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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隐蔽的游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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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声音,内藤仍然戴着老花镜循声望去。

“星期五,听说行长要去拜访特别调查委员会。您听说过吗?”

内藤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心领神会的半泽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站在办公桌前的内藤把半泽让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回扶手椅中,交叉叠起双腿,右手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

“我也是从秘书室听来的消息,说是行长私下见过乃原。”

内藤一双瞳孔深处,可以看见各种思绪起伏纷扰。

“实在难以理解啊。”半泽平静地开口说道,“帝国航空的负责人是我们。按道理,如果特别调查委员会方面有什么意见的话,应该向部长或者我这里提交才对啊。说到底,指定由我负责帝国航空项目的,不是别人,正是行长自己。”

“你说得当然没错。”内藤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叹息,“但是,既然行长没对我们提起这些,我想一定有他的道理。”

“虽然这只不过是我的个人猜测,”半泽事先说明道,“但是,乃原,会不会掌握了什么关于旧t问题贷款的情报?”

关于向箕部个人贷款的事情,内藤也已经有所耳闻。由于问题比较微妙,所以究竟该如何应对,内藤应该也在研究。

“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我不清楚。不过,作为长年接触债权回收一线员工的乃原,就算碰巧从哪里‘捡到’这类消息,也一点儿不奇怪。”

“然后就把那些作为和行长讨价还价的资本?”内藤表情严厉,眉头紧锁。

“目前来看,是有这种可能性的。顺便提一句——”半泽继续说道,“关于那件二十亿不正当贷款的事情,有可能在乃原抛出来之前,行长就已经听说了。”

如果半泽对富冈身份的猜测没错的话,相关情报应该早就传到行长耳朵里了。但是话说回来,这些都还很难确定。现在摆在半泽面前的,可是银行这个庞大组织光怪陆离的幕后舞台。

内藤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办公室里陷入一片虚无的寂静。

或许,内藤也在通过自己的途径获取自己想要的情报——此时的半泽,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在银行这种地方,情报的优劣往往决定事情的成败。

完全陷进扶手椅中的内藤,正在思索着什么,绵长凝重的沉闷开始笼罩整间办公室。

7

“如果还没吃晚饭的话,不如一起吧?”发出邀请的是宣传部的近藤。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近藤还叫上了渡真利,并且提前预约了新丸大厦一间和食餐厅最里面的位置。

“其实,是今天接到了几个记者的咨询,所以想要听听半泽的意见。”还在等待生啤上来的当口,近藤抛出了今天话题,“听说,本周五,行长将会前往特别调查委员会和乃原面谈。这件事,听说了吗?”

“还没正式接到通知,倒是听说了。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半泽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视线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不动。

“记者都打电话来问,说是不是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发布。到底是不是啊?”

“可能是乃原想要用曝光丑闻来要挟我们放弃债权吧。”半泽答道。

“可能?那是什么情况啊?”渡真利脸色一变,“放弃债权那件事情,不是早就做出决定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半泽愤愤不平地吐槽道,“乃原又让它起死回生了。”

“事到如今,还想搞政治干预那一套啊。开什么玩笑啊!”渡真利怒不可遏地喊道,“哪有这么干的。行长是打算就这么选择掩盖真相吗?”

“唉,行长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啊。”近藤感慨道,“最近一段时间,白井大臣怕是没少在媒体面前踩我们,到处宣扬帝国航空的重振方案毫无进展,都是银行的错。拜这些花言巧语所赐,现在各种认为银行无耻下流的论调甚嚣尘上,不重视已经不行了。”

“既然这样——”渡真利气呼呼地瞪着近藤说道,“那我们银行应该多多发出声音啊,近藤。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还用你说,我也在做啊。”近藤不甘示弱地反呛道,“你可能还没注意到,《绿宝石周刊》连续几天在头条刊文抨击特别调查委员会的蛮横做法,《东京经济新闻》则对帝国航空的相关事件予以连载,矛头直指进政党政权和特别调查委员会的行事方法存在问题。这两家新闻媒体都是根据我们提供的情报为基础进行报道的。”

以半泽的视角看来,目前舆论正在一分为二。

不过,从本质上属于服务业的银行立场来看,如果一半的舆论都转向对自身的经营判断持否定态度,这样的现状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而这些情况难免会对中野渡的决断选择产生影响。

“实际上呢,虽然只是从记者口中听到的消息,但是似乎已经有声音提出,是不是应该将行长列为国会国土交通委员会的审查参考人 ?”

