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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隐藏的世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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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哈伦出神地看着面前工作中的人群。他们谦和有礼地忽视了他的存在,因为他是时空技师。通常情况下,他也会以不太礼貌的姿态无视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只是一群后勤永恒之人。不过现在他却一直在观察他们,而且在他苦涩的心中,甚至有点羡慕他们的生活。

他们只是隶属于跨时空运输部门的一些服务人员,身穿卡其色制服,肩章是黑底红箭,箭头有两支。他们使用复杂的力场装备检测时空壶的引擎,以及时空竖井中冗余度指数。哈伦猜想,这些人对时空工程学的理论知识所知甚少,但对时空工程设备的操作却十分精通。

哈伦在新手时期,也没学过多少设备维修保养的知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也并不想学。只有考核不达标的新手才会被分配到后勤组。进入所谓“未细分专业”(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失败者的标志,大多数新手并不想落到这种田地。

不过现在,哈伦观察着这些永恒之人的工作,他们似乎干得宁静自得,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为什么不呢?他们与时空专家——也就是所谓“真正的永恒之人”——相比,人数多得多,大概是后者的十倍。他们有自己的圈子、自己专属的居住楼层、自己的生活乐趣。他们每天的工作时数非常固定,工作内容也没有什么压力,不用加班。他们拥有时空专家所没有的充足时间,可以自如地欣赏那些来自于无数个现实的文学作品和影视戏剧。

其实归根到底,他们的人生才比较完整。与后勤永恒之人简单而甜蜜的人生相比,时空专家的人生总是匆匆而过,总受外界左右,过于牵强刻意。

后勤永恒之人才是永恒时空的基础。奇怪的是,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以前居然从来没想到。他们管理着从一般时空输送而来的食物和水,负责垃圾的倾倒处理,维持电站的运行。他们维护着永恒时空所有机器设备,使其顺利运行。如果时空专家们突然遭到某种打击而全体灭亡,后勤永恒之人则可以毫无障碍地让永恒时空运行如常。但如果后勤永恒之人都消失了,时空专家们用不了几天就得放弃永恒时空,否则只能死在里面。

后勤永恒之人是否会怨恨失去了自己的故乡?会不会痛恨这种无妻无子的生活?终身免于贫穷和疾病,享受着现实变革带来的好处,是不是能抵消他们失去的一切?在任何重要的事情上,有人关心过他们的想法和意见吗?哈伦感到一些社会改革的火花在胸中燃起。

高级计算师忒塞尔健步如飞地走来,打断了哈伦的思绪。他看起来比一小时前离开时更加精神抖擞,那时候后勤永恒之人已经开始忙活了。

哈伦想,他的精神头可真足,怎么做到的?他可是老人家了。

忒塞尔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扫过四周,周围众人下意识地立正,以示尊敬。

他问道:“时空竖井怎么样了?”

一个后勤永恒之人回答:“一切正常,长官。通道已经清空,力场网络建立完毕。”

“全部都检查过了?”

“是,长官。一直检查到了本部门负责区段的最远上时。”

忒塞尔说:“那就走吧。”

这句突兀的话,代表了不容质疑的解散命令。他们恭敬地鞠躬,转身,迅速撤离。

现在忒塞尔和哈伦单独待在时空通道里。

忒塞尔转向他:“你待在这里就好,这是请求。”

哈伦摇摇头。“我必须去。”

忒塞尔说:“你肯定能想到。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依然知道怎样找到库珀。如果你出了事,我和其他全体永恒之人加起来能派上什么用场?”

哈伦又摇头。

忒塞尔往嘴里塞上了一支烟。他说:“申纳已经起疑心了。过去两天里,他已经呼唤过至少两次。他想搞清楚,为什么老是找不到我的人。等他查出我刚安排了时空竖井的一次彻底大修……我现在得走了,哈伦,我等不起。”

“我也等不起。我早就准备好了。”

“你坚持要同去?”

“如果没有障碍物,那就没危险。即使有障碍物,我已经去过一次,也安然无恙回来了。你害怕什么呢,计算师?”

“我想避免任何一丝不必要的风险。”

“那就理智一点吧,计算师。下决心让我跟你一起去。如果你作了决定,永恒时空依然存在,说明你的选择没错,因果链依然能闭合。那也说明你我都会幸存。如果选择是错的,那永恒时空就会立刻消失;不过如果你不让我去,永恒时空肯定会消失的,因为见不到诺依,我绝对不会去找库珀。我发誓。”

忒赛尔说:“我会把她带回来。”

“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容易、那么安全,我去也没事啊。”

忒赛尔明显被摇摆的内心折磨得不轻。他粗声粗气地说:“好吧,一起来吧!”

永恒时空依然存在。

即使两人进了时空壶内部,忒塞尔脸上依然还挂着那种见了鬼似的表情。他一直盯着计数器上跳动的指针看。他已经为了这次特殊的航行,调过这台机器的测量单位,每格都代表了一千世纪,但指针还是以每分钟一格的速度跳动着。

他说:“你还是不该来。”

哈伦耸耸肩:“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觉得不安。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非要说的话,算是我长期以来的迷信吧。它让我心神不宁。”他双手交握,紧紧扣在一起。

哈伦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忒塞尔看上去非常乐意跟哈伦交谈,似乎这样可以驱散一些心中萦绕不去的梦魇。他说:“或许我说出来,你能理解一些。你是原始时代的专家,人类在原始时代生活了多久?”

