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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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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后感觉如何?”

“他很难过。他祝我好运。还问我需不需要钱。”特里粗声笑起来。“钱。他的字典中最先出现的就是钱字。我说我有很多钱。接着我打给西尔维娅的姐姐。过程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想问一件事。”我说,“你可曾发现她和男人在那栋客宅里?”

他摇摇头。“我没试过。要查不会太难。从来就不难。”

“你的咖啡凉了。”

“我不想再喝了。”

“很多男人,嗯?但你还回头又娶她一次。我明白她是大美人,不过还是——”

“我跟你说过我一无是处。见鬼,我第一次为什么要离开她?事后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就醉得一塌糊涂?为什么宁愿跌进阴沟也不向她要钱?她结过五次婚,不包括我。只要她勾勾指头,任何一个前夫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不只是为百万钞票。”

“她是大美人。”我说,然后看看手表。“为什么一定要十点十五分在蒂华纳登机?”

“那班飞机随时有空位。从洛杉矶出发的旅客可以搭‘康妮’【注】,七个钟头就到墨西哥市,谁要搭dc-5翻山越岭?而且‘康妮’不在我要去的地方停。”

【注】康妮:是洛克希德公司生产的星座飞机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我站起来,身子贴着水槽。“现在我们总结一下,你别打岔。今天早上你来找我,情绪很激动,要我送你到蒂华纳去赶一班上午的飞机。你口袋里有一把枪,但我未必看得出来。你告诉我你尽量忍,但是昨天晚上你终于大发脾气。你发现你妻子醉得半死,有个男人在她身边。你出来,到一家土耳其浴场去打发时间,直到早上,你打电话给你老婆的两个最亲的家人,告诉他们你正在做什么。你去什么地方不关我的事。你有必要的文件可以进入墨西哥,你怎么进去的也不关我的事。我们是朋友,我没有多考虑,就照你的要求行事了。你是情绪化的家伙,战时受过重伤。我想我应该去领你的车,找一家车库存放。”

他伸手到衣服内,掏出一个皮制钥匙套推到桌子对面来。

“听来合不合理?”他问。

“那要看谁在听啦。我还没说完。除了身上的衣服和从岳父那儿拿到的一点钱,你没带什么。她给你的每一样东西你都留下了,包括你停在拉布里亚和喷泉街口的那辆漂亮汽车。你要尽可能走得干干净净,日子还要过下去嘛。好吧。我信了。现在我刮胡子,换件衣服。”

“你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呢,马洛?”

“我刮胡子的时候,你去弄杯酒喝。”

我走出去,留下他蜷背坐在早餐区的角落里。他还戴着帽子,穿着轻便大衣,可是显得活泼多了。

我进浴室刮胡子,回卧室打领带的时候,他走过来站在门口。他说:“我洗了杯子以防万一。不过我一直在想,也许你最好打电话报警。”

“你自己打给他们。我跟他们没话说。”

“你要我打?”

我猛转身,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妈的!”我几乎是对他狂吼,“看在基督耶稣的分上,你能不能别再说了?”

“抱歉。”

“你确实抱歉。你们这种人永远在抱歉,却永远后悔莫及。”

他转身顺着门廊走到客厅。

我穿好衣服,锁好房屋后半部。等我走到客厅,他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头歪向一边,脸上毫无血色,整个身体累得松松垮垮的。他看来真可怜。我碰碰他的肩膀,他慢慢醒来,仿佛从他置身的地方到我置身的地方隔着好长一段路。

等他注意到我,我忙说:“带个行李箱如何?那个白色的猪皮箱子还在我衣橱的顶架上。”

他兴味索然地说:“那是空的,而且太醒目了。”

“不带行李箱更醒目。”

我走回卧室,站在衣橱内的阶梯上,把白色猪皮箱子由顶架上拉下来。方形的天花板活门正在我头顶,我把它往上推开,手尽可能伸进去,将他的皮制钥匙丢进某一根灰蒙蒙的小梁柱后面。