“真的假的!”听到近藤这个消息,渡真利警觉地说道,“把我们行长叫去,这是准备直接搞集体批斗吗?”

“看来进政党也已经急不可耐了。”近藤一脸严肃地说道,“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帝国航空重振事项遭受挫败,那就相当于进政党刚坐上执政党位置便突然跌了一个大跟头啊。什么背后有箕部启治在呐喊撑腰啦,什么因为在开投行的民营化法案中惨遭失败所以需要填坑弥补啦,现在是各种谣言满天飞啊。”

“事到如今,居然还在为白井打掩护啊。”渡真利吐槽道,“真是已经不顾形象,准备孤注一掷了吗?”

“据说,周五的时候,箕部也会到场为特别调查委员会站台呢。”近藤说道,“特别调查委员会的乃原、白井。现在又加上箕部。只要全员上阵,逼迫我们赞同放弃债权,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故技重演,让其他银行也随后跟进吧。看来他们的战略是首先清除我们这个外围障碍,然后再集中火力拿下主力的开投行。”

“手段还真够肮脏的呀。”渡真利眉头紧锁。“怎么办,半泽?”他开口问道,“就这样任由进政党和特别调查委员会恣意妄为?”

“想得美!”半泽平静的语气下,积蓄着喷薄欲出的怒火,“就算对手是政治家,也没关系。这一次,我要好好地收拾他们。以牙还牙,加倍奉还!”

8

就在国会边上,位于平河町的某家中华料理店包厢内,除了箕部和白井,还有特别调查委员会的乃原和三国两人,再加上东京中央银行的纪本,他们齐聚一堂。

“总之,就是要在众多媒体面前,集中火力炮轰中野渡行长对吧?”白井开口道,“如此强大密集的舆论批判压力之下,就算中野渡行长再了不起,也一定会改变他的想法了吧?”说完,她向坐在一旁的箕部投去了征询同意的目光。

不过,箕部一开口并不是赞成,而是质疑:“那个男人到时候会同意放弃债权吗?”

“会的。”乃原自信满满,“他答应了亲自过来。如果他打定主意拒绝的话,从一开始就没必要跟我们费这么多周折了。”

“说起来,真不愧是乃原先生啊。”白井郑重其事地说道,“居然直接找行长交涉,并且说服了对方。”

就在这时——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只见纪本手中的玻璃杯被碰倒在地。

“真、真的吗,乃原?”顾不上被啤酒弄湿的裤子,纪本颤声问道。

白井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纪本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间竟忘了顾及自己的形象。

“干吗,你有什么意见吗?”乃原瞪着一双混浊的眼睛,充满挑衅地问道,“当初你要是能好好说服他,也用不着我费这个力气了。”

“不会吧。你、你没把那件事说出来吧?”

面对激动的纪本一脸狼狈相,乃原却无动于衷。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

“说了。”乃原满不在乎地说道。

“为什么……”纪本声音微弱,仿佛已经奄奄一息,“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跟你说过,我担心的就是这一件事吗?”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面对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白井忍不住开口问道,“能不能说来听听,好让我们也明白点儿呢?”

“是关于箕部先生和旧东京第一银行之间交易的事情。”没想到居然还蹦出了自己的名字来,箕部吃惊得瞪大了双眼,“怎么回事啊,乃原老师?”

“是关于您和旧东京第一银行之间曾经的亲密关系那点儿事。具体地说,就是舞桥的土地购买资金那件事啊。”

听了乃原的回答,箕部脸色越来越难看。

“为、为什么扯到那件事?”箕部突然转而盯着纪本,怒目圆睁道,“难道是你说出去的!”

