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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假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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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子的那点脑细胞已经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了。

“菅原家拥有的巨额财产超乎想象,所以绑匪集团才会选择向奈绪小姐下手。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群绑匪似乎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彼此之间缺乏沟通,连信封上的邮戳都不加考虑,幼稚得像一群孩子,你家小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深夜两点。

我把邦子房间的窗户打开一道缝,足够探出头观看外面的情形,脸上的毛孔接触到窗外冰冻的空气后开始收紧。主屋那边几乎所有的窗户里都看不见灯光,在黑暗的夜晚显得异常宁静。只有一楼那个有警方的和室还亮着灯,在主屋和偏屋中间的石子路上投下一缕白色的光线。看起来警方和便利商店一样,都是二十四小时不休息。

“你说,后门那边现在有没有人在监视?”

我关上窗。

“我倒是没看见那边有什么人……前几天我半夜外出的时候,那个在主屋那边工作的警察看见过我。不过,我想后门可能不在他们的监控范围内吧。”

听她这样讲,我又开始想出去活动活动了,去便利商店买些好吃的,大吃一顿。

“我要出去!”我握紧拳头,向邦子宣布这个决定。

“呀!那可不行啊……”

邦子持反对意见,不过她哪里拦得住我。

“我说去就去!再不快点吃到不二家牛奶糖或明洽巧喜糖什么的,我会死掉的!”

“那我跟你一块去。”

邦子拿起一件修补过的短版斗篷站起来。

她也拿了一件短版斗篷让我披上。本来我自己也有几件御寒的衣服,像离家出走时穿的那件大衣,还有搬迸邦子的房间时,从自己的房里带过来的羽绒夹克。不过我不能穿那些衣服,因为警方知道我离家出走时的装扮,说不定那件外套也和我一起成为调查对象了呢!羽绒夹克是我经常穿的衣服,要是遇上熟人的话,说不定会过来打招呼。

为了改变装扮,我戴上了巨人队的帽子,然后一手提着一只鞋子走出房门,一路小心地不在地板上弄出太大的声响,小心翼翼地走出偏屋,唯恐让人发现。

正门正被摄影机监控,我们必须走后门。走后门的话就一定要走那条石子路,还得从警方待命的和室窗前经过。鉴于邦子上次已经被人看见过,我们决定这次稍稍绕点远路,避开那个仍亮着灯的和室,从偏屋的外围绕过去。

“邦子,万一那里有警察看守的话,你一定要好好缠住他们,好争取些时间让我迅速逃走。”

她紧张地点点头。

我和她沿着偏屋右边的小路一路小跑着穿过去,就像逃兵一样,尽量把头压低。还好,我并不需要邦子做任何牺牲便顺利地离开了后院。我们手上没带任何照明工具,黑暗中只能借着天上的星光。夜晚的空气寒气逼人,偌大的后院里只有一些和我一样高的石头,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松树暗影静静地站立着。

我们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人影。从后院的正中央穿过实在太过招摇,因为那里地势开阔,视野良好,所以我们选择紧贴着树林旁边走过去。在星光映照下,后门在地上留下一道阴影,不过夜色太深,看得不太清楚。我在邦子的引导下,从那个小门溜了出去。

离开菅原家的范围后,我们又快步走了一会,直到觉得不会被入发现才终于停下脚步。一阵紧张过后的轻松,让我感觉非常愉快,肺部也在贪婪地呼吸着夜里清新的空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身体后,我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又增加了两个月。

我们朝最近的便利商店走过去,路两旁的人家早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

途中,我们经过这个地区指定的垃圾场,那里放着一个装满垃圾的半透明塑料袋。

“啊,今天又不是丢可燃垃圾的日子!这不是难为了回收垃圾的人吗……”

邦子的语气好像丢垃圾的专家一样,坚决反对这些违规行为。她嘟着嘴巴,用难得一见的热心口吻讲述着那些回收垃圾的人的苦恼。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就寒冷的话题聊了很久。

“……看来把绑架说成是假的这条路行不通了。”

邦子突然小声地讲出这句话。

据她报告,房子里的气氛依然紧张,就好像包围着菅原家的整个空气层都在承受着外界的压力。大家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那种压抑,连呼吸都觉得很辛苦,因为吸取不到足够的氧气。我虽然待在小房间里,也能同样感受到那分沉重。

便利商店里灯火通明。整个笼罩在白色的光线中。

我一边小心地躲开店内的摄像头,一边沿着货架挑选商品。哼!在这段与世隔绝的日子里,pocky(由日本江崎格力高株式会社生产的日式零食,编者注)的种类又增加了!我不停地把那些“kitkat”、“白色气球冰淇林”、“派之果实巧克力派”、“竹笋之乡巧克力饼”、“得意动物饼”等塞进购物篮,当然也没忘记买“不二家软质乡村饼”和“elise饼干条”。

女店员将堆积如山的零食一一扫过条形码机,我看着她,心中暗想:这个人可能还不知道离这里不远的大宅发生了一桩滑稽的绑架案呢。

我平常很少一次买这么多零食。如果我平时也这样的话,就算我戴着帽子改变了装扮,店员只要看到堆积如山的零食就会知道买东西的人是我了。

走出便利商店,我让邦子拿着装满零食的塑料袋,自己则舔着可以抽奖的棒冰,往回家的方向走。

“不如我们不回家了,就这么一路旅行下去,直到真的有人来绑架我们,怎样?”

我整个人转过身,对着跟在身后五米远的邦子说,然后就一直倒着走。

“别说傻话了……”

她手里提着沉重的食物,用发自内心感到困扰的语调回答。

“那些买来的东西,你要帮我拿好哦!那些饼干和果汁可比邦子你重要得多!”

“奈绪小姐,你才应该眼睛看着前面走路嘛!这样太危险了。”

我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舔着棒冰倒退走,我就是那种即使冬天再冷,也一定要吃冰淇淋的人。

“啊!中了。”

棒冰中间的棒子上写着“赠送一支”的字样,我举起来给邦子看。

突然间,邦子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的右后方,嘴巴大大地张着,似乎正要喊出什么。塑料袋从她手中掉下来,刚刚刷过条形码的零食凌乱地散落在柏油路上。

我倒着走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车灯强光从我身后的右方笼罩过来,就在那一瞬间,我视线内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耳边立刻传来沉重而坚硬的物体碰撞时发出的巨大声响,伴随着一阵热浪冲击过来。

我呆立在那里,手中还高举着棒冰,一动也不动。神奇的是,我并没有受伤,原来车子避开了我,猛烈地撞向十字路口旁边的一道墙后,严重损毁,车子的前半部分撞得像揉成一团的纸,还冒着烟。

邦子迅速跑到我身边,我不知道她要千什么,只见她抓住我还在高举的右手,把它拉下来。

周围的居民们被刚才的巨响吵醒了,原本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在相隔极短的时间内,亮灯的窗户一个接一个地增加。我猛然想起,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自己会被人发现。

但是邦子抓着我的肩膀大喊:

“回房间去,快点!我会说是为了躲开我,那辆车才撞到墙上去的!”

她摘下我头上那顶变装用的黑色棒球帽,戴在自己头上。那顶帽子对她来说太小了,根本戴不上。她又迅速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零食,装进塑料袋后交给我。

“这些零食你一起带回去。我要是拿着这么多零食,人家会怀疑的……”

她这种气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整个人都吓呆了,在大脑根本无法做出正常判断的状态下,我飞快地逃走了。我两手提着塑料袋,下意识地沿着来时的路线跑回家,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邦子的小房间,双脚伸迸被炉里坐着。

那根棒冰的棒子似乎遗落在事故现场了,被炉的桌上满满地堆着买回来的零食,可是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我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

4

邦子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微微泛出亮光。我逃走以后,她看着救护车把受伤的司机运走,然后接受警方盘问事件的始末。警方已经知道菅原家发生了绑架事件,也知道她就是事主家的佣人,所以迫不及待地盘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跑出来。邦子告诉他们说,是为了给自己买点吃的,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慢悠悠语调说明事故发生经过,最后请巡逻车把她送去受伤司机住的医院。

“放心吧!那个司机受的伤不是很严重,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已经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

邦子坐在我对面,双肘撑在被炉的桌面上,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

那个司机似乎是住在附近的一名中年男子,事故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倒着走的时候,冲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刚回家的时候,一想到那个男人说不定已经死掉了,我就不寒而粟,那种背脊凉透的感觉完全不是因为有冷风从窗户缝隙渗进来的缘故。

“开车的那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大发脾气,把对小姐的怒气全都发泄在我身上,真是吓死人了!他气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大吼大叫,整个医院都能听到他骂人的声音,惹得护士也跑过来叫他安静些。”

我脑海里浮现出她在医院里低头道歉,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情形。

那个司机似乎认定邦子就是肇事者。

“邦子你个子那么高,我这么矮,相差那么多,那个司机居然没发现肇事者调了包!”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小姐你当时一只手举得很高,看上去像高个子吧,应该是这样子没错。”

她说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我却怀疑是否果真如此。

司机将她镨认为我是因为我们当时都披着短版斗篷,是因为服装很像吧。

“要不是那个司机是巨人队的球迷,我还不知道要被骂多久呢!”

看来,幸亏我戴的是巨人队的帽子。

“算了,你替我顶罪也无可厚非嘛!”

我话刚说完,她就生气地嘟起嘴巴。

“怎么可以这样!”

其实我在心里悄悄地嘀咕了一句:对不起嘛!

一月七日上午,菅原家主屋那边开始谈论车祸的责任问题。那个司机的怒气似乎还没平息,我担心他可能会告上法庭。邦子拿的那部手机一直不通,我没办法直接听到他们的谈话,只能事后等她说给我听。

身为雇主的爸爸和那些警察围坐在邦子身边。就绑架案过程中发生了这宗令人头痛的事情交换了意见。有人说,这件事会刺激到绑匪的情绪,也有人说不会,不要想太多。最后的结论是让邦子立刻请假,回家休养,直到菅原家同意才能回来。

“这意思是说,要把你赶出去?”

午饭的时候,邦子告诉我这个消息。她刚刚帮我从茶水间端热水回来,好让我能吃上泡面。

“也不算是被赶出去……只是让我立刻收拾行李,明天傍晚前离开这里,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被吸干了。

“笨蛋,那就是要赶你走啦!”

“哎。才不是呢!”

在女儿遭人绑架的紧要关头,一个佣人不小心引发了交通事故,要是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恐怕有些不妥。爸爸大概是这样判断的,如果这件事刺激了绑匪的情绪,说不定会关系到女儿的性命,不如尽可能平息风波,妥善处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闯祸的佣人承担责任,走得越远越好。

而且大家都认为,邦子是家中最没用的佣人,她在不在都无关紧要。虽然她自己对这些看法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身为佣人却什么都做不好,又是凭关系才能进来工作的,那些早就对她心怀不满的佣人肯定向上面打过她的小报告。

“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间房子吗?”