我拿着手提箱爬下来,拍掉上面的灰,在里面塞了一些东西:一件从没穿过的睡衣、牙膏、备用牙刷、两条廉价毛巾和洗脸巾、一包棉手帕、一条十五美分的刮胡膏,连同整包购买的刮胡刀。没有一件是用过的,没有一件有记号,没有一件引人注目,当然若是他自己的东西会更好。我又放了一瓶八分之一加仑、仍裹着包装纸的波本威士忌。我锁好手提箱,把钥匙插在一个锁孔里,拿到前面。他又睡着了。我没叫醒他,打开门,把手提箱直接拿到车库,放进敞篷车的前座后面。我把车子开出来,锁好车库,爬台阶回屋里叫醒他。该锁的门窗统统锁好,我们就出发了。

我开得很快,但没快到被开罚单的程度。一路上我们几乎没说话,也没停下来吃东西。没有那么多时间。

边境的人没跟我们说什么。到了蒂华纳机场所在的那个多风的台地,我把车子停在机场办公室附近,坐着等特里买票。dc-3的螺旋桨已经慢慢转动热机。一位穿灰色制服、体形高大、恍若梦中情人的飞行员正和四个人聊天。其中一位身高约六英尺四英寸,带着枪套。他身边有个穿长裤的姑娘、一位个子小小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高得把男伴衬得更弱小的白发妇人。还有三四个一望而知是墨西哥人的人站在附近。看来飞机搭载的就是这些人了。登机扶梯已架在机舱门口,但似乎没有人急着上飞机,这时候一位墨西哥空服人员走下扶梯,站着等候。好像没有扩音设备。墨西哥人登上飞机,可是飞行员还在跟那几个美国人聊天。

有一辆大帕卡德【注】车停在我旁边。我伸出头去,看了一眼那辆车的牌照。也许哪一天我会学乖不管闲事。我把头伸出去的时候,看见那个高个儿女人往我这边瞧。

【注】帕卡德:帕卡德汽车是20世纪中叶最流行的豪华型汽车之一。

这时特里穿过灰蒙蒙的石子地走过来。

“都办好了。”他说,“我就此道别了。”

他伸出手来,我跟他握手。现在他气色不错,只是疲乏,疲乏到极点。

我由奥兹莫尔比车里拿出猪皮手提箱,放在石子地上。他气冲冲地瞪着它。

“告诉你我不要。”他不耐烦地说。

“特里,里面有八分之一加仑好酒呢。还有睡衣之类的。都查不出是谁的。如果你不要,就寄放在什么地方。扔掉也可以。”

“我有我的理由。”他生硬地说。

“我也有。”

他突然微微一笑,拎起手提箱,用空着的一只手捏捏我的手臂。“好吧,朋友,听你的。记住,如果事情变得棘手了,你可以全权决定怎么做。你不欠我什么。我们一起喝过酒,渐渐熟起来,我谈自己谈得太多了。我在你的咖啡罐里留了五张百元大钞。别生我的气。”

“我宁愿你没留。”

“我的钱连一半都用不完。”

“祝你好运,特里。”

那两个美国人正在爬扶梯登机。一位面孔宽宽黑黑的矮胖男子由办公大楼的门口走出来,挥手指指点点。

“登机吧。”我说,“我知道你没杀她。所以我才会来这儿。”

他强打起精神,全身变得很僵硬,慢慢转过身,回头望。

他静静地说:“抱歉。这一点儿你错了。我要慢慢地上飞机。你有充分的时间阻止我。”

他走过去。我望着他。办公室的家伙正在等,但是不太急。墨西哥人很少失去耐性。他伸手拍拍猪皮手提箱,对特里咧嘴一笑,然后侧让一边,让特里穿过门口。过了一会儿特里由海关那一边的门口出来。他非常缓慢地走过石子地,走到扶梯前,停在那儿,朝我这边看。他没打信号或挥手。我也没有。接着他上了飞机,扶梯就收走了。

我上了奥兹莫尔比车,启动,倒退,掉头,驶过停车场。高个子女人和矮个子男人还在停机坪上。女人伸出一条手帕挥舞着。飞机开始滑行到停机坪末端,扬起大量尘土。机身在那一端转弯,马达加速转动,吼声如雷,飞机开始慢慢加速。

后面尘烟漫天,然后飞机升空了。我望着它慢慢飞进刮着台风的空中,消失在东南方的蔚蓝天空里。

然后我离开那儿。边境大门处没有人看我一眼,仿佛我的面孔平凡得像钟表的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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