“怎、怎么可能?”纪本脸色苍白,急忙摇头否认。

“之前呢,我接手处理过舞桥一家公司的破产事宜。不过你们别误会,我并没有违反保密协议,这些事情纯粹是从职务之外听来的消息。貌似在金融界,这些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乃原并没有理会箕部的怒火,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唉,没关系啦,箕部先生,我绝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也没有这个打算。”

面对扬扬得意的乃原,箕部立马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如果你还在担心我对中野渡行长说的那些话,那真的没有必要。为什么?因为他自己就是东京中央银行的行长,银行和你做的交易他也要负责的。所以说,你们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因为跟政治家一样,对于银行来说,丑闻也同样是致命的。如果连信用都舍得拿出来牺牲,那么放弃区区五百亿的债权不更是小菜一碟嘛。没错吧!”

纪本缩着脖子,眼睛盯着桌面不敢出声。

“要说影响的话,应该也就是好不容易在行内站稳脚跟的旧东京第一银行一干家伙们,要招到中野渡的反感而已吧。纪本常务担心的似乎就是这个。”乃原说完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这回我总算是听明白了。”开口说话的是三国,“之前我就一直没理解,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乃原老师一直敢对东京中央银行那么强硬。原来是有这么一层特殊缘由在里面啊。”

“和箕部先生的那笔交易,难道中野渡行长之前并不知情?”白井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敞开来说比较好啊。可是,这位纪本君,非得坚持隐瞒其中的实情去交涉。”

迫使中野渡当着众多媒体们的面屈服——一开始这个计划显得振奋人心,而眼下却变得越来越人心惶惶起来。不过,乃原对此并不在意,此刻他脸上反倒是一片和颜悦色。

“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啊,乃原先生。”箕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不过却仍然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没有与你为敌。是吧,白井君?”

白井仍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既然乃原先生这么笃定地说了,我还是选择相信你。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就不去计较了,现在还是全力准备做好最后的交涉吧。你说是吧,乃原先生?”

虽然语调四平八稳,但在箕部的眼窝深处,还是潜藏着精于算计的狡黠。那是一种绝不可能相信乃原的眼神。原本,箕部就不会相信任何人。对于箕部来说,人生而就是一种善于背叛的动物,所以他自己也从来都是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与曾经在一个战壕里的伙伴宪民党割袍断义,带领本派系的议员创立进政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那是自然。连我这样的人都不相信,那还能相信谁呀?”乃原自我感觉良好地答道,扬声招呼刚好一头撞进来的服务员,“啊,你。有人把啤酒给洒了,快拿一条毛巾来。”

接过毛巾的纪本虽然擦干了裤子上的酒渍,却依然失魂落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向箕部提供的贷款,可以说是旧t隐藏最深的秘密之一。

不管结果如何,令人痛心疾首的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连中野渡都知道的程度。这段时间,中野渡肯定已经在着手研究相关对策了。

对于纪本而言,他自认为随便找个借口为自己开脱也并非难事。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从此以后,旧t出身的行员在银行内的地位很可能变得更加岌岌可危。无论如何,这都是与自杀的牧野遗愿背道而驰的。在纪本的算盘里,摆在最优先位置的,并非东京中央银行的利益,而是旧t行员们的荣耀和去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我准备让中野渡在众多媒体面前痛哭流涕!”乃原信心爆棚,志得意满地说,“对于箕部先生和白井先生来说,这不也是一个绝佳的宣传平台吗?进政党,万岁!”

“有点儿意思。”箕部意味深长地笑道,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不管是白井还是三国,都对事情的发展充满期待,兴奋得两眼放光。唯独纪本一人,显得心不在焉。

对了,文件!此刻,纪本心里突然想起了这一茬儿,就是被灰谷弄丢的那些文件。虽然无法知道乃原究竟是怎么跟行长说的,但是只要那些文件还掌握在手里,就总有办法搪塞敷衍过去。

但是,自从灰谷来报告了一次文件丢失的消息后,至今都没有再联络。

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在这逼仄烦闷的地方,纪本仿佛被架在火上烧烤一般焦躁万分。

9

电话那端,传来检查部的幕田拼命压低的声音:“我现在在地下文件库。马上过来一下。正好被我逮个正着啦!”