邦子以满脸为难的神色点了点头。那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把热水倒进泡面碗里,然后一声不吭地思考,十秒钟后,我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我们要求赎金吧!”

正要返回主屋工作的邦子整个人都果掉了,歪着头问我:

“……啊?你说什么?”

“我们索取赎金。向家里索取赎金,用来赎回被虚构的绑匪绑走的菅原奈绪,然后你拿着装赎金的袋子,送过去给绑匪。”

“哦……呀?要我……送过去给绑匪?”

“而且你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得非常圆满,然后你就成了英雄。这样一来,再也没人敢抱怨你的不是,你也就不用离开这个家了。”

我不能看着她遭到解雇却坐视不理。这不是因为她走了以后,我也无法再待在这个小房间里这么简单。换个角度来看,原因可能更简单,一点也不复杂——我发自内心地强烈希望邦子能一直守护在我身边。

“你是说……是说让我在送钱的过程中大显身手,然后就不用离开这里了,对吗?”

“你倒是明白得很快嘛!”

她稍稍扬起下巴,视线无意识地集中在斜上方二十厘米的地方,竟然一反常态地思索起来,滑稽的是她的嘴巴张开着,就像一条正在等待诱饵的鲤鱼。大概她也拿不定主意吧。

“……嗯,我懂了,那就这么做吧!”

邦子下定决心,并告诉我她一个小时后回来,然后就离开房间了。在她回来前,我又开始拼凑绑架信。

信上写的内容是准备赎金,赎金要由佣人楠木邦子送过来,明天交换赎金和你的女儿。我打算今天就把这封信送到家中,今晚让他们做准备,明天下午交钱放人。在时间安排方面可能有点紧,但是邦子明天就要被赶出家门了,而且我也想早一点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明天下午把女儿还给你 但要把钱准备好

准备两百万用过的旧币

钱放在袋子里让楠木邦子拿着

让她来和我们交换人质

明天时间一到我们会打电话过来

你们就待在家等消息』

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塞进信封里,同时注意不留下自己的指纹,然后邦子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信塞进正门的信箱。

不行,正门不行。正门一直处于录像监控的状态,不如安排由邦子来发现这封信,然后直接送去给爸爸。可是信中指名让她做交易人,现在又经由她的手送进来,一定会遭到警方的怀疑。

我从杂志中找出“菅原先生”的字样剪下来,尽量控制文字的大小,造成一种和犯罪无关的印象,认真地贴到信封上。

邦子回来时,我把信封递给她说:

“你去把这封信塞进隔壁家的门缝。”

她也十分小心地接过信,注意不在上头留下指纹。

“塞进……隔壁家?”

“不是隔壁家也没关系。直接放进家里的信箱不方便嘛,所以你先把这封信送到别人家,收到这封信的人看到信封上的名字,一定会送回我们家的。”

“可是,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吗……”

“只要你不挑那些没人在的住户,就一定没问题。还有,你一定要挑那些心地善良的。这件事进展是否顺利,就靠邦子你了。不要把信直接塞进信箱,那样可能很久都不会被人会发现,所以你要把信放在一个容易发现的地方。”

邦子拿着信出去了。现在是白天,出去办个事情再回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然后我就把整个身体蜷缩在被炉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内,摆出平时晚上睡觉时的姿势。开始思考关于交付赎金的计划。我还听了电话那头的状况,邦子和平时一样,正准备去丢垃圾,这时电话忽然断掉了。其实我也厌倦了用手机监听房子里面的动静,决定回头再听邦子报告。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好累,仔细想想,我几乎都没怎么睡。

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昨晚那辆前半部分严重撞损的车子。

和菅原家隔着三户人家的太太将那封“送错”的信转送过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那时她刚要去买东西,发现了夹在门缝中的信,看见没贴邮票时觉得有些奇怪,再看到上面写着“菅原先生”的字样后,就送过来了。

听说警方详细地向她询问了当时的状况。看来这次的事件一定会在邻居间传开。警方倒是叮嘱过她不要对任何人讲,不过我觉得那一点用都没有。

听邦子说,在绑匪终于提出赎金方面的要求后,全家人却沉默不语了,似乎在期待什么人能站出来说点什么,但又好像想迅速制止什么人站出来讲话的样子,气氛非常怪异。虽然现在还是一月,但是连一点刚过完新年的气氛也没有,家中的每个人之间只有冷漠无言的眼神和焦虑的表情。

听说为了准备绑匪要求的赎金,绘里姑姑在警方的陪同下去了银行一趟。我还以为这两百万不用去银行,只要在家里面随便找找就能凑齐呢!看来我错了。我要求的这个金额,本来是想让警方放松警惕,好让他们认为“绑匪可能是个小孩吧”。

赎金在傍晚七点时就已经被准备好了,钱就装在袋子里,放在警方驻扎的那个一楼的大和室,保管到交钱换人质的时候。

爸爸他们和警方一直在思索绑匪为什么指名要邦子去送钱,最后归结为可能是绑匪听说了昨晚那场事故,看中肇事者邦子的性格。说不定犯人已敏感地察觉到邦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正常人差很多,选这样一个不够机灵的人来送钱,风险较低。

警方也想过找一位女警假扮成邦子的模样去送钱,最后一致认为还是按照绑匪的指示比较好。听到这个决定,我也松了一口气,否则我的计划就毫无意义了。

我小睡了几个小时后,深夜十二点开始准备交付赎款时要用的小道具——所谓的小道具,其实不过是将剪出来的字拼成的两封信。从杂志上寻找合适的字眼剪下来再贴到纸上去的事,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将方圆三十公里范围内的人聚集起来比赛的话,我一定是第一个完成这种绑架信的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技能,就算日后有了孙子,我也不会告诉他们。

我一边剪贴拼写信件,一边和邦子商量明天中午交付赎金时可能会遇到的状况。她又和平常一样花了很多时间,不停地嘟囔着,想把我说过的话一一记住。

邦子夜里还回了主屋那边几次,和大冢太太一起为那些警察准备消夜。我站在窗边确认了一下,那间已成为警察办公地点的和室灯还亮着。那个房间里放着装有赎金的袋子,这大概让他们工作紧张到了极点。

不仅是这些进驻家中的警察,恐怕总部那边的数十名警察也在认真地调查这桩恶作剧案件。事已至此,那些曾经追查我行踪的警察,还有那些前去调查谁对菅原家心怀不满、对菅原家的财产心怀不轨的警察们。今晚的心情一定也十分复杂吧。

天还没亮,我就从家里溜了出来,谨慎地确认过周围没有警察后,迅速地穿过寒风刺骨的夜色。我隐隐感到不安,总感觉似乎有人就在我的背后穷追不舍,还感到一丝恐惧,彷佛马上就会被人发现并捉住。穿过后门后,我一直跑,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下来,黑暗的柏油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气,然后回头一看,围住菅原家的高墙已经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回想起离开那个藏身已久的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时的情形。

“好,我该走了。”

我对邦子讲完后便离开了房间,就像我平时出去散步那样轻松。她坐在地上,整个身体趴在被炉上,我想她可能睡了。

“那我等你再回来住……”

她把脸埋在桌上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心想,邦子竟然也能说出这么精彩的话。

5

一月八日。

早上六点,我走了约一个小时后,来到十代桥车站前的一家便利商店,买了一个面包当早餐。天空依旧黑茫茫的一片,街灯还亮着,偶尔有几个要搭火车的人在月台上走着。气温也还未上升,他们都缩着肩膀,似乎想要避开那分寒冷。

我坐在长椅上打开面包袋,有点担心会被人发现,虽说时间还早,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说不定会有熟人碰巧经过,所以我又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出门的时候,我带了一顶帽子打算伪装用,不过考虑到那顶巨人队的帽子可能更引人注意。所以没戴。

我和邦子约好六个小时后的正午十二点交付赎金。一想到这件事,我便立马失去了食欲。我胡乱地想,要是食欲不振能帮助减肥的话,倒也不错,可是不知不觉间,我却吃了三个面包。

冰冷的空气从厚外套的袖口和领口钻进来,带走了我的体温。我尽量蜷缩起来,减少身体的表面积,防止体温流失。

然后,我从口袋里拉出电话耳机,专心倾听从耳机中传出的声音,虽然邦子的电话经常断讯,还是能够把家里的紧张气氛传递过来。房子里面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听到大家无言地在走廊上穿梭的声响。平常这个时候,邦子总是一边听着大冢太太的责备,一边做事,不过今天似乎不用工作。

距离交付赎金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警方并不知情。他们考虑到绑匪说不定随时会打电话过来,所以就让邦子待在警察们聚集的和室里等着。我不时听见周围有人和她打招呼,每次她回答的声音都好像缺乏信心。我开始想象:那个宽敞的房间里放着装满赎金的袋子,邦子好像陪衬一样坐在旁边,周围有一群表情严肃的警察在走来走去,她面无血色,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只要杲坐着,不用做分内的工作,一定让她觉得十分对不起大家吧!

警方似乎悄悄地在她身上安装了窃听器,那个窃听器和小型电池就缝在她的衣服里,其中一个警察还向邦子解释:

“昨天送来的信上说,今天下午要交付赎金,详细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不过绑匪会想办法和你取得联系,给你指示。我们只能远远地跟着你,暗中进行监视。如果绑匪联络你的话,你要在这个窃听器的有效范围内将绑匪指示的内容说给我们听,这样我们就不会跟不上你,甚至还可以抢先一步行动。”

负责解说的警察声音非常严肃,我甚至可以透过耳机听到汗水沿着他额头滑落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年轻,说不定就是那个站在和室窗口向外察看的那名警察。

“请问……那个装钱的袋子里有没有装发信器呢?”

邦子吞吞吐吐地问道。

“装了,里面缝了一个小型发信器。”

“是不是还装了那种一打开袋子,就会喷绑匪一身颜色液体的机关?”