哈伦说:“一万个世纪。或许一万五千个世纪。”

“嗯。从类人猿进化到现代的智人形态。对吗?”

“这是常识,没错。”

“那么同样是常识,人类的进化速度非常地迅速。一万五千个世纪就从类人猿进化到智人。”

“那又怎样?”

“嗯,我来自于30000世纪……”

哈伦几乎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忒塞尔的故乡世纪原来在那么遥远的未来,也从没见过那些世纪的人。

“我来自于3000

0世纪之后,”忒塞尔又说,“你来自于95世纪。你我之间的时代间隔,是原始时代人类进化史总长度的两倍,但我们两个之间,差异有多大呢?我比你少四颗牙齿,没有阑尾,物理构造差异仅此而已。我们的新陈代谢系统几乎完全相同。最大的差异恐怕是你的身体能合成类固醇,而我的不能。所以我的食谱中必须包括胆固醇,而你不用。我能和575世纪的女人生孩子,这就说明我们之间的物种差异非常小。”

哈伦看不出意义所在。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千万年来人类自身的物理结构问题。这种东西人们一般都习以为常。他说:“也有很多物种历经几百万个世纪都不会发生变化。”

“但那种情况不多。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人类进化的中止与永恒时空的发展是同时发生的。只是巧合?从来没有人思考过这类问题,除了像申纳那种怪人,而我又不是申纳。我从来不认可这种空想思维。任何无法通过计算机阵列计算检验的东西,都不值得浪费计算师的时间。不过,在我年轻的时候,的确也想过……”

“想过什么?”哈伦想,好吧,闲着也是闲着,听听也无妨。

“我曾经想过永恒时空刚建立时的模样。开始的时候它只能覆盖30到50世纪之间,主要功能是贸易。而且贸易主要服务于地表剥蚀地区的植树造林运动,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来回运送表层土壤、淡水和化肥。那是单纯的年代。

“但后来我们发现了现实变革。高级计算师亨利·威兹曼在那场后人耳熟能详的戏剧化事件中,移去了一位国会议员车上的刹车装置,从而避免了一场战争的发生。自那以后,永恒时空渐渐把它的重心从贸易转移到了现实变革行动。这是为什么呢?”

哈伦说:“原因显而易见。为了人类的福祉。”

“对,没错。平时我会这么想。不过现在我说的是内心深处的噩梦。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一个秘而不宣的原因,一个藏在人类潜意识里的原因。如果一个人能通过时间旅行,到无限远的未来,他可能会遇上进化程度远比自己高级的人类,他与对方的差距,就像类人猿和他的差距那么大。这不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吗?”

“或许吧。但人类还是人类……”

“……至少到了70000世纪还是这样。是,我知道。那这种情况是不是和现实变革行动有一定的关系?我们可以消除差异性。申纳故乡世纪那种剃掉毛发的文化特征被视为异端,那其实一点危害都没有啊。或许坦白地说,毫无掩饰地说,我们阻止了人类的进化,因为我们不想见到比自己高级的超人类。”

听到这种观点,哈伦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震惊。“我们做到了。这有什么关系?”

“但如果超人类真的存在,存在于我们无法抵达的未来呢?我们只能控制70000世纪之前,再往后就是隐藏世纪了!那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个时代的人类不想跟我们打交道,所以把我们阻挡在门外?为什么我们就任凭他们阻挡着?因为我们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所以一旦进入他们的世纪失败之后,就拒绝再次尝试?我不敢说这是刻意为之的结果,但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它的确提供了一种解释。”

“就算你说的全对,”哈伦绷着脸说,“我们接触不到他们,他们也接触不到我们。我们相安无事也很好啊。”

忒塞尔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有感触。“相安无事当然好,但我们并没有。我们会做现实变革,变革的影响一般只会持续几个世纪,然后就消失了。你回忆一下申纳午餐会时说的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这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观点是,这种现象只是统计的结果,原理尚未明朗。有些变革会比其他变革影响更长远。从理论上讲,只要采取了适当的变革,就可能影响到足够久远的未来,或许是一百个世纪、一千个世纪甚至是几十万个世纪。隐藏世纪里进化到更高级阶段的人类肯定知道这些。假设他们担心我们采取的某次变革会一路影响到200000世纪,他们会怎么办?”

“担心这种事情没什么意义。”哈伦的语气说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但假设一下,”忒塞尔低声说道,“只要我们不碰他们的隐藏世纪,他们就始终悄无声息。这说明我们没有体现出攻击性。假如双方之间的默契——或者你随便叫作什么关系——被打破,我们这边有人想要在70000世纪之后建立永久定居点。假如他们把这种行为当作一次严重的入侵,会怎样?他们可以把我们挡在他们的世纪之外,说明他们的科技比我们发达得多。假如他们做出了一些我们看来绝无可能的事,在时空竖井中放置了路障,切断我们和……”

现在哈伦也站起来,心中无比恐惧。“他们抓走了诺依?”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猜测。或许竖井里根本没有障碍物。或许是你的时空壶出了故障……”

“的确有障碍!”哈伦喊道,“哪里会有别的可能?为什么以前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类事?”

“因为我自己并不相信,”忒塞尔咕哝着说,“其实我现在也不信。这么愚蠢的梦话,我本来一个字都不该说的。我自己的恐惧——库珀的问题——所有的一切——不过等等,稍等一下。”

他伸手指向计数器。指针显示,他们已经来到95000世纪至96000世纪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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