或许是因为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的原因,幕田喘着气,通话也时断时续。

“知道了。现在马上过来。”

一挂断电话,灰谷马上起身。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机通知人事部的木原。

此刻,他的内心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在这么多年的银行职业生涯中,灰谷自认为一路走来,自己始终兢兢业业地努力,积极主动地付出。或许对箕部的贷款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但是,那样做并不是自己的意思,更别提打算从中谋取半分自己的利益。自己只是遵照上级的命令,拼命地在努力做好工作,仅此而已。现在倒好,超过二十五年来的付出和努力换取的地位,却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摇摇欲坠。

这些不甘和愤怒在灰谷内心深处激烈震荡,令他一时心乱如麻。

电梯刚在人事部停稳,就看见不是别人,正是木原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

“如果真的能够捉贼捉赃,那就太好啦。”

热情满怀、两眼放光的木原,斗志昂扬地来了一句“杀他个体无完肤”,说完面目狰狞地笑了起来。

灰谷哼了一声,依旧紧绷着脸,眼睛却盯着直线下行的电梯里显示的楼层数字。

“哟,木原次长也来啦?这边。”

早就等在电梯前的幕田,穿着陈旧的外套和一件领口泛黄的衬衫,他长得獐头鼠目。

三人马不停蹄地朝着文件库的入口快步走去。

幕田极具特色的脸上,两个鼻孔因为兴奋而向外喷张。

“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起坐进通往地下四层的电梯,灰谷开口问道。

“他们在地下文件库一间奇怪的房间里做着什么。”

“奇怪的房间?”

“去了就知道了。”面对灰谷的疑问,幕田答道。

“不过,你盯得很好。不愧是幕田。”灰谷夸了一句

“我只是背后试探了一下,”幕田这样的反应出乎意料,“我趁他不在的时候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你偷偷藏着的文件我拿走了’。我想,他看到字条一定会慌忙行动,果不其然!是个很好骗的笨蛋啊。”

电梯停稳,幕田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一闪身进了还没上锁的文件库大门。灰谷和木原紧跟其后,三人顿时被淹没在层层书架里。

一走进书架群,人顿时失去了距离感。也不知走了多久,幕田突然停下了脚步。可以看见书架尽头,一间小房子门开了一条裂缝,时不时从里面传出微弱的声音。

“准备冲了!”幕田小声说道,从书架下走了出去。

“哟,在干什么呢,富冈?”幕田揶揄地大声说道。

没有回应。

灰谷的视线从身后越过幕田,看见正在翻看纸箱的富冈满脸惊讶的表情。

“整理文件啊。”富冈回答,随后他发现幕田身后还站着灰谷和木原两人,不由得警惕地眯起了双眼,“找我,有什么事?”

“我还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间房间呢。这里的文件,都是你在管理吗?”幕田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还满脸新奇地左看右看。

“算是吧。”富冈答道,说着快速扫了一眼堆在周围的纸箱。看见里面有眼熟的箱子,灰谷“啊”了一声冲上前去。没错。就是在东新宿的合同文件库内,一直由灰谷管理的那些文件。

“是不是你?居然把这些东西给拿出来了!”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灰谷,等到反应过来时,发现话已经大声出口了,“你开什么玩笑啊!”

他一把抓住富冈胸前的衣领用力往上提,又狠狠地将对方顶到墙角。

“你怎么可以随便就把东西带出来啊!”

“你这样也太暴力了吧?”富冈开口说道。

虽然被顶到了墙上,但他似乎丝毫不觉得疼痛。灰谷还要说什么,这时木原上前拍着灰谷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冲动。然后——

“富冈,这个房间里的文件,和你检查部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木原语气冷静地问。

“和检查部的工作,应该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吧。”富冈整了整被弄乱的衬衫,一副假装糊涂的语气答道,“只不过是有点儿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呢。”

“想必你也知道,文件保管场所和管理人员的选定,在业务规则里都有严格的规定。”木原不由分说,先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你作为这方面的指导部门检查部的一员,却反而监守自盗。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你马上跟我回人事部,把问题交代清楚,明白吗?”

富冈“哦”了一声,目光注视着木原,什么话也没说。

“还有,你给这位灰谷代理部长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是不是也应该跟人家谢罪啊?”木原冷冷地说道。

不过富冈仍旧一言不发。站在木原旁边的幕田,一副“有好戏看”的表情,正在幸灾乐祸。

“你这可是盗窃,富冈。”灰谷充满憎恶地说道,“你打算怎么负责?”

“哎,你是在说责任吗?”此时的富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

突然,富冈扬起视线,向三人的背后望去。

“你听到了吗,喂?”