年轻的警察笑了一下,邦子那慢悠悠有些迟钝的声音,多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这次没用那种机关,怕会激怒绑匪,要是激怒了绑匪,奈绪小姐就会有生命危险。重要的不是捉住绑匪。而是要平安救出奈绪小姐。袋子里的钱都是真的,而且是用过的旧钞,一切都是按照绑匪的指示来准备的。事实上,要不要在袋子里装发信器和在你身上装窃听器,警方内部意见分歧也很大。”

九点了。

我走向车站角落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人不多,那台自动贩卖机可能还没什么人用过。我把信封塞到自动贩卖机后面,里面装着我昨晚拼好的信。为了防止那封信被风吹走,我将信封用胶带贴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的墙上,那胶带是我在便利商店买的。

迅速做完这一切后,我看了看四周,应该没人发现。我顺着楼梯向下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了看那个藏信封的位置。那封信可不能被毫无关联的人拿走。不过应该没问题,那个位置一点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不是预先知道那里藏有一封信而专门去自动贩卖机后面找的话,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接着我趁四下无人,迅速离开那里。

按照约定,我应该在今天中午打电话回家,通知开始交付赎金。我还必须假装我是被绑匪胁迫说出绑匪要我讲的话的。

到十代桥车站,可以开车去,然后在十代桥车站内找出可口可乐的自动贩卖机。进入车站后,只允许邦子一个人去找,绑匪会在远处监视着。如果不遵守约定,有其他人出现的话,我就会没命……

我一说完这些就要挂断电话,当然,用的是公共电话。

藏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的信上写着:

『坐上电车到鹰师站去

然后到车站的的邮筒后面寻找指示』

从十代桥车站乘电车,三十分钟后就会到达鹰师站。我现在就要赶去那里,把第二封信藏到邮筒后面。

之后,我透过手机仔细聆听另一边的动静,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十点了。十代桥车站周围有几家百货公司,其中一家已经拉开铁门开始营业。我走进去,动作迅速地选了件普通的男装外套和帽檐很宽的帽子,还买了一些搬家时用来捆箱子的塑料绳和剪绳子用的剪刀,然后提着大纸袋坐上电车。

电车里几乎没有人,我找了一个宽敞的座位坐下来。电车像打冷颤似的震动后,开始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逐渐加速。车里的暖气虽然很足够,我却感觉幸福离我很远。

我再次集中精神,留心电话另一端家里的状况,爸爸还有绘里姑姑正在和邦子谈话。

“奈绪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爸爸声音颤抖,我可以想象他脸上那憔悴的神情,这让我觉得有些心痛。于是我开始想,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你十分担心奈绪小姐,对吧?”

邦子问爸爸。

“那当然了。”

“哦……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还是很担心她,对吗?”

爸爸突然沉默了一下,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有些畏缩。我想邦子一定是故意问这些问题,好让我听见。我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情绪,于是把手伸向塞迸耳朵的耳机想把它摘下来,可是我又想亲耳听到爸爸的回答,所以最终还是没摘去耳机。

“这和血缘,没关系……”爸爸无力地回答,声音里透出一丝软弱,好像一个胆怯的少年在抽泣。“我曾经爱过那孩子的妈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只希望自己就是那孩子的爸爸。参观学校的时候,我这个做爸爸的去看过;我失落的时候,她在我背后推了我一把。今后我要是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和她一起分享顺利通过考试的喜悦,那该多好啊!快要举行成人式了,她即将长大成人,我要是能看着她穿上漂亮的衣服、化漂亮的妆,然后和姿势端正的她一起拍成人礼的照片,那该有多好!奈绪说不定会去公司上班,第一次上班的时候说不定会穿套装。然后就是找到一个可靠的丈夫,那时我一定长出很多白发,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还会时常抱着孩子回家,说不定我看到孙子的脸,由于太开心,就咽气归西了。我把她养大,并不是出于什么义务,只是出于那种常见的、一般人都会有的感情。”

说完,好像爸爸便转身离去了。

我看看窗外,电车已驶进鹰师站了。

天气不错,十分晴朗。

走出闸口,我发现车站虽小,周围却有很多家快餐店。圆形的漂亮花坛旁边,可以看到许多带小孩出来享受散步时光的父母。车站前醒目的地方有一座钟塔,时钟刚好敲响了十一下,播放出令人愉悦的旋律,接着里面的机关开始动起来,表盘上有个数字的部分打开了,一个小丑模样的人偶从里面走出来,开始翻筋斗,几个孩子看得很开心,紧紧握着父母的手。气温虽然还不高,阳光却很强,我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有些耀眼。

然后,我跑到邮筒的后面贴好第二封信。

『走到鹰师绿地公园的长椅那里去』

纸上只有这样一行用剪字拼成的句子。

邦子看完信后,朝着离车站只有十五分钟路程的鹰师绿地公园走过去。当然,就算不看信,她也能找到我们商量好的地点,但考虑到警方可能还在跟踪,她必须装模作样地把信拿出来看看,然后按照指示,对着窃听器把信的内容读出来。

公园成为交付赎金的重要舞台,换句话说,邦子离开菅原家后必须到十代桥车站,在那里按照信中的指示坐电车赶到鹰师站,然后在车站前的邮筒后面取信,再赶去交易地点。这是从警方的角度所看到的全部过程。从家里出发,赶到最终的交易地点公园,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也想过多给邦子几个指示,好让她带着警方多兜几个圈,可是我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多做准备。

来自时钟的旋律终于停下,为孩子们带来快乐的小丑又躲回了表盘的后面。

我提着百货公司的纸袋,沿着车站前的街道朝公园方向走去。电话另一端传来警方给邦子下的各种指示,不,不如说是提醒好些,总之就是啰嗦地告诫她行动不能失败,还有不要刺激绑匪之类的话。

“你听好,这袋子里装着钱,这笔钱很重要,绝对不能松手。”

“请问,我可以把这个袋子拿在手里吗?因为我总觉得,绑匪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忘了这个袋子,飞奔出去……”

那边传来警察无奈的苦笑声。

“没问题。你现在拿好袋子,就在这个房间里等着,不要随便走开。”

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我可以想象到邦子抱着那个装满赎金的袋子,坐在一楼的和室里待命的情形。那个房间里好像只有一名警察。他正通过无线电与总部联系。其他人都转移到客厅那边,等待绑匪用客厅的电话通知下一步行动。

从车站走到公园入口,刚好十五分钟。

公园面积宽广,绕上一圈的话,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公园里有夜间也能进行棒球比赛的运动场、长草的山丘、某个艺术家设计的喷水池和雕像,还有让孩子们挂着鼻涕愉快玩耍的游乐设施。

以及无数张长椅。

我一边闲逛,一边晒太阳,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那个小房间里,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太阳下散步了。我一会儿往水池里丢石子;一会儿“哇”一声大叫,冲向地面上成群的鸽子把它们吓跑;一会儿看看那个牵着狗出来散步的少年;一会儿听听妈妈叫唤孩子的声音。

忽然,耳机里传来京子的声音,我停住脚步,顺势坐到旁边的秋千上,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像现在这样,享受那种让整个身体滑翔起来的飘浮感觉了。

“呀?没人在你身边吗?”

我听到京子靠近的脚步声。

那个用无线电与总部联系的警察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现在和室里只有邦子一个人。她一定满睑紧张地坐在那个宽敞的房间里。

“你在练习抱紧袋子走路的姿势吗?”

“啊,不,不好意思,我不是在练习,一动不动地坐着让我有些不安……”

我心想。这两个人可是个奇怪的组合。两个人是不是并肩站着呢?一个是个头比别人高出许多、衣着简朴的佣人,一个是个子不高、却穿着名贵衣服的菅原家太太,那画面一定非常奇特。

“马上就要开始行动了……”京子的声音有点紧张,“……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失败。”

“太太,你也在担心奈绪小姐吗?”

“……呀,是啊!”

“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两位的关系不太好呢!因为你们经常吵架……”

“那倒也是……”京子稍稍犹豫了片刻,接着继续开口,那声音显得十分不安,像个孩子似的,“可能是她讨厌我吧……一定是这样的,我也因为不肯认输,就一直和她对抗,表现出讨厌她的样子,不过,我想一定是我做得不对。”

“我从来没替她考虑过,”京子说,“我和她不同,她失去了母亲,而我的人生路上一直有父母陪伴,就算在学校有人教训我,就算这个社会无视我的存在,我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知道她被绑架后,我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情。”

“人是会要求回报的。你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那就得先为我做件事;你想要这个戒指的话,就要用项链来交换;想要保住性命的话,就要用机密情报来交换;想要回女儿的话,就用三千万来交换。恋爱也是这个道理,我们常常期望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

“不过,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一点可以相信,就是还有许多人是不求回报的,他们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发生了一起小小的车祸,我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后,抛下身边的一切,手脚慌乱地什么都没有准备地从日本跑过去看我。事情就是这样,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只要是和我有关联的人,还是会毫不计较地喜欢我。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这么幸福,不过换做我是奈绪的话,我一定也会那样做的。”

“本来这些是大家都应该拥有的东西,可是她在八岁的时候就失去了这一切,幸好她不用离开这个家。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爸爸的爱,在她眼中就像借来的东西一样吧。随后突然出现的我,一定就像是来夺走她一切的敌人。她被绑架之后,我才考虑到这些,然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邦子安静地听着京子说话。

“对不起,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啊,不,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太失礼了。”

邦子的声音惶恐到了极点,肯定早就低下头认错无数次了。

“……加油吧。”

邦子略微紧张地回答说:“是……”然后嘴里面咕哝了几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她的样子引起了京子的疑虑,便催问她有什么事。

“那个……我现在想去一趟洗手间……”

京子苦笑了一下,说了句快去快回,然后就听到邦子跑去洗手间的声音。

“啊,邦子……”

似乎有人在背后叫她,不过邦子好像没听见,离开了和室,看来她还没忘记身上带着电话这回事,我正这样想着,电话就失去了信号。邦子的行径表明她一直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所以才会问京子那些话。

我坐在长椅上,呆呆地回想着京子刚才讲过的话,不过,想她这个人倒多过想她所说的话。以前我从没有意识到,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心里面也会有这么多的感受,我竟然一直把她放在自己心里设想好的框框中,像对待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对她。我从来不曾和她好好谈过,我想我回家后,应该向她道歉。

我一边望着公园的风景,一边频繁地看着手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应该是邦子趁四下无人,重新接通了电话。可是我已经无心监听家里的动静,独自走在堆满落叶的树林里,叶子在脚下发出的声音和耳边传来的那些杂音交织在一起。

没过多久,手表的长针和短针重叠在数字“12”上面。

我走进公共电话亭,把耳机摘下来,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6

耳边先是传来铃声。我闭上双眼开始想象。

自己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整个房间只有一扇门,还上了锁。房间的正中央摆着破旧的桌椅,我就被绑在那里,桌上放着一部电话,我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身上穿着大衣,他就是绑架我的那个人。他命令我拿起电话听筒,打电话回家,还在我眼前摊开一张纸,上面已经写好一段话。字写得十分凌乱,我必须用电话把这段话讲出来。铃声还在继续,如果是绑匪打电话来,接电话的那个人一定是爸爸。在客厅里,那部安装了电话追踪器的电话旁边,警方一定正在教爸爸怎样应对。他们一定会教他如何拖延通话时间,以便成功探测打电话的人的所在位置。

铃声断掉,传来电话被接听的声音。

“……喂。”

那是爸爸紧张的声音,还微微有些颤抖。

那声音穿透我的耳膜,传遍我的全身。隔了一秒钟后,我开始说话。

“……爸爸。”

“奈绪!”爸爸的声音充满强烈的感情,那声音穿过听筒传递过来,“你没事吧?现在在哪里?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嗯。”我刚想开口说没事,声音却哽咽住,然后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拖延时间,警方会追到这里来。“……爸爸,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他们不让我说……”

无需演技,我也可以保持冷静。

“不让你说?谁不让你说?!你那边还有其他人在吗?”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绑匪坚决不准我回答爸爸的问题的画面。他让我丢开爸爸的问题,开始读那段话。我的生死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绝对不可以违抗。

“……你让佣人楠木邦子去十代桥车站。”我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声调把那些字句说出来,电话那头的爸爸屏住了呼吸。“在车站内找一台出售可口可乐的自动贩卖机,贩卖机后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封信,照着信上说的去做。去车站的时候,可以开车,但是只准楠木邦子一个人进入车站。如果后面有警方或是什么人跟着的话……你女儿就没命了。”

说完后,我迅速挂断电话。

然后我把刚才摘下来的耳机塞回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我听到有人叫邦子的名字。

“楠木,绑匪规定的地点是十代桥车站!”

