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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审查官和秘密房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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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月最后一个星期一,是这个夏天最热的一天。

这个城市很久没有下过雨,不仅如此,从早上开始地面就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早上八点,半泽从丸之内 的地铁口出来时,商业街已被包裹在灼热难耐的暑气中,仿佛一块烧红的铁板。

浑身大汗的半泽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他用哀怨的目光看了一眼天空,再次迈出脚步。

“审查结束之后,带我去散散心吧。”

早上,听到半泽说审查即将告一段落时,小花立刻用一种受害者的语气提出了上述要求。

说什么傻话呢,最大的受害者分明是我——半泽想。不管怎么说,他都算是临危受命,几乎是一夜之间,决定东京中央银行命运的客户就被塞到了他的手上。

现在是审查最关键的阶段,昨天他一直在做最后的准备,在银行加班到天亮。今天早上回家换了件衣服,觉也没睡就出门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与黑崎最后的较量。

结局不是半泽输就是黑崎输。黑崎自然是不想输的,可对半泽而言,胜利已经变成了义务,银行不会宽宥他的失败。

“如果伊势岛被分类,哪里还有度假的心思。”半泽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到那时,小花会是什么表情呢?他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

与黑崎的面谈定在下午一点钟。

半泽在自己的工位上坐定,开始浏览处理盒中堆得快要溢出来的文件。

乍一看似乎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营业二部的办公区域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

半泽打开电脑,开始查阅已经上传的贷款申请书,其间还把负责人叫来,询问了几处细节。批完好几家公司的申请之后,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去大半。

本该极度疲劳的半泽几乎感觉不到累。

然而——

正当他准备前往会议室时,渡真利打来了内线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喂,半泽,这个问题有点突然,营业二部的疏散资料该不会藏在地下二楼了吧?”

半泽紧紧地握着听筒,快速地吸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这下糟了,半泽。太糟糕了!”电话的另一端,渡真利的声音近乎惨叫,“你听好了,现在,金融厅的那帮家伙封锁了地下二楼。疏散资料藏在哪里?锅炉房吗?那样的话就糟糕了。”

“冷静点,渡真利。事已至此,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你让我怎么冷静!”电话对面的渡真利大声喊道,“如果坐实了逃避审查的罪名,自董事长以下的领导层都可能被刑事检举。到那时,我们不仅保不住伊势岛,还要吃官司,银行能不能存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小野寺站了起来,小声地提醒半泽:“次长,到时间了。”

“没时间了,渡真利。事到如今着急也没用,我挂了。”

“喂,喂。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祝你好运,半泽。”

半泽穿上西服外套,走向最后的战场。

2

会议室里充斥着异样的紧张感。

营业二部派了部长内藤、副部长三枝出席。半泽与金融厅审查官对峙的会议桌周围摆了一圈旁听席,他们二人就坐在旁听席上。

十二点五十九分,中野渡董事长走进了会议室,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董事长坐在半泽右手边的座位上,恰好可以看清对峙的双方。紧接着,金融厅的两名审查官出现了,他们微微点头示意,坐在了半泽等人的对面。但是,黑崎还没有出现。

他的迟到大概是故意的,这个时候还故意迟到,足以看出他是个性格十分扭曲的人。

众人在异样的氛围里沉默了几分钟。

半泽神色如常,旁边的小野寺则紧张地盯着手边的资料。

接下来的这场会议,将决定银行是否应该支出一笔巨额费用。如果输了,不但会拖累银行业绩,股价也会因此下跌,给整个银行经营带来巨大影响。

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五分时,黑崎走了进来。

几个人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等待审查官入座。半泽却一动不动地坐着。没必要对迟到的人表示敬意。

“开始吧。”

黑崎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他用一种表面恭敬实则倨傲的态度发号施令。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迄今为止伊势岛饭店的授信情况。”

小野寺的发言宣告着最后一场关于伊势岛饭店的金融厅审查拉开了序幕。然而——

“够了,你别说了。”黑崎打断了小野寺,“不要再说了,你的发言和前几次有什么不同?我耳朵听得都要生茧了。你们也太糊弄人了吧!”