他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灰谷他们一回头,只见这时从书架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

“啊,半泽——”灰谷脸上骤然变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富冈代理部长打电话跟我说,来这里可以看一场好戏。”半泽在三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说道。

“我要到地下文件库处理一些事情”——富冈故意这么交代幕田后消失在地下室,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前的事了。他预料到,幕田肯定会把这个消息报告给灰谷。

“哈哈,就是这样啊。”富冈说道,“那么,接下来这场戏该怎么往下演呢?是继续讨论负不负责任的问题吗?你们说的真是太搞笑啦,简直了。”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你的态度是不是应该收敛点儿啊,富冈?”面对笑得毫无顾忌的富冈,木原仍然端着架子批评道,“看来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

“你刚才是在叫我要改一改态度吗?”富冈不屑一顾地嗤笑道,“你知道吗?不如教我一下啊,半泽?”

慢悠悠从书架下走出来的半泽,这时候终于站到了富冈的身边。

“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半泽一边拿眼睛盯着三人,一边答道,“不过,为了帮政治家赚钱,没做担保就敢把二十亿贷出去,我觉得这才是大问题啊。你觉得呢,灰谷?”

“你、你说什么?”被半泽突如其来的指责打得措手不及,灰谷满脸通红。

“文件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幕田大放厥词,“我的意思是,虽说是自己银行内部,但是把其他部门管得好好的文件,擅自偷出来另藏起来,那样的行为才是问题。请你不要偷换概念!”

“那你就当它是问题好了,反正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富冈对此居然一笑了之,幕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意思。那不如正儿八经写一份报告上去怎么样啊?”

半泽目不转睛地看着恨不得扑上来撕咬一番的三个人。

“在此之前,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在这家东京中央银行里,有一个专门负责暗中调查过去隐藏的问题贷款,并且向行长直接负责的特命负责人?”

不、不会吧——

三人内心极度紧张,僵立在当场一动不动。不,是动不了了。

半泽迎着三人继续说道:“十五年前,旧东京第一银行受当时宪民党建党议员箕部的请托,批出去二十亿的人情贷款。箕部转手把这笔贷款借给了自己的家族企业,用以购买舞桥市内的某处林野山地。那块地后来作为舞桥机场建设计划用地被收购,箕部也从中赚取了巨额收益。问题是,那二十亿的贷款是在无担保的情况下贷走的,并且还成了检查的漏网之鱼。而那个明知违反会签规定,却仍然全权操办的人——就是你,灰谷!”

半泽伸出手指,笔直地戳向灰谷的鼻尖。

灰谷哑口无言。那张刚才还涨得通红的脸,现在已经血色尽失,只剩下喉结机械地上下蠕动:“我、我只是按照纪本常务的指示才写的会签文件。全部都是上面——”

“你以为拿着这样的借口就能蒙混过关吗?”

半泽同情地看着对方,拿出夹在箕部信用档案中的备忘录复印件。

“哪里有纪本指示的证据啊?在你亲手写的这份备忘录里,纪本连圈阅章都没有盖。你说的那些,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我事后向常务口头说明过了。我压根儿就不是这笔贷款的主导者。真的!”狼狈的灰谷情绪激动,说话时嘴唇瑟瑟发抖。

对他的这番辩白,幕田也好,木原也罢,全都木然呆立,不知所云。

这时——

“事到如今,你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啦,灰谷。”富冈从容地说道,“你呀,已经卷进了箕部启治的生意里,而且经手了巨额的不正当贷款。箕部启治呢,不仅通过这一手中饱私囊,而且现在摇身一变,以清白干净的形象,成为了领导进政党的核心人物。真是够讽刺的啊。或许,你一直以来在银行业务上的确足够兢兢业业,但结果呢,只不过是一枚被用来成就一个政治家的棋子罢了。”

现在灰谷的脸,就像被风干的墙壁一样毫无生气,眼神也逐渐变得黯淡无神。

“箕部通过这笔交易到底赚了多少?”富冈不动声色地问道,“赚了多少都无所谓了。倒是你,又得到了什么?名誉?地位?话说回来,那些东西同样也不过是纸糊的道具。你所坚信的那些东西,最后全部都是假的。你所追求的那些东西,全都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所以,你现在所拥有的地位,也只是堆在沙土上的楼阁!”