听声音应该是一名警察。

“呀……啊,知道了,我立刻就去。”

“绑匪说,可以开车送你去车站。楠木,你没有驾照,对吧?还是让大冢送你去吧!本来最好是让警方送你去,但我担心绑匪可能正监视着我们。”

邦子把装满赎金的袋子抱在胸前,在大家的簇拥下走出门外,然后快步走向正门旁边的车库。当时大家的视线一定都集中在邦子一人身上吧。

菅原家的司机大冢先生说了一声:“车子已经准备好了。”邦子坐进去后,电话那头轻轻传来爸爸和绘里姑姑的声音,“我女儿的事就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失败”,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五分。

环视四周一遍后,我将视线由公园转向车站。

公园外面有两条路,两条路的外侧建了一排矮楼房,楼房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宛如一道巨大的墙壁。圣诞节前,我曾和朋友一起来过这里,就在同一天,我住进了邦子的房间。

我在楼群中找到了目标,就是那栋三层的旧楼。我和朋友曾经偷偷地溜进去看过,那栋楼的后面朝着公园,从这边可以看到有一道厨房门似的的小木门;楼的正面应该连接着车站前的大街,路边有许多卖食物和cd的小店,白天的时候,有很多行人往来。

这栋内部毫无任何东西、即将被拆毁的楼房,在我的计划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我计划让大家在那栋房子里发现菅原奈绪。

我离开公园,朝那栋建筑物快步走过去,手中的纸袋装着在百货公司购买的外套等东西,感觉有点重。当我快步直接穿过人行道,走到那排楼房旁边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太阳光被遮住了,周围有点暗,寒气更重了。就算已经是正午,可是这个季节里日照的角度还是太偏。这附近可能有餐厅,从排气口传来几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有种特殊的臭味。

那栋楼的后门又脏又破,除了手留下的污渍,还生了锈,再经过雨水的浸染,那道门原来的颜色已分辨不出来了。我不禁想起上次从正门潜入,穿过后门来到公园,站在杳无人迹的寒冷巷道上聆听圣诞歌曲时的情景。

我伸手去拉门把,想打开后门,但竟然打不开。这栋建筑物虽然破旧,还是有屋主的,可能这两个多星期管理员来过,把开着的门锁上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考虑着要不要转从正门进去,可是那边说不定也上了锁,当然也可能还没上锁。

我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形,看见后门左上方头顶的位置有一扇窗,窗户上的磨砂玻璃已经出现裂缝,被人用胶带把它粘好了。

窗户虽小,但是以我的身形还是能钻进去的,可是那窗户很高,我踮起脚来,手指尖才勉强碰到了窗的下缘。

隔壁楼房后面堆着啤酒瓶的箱子,我把箱子拖过来,打算垫在脚下爬上去。

这时,突然有几个男生走过,大概是高中生吧,他们穿着时髦的衣服。我停止动作,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等着他们经过,我可不希望我的怪异行动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群高中男生在经过我旁边的时候,像是评头论足一样地瞧了我几眼,我紧张得停止了呼吸。之前我才听朋友说过,这附近的治安不太好,抢劫事件很多。其实他们只是刚好经过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想起朋友告诉我的这件事情。

等他们远离,确定他们都看不见之后,我开始搬箱子。但是一个箱子还不够高,我一边诅咒自己的个子小,一边又搬了另一个箱子放在上面。

电话里传来邦子和大冢讲话的声音,大冢不停地和邦子说话,希望可以缓和她的紧张情绪,我彷佛看到邦子紧抱着那个装满赎金的袋子,缩着脖子在座位上不停点头回应。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达十代桥车站,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十七分了,再过五十分钟,邦子就会来到这里。

塞进耳朵的耳机有些碍事,我把它拿下来放进口袋,单脚踩上用来垫脚的啤酒箱试了一下,还算结实,应该不会倒下来,然后我就整个人站了上去。

站上去以后,眼前的景色开阔许多,那个窗户也离我近多了。我把手指搭在窗框上,上面黏着一些油污似的黑色东西,还有一层灰尘和泥土。我拼命想打开那扇窗,可是锁住了,打不开。

回头确认过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我先从啤酒箱上下来,再从箱子里拿出一支啤酒瓶,重新爬到上面,用啤酒瓶把那块玻璃敲碎。刹那间尘土飞扬,玻璃破碎时发出的声音届然不怎么大声,那条原本黏住玻璃裂缝的透明胶带,连同一大块碎片往房子里面掉下去。我继续用手中的那支啤酒瓶将残留在窗框上的碎片清除千净。

我先把纸袋从窗口丢进去,然后用胳膊勾住窗框,从那个摇摇晃晃的啤酒箱上跳起,先让上半身钻进窗内,然后把整个腹部压在窗框上,双脚拼命乱蹬,上衣弄脏了也没空理会。

腰部快要穿过窗户的时候,有件东西承受不住我的体重,传出破裂的声响。我首先想到墙壁是不是出现了裂缝。我该不会因为缺乏运动而胖到这种地步了吧?不,绝对不会,我坚信不是这样。

两只脚穿过窗户后,我整个人倒立着掉进房子里。里面的空气竟然比外面还要冷很多,而且似乎很久没有流动过,非常潮湿,我觉得我的体温急速下降。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刚才那扇窗是唯一的光源。这是间四边各五米左右的正方形房间,一件家具也没有,只有一些发霉的木材丢在角落里,墙上残留着贴过海报的痕迹和一些涂鸦。

我从刚才钻进来的窗户望向公园,从光秃秃的树枝缝隙间能看到长椅,邦子应该很快就会带着赎金赶到那里。

公园很大,贴在鹰师站前邮筒后面的第二封信上,只写着到公园的长椅上去,并没有指定是哪张长椅。就算警方透过邦子身上的窃听器了解信上的内容,事先赶过来做准备,也不知道应该监视哪张长椅。而邦子就故作不在意地走向离这栋楼最近的那张长椅。为了这一步的安排,我早就画好图,跟她解说过很多次,事先就商量好了,她也反反复覆地念过很多遍,拼命地记下来。

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检查一下后门,发现门锁可以从里头打开。门有点不太顺滑,不过开关倒还不成问题。然后我又跑到正门那边看了看,那边也上了锁。以前我和朋友能进到这栋楼里来,是正门恰巧没上锁。正门的锁也能从里面打开,而且也很脏,可是和后门比起来大得多,也气派多了。我打开正门,走到正门大街上看了一下,外面一片光明,让人觉得楼房里面晦暗的静寂恍如一场梦,外面往来的行人也很多,却没人注意到菅原奈绪被绑匪带进这样一栋略显破旧的楼房里面。

回到房子里,我沿着阶梯爬上二楼,掌握一下房子的大致布局。

二楼,房子正面的房间里有一扇窗,我就站在那里俯瞰大街。这是由站前通往公园的那条大街,再过一会儿,邦子就会从这里穿过。她从来没到过这里,所以商量计划的时候,我不得不画地图为她解说路线。

然后我又走进和大街方向相反的那个房间,站在那间房的窗边刚好能看见公园,我再次确认了离此处最近的那张长椅的位置。

走回一楼,我披上在百货公司买来的男装外套,帽子还没戴上,随意放在一边,然后把百货公司的纸袋和收据等统统塞进附近快餐店的垃圾箱里。

后门和正门的入口之间由一条走廊直接连着,我将离正门入口最近的房间选为营救菅原奈绪的舞台。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邦子胸前抱着装有赎金的袋子来到公园的长椅旁边,我在这栋楼里监视着一切,那时说不定警方就跟在邦子身后,躲在公园的某个地方监视她周围的状况。考虑到上述情况不会有太大变动,我就趁着他们还没有布置完毕的时候迅速采取行动。

我穿好男装外套、戴好帽子,也就是伪装成绑匪的模样,慢慢地向邦子身边靠近,然后抢夺那个装有赎金的袋子,得手后一溜烟跑进这栋楼房。

邦子假装被绑匪夺走袋子后,心有不甘地在我身后追赶,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冲进楼内。

警方看到这种情况之后,一定会跟在后头追来,但是我跟邦子可不能让他们追上。

冲进这栋楼房后,我迅速奔进离正门出口最近的那个房间,邦子也在我身后跟进来。我脱下衣服、摘下帽子,解除乔装后,当场扑倒在地,在公园内从邦子手中抢来的袋子也滚落在一边。邦子迅速把我的手脚绑住,在我的嘴上贴好透明胶带,脱下来的外套等东西由她负责处理。

然后就等着随后赶到的警方发现这一幕了,而房间里只有邦子和手脚被绑、躺在地上的我,然后我就可以向发现这一切的警方作证说:

“绑匪丢下那个装着赎金的袋子,从那扇窗户往大街那边跑过去了!楠木和绑匪搏斗了一会儿,把他吓跑了!”