黑崎用厌烦的口吻说道:“老实说,我不认为这种经营计划能变成现实。”

黑崎和往常一样说着女性用语,耍着小性子,上翘的嘴角似乎是对别人无声的嘲讽。他把资料往桌上一扔,“只要看过去这家公司经营计划的执行程度,不就明白了吗?半泽次长,营业额、利润,所有的一切都太天真了,所有!”黑崎特意在“所有”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我看不出这份计划有达成的必然性。话说回来,有个词怎么说来着,这就是为了应付审查而采取的投机主义的产物。既然伊势岛饭店的业绩恢复存疑,分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至少在本年度,该公司的业绩一直按照计划稳步上升。因为上次没有达成,所以这次一定达不成,这种说法难道不是曲解吗?听起来倒像是审查官从一开始就想把伊势岛分类似的。”

半泽的话一出口,会议室内银行职员的脸纷纷僵住了。越过黑崎的肩膀,刚好可以看见惊讶地张着嘴巴的木村,木村的眼中隐约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曲解?”黑崎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半泽继续说:“如果您觉得计划没有可行性,请具体指出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您给不出合乎逻辑的理由,就请不要以上次的成败断言这次的结局。”

黑崎还没有抛出纳鲁森的话题,但,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还留着撒手锏,黑崎的表情变得从容起来。

“那我就直说了,营业额的依据过于模糊,你拿什么证明伊势岛饭店一定能达成这个数字?”

面对黑崎的指摘,半泽显得很平静。

“依据上回已经说过了,目前,该公司的业绩正在按照计划稳步前进。如果这样也算依据模糊,那我真的无法理解。”

“利润目标也——”

“该公司已经重新调整了企业成本,利润率得到了显著提升。”半泽打断了对方,“这样下去一定可以达成利润目标。”

“我说,半泽次长,我们别再绕弯子了。纳鲁森的事该怎么办?纳鲁森!”黑崎终于挑衅地问道,他的耐心似乎已经到达极限。“前几天,你还在指责我的消息不实。之后呢?之后怎么样了?你也调查了纳鲁森吧。说说,那家公司现在怎么样了?”

“很遗憾,纳鲁森前几天提交了破产申请。”

黑崎的表情里浮现出喜悦的神色。

“说的没错,然后呢?对伊势岛饭店会造成什么影响?”

黑崎抬高下巴,银色边框的镜片后,那双眼睛正鄙夷地看着半泽,“没有了网上预订系统,伊势岛饭店还能按照计划达成营业额吗?还能提高利润吗?你们也没提开发费的事,打算怎么办?对方可是倒闭了呀,我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么久,贵行的资料上却没有半点针对此事的说明,真叫人不开心。这算什么?玩忽职守吗?”

木村的表情僵在脸上。此前一直抱着胳膊,专心致志听着两人对话的中野渡失望地低下头。

完了。

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每个人心里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在这样的氛围中,半泽冷静地与黑崎对峙着。他直视着银色边框的镜片后,那双黑色中带点褐色的眼睛。他估摸着黑崎的发言告一段落了,于是平静地说道:

“纳鲁森的破产,将不再对伊势岛饭店造成影响。”

黑崎警惕地抿住嘴唇,一边观察半泽的表情,一边谨慎地问道:

“不再影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势岛饭店,将加盟美国连锁酒店集团福斯特,成为福斯特资本体系中的一员。”

会议室沸腾了。半泽打出了自己的制胜王牌,“昨天,我得到了伊势岛饭店汤浅社长的非正式允诺。他已经向对方表态,同意以增资 的形式接受福斯特的注资。初次的增资额大约两百亿日元。同时,作为战略合作的一环,伊势岛饭店将与福斯特共同使用一个预约系统。这也是伊势岛接受注资的条件之一。如此一来,伊势岛饭店不但能吸收福斯特的美誉度和客户层,还能获得成熟的网上预订系统,这比自己从零开始打造的系统更具有号召力。”

“你是说,伊势岛饭店把自己给卖了?”

黑崎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哆哆嗦嗦地抖着嘴唇,“这,这怎么可能?这家公司不是家族企业吗?而且社长还是个独裁者,他怎么可能同意被人收购?”