富冈突然把目光转向木原严厉地问道:“我说你,早就知道这笔贷款的实际情况了吧?”

“怎、怎么可能?”木原慌忙摇头否认。

“要是撒谎的话,很快就会露馅儿的。最好趁现在老实交代!”富冈吓唬道。

“不、不知道啊,我。”

“但是,现在已经知道了吧。”富冈盯着一味撇清关系的木原问道,“是不是想插一脚进来?”

“那个——”木原眼神闪躲,心里还在摇摆不定地衡量怎么做对自己更有利。

“我在问你是不是想进来插一脚!到底怎么样啊?”富冈一逼问,木原赶忙摇头退出。

“既然这样,还不给我滚!”富冈神色凛然一变,当头大喝一声。

木原吓得连连后退,飞也似的转身逃了出去。

“我、我也先走一步了——”说完也打算撤退走人的幕田,被富冈一句“回头我还有话要问你”给吓得身躯一震。

“我知道就是你,把合同文件库的检查情报泄露出去的。你还把这些资料转移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吧?别以为可以就这么算了!”

脸色蜡白的幕田吓得浑身哆嗦,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好啦,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再继续遮遮掩掩的了,灰谷啊。”只剩下灰谷一个人了,富冈开口劝道,“你就算巴结着纪本,他也不会帮你忙的。在他眼里,你不过就是一条可以随时舍弃的壁虎尾巴。如果你还想得到从宽处理的话,就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那样的话,我也多少能为你开口说几句好话。”

灰谷如暗渠一般沉静的瞳孔深处,有一丝情绪在慢慢动摇。

10

一辆货车停在东新宿的合同文件库里,三个大纸箱被抬进去了,接着货车一路行驶,最后开进了位于丸之内的东京中央银行本部停车场。时间是当天傍晚。

开车的是田岛。副驾上坐着半泽。

纸箱被搬到了营业二部的会议室里,富冈正好踩着点过来。后边跟着灰谷。

“箕部启治的资金基本上都交给了旧t打理。那些都有相应的资料可以证明。”就在刚才,灰谷脸色苍白地交代了内情,“有了那些资料,应该就可以摸清其中的流程,弄清楚那笔二十亿的贷款究竟是怎么返还的了。”

半泽他们搬来的东西,就是从灰谷口中撬出来,原本藏在合同文件库隐蔽场所中的那些文件。

将纸箱中的文件全部堆在桌面上,按照时间先后顺序重新理顺排好,三人就当着灰谷的面一一核查起来。

其中,有很多资料恐怕都是箕部那边提交的,包括舞桥state的土地购买明细和该公司账户活期存款的动向等。相当详细的资料。

“还真是的,怎么连这样的文件也收着呢?”翻看着文件的田岛突然问道。

“那是用来替代担保的,”灰谷应道,“我们这是无担保贷款。所以,只好通过掌握舞桥state的土地购买明细和公司的账户活期存款动向,才好尽早察觉呆账产生的风险。”

“你们是白痴吗?既然那么担心,直接将他们公司购买的不动产设定为担保就好了嘛。”富冈说完,紧接着又问,“为什么不那么做?”

“如果设定了不动产担保,那么箕部和银行之间的关系就曝光了。而那正是我们想极力避免的。”

“真是处处都在耍小聪明啊。”

富冈非常无语。灰谷只是咬着嘴唇,没有做任何反驳。

追踪资金的流向,梳理发现的情况,足足耗费了数小时。

“基本上,就是这些了吧?”

晚上九点多,埋头苦干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的富冈扬起脸,凝视着写满了情况概略的白板。

从二十亿的贷款如何到手,之后又如何被舞桥state挪用作为机场建设规划用地的购买资金,最后再如何回收银行等环节,都在上面用流程图表示得一清二楚。

“事先买入一文不值的土地,再以不知翻了几倍价格转手抛售,这就是这家原本由于业绩不振、债务高企而奄奄一息的公司,能够一扫困境起死回生,甚至一跃成为地方上首屈一指的房地产商的原因!但是——”

富冈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半泽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半泽?”

“注意到啦。”半泽平静地答道,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板。

“注意到什么?”