一切进展顺利的话,邦子就会成为从绑匪手中解救出人质和交付赎金的英雄,令人刮目相看……

为了把我伪装成被人绑起来的样子。我事先剪好了塑料绳和透明胶带。

要假造搏斗现场,必须毁坏一些周围的东西。而为了伪造绑匪逃跑的情形,得将正面的窗户先打开。

还不能让路上的行人在作证时说没有人从窗户跑出来。幸亏我选的那个房间窗户刚好被隔壁商店的大招牌遮住,街上很难有人看见,这样一来,口供的准确度便大打折扣。

剩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外套和帽子,我拟定计划的时候没考虑到这一点。

我所在的房间位于这栋楼的角落,这里有一个绑匪逃走时利用的窗户,另外楼房侧面还有一个窗户,只是这边和隔壁的楼房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所以这扇窗户几乎没什么作用。不过,把外套和帽子丢在这里倒是满合适的。但是在我获救后,警方肯定也会搜查那里。到时说不定有人会发现那件丢弃的外套和绑匪穿过的那件有些相似,这点让我有些担心。

我确认了一下时间,十二点四十分。再过不到三十分钟左右,邦子应该就会过来,现在她应该在电车里看第一封信吧。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我一直没打电话过去确认她现在的状况,于是赶紧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

奇怪,什么也都听不到,和邦子联络的信号好像中断了,怎么偏偏在这种紧急的时候!我拿出手机一看,才知道自己错怪她了。

小小的液晶屏幕上没有任何显示,还裂了一条缝,塑料外壳也碎了,无论按哪个键都没有反应。

我这才明白,刚才爬窗户时听到的碎裂声原来就是它发出来的。

因为对邦子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而产生的不安,简直是难以形容,就好像自己有一部分感觉器官不见了一样。

不过还好,我大概能够掌握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大致过程,所以应该没问题,我这么鼓励自己。电车很快就会抵达鹰师站,邦子会找到第二封信,然后赶来公园这边,只是我一定不能错过她来到长椅旁边的时刻。

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尽可能做好所有该做的准备。

为了布置好搏斗的现场,我打算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可是四处看了一遍之后,觉得这项工作有些难度,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家具,只有一点木材堆放在角落里。我必须用这仅有的一点材料,将这里伪装成经过一场激烈搏斗的现场。我将地面上的土弄乱,再把角落里的木材胡乱地丢进房内。

不行,看起来不像发生过搏斗的样子,要是有个橱柜之类的就好了,可以把一切都摔得粉碎。那么,至少要把自己扮成在地上滚过的样子,身上到处都沾满泥土。我抓起一把干燥发白的沙土,抹在手臂上、胸前,还有腿上,干燥的沙土把我的手指冻得发凉,现在的我看上去至少有点让人虐待过的样子了。

外面衣着光鲜的人们正愉快地走着,我却待在这毫无生气的楼房里面,把自己全身弄得脏兮兮的。我很讨厌自己现在的行为,越做就越讨厌自己,但还是不得不做下去,临时计划中的破绽,我必须实实在在地一个接一个将它们修补完好。

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所有的准备活动都可以完成。其实我本该事前到这里进行实地勘查,不该仅仅靠上次和朋友来时看到的那些模糊记忆来拟定计划。我一边用泥土把头发弄脏,一边感到内心的不安情绪正不断膨胀。

我将塑料绳剪成适当长度的几段,剩下来的绳子和那把剪刀就随便丢在地上,准备贴在嘴上的透明胶带也做了相同的处理。可是有黏性的那一面已经沾上了灰尘。要不要事前临时再剪呢?起初我根本没想到这些小事会如此折磨人,我已经开始有些焦虑了。

还有,我钻进这栋楼时弄碎的窗户玻璃该怎么处理呢?就放在那里不收拾可以吗?警方会不会注意到那扇窗户呢?他们会不会认为绑匪没用钥匙,直接闯入这栋楼房,就是利用了那扇小窗户呢?如果警方朝这个方向追查,会不会推测出绑匪是个刚好能通过那扇小窗户的孩子呢?

事到如今已来不及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

再看看准备好的塑料绳,我又发现自己的疏忽,如果我的手脚一直被人绑住的话,我身上一定要有被绑过的痕迹。我应该是拼命挣扎着想从绑匪的手中逃脱才对,如果手上和脚上没留下绑过的痕迹,别人会以为我根本没想过要逃走。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但我现在已经没时间犹豫了,至少要在手腕上留下被绑过的痕迹。

我把绳子缠到两只手上,虽然我只有一个人,但总算是做到了。照道理,我被人绑起来后一定是拼命想要解开绳子,想到这点我把心一横,用力扭着手腕,拼命挣扎。在我的用力拉扯下,塑料绳越来越细,但就是没断开。我强忍着疼痛,用塑料绳狠狠勒住自己的手腕,又拉扯了几次,终于在雪白的皮肤上勒出红印。

再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五十分了,我顾不得手腕上还缠着绳子,跑上二楼那间能俯瞰正面大街的房间等待时机。我眺望着窗外明亮日光下穿梭的行人,那部手机已经失去了作用,我现在没办法知道邦子那边的状况,不过,她应该马上就会从这里走过。我仔细地观察每一个走过的人的面孔,寻找那个抱着一个袋子、不安地走在街上的高个子女人。

我已经成功在手腕上弄出一道淡淡的红印,但还是有些担心这看上去不像是挣扎过后留下的痕迹,应该再用力些才对。我又拿起绳子,拼命在手腕上拉来拉去,一直拉到皮肤裂开、血要渗出来为止,忍受着摩擦的疼痛,我甚至快要哭出来了,要是事先考虑得更周全些该有多好。

换成那些大人的话,一定会拟定一个周密的计划,事先排演过。不,也许根本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看到手腕上已经留下深深的痕迹,我才解开绳子。我还是多么幼稚啊!

再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一点了。我的心跳加快了速度。短短一个小时前,我还曾打电话回家,和爸爸简短地谈了几旬,之后邦子离开家门,那时应该是十二点五分。按照我对计划的估算,邦子差不多该离开了车站,朝公园这边走过来,也就是她应该穿过我现在俯瞰的这条大街了。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小心把袋子弄丢了吗?该不会遇上车祸了吧?还是电车因为某些意外延误了呢?不,或许是我没看到,其实她已经沿着这条街走过去了,现在人已经到了公园?

我立刻跑到后面的房间,隔着窗户朝公园里看,邦子果然还没到。我赶快又跑回正面的房间。

我很担心,很想知道邦子现在的状况。她最怕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到这种地方来,她又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在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看来,她就是那种十分好欺负的人。该不会是在来这里的路上,被人骗走了袋子吧?

一点十分,邦子还没出现。

在焦灼的煎熬下,我觉得胸口很不舒服,本来还想考虑有没有其他的失误,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该不会是邦子走到长椅旁边后,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吧?

这栋楼房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我被包围在一片静寂之中,在我眼下走过的人们所发出的喧闹声,似乎离我十分遥远。外面是充满生活气息的现实世界,空荡荡的楼房里面却好像一个空虚的黑洞。

我一边等待邦子出现,一边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本想随便撒个谎,骗骗家人,结果却弄出这个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的烂摊子。我好羡慕下面那些缩着脖子避开寒风、笑容满面地走过的路人。我原本随时可以加入他们,自由地在路上行走,可是在我做出一连串无可救药的愚蠢行为之后,我已经无法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不知不觉间,我忘了要去确认时间,入迷地看着下面的人群,用沾满泥土、一片灰白的手摩挲着手腕上的红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其实很细,我好像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我内心视野的宽度和自己实际的身高成比例吗?个子还很小的我,看不见周围的人对我的牵挂,也看不见自己的界限,竟错误地以为自己心中的世界就是一切,还正经八百地弄出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并相信这个计划不会遇到任何阻碍,一定会成功。我竟然以为自己能够对抗人多势众的警方,真是太意气用事了。

我也对不起京子。在根本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的前提下,就认定她潜入过我的房间,那一定只是我自己的妄想,实际上一定没人进过我的房间。旅行回来后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孩子气的愤怒带来的错觉。我开始讨厌自己。

无意中,我想起那间只有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钻进被炉里的我正饿着肚子,邦子从一楼的厨房端采热水,走进来,我打开泡面的盖子递给她,她脸上一如往常地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又似乎非常愉快地把热水倒进我的泡面碗里。那个房间缺少阳光,和这栋楼一样又旧又冷,可是我想起来的却是被炉的温暖,和将我包容在手心里似的、狭小房间特有的舒适。

当我将视线转向车站方向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高个子女人,胸前抱着一个袋子走过来。我的心脏又跳动起来,血液开始在全身快速游走。

邦子距离这栋楼还有二十多米,她穿着平日那件土气的毛衣,毛衣外套着一件朴素的外衣,上面装着窃听器。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从家里出来丢垃圾一样,我甚至看得清楚她因为紧张而变得青白的脸色。跟周围喧闹的人群相比,她的步伐比我预想的还要慢,每次差点和别人撞到的时候,她都受惊似的停下脚步,像她这种不习惯在人群里走路的人,总让人觉得有点危险。

那些要从她身边经过的人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只要看见那个抱着袋子的女人出现在视线内,都事先留出空位避开她,免得撞到她。这些情形我都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

从这栋楼前面走过,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右转就是公园。快要到绑匪登场的时候了,我在脑中又将计划反复地思考了几遍,把手掌伸开又握紧了无数次,手心已经冒出汗来。等我从她手上抢走袋子的时候,一定不能手滑,所以我赶快用外套下摆把手上的汗擦干。这时,我居然想起之前送绑架信的时候,也曾用被炉上的被子擦手的事情。

警方一定不会听从绑匪的警告,而是悄悄地尾随在后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计划也无法实现。制定计划时的大前提就是要有警方在旁边看着。

我将刚才考虑到的种种不安统统丢到脑后,反正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我必须全力以赴。我暗自下定决心,就算被警方捉住,免不掉一顿责罚,我也不能逃避。一切事情都是我挑起来的,如果我不做个交代的话,既对不起前来送赎金的邦子,也对不起那些尽全力展开搜查行动的警察。

我打算先到一楼做好准备,然后从那个看得见公园的房间里冲出去。由于紧张,我感觉到耳朵旁边的血管正在剧烈跳动,耳廓有些发热。我从邦子身上收回视线,决定现在就下楼。

就在此时,我看见邦子身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那个男人戴着紫色的帽子,还戴着墨镜,我觉得他一直盯着邦子。起初我以为大概是警察,但是后来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而我竞忘记从窗口离开,一直盯着那个家伙。

那男人慢慢加快脚步向邦子靠近,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整个身体略向前倾,快步走着,感觉上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想要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

邦子没发现那个男人。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那个男人走到和邦子并肩的位置,我心中强烈地希望他继续走下去,什么也不要发生。我的心跳已经剧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男人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抓住了邦子抱着的那个袋子。

那一瞬间我忽然听不到路上的喧嚣。

邦子迅速反应过来,不肯松手,可是没用,那男人夺去袋子后,沿着原有的方向跑走,邦子一脸错愕。

抢劫!我下意识地离开窗边,跑下楼梯,如果不管这件事,我的计划就泡汤了。不过我也还没想到捉到那个男人之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恢复原本的计划。现在我只想捉住那个男人,把袋子夺回来。

我跑下一楼,从后门冲到外面。

如果那个男人没改变逃跑路线的话,一定会从这栋楼房前经过,然后跑向前面的十字路口。因为要去那个十字路口的话,旁边没有其他路可走。我决定从后门抢先一步拦住那个男人。要是我现在从正面跑出去的话,可能会被邦子身后追过来的警方发现。