“汤浅社长不是独裁者,他是个富有远见的、聪明的经营者。”半泽说,“伊势岛饭店虽然加入了福斯特,但汤浅社长将继续担任社长一职。与此同时,公司内部将招募新的董事会成员,以羽根专务为首的造成投资亏损的几个人将不再出任董事。伊势岛饭店不但接受了新的资本,人才方面也计划大换血,目的在于革新经营体制,强化内部管理。如此一来,公司业绩必然好转。”

“哪怕增资,赤字也还是赤字!”黑崎反驳。

“就算如此,也不过是暂时性的赤字。况且,赤字又如何,只要资金运转正常,公司就不会垮。”半泽继续说,“福斯特,可是连长期贷款评级 都是双a的酒店集团。有福斯特的资本加持,伊势岛饭店不仅不会倒闭,业绩还将得到质的提升。因此,判定为正常债权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感谢您苦口婆心的指摘,纳鲁森的破产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了,请您放心吧。您还有别的问题吗,黑崎审查官?”

半泽的反驳有理有据、逻辑顺畅,把黑崎问得哑口无言。黑崎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变成了一座阴郁而僵硬的泥偶,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半泽的脑中突然闪过松冈的话,松冈说过,黑崎与东京中央银行有私人恩怨。然而,现在谁都看得出来,黑崎想把伊势岛饭店分类的计划快要落空了。

中野渡终于抬起头,眼不眨地盯着黑崎的侧脸。坐在董事长旁边的大和田和岸川,则像两尊镶在墙上的浮雕,一动也不动。他们是在为半泽的反驳感到惊讶吗?抑或是在为黑崎的反击做好准备?

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况,在场的人应该没有一个不知道地下二楼被封锁的事。也因为这个,会议室的气氛更加沉重了。封锁意味着,无论半泽反驳得多么精彩,这场战役终究还是会以银行的失败告终。

会议室的门开了,一张半泽熟悉的面孔走了进来。是渡真利。那张失去理智的脸像一块即将破碎的拼图,布满了细小的裂缝。

渡真利似乎有一瞬间被房间里异样的氛围震慑住了,不自觉停下脚步。他找到空的座位,便坐了下来。他用祈求一样的目光看着半泽,然后把头转向黑崎,视线里满是露骨的嫌恶。这个以金融厅审查官的身份在数家银行大显身手的男人,此时竟被逼问得哑口无言。

然而现在——

黑崎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他的心里似乎有一种新的情绪喷涌而上,正在使他的表情发生变化。

他的肩膀因愤怒无力地垂下,身体斜斜地靠在椅子靠背上。他跷着二郎腿,脸颊紧绷,浅浅地吐出一口气,眼睛凝视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似乎在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终于再次回到半泽的身上。

“关于伊势岛饭店,你没有什么消息瞒着我们了吧?”

“没有。”半泽答道。

黑崎“哼”了一声,表示不信任。

“如果,你藏了什么资料,最好趁现在坦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怎么样,半泽次长?”

半泽没有回答。

“我懂了。”

吐出这句话后,黑崎用双手撑住会议桌,霍地站了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渡真利眉头紧锁。

“各位能陪我走一趟吗?这件事很重要,董事长也跟我一起去吧。”

事情的走向变得十分古怪,中野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众人离开会议室,走向电梯厅。

以黑崎为首的审查官和董事长、半泽一起走进了电梯,先行出发。

审查官岛田站在地下二楼的电梯出口,迎接众人的到来。岛田表情僵硬地向黑崎鞠了一躬,然后走向前方带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

听到董事长的提问,黑崎只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回答。这种态度让中野渡心生不快,但他没有发作。自从坐上董事长的位子,中野渡就掌握了控制情绪的方法。

黑崎推开楼层角落的铁门,众人进入了一条荒凉的通道。通道的两侧是大厦的电机室。地毯在这里中断了,鞋子踩在地板上响起若干沉重的脚步声。

黑崎走了约莫十米,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来直视着半泽。

这是一间锅炉房。队伍的末尾出现了骚动,总务部的银行职员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把门打开。”

在黑崎的命令下,总务部职员转动了插进锁孔的钥匙,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请你帮我把门拉开,半泽次长。”

黑崎的声音里混入了憎恶和喜悦两种感情。

“您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到底打算做什么啊,黑崎审查官?”

半泽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闭嘴,让你开你就开!”

黑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疯狂地大叫,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中回响,留下刺痛耳膜的回声。

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半泽身上。

半泽飞快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把门拉开了。

锅炉的震动声立刻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开始吞噬在场的所有人。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灰尘混合着机油的气味。

房间里很暗,总务部职员开了灯。荧光灯照亮了钢筋水泥的墙壁,锅炉的铁管在墙壁上蔓延,像某种怪异生物的血管。纤细的灰尘颗粒在荧光灯下飞舞。然而,现在没有人有心情观察房间内部的环境,他们的视线都被地板上的硬纸箱吸引了。

黑崎一副胜利者的表情,脸上绽开志得意满的笑容。

“半泽君,这该不会是——”中野渡的声音颤抖了。

在他身后窥视着一切的大和田,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忘记了眨动。

“都给我搬出来!”

