响清晰,黑夜里血花四溅,那首领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
君珂那一箭,被这人好命地避开了胸口要害,但还是穿透了琵琶骨,前肩后背,一个大洞。
晏希伸手就去抓,后面的人却已经拼死撞过来,能在尧羽云雷刚才那一批冲击之下幸存的,都是高手,这些人拼了性命,将那奄奄一息的首领,从乱阵之中抢了出去。
君珂一直遥望着这边的动静,作为这一方的主帅,她的神眼,在这夜色战场上,对时机把握起到无可代替的作用,此刻见对方残兵败将要逃,怎肯放过手一挥便要下令追击。
却在此时,有人狂奔上山坡,“报——报——”
君珂回首,认出那人正是之前派出的侦查纳兰述那一路动静的斥候,不禁心中一跳。
对方狂奔而来,手中捧着一件东西,君珂第二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顿时晃了晃,被柳咬咬一把扶住。
她愕然看着君珂,君珂却死死盯着前方,脸色惨青!
那是一件血衣!
月白色,边缘压黑色绣纹,现在已经染满鲜血,如果不是看见那熟悉的黑纹,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件红衣。
那是,纳兰述的外袍!
那黑色纹路在狂奔的人手中颤动,仿佛无数携带着噩梦的妖蛇窜进眼底,君珂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柳咬咬扶住,她险些晕去。
随即她一咬舌尖,疼痛激醒,一把推开柳咬咬,两步就奔下了土坡。
众人已知不好,跟随狂奔而下。
“怎么回事!”君珂声音狠厉,不仔细听不出那份颤抖。
“报统领!”那斥候噗通跪倒在地,“黄沙城一行出事!我等赶到时城门已闭,据说黄沙城曾大开城门,迎人进入。但关门后出现战斗,血流盈尺,溢出门缝!掠翅部许队长战死!头颅扔出城门之外!我等冒险偷回头颅……”这个尧羽精英斥候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伏地大哭,将手中血衣往上一递,“这是在许队长头颅之侧的,主上血衣!”
四面静寂。
君珂直勾勾地望着那件血衣。
半晌。
轰然倒下。
时间走回到三天前,除夕之夜。
西鄂边境黄沙城。
这里叫黄沙城,顾名思义,确实是一片贫瘠的沙土地,常年风沙极大,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幽黯的天色下,一座石头堡垒漠然矗立,粗糙,森冷,造型古拙,似一尊阴沉的兽,在天幕下将地狱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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