钻出后门,我沿着微暗的柏油路向左跑,前面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个t字路口,在那里向左转,再跑过一栋楼就来到了十字路口。

跑步时鞋子发出的声响在并排的楼房之间回荡。我脑海里有些混乱,不停地抱怨自己运气太差。跑到转角之前的那段路显得特别长,外套缠住了双腿,我只好边脱边跑。没做好热身就开始全力奔跑,我很快就气喘吁吁,可是又不能停下来,我必须比那个男人早一步赶到十字路口。我需要跑的距离比较长,有点吃亏,不过那个男人却要冲开人群才能跑出来,而我这边是后巷,路上没什么行人,也没什么障碍物。

我一刻也没有放慢速度,全速冲过后巷的转角处。

就在那一瞬间,我猛烈地撞到某样东西,然后整个人飞出去倒在路上。猛烈的冲击把我肺部的空气一下子全挤了出去。我倒下的时候仰面朝天,看到的是夹在楼房之间的蓝色天空。我的手心感觉到柏油路表面上的小小凹凸。

身边传来男人的呻吟声。我倒在地上,转过头一看,在视线边缘躺着刚才从邦子手里抢走袋子的男人。原来他跑得很快,我这才明白刚才在转角处撞到的就是他。

那个男人站起来,看看我,抓起刚才和我相撞时掉在地上的袋子。

我动弹不得。本来想大喊一声“等等!”可是舌头却不听使唤,只发出一声有气无力、像是没睡醒的声音。我的眼前越来越暗,最后失去了意识。

7

每个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味,但我总觉得我无法分辨清楚自己家的气味。可能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家里,渐渐对自己家的味道感觉迟钝了吧。

刚刚来到菅原家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是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进这栋大房子。宽广的走廊让我大吃一惊。光溜溜的地板好像会让人滑倒。这是个陌生的地方,我很不安,用力握紧妈妈的手,妈妈的心情似乎也和我一样,握得比我还要用力。房子里面有一股木头的气味,那气味我已经忘记很久了。

黑暗中,我又闻到那种久违的熟悉味道,它在温柔地向我招手,告诉我到了该睁开眼睛的时候了。躺在松软的被子里,我的视线一片模糊,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躺在床上,不知何时我已回到家中了。

一阵轻微的混乱感向我袭来。我刚想撑起身体来,却觉得全身酸痛,尤其是后背痛得最厉害,我呻吟着喊了一声“该死”。不过这疼痛告诉我,和绑架相关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我倒在路面上,背部受到猛烈撞击,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门开了,绘里姑姑走进来,发现我已经醒来了,她一脸惊愕,眼睛红红的,开口说了一声:“你回来了。”

“……你说错了吧?应该是早安才对。”

我回了这样一句。

绘里姑姑说我已经昏迷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绑匪要求交付赎金后的第二天。

为了不触痛伤口,我轻轻地坐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换了一身睡衣。

“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谁帮我换衣服的?装着赎金的袋子怎样了?那个抢劫的男人捉到了吗?邦子她现在人在哪里?我有太多疑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我就像一个接过别人递过来的数学教科书的原始人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可能是我的样子看上去有点茫然,绘里姑姑赶紧关心地说:

“……奈绪,你被人绑架了,发现你的时候,你倒在路上,满身都是泥土。”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口风一转,撤了一个谎。

“我……不记得了。”

十分钟后,医生被请到我房里来,他在满脸忧虑地守候在我身边的爸爸和姑姑面前对我做出诊断,说我因为精神上的刺激而得了失忆症,一切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绑匪长什么样子,也不记得被关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被发现时是倒在路上的等。这一切都无法向警方说明,确实非常遗憾,不过当事人不记得也没办法。

“痛苦的事情,还是忘了好些。”

爸爸用手贴着我的额头,我从那只手的温暖感觉中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回家了。

突然,我发现京子站在爸爸身后,便对她说:

“啊,对了,京子,我要向你道歉!”

但是她却用十分厌恶的眼光看着我。

医生简单诊断完毕后,我把爸爸他们赶出去,只留下绘里姑姑,我希望她能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

姑姑盘腿坐在椅子上,耐心地从头开始讲起。她说我被绑架了,还失去记忆了。其实这都是假的,所以听姑姑讲起绑架事件的经过时,我还是不断装出惊讶的神情。

讲到交付赎金的那一段时,我上身前倾仔细聆听,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前往公园的楠木在途中被绑匪夺走了赎金。”

“绑匪?”

姑姑点了点头。

“绑匪混在人群里,抢走赎金后逃掉了。在楠木身后监视的几个警察都能证明这一点。”

果然不出我所料,警方远远地跟在邦子身后。

“楠木在车站里读信的时候,警方就透过窃听器得知了信中的内容,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赶到公园去了。虽然担心会让绑匪发现而没有大规模行动,不过那个公园里还是安插了很多警察呢!反而是跟在楠木身后的警察没几个,所以才没能在路上捉到那个抢袋子逃走的绑匪,那个绑匪到现在都还没捉到呢。”

看来警方把那个抢劫犯当成是绑匪了。得知我的骗局没有被揭穿,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警方在追捕绑匪的路上,发现了你……然后他们马上把昏倒在路边的你送到医院。在你昏迷期间,医院帮你做了全身检查,衣服也是在那里换的。本来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才对。是你爸爸把你带回家来的,整个事件总算告一段落了。绑匪虽然拿着钱跑掉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尽管那个袋子里装有发信器。不过事后犯人已经将它连同戴过的帽子一并扔在垃圾箱里了,里面的钱已经被人拿走,只剩下空袋子而已。”

“警方先将我保护好之后,在附近捉到几个衣着很像抢劫犯的人,但经过调查后发现他们都没有藏匿大笔金额的钱财,只好无罪释放。”

只要那个抢劫犯没有被捕归案,事情的真相便永远没人知道。我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神仙一定要保佑那个从邦子手里抢走袋子逃跑的男人。

“那个佣人……楠木怎么样了?”

我还一直没见到邦子呢!

“啊,那个孩子已离开这里了。”姑姑完全不在意地说,“她嘛,虽然和这次的事件没有直接关联,不过我忘了告诉你,她引发过一场小小的交通事故。”

我点点头。事故的起因就是我,我当然知道。

“然后,就让她负起责任,辞职了。”

“可是,她承担起了交付赎金这么重大的任务,应该免除对她的处分吧……”

看着我替邦子抱不平,姑姑觉得有点奇怪。对于那些毫不起眼的佣人,平目的我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我不能不说。

“是那次在交通意外中受伤的人纠缠不休。你平安获救后,你爸爸也曾挽留过她,当然也非常感谢她,可是她本人坚决要离开这里。”

“自己要离开?”

“是啊,今天早上收拾好行李就走了,好像临走之前还一直在工作,我看见她准备了早餐,还拿黑色的垃圾袋出去丢。我和你爸爸都对她说,如果不想离开的话就不要走,可是她自己不肯。”

我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气得站起来,结果连声惨叫:“好痛!”我不顾绘里姑姑的阻拦,朝偏屋那边冲了过去。

偏屋二楼,邦子的小房间已经空空如也,曾经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被炉消失不见了,原本放在橱柜里的塑料桶也找不到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顿时感觉空旷起来。

我忽然发现,橱柜下的地板拉开了一块,那是邦子藏笔记本的地方。那块木板看上去完全是故意拉开的样子,我心中一动,朝里面看了看。她把那本画有素描的旧笔记本留在这里没带走。我把笔记本拿起来,随便翻了几页,上面有她的家乡、大海、垃圾回收车、菅原家每个人的面孔,还有我,最后一页上有她写的字:

『奈绪小姐,对不起。你不在家的时候,是我溜进你房间的,因为从我的房间刚好可以看到小姐你房间的窗户……你总是开着窗户就跑出去了,这点你自己知道吗?你每次都是这样的。如果是短时间不在家,问题倒还不大,可是像学校旅行那么长的时间不在家的话,有时候是会下雨的……没错,就是这样。晴天的话我可以放心地让窗户开着不管,可是下起雨来,我就不忍心看下去了。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不过我想只要我不对任何人说,没人会知道,所以才会进去小姐的房间把窗户关上。这件事我其实应该早点向小姐报告的,可是我一直以为小姐是个可怕的人,就一直都不敢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楠木』

读完信的瞬间,我手一松,笔记本落在榻榻米上。这也太无聊了。

我把小房间的窗户开得大大的,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从窗户缝隙向外偷看了。对面我的房间里,绘里姑姑还坐在椅子上,我们两人四目相交。

“你去那边千什么?”

她站在我房间的窗边惊讶地问,那声音越过两栋房子之间十米宽的距离朝我飞过来。

“……啊,没干什么。”

我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只好含糊其辞。

我重新审视了房内一遍,回想起自己在这里度过的短暂时光。剥落的壁纸,旧日光灯,一切都温柔地接纳我。被炉虽然不见了,但我还能嗅到它的气味,那气味就像一个令人十分怀念的朋友一样,在和我的嗅觉打招呼。

“奈绪,”绘里姑姑站在对面的窗子叫我,“警察来了。”她身后站着几个男人。

我回到了主屋,因为不喜欢那么多人聚在我房间里,便请他们在客厅等候。我换好衣服后,下楼和警方见面。警方派了五个人来,听过他们的声音后才明白,原来他们就是乔装潜进家里的那几个人。我确实记得在哪里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声音透过邦子那部手机,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其实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我们在生命中偶尔会遇到有特色的声音,然后便会清楚地记住那个声音的主人。

警察们看到我脸色十分健康,非常开心,好像工作方面得到了回报,只是听说我丧失记忆后,都掩藏不住遗憾的神情,因为能协助找到绑匪的线索一下子少了许多。

我和他们只简单地聊了几句,十分钟后他们就回去了。在这十分钟里,我的心情剧烈动荡,惊慌失措,等到他们快要回去的时候,我才下定决心开口问:

“对不起,请问你们乔装进驻家里的人不是六个吗?”