一头雾水的田岛旁边,灰谷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桌子的一角。

“不错,舞桥state的确通过这二十亿获取了巨大的利益,这点很清楚。但是,从资金流上看,却没有把这份利益向箕部输送的痕迹。”

半泽犀利的目光直视着灰谷。

“那是——”灰谷咬着嘴唇,虽然有话要说,但是看起来仍在犹豫不决。

“事到如今还有所隐瞒,根本就得不偿失。快说!”在富冈的一声呵斥下,灰谷终于下定决心松了口。

“那些,都由纪本常务亲自管理。”

“纪本吗?”富冈问道,“你们还真是不怕麻烦啊。”

“通过分散管理,就算一部分文件被发现了,也不可能抓住全部内容。”

“那些资料放在哪里?”

“在地下文件库。但是凭我们的资格根本进不去。在地下五层。”

因为地下五层实行异常严密的安全管理,只有董事级别的人才有权进入。

但是——

“走吧。”

富冈二话不说站起身来。

“你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灰谷的疑问。

灰谷被一路推搡着走向电梯间,在那里换乘另一部电梯前往地下五层。

半泽也是第一次见地下五层的专用文件库,那里正对着电梯口,一扇森严的铁门紧闭。门上有拨号式门禁系统以及传统钥匙锁双保险,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

但是现在,富冈动手转完拨号盘,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枚插入锁孔一拧,随手扳开了门上的把手。

沉重的大门缓慢而无声地开启了。

富冈并不理会灰谷讶异的眼神,接着他打开内门,抬脚迈进仓库。

仓库内铺着绿色的地毯,显得悄无声息。不管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脚步声,全都被脚下的地毯吸收,仿佛一不小心里面的人就会被这份静谧给碾碎。

“这、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不得了了。”灰谷被事情的走向吓得不轻,整个人表情僵硬。

“知道具体藏在哪里吗?”富冈冷静地问道。

灰谷一边抬头看着高得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一边移动着步子,直到在某处停下了脚步。他爬上身侧的专用梯子,从书架上抱下一个大纸箱来。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是我说的,那我——”灰谷心惊胆战地挥着豆大的汗珠说道。

“我说你,还真是年轻人不经世事啊。”富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道,“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再啰啰唆唆的。做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时候得懂得及早回头。嗯,还有其他文件吗?”

“都在这里了。”

富冈目不转睛地盯着灰谷,觉得对方也不像在撒谎,于是对半泽微微点了点头,搬着纸箱回到楼上的会议室,把东西从里面拿了出来。

“这里有些东西很有意思。”

没过多久,有了意外发现的半泽,把那些文件摊开摆在办公桌上。

是箕部启治私人事务所的账簿复印件。

“我这里也找到了一份备忘录,半泽。这是纪本的字迹啊。”富冈说完,递给半泽过目。

是关于舞桥state给箕部汇款记录的备忘录。

“一定还有一份转账委托书的原件藏在哪个地方吧?”

富冈翻找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之后不久便在一份活页资料里找到了那份转账委托书。是舞桥state向箕部汇款的文件副本。估计,是箕部委托纪本帮忙处理的吧。

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现在事件的原貌正在一块块还原。

“到底是一笔巨额横财啊。这资金流就够吓人的,每年只怕不下五千万。”半泽说道。

“舞桥state是通过咨询服务费的形式,把钱打给箕部启治的。”正在核查该公司财务资料的田岛补充道。

不过,他们在舞桥支行查看该公司的资料时,却并没有发现相应的资料,估计又被巧妙地藏在其他地方了吧。

“这已经有点儿类似于某种洗钱行为了。”富冈说着,目光犀利地看着灰谷问道,“说得没错吧?”

“因为需要适当的名目,所以只好牺牲一部分利益了。”

“如此而已吗?”看着吓破胆的灰谷,半泽问道。

“如此而已,是什么意思?”灰谷的喉结微微颤抖,他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半泽。

“这笔资金,箕部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听到半泽的疑问,灰谷大吃一惊,慌忙移开视线。半泽紧追不放道:“根据这里的记录,七年前有一笔四亿日元的资金流动。那一年,正好是进政党初创,并首次参与角逐国家政治选举的时期。”

“也就是说,那笔钱被用作了选举资金?”田岛抬起头,恍然大悟地说道。

半泽将一份箕部启治私人事务所的收支报告书递给了田岛。此外,还有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书和选举活动经费收支报告书等。通过这些就可以了解箕部的资金内容,因为里面几乎有完整的资料和相关明细。

正当富冈也凑上来瞄着田岛铺开的账单明细时,灰谷的眼神开始不安地摇摆不定。终于,富冈发现了不对头:“喂,半泽,这些明细表里,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舞桥state公司的名字啊。”

半泽没有直接回答富冈的指摘,而是转向已经狼狈不堪的灰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打算给我一五一十好好地解释清楚吗?”