黑崎一声令下,岛田等人鱼贯而入。

硬纸箱被一个接一个地搬了出来,堆在走廊上。箱子的缝隙处被胶带死死地封住,看不到内部的情况。

总共是七箱。黑崎舔着嘴唇,贪婪地俯视着它们。

“那么,让我们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我可是很期待的哦。”

黑崎露出牙齿,不怀好意地笑了。他蹲下身子,撕开第一个箱子的胶带,掀开盖子。然而——

箱子里的东西隐约可见。黑崎或许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里面装着红色和白色的布。黑崎惊讶地看着手边的东西,双手把它拎起。

“这是什么?!”黑崎震惊地喊。

锅炉房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件不适合这个季节穿的圣诞老人服。

“这,这不是真的!”

黑崎把衣服揉成一团摔在地板上。站在半泽旁边的小野寺正辛苦地憋着笑。

“你们给我上!”黑崎一声令下,其余的审查官立刻蜂拥而上,一个接一个打开了硬纸箱。第二个箱子里搜出的是水手服,衣服上别着宴会部长的名牌。看起来,似乎是某个部门恶趣味的宴会表演结束之后留下的道具。

“给我让开!”

黑崎一把推开身旁的审查官,把硬纸箱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了走廊上。咖啡色的道具服堆成了小山,驯鹿的头套滚到了黑崎的脚边。

黑崎举起最后一个箱子,把它头朝下地倒转过来。“哗啦”一声,游戏用的小道具纷纷掉落在地板上。扑克牌四下散落,有几张飞到了半泽的脚边。扑克牌上的小丑装疯卖傻地笑着,似乎是对审查官们无声的嘲笑。

黑崎披头散发地喘着粗气,肩膀一耸一耸。

“您到底想说什么,黑崎审查官?”半泽忍着笑问道,“您该不会因为我们的宴会过于恶趣味,而给银行出业务整改令吧?”

周围响起了笑声。

黑崎的双眼因为屈辱而透着恨意,他盯着半泽,空气中似乎能听到他咬紧后槽牙时发出的声音。半泽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资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

“这不可能!”黑崎的怒吼回响着,“你藏在哪儿了,半泽!”

“我哪儿也没藏,事实不就是如此吗?您什么也没找到。”

半泽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硬纸箱,瞥了一眼喘着粗气的黑崎,“我说得不对吗?”

他把目光从那张满是愤怒的侧脸移开,转头对在一旁默默关注着一切的董事长说道:

“好像黑崎审查官判断失误了呢。百忙之中,真是辛苦您了。”

董事长目瞪口呆地站着,听到半泽的这句话才清醒过来,他看向半泽的眼光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身后的人墙出现了裂缝,董事长迈着悠闲的步伐走了出来。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半泽!”

渡真利举起了右拳。

那是他们为对方加油打气时的专用手势。

半泽咧着嘴笑了,竖起大拇指回应对方。随后,半泽扔下一帮兀自发呆的审查官,离开了地下通道。

3

这天下午六点过后,近藤大致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准备离开公司,“我先走了。”

没有回应。野田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脑屏幕,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

代替他回应近藤的是一位女性职员,近藤冲女性职员的那句“您辛苦了”轻轻扬了扬手,然后迈步走向黄昏中残留着暑气的街道。

他要去的地方,是位于东急池上线沿线的久之原。借给拉菲特的资金即将变成田宫电机“不良债权”,这家公司的社长棚桥贵子就住在久之原。如果拉菲特真的无法归还借款,按照融资的“基本原则”,至少应该设定一些抵押物。如果拉菲特这家公司没有资产的话,理所应当地,社长棚桥的私人住宅就成了抵押物。近藤前往久之原,正是为了调查棚桥有没有足以抵押三千万日元借款的资产。

近藤乘坐地铁到达新桥,然后,换乘jr山手线到达五反田站。他爬上因下班高峰期变得拥挤不堪的通道,前往东急池上线的站台。站台位于较高的位置,从那里可以俯瞰五反田站。从五反田站到久之原站需要十五分钟。根据近藤出发前查阅的地图,从棚桥的私人住宅步行到久之原站,需要大约十分钟。