他们其中一个人带着满脸奇怪的表情,摇头说:

“不是,就只有我们五个。”

8

绑架事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大概是爸爸出面干涉过,不准公开消息,所以只有家里几个人知道我被人绑架过。

我失踪那段日子刚好是寒假,所以学校的同班同学也不曾发现我失踪过一段日子。只是在寒假结束后的第三学期,我无法回答如何度过寒假这个话题。

就这样,一转眼十个月过去了,我已经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我一直在努力温习功课。天气渐渐转冷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去年的那些事情,怀念钻进那个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的被炉里,一边听着外面寒风吹过,一边打瞌睡的日子。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邦子寄采的只写了寥寥几句的明信片。她用简洁的文字说明自己已经结婚了,还将地址告诉我,不是她娘家的地址,而是一个我第一次听到的地名。说实话,绑架风波过后,我一次也没见过邦子。我想见她,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看完她的信后,我开始做旅行的准备。

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六。

我下了电车,走出闸口。这里离菅原家很远,途中还要乘坐飞机和电车。我事先未能联络上邦子,只记得她家的地址,也找不到她的电话号码。

车站周围就是商店街,看不到大楼,也几乎没有穿西装的人。这时太阳已经西斜,一群戴着黄色帽子的小学生刚刚放学。车站旁边种着落叶树,一辆放置很久、已经生锈的自行车靠在那里,还有一个把腰弓成九十度角走路的婆婆,从我面前缓缓经过。

我打电话告诉爸爸,说可能在邦子家住几天。爸爸让我自己好好去玩。

我在车站前的巴士站等车,那里有张印着药店广告的塑料长椅,我确定没有脏污之后,坐了下来。散落在脚边的枯叶,在风的吹拂下四处滚动。

我随身带着邦子的笔记本,于是拿出来看看,消磨一下时间。太阳徐徐变成火红的落日,气温越来越冷。

突然,摊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出现一个阴影,我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

“啊……”

她右手提着购物袋。用那令人怀念的慢悠悠的语气惊叫了一声。

“好久不见。”

我掩藏好自己的惊讶,向邦子伸出右手。

我们搭上巴士后,一起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她说自己把丈夫留在家里,一个人去车站附近买东西,居然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我。

车子开出一段路后,周围的房屋数量不断减少,看来他们家位在山麓的样子。不久,车子驶上了可以俯瞰整个城镇的道路,巴士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们聊起十个月前的事情,还有最近做过的事情,聊着聊着,我又想起她那从容不迫的讲话方式。我们似乎从没有分开过,也不曾离开过那个小房间,我和她之间的主仆关系又恢复了过来。我一说:“邦子,看你,好像很了不起啊!”她马上面有难色地说:“啊,对不起,对不起。”

十分钟后,我们下了巴士,周围已是一片昏暗了,只有巴士站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还亮着灯。巴士亮着前灯。排出一股废气后就驶离了。我替邦子提着沉重的购物袋走在前面,整条路上都是熟透的柿子落在地上腐烂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邦子家是非常普通的住宅,不过看上去十分舒适。邦子告诉我,这里是她丈夫的老家。

邦子一面说:“我回来了。”一面走进屋子里,我沉默无语地跟在她身后。

“你回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们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

客厅里摆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两边摆着沙发。客厅里还有一台老电视机,电源是关着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他大概就是邦子的丈夫。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报纸上,没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我站在客厅门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邦子从我身边走过,我便把手里的购物袋还给她。

这时,邦子的丈夫才抬起头来,我们的视线相遇。

“啊,你好。”

他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收回视线,继续看报纸。

我在他对面随意地坐下。

“我就把这里当成别墅啰!”

我对邦子的丈夫说。

“房间的话,还有一间空着。”他的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报纸,“有三张半榻榻米那么大。对你来说应该够大。”

我摆出小姐的样子,客气地表达了一下肚子很饿的意思。

“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

邦子的丈夫折起报纸,微笑着站起来。

“冰箱里应该还有我做的派。”

“真棒!以前我老是盼着邦子带你做的派回去呢!”

“谢谢你的夸奖。”

他用那听过一次就不易忘记的嘶哑声音说完后,就走出了房间。客厅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把邦子的笔记本从袋子里拿出来,打量着那幅回收垃圾的人的图画,画中人简直和她丈夫一模一样。如果继续在他身上画上帽子和墨镜的话,就正是交付赎金那天,从邦子手中夺走袋子的抢劫犯。

十个月前,交付赎金的第二天,我站在玄关目送五位警察离去。

“奈绪。”

回头一看,爸爸就站在我身后,手里郑重其事地拿着一件东西,看上去好像是块白布。

“如果绑匪拿走这样东西的话,你一定会非常伤心。遗憾的是,上头没有绑匪的指纹。昨天,我把这个从警方那里取回来,我告诉他们这件东西很重要,请他们还给我。”

爸爸把那东西塞进我手中,原来是妈妈的遗物——那条手帕。我曾经把它带去邦子的房间,不过后来就忘记了它的存在,我竟然没注意到这条手帕已经掉了。

我问爸爸,为什么妈妈的遗物会在他手里。

“这条手帕就装在绑匪送来的信里啊……”

我一时理解不了爸爸这句话的意思。

那封信本来是我寄出的,我不记得在信里夹了这条手帕。我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好在马上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

女儿随身携带的手帕和绑匪寄来的第一封信一起寄了过来,所以爸爸才会相信绑架信的真实性,相信我真的遭人绑架。

我要求看看那封送来的信。信的原件被密封在塑料袋中,由警方保管,我看到的是复印件。那根本不是我用剪下来的字拼写的信,上面的字句我从来没见过,那不是孩子的玩笑,而是用真真切切的话语写成的内容。

从那时开始。我确信事实和我自己描绘的故事略有不同。

待在那个小房间里,我的消息全靠邦子传递。虽然我可以从窗户缝隙观察主屋内的动静。可是因为每次都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不敢太频繁地偷窥。我在这个过程里获得的信息也只不过是看见一些脸色紧张的人在远处走来走去,根本不可能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我从窗户的缝隙,只能感受到那一触即发的急迫感,就算偶尔听到有人在石子路上讲话,也无法从那些勉强听到的内容中捕捉到真实的成分。我对自己的真实处境其实一无所知。

而主屋房内发生的事情都是来自邦子的转述。每次她下班回来,都会和我隔着被炉面对面地坐下,我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兴趣十足地听她讲起当天在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另一个信息来源就是让她拿着手机搜集到的一些混着杂音的声响。

因此我才会主动写下绑架信,在假绑架的泥淖里越陷越深。我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直到最后在路上获救为止,一直以为在整个过程中与其说我是受害者,倒不如说我是整个计划的设计者。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不知不觉地被邦子绑架了,被她监禁在那个狭窄的、让我依恋的小房间里。

“……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向小姐你道歉才好。我第一次听你提起假绑架的那个夜晚,在那个撒满碎纸片的小房间里,想出了大概的计划。”

邦子坐在丈夫身边,带着歉意低下头去。我们正围着矮桌坐在沙发上,桌上放着三个咖啡杯,我面前还有一个装着派的盘子。

没有音乐,也没有电视的声音,我略带紧张地听她诉说。

“小姐,你叫我把写好的信放进邮筒那天,我没有立刻放进去,而是拿着信封,跑去当时正在交往的他家里。”

邦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他向我点头证实她的话。他看上去不是很紧张。似乎很早以前就期待会有这样一个夜晚。

邦子不会打字,所以要他帮忙写一封真正绑匪口吻的恐吓信。我现在才想起为什么叫她去寄一封信,要那么久才回来,原来是跑去他家,才会回来晚了。他住的公寓离菅原家步行需要十多分钟。

信封里装着邦子丈夫重新写好的恐吓信和我妈妈遗留下来的那条手帕,邦子把信封塞进邮筒。我根本没注意到手帕不见的事情,她听我说过那是我妈妈的遗物,而我爸爸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想到要利用它。我的衣服都由她负责清洗,就算她动过我的衣物,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于是,就在出去寄信之前,她悄悄从我的衣物中偷走了那条手帕。

我隔着手机听到大冢发现那封信、交给爸爸那一段的时候,爸爸手里拿的根本不是我写的那封信。

邦子为了不让我听见那些不该听到的消息,有时会立即离开现场,有时则切断电源,总之不让我知道真相。我记起爸爸读那封绑架信的时候,信号突然恶化,我想当时爸爸正要向大冢说明那条手帕的事情,所以邦子才会立刻切断了电源吧。

“这么说来,你寄出第一封绑架信后,一直不希望我发现这中间的隐情,所以我出门的时候。你也要一起跟过来。”

“没错,如果在事情发展过程中让小姐发现了这件事情,会不太方便,所以……你往窗外看的时候、大声笑的时候、打喷嚏的时候,还有离开房间上洗手间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

但最后还是没人发现我就待在她的房间里。这样的冒险能够成功,原因没别的,只因为遭人绑架的我拼命要掩藏自己的行踪。

“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小姐,我还以为你知道真相后,会生我们的气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喝了一口主人招待的咖啡。

说没生气是骗人的,不过我只是在十个月前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感到有些愤怒,然后那种遭人背叛的愤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爸爸手中接过手帕,看过那封完全没有印象的绑架信复印件后,我还以为是自己在昏迷中做的梦呢!不过撞上抢劫犯,整个身体飞出去后在手腕上留下的瘀青,真的很痛。

我将自己离家出走后寄到菅原家的所有邮件都检查了一遍,有很多是朋友寄给我的贺年卡,我把那些信放到一边,从堆积如山的邮件中找出了我要的信。

我找到了那封还没计划绑架之前,寄来的让爸爸安心的信。那封信现在也由警方保管着。为了搜索我离家出走后的行踪,警方也调查过那封信。

他们的判断是,离家出走的我在鹰师站附近和朋友分开后就遭人绑架。在我失去行踪的两星期后,信箱里收到绑匪的来信。所以他们认为那封信是绑匪为了让家人放心,才逼我写的。

事件发生后,我完全失去记忆,所以对此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但是,我要在邮件中找的并不是那一封。

当我躲在小房间里,看到警方大举展开搜查,又看到爸爸异常担心的时候,我打算结束这场假绑架,就写了一封信,再次告诉爸爸我很好,并暗示那份用剪字拼写的绑架信其实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但无论是警方拥有的证物中,还是爸爸手里的邮件中,都看不到这封信。我曾问过大冢太太,送来的信件就只有这些吗?大冢太太说没有其他的了。

“那封信,嗯,我没寄出去……”

我一边听邦子说,一边把叉子伸向那口感令人怀念的派。邦子丈夫做的派还是那么美味。

“我认为没必要让人觉得通知绑架的第一封信其实是某人的恶作剧,甚至是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邦子的丈夫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抬头望着天花板。看他那目光,似乎是在回想十个月前的情形。

“邦子出来倒垃圾的时候,跑过来打招呼的人就是你吧?”