对于半泽的穷追不舍,灰谷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气。

11

“内藤部长来了。”

一直等到秘书消失在门后,内藤这才微微鞠躬施礼,然后被中野渡让到了行长室的沙发上。

中野渡一件白衬衫,脖子上系着领带,只是在领结的地方微微松开。手臂上袖口外翻,袖子撸了上去。这一身不加修饰的打扮,对中野渡来说还是比较罕见的。

“听大家都在传,说是您明天要去拜访特别调查委员会。”内藤开门见山地说。

中野渡并没有回答,他定定地盯着墙上的一点,一动不动。

“我们都没有听您提起过。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抱歉啊。也不是刻意要瞒着你们,而是因为我自己心里都还没拿定主意呢。”

内藤没有接话,等着行长继续往下说。

“其实,之前乃原向我提了个意见,希望我们重新考虑一下放弃债权的事情。”

内藤静静地注视着中野渡的脸。

“然后呢?”

面对疑问,中野渡暂时没有作声,良久——

“目前,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中野渡的言辞之间充满了苦涩。

“您打算自己做决定——对吗?”

突然,中野渡一直以来的刚毅果敢不见了,眼中闪现出迷茫的神色。内藤看着这一切,一时感觉眼前的行长变得那么陌生。因为,这怎么也不像是中野渡一直以来的风格。

“行长,那样真的没问题吗?”内藤毅然问道,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

“特别调查委员会提出的放弃债权方案,经过董事会决议,前些天已经正式拒绝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过,那个判断,是正确的。”

还是没有回答。这时,内藤不无气恼地抱怨道:“为什么,不找我们商量一下呢?”

内藤的话里,充满了不甘。

持续沉默的中野渡,脸上蒙着阴影,一丝苦恼挂在上面。

“行长!”内藤扬声抗议道,“到底,为什么我们要——”

“这——这早就已经不是授信判断的问题了。”中野渡打断了内藤,“也就是说,这些事情已经不在你们的工作范畴。这是应该由我来考虑,由我来处理的悬案!”

就那么直视着中野渡,内藤仿佛浑身凝固一般无法动弹。

现在,从内藤心底涌出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愕。

这样的中野渡,第一次见到。

既不威严,也不崇高,而是作为一名银行家苦恼着的中野渡。

就任以来,虽然中野渡费尽心思推动行内融合,但是不可否认,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一些难以调和的矛盾,想要相信却根本不足为信的经营伙伴。只要稍微不慎曝光一次,就足以摧毁银行信用的一笔笔问题贷款;还有那“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般难以在伙伴之间建立的信任感。

一边是充斥着老旧派系意识的现实,一边是想要推进全新融合的理想,中野渡时常在两者的夹缝之间,艰难地掌舵前行,一路沐风栉雨,驾驶这艘大船持续前行。可以说,中野渡的痛苦,其实也就是合并后新银行的苦痛。

只不过,这些矛盾现在才显露出来。

面对这件事情,唯一能够打开局面的方法,就是必须舍弃一直以来极度珍视并坚持的东西,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懂了。”内藤长叹一声说道,“不过,行长究竟为什么烦恼,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二。”

中野渡微微睁开双眼,但是并没有接话。

内藤对着沉默的行长,继续说道:“的确,或许那是应当由行长您自己做出判断的问题。但是,我们也可以选择一起集思广益,一起战斗到底。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一直都在尽最大的努力。这些,是半泽整理出来,关于旧t对箕部启治问题贷款的全部内容。请您参考。”

递上报告的内藤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办公室。他没有等待中野渡的反应,也没有再提多余的意见。他的身后,只有那历经岁月打磨后的荣耀和思念,仍在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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