他点点头,然后用我曾在手机里听到过的独特的嘶哑声音给予肯定。

“我扮成悄悄在后门监视的警察,实际上只是在门外读一些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而已,而且还穿着收垃圾时的工作服。我们必须隔着电话,让你听到房间里面的警察对事件的看法。”

我想起邦子去后门丢垃圾途中与警察的对话。实际上,那只是在后门外空地上演的一场戏。只要不在院子里。就不会被警方发觉。我用电话窃听的两个人的聊天,其实只是他们两人事先写好的剧本。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你打电话过来,我本来已经睡了,又被你那通电话吵醒。”

“那次也是,有些消息我希望小姐一定要知道,所以才会在事前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跟她说话的男人的声音清楚地残留在我脑海里,但事后曾住在家中的五位警察却没有这个声音。开始时,我还以为有六个警察住在家里呢!后来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男一个人的存在,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坐在一大堆邮件前,渐渐看清事情真相的时候,又看了一遍绑匪要求赎金的来信。那封信的原件也是由警方在保管,我看到的只是复印件。这封信和第一封绑架信一样,我没见过,也不是用剪字拼贴而成,而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有些内容还修改过,透过这封信就能看到绑匪不客气的性格。

不过。关于交付赎金的时间和邦子做交接人的要求都没有改动,改动的内容只有一项,就是赎款的金额。我的计划是要两百万,实际送来的信上却写着三千万。

我忽然想起交付赎金之前京子说过的那些例子,就是关于付出与回报的谈话,她说:“想要回女儿的话,就用三千万来交换。”那时她一定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我没想到小姐真的会想要赎金,因为你一直想让大家认为绑架信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想要以此来收拾混乱的局面。我一直以为要求赎金的信要我们自己来写呢!我本来想要瞒着你。和他一同筹划赎金的交易。”

“可是,那天夜里发生了意外,我倒着走的时候,一辆车为了避开我而撞到墙壁上。那应该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吧?”

邦子代我顶罪,让我逃走,完全是因为被绑架的人绝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正因那场事故,我才想到要赎金,并指名要邦子做交付赎金的人。

邦子利用了我的计划,随临机应变,看上去是要实行我的计划,实际上是同时要进行真正的赎金交易。

“如果没发生那场事故,或者我不索取赎金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办?”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向着我耸了耸肩膀。

“这个嘛,就不知道了。但是,事故发生后,在邦子被赶出来之前一定还是会索取赎金的,也就是瞒着你做赎金交易。不过,总算是过去了。”

邦子的丈夫回答说。

最初看到信上写着三千万这个金额时,我非常迷惑,这笔钱最后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呢?爸爸他们对我说,他们确实准备了三千万现金。

结局就是那个抢劫犯从邦子手里把袋子夺走,取出里面的现金,将装有发信器的袋子丢在公园旁边。

我在家里走来走去,思考着这件事情,当时背部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过我没办法安心静养。

我忽然看见大冢太太正要去倒垃圾。这以前一直是由邦子负责,但现在邦子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我叫住提着垃圾袋的大冢太太,把她带到一楼的洗手间,就是距离警察们顺便用来睡觉的十二张榻榻米大的和室最近的那个洗手间。

“我获救那天,你有没有在这附近发现什么?”

我这样问她,她歪着头回答说不记得了,但我看到洗手间旁边的储物柜后,越发肯定了某种推断。那里原本有个小空间用来存放扫除用具,不过拿来藏三千万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出发去交赎金之前,就已经把钱从袋子里取出来了吧?”我追问,邦子并没有否认。“你抱着那个装赎金的袋子在和室里待命,还问警方可不可以抱着袋子,其实那时候你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大家散去。等到跟京子谈完话后,你就直接抱着袋子去洗手间,京子还问你为什么拿着袋子,你故意装作没听见。进了洗手间后,你就把三千万藏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即使在房子里没有机会把钱藏起来,也会在前往交付地点的途中把钱藏好吧!

那天邦子走去公园时,胸前抱着的是一个空袋子。

在鹰师站的大街上,邦子的丈夫抢了她的袋子逃跑,途中意外地和我撞在一起。但是计划还是按照原定内容进行,他在途中轻松地扔掉那个袋子,摘掉墨镜和帽子,恢复普通的装扮后混入人群。即使因为服装相似而被警方拦住问话,只要手里没拿着有问题的钱便不会有事,轻轻松松就可洗脱犯罪的嫌疑,因为警方一直认为绑匪逃走的时候会拿着袋子里的巨款。

“为了追赶伪装成抢劫犯的你,我跑出大楼……”我对邦子的丈夫说,“最后我和你相撞,然后失去了知觉。你一定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因为当时的我认为邦子的袋子被抢的事是纯属偶然。如果当时我没有出去追你的话,到时我该怎么办呢?就那么一直守着公园的长椅吗?”

“这个嘛……当时我是想找个机会打手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告诉你。当然不能把真正的计划告诉你,只是告诉你抢劫犯把袋子抢走了,然后让你把所有的罪责推到抢劫犯身上……”

邦子可能以为我生气了,双手不安地扭动着。

“别开玩笑了!那时我的手机已经坏掉了!”

“呀,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我爬进那栋楼的时候压坏了,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她歉意地点点头。

“不过,手机这东西本来很结实的,但是小姐你的体重……”

“……都是‘不二家软质乡村饼’的错。”

如果我当时在二楼没看见邦子、没追出去的话,可能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更大的麻烦呢!

“最后,我晕倒在路上被警方救起,邦子你也没做成英雄,还被赶了出来……我是看见大冢太太丢垃圾才想起绘里姑姑说过的话的。姑姑说你离家的那天,还看见你去丢黑色的垃圾袋。有一点姑姑可能从来就没注意过,但我却有些纳闷,那就是你平常用的都是透明的塑料袋,那次却用的是黑色的,这一点太反常了,而且菅原家所在的区域指定用的是透明塑料袋。其实,你用黑色塑料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里面藏着三千万,自然不能用透明塑料袋了。装着现金的垃圾袋,一定是被你事先藏在洗手间的储物柜里的,对吧?即使有人打开储物桓,也不会想到垃圾袋内藏有巨款吧!”

邦子点点头。

我发现真相后,一边揉着疼痛的后背,一边试着打电话到邦子老家。我的手指不停地抖动,差点按错号码。

我脑海中浮现出她走路时的姿势,挥之不去。

我晕倒在路上被人发现后,事件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就在第二天的清晨,我正在自己房内的床上酣睡,警察们前来收拾安装在那个和室里的无线电设备及电话上的追踪器,还有当初为监视正门而安装的电线和录像机,当时警察们还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在这种状况下,她竟然抱着装有三千万赎金的黑色塑料袋,慢悠悠地走出门去。中途爸爸和绘里姑姑还把她叫住,告诉她不想离开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来。那个时候没人想到邦子拿的垃圾袋里就装着赎金,而她也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慌张,一如往常那般摇摇头……

邦子的弟弟接起电话,不过他说姐姐没回家,不仅如此,她也没告诉家人自己被菅原家解雇了。我这才发觉邦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回老家。

她可能会想,如果我发现了她犯罪的事实,会不会报警呢?警方若发现真相后,会不会去搜查她的下落?

邦子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没有头绪,也找不到联络方法。总之,她失踪了。

“我不知道小姐你会不会把真相公开……但我认为你不会。如果你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就是在告诉人家,是自己策划了假绑架……”邦子毫无自信地轻声说着,“这十个月来,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一直远远地窥探着搜查的动向,可是,大家还是不知道真相。我想小姐可能下定决心不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才把家里的地址写在明信片上,寄到菅原家去。”

“我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除了赎金不见了以外,一切都还算是圆满结束了,所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追查这个案件了。比这件事重要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警方也不会总盯着那些几乎圆满解决、又没有受害者的案件。”

“再说,这三千万对菅原家来说也不算什么。”

邦子的丈夫加了这一句话。

我点点头,伸了一个懒腰,用力靠向沙发的靠背。一直以来我都不能问别人,也不能对别人讲,只能一个人思考。在我那容量不算很大的脑子里,关于邦子犯罪的各种想法一直占据着很大的位置。一想到十个月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情终于可以傲一个了结,我的心情就特别好。

“今天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这句话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对于这两个人筹谋并实施的计划感到十分愉快。

窗外已完全暗了下来,我当然就住在这里,就是那个只有三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

邦子想要站起来带我去那个房间。

“不用了,你坐着吧!”邦子的丈夫拉住她,对着我说,“我来带路。”

我跟在他后面走上楼梯。那个房间在二楼,一种亲切感向我袭来。这栋房子不大,很旧,灯也很暗,这一切都让我想起家中的偏屋。

邦子的丈夫拉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向我招手。

“就是这个房间……里面放的东西稍稍多了一点,行不行?”

我打开灯,发现被炉占了这个小房间的大部分面积。待在邦子房间的那半个月,它已经快要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却又随着邦子的失踪而消失。里面还有当时我叫邦子用信用卡买回来的便携型dvd放映机和收音机等,看来,邦子一直带着它们。

坐在被炉前,我把脚伸进去,布下面覆盖着在其他电器产品上看不到的独特电线,插头已经插进插座里,只需把电源开关转换成“开”的状态即可。

被炉的桌面上还看得见我拼写绑架信时留下的划痕,我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它,注意到整个房间已被彻底打扫过,没有一丝灰尘。

邦子知道我会到她家里来,于是事先取出被炉,打扫好。这个房间肯定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

“真是的,难道就没有更宽敞、更好的房间了吗?这和监禁有什么两样!”

我轻轻地抱怨了一句,但内心的欢愉早已经爬上我的脸颊。邦子的丈夫苦笑着退出房间,唉,我是多么孩子气啊!不过那两个家伙还真不错。

我打开被炉的电源,掀起被炉上的棉被,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红色光线,不过要热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关掉房里的灯,把脸埋进那令人怀念的触感中,在一片安宁的黑暗和静谧中,我感到整个房间似乎正飘浮在宇宙之中。每次我都能在邦子的房间里感受到同一种感觉,那份亲密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让我忘却了自己身在远离菅原家的其他地方。我也无法判断今夕是何夕。

意识沿着时间回溯,回到十个月前的那个房间里,当时冷风正吹动着偏屋的窗门,而我正蜷在温暖的被炉里,轻闭着双眼。

我看见自己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圣诞歌曲特辑节目,一边透过窗户缝隙窥探外面的动静,然后静静地一直眺望无声的雪花缓缓从天空飘落。我看见自己在被炉和墙壁之间躺着,为天花板的低矮而感到惊讶。

我看见自己对京子抱有愚蠢的敌意,看见自己将无名的怨恨强加在女儿不在家时也能开怀大笑的爸爸身上,我又看见送出绑架信后,不忍心看到爸爸忧虑的那个渺小的我。

在那个小小的正方形空间里,我和邦子安静地送走夜晚,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秘密,生怕被别人知道。那种怀念让我胸口一热,有股想哭的冲动。

明明有冷空气从缝隙钻进来,我却感到全身充满温暖。邦子的房间虽然很小,居住条件不是很方便,可是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妈妈的腹中。

红外线灯“嗡”的一声开始运转,这个被炉型的时光机渐渐暖和起来。

在入睡前,我向邦子献上一分祈祷。你一定要保护好你大大的肚子,希望你的孩子以后不会像我这样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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