近藤乘坐的列车从平民住宅区中穿行而过。车内一如既往地拥挤,到了旗之台站,换乘大井町线的乘客下车之后,车里才宽敞起来。

近藤在久之原站下车,从和环八方向相反的出口出站。他在商店街中穿行,路过一间热闹的超市,这个时间正是超市生意最好的时候。随后,他展开手里的地图,往三丁目方向走去。这一带是大田区仅次于田园调布 的高级住宅区。他走进商店街的一条街道,眼前出现了一片安静的住宅区,街道两侧排列着气派的宅邸。

过了不久,近藤在一幢独栋房屋前停下脚步。这是一栋规模很大的二层别墅,别墅被咖啡色的砖砌成的院墙围起来。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抬起头可以看见傍晚的天空中耸立的烟囱,烟囱下是一片石板瓦铺就的屋顶。

“喂喂,这不是一栋豪宅吗?”近藤忍不住小声自语,他看了一眼门牌,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因为门牌上的姓氏并不是“棚桥”。附近的电线杆上镶着写了门牌号码的金属板,近藤确认了地址,应该是这里没错。

“好奇怪。”

近藤在这附近来回走动了一会儿,试图寻找棚桥的家。

找不到。

他盯着从渡真利那里得到的拉菲特的信用调查报告,咂了咂舌。

“调查报告的数据是旧的吗?”

这种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信用调查报告的左上角记录了最新调查日期,日期是两年前。也就是说,棚桥可能在这两年内搬了家。

为了慎重起见,近藤又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门牌上写有“棚桥”二字的房屋。在附近兜了好几圈的近藤再次回到了最初的地点。天空的颜色比刚才深了一点,他看了看那栋带着烟囱的房子,房子已在深色的天空中变成一道剪影。

他又看了一遍门牌。

有什么东西在近藤的脑海中发出声响,关联了起来。

他重新看了一眼门牌,因为他总觉得门牌上的姓氏似曾相识。

“这不是真的……”

安静的住宅区中,近藤喃喃自语。

4

“终于成功了,祝贺你!”

渡真利高高举起装着啤酒的玻璃杯,和半泽碰了杯。

这是西新宿的一间居酒屋。

两个月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缓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氛围。金融厅审查结束于两天前,东京中央银行解决了伊势岛饭店这桩最大的悬案,摆脱了困境。因巨额拨备金一度下跌的股价也在昨天一口气反弹了回来。

“话说回来,他们封锁地下二楼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切都完了。黑崎为什么会弄错呢?”

“他没有弄错。”半泽答道,“那地方确实藏了我们的疏散资料。”

“可是,那些硬纸箱里——”目瞪口呆的渡真利止住了话头,他吃惊地问道,“难道,你事先把里面的东西调包了?”

“在他们封锁之前,我把资料运了出来,送到了世田谷,小花的娘家。真的好险。至于那份报告,我早就租了总行的可租借保险箱。报告锁在里面,那帮家伙怎么找也找不到。”

半泽平静地喝着啤酒,渡真利却好像突然全身脱力一般,肩膀垮了下去。“是吗?原来是这样。不过还是很危险啊,藏在那种地方没找到就罢了,一旦找到就是死路一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半泽。”

“银行给金融厅的总部大厦向导图里并没有那间锅炉房,你知道吗?”

听到半泽突然的提问,渡真利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

“因为与业务无关,所以总务部制作大厦地图时没有标明那个房间。”

“地图上不存在的房间吗?”

“没错。几年前总务部制作地图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漏掉了那间房,之后也一直没有更正。行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也是问过总务部的朋友才知道,原来行内有这样一间秘密地作为仓库使用的房间。”

“这么秘密的仓库,黑崎那家伙为什么会查到?”渡真利问道。

“那家伙在银行有内线,大概是内线告诉他的吧。”

“你知道内线是谁吗?”

半泽把视线聚焦在居酒屋的吧台上。

“听说木村部长代理和福山曾经来取过伊势岛饭店的资料,那时,小野寺把他们带到了锅炉房。”

“木村那个浑蛋,就算再怎么恨你也不能出卖银行啊。话说回来,我早就觉得那家伙对黑崎的态度不一般,过于低三下四了。真是的——”

“我认为不是木村。”

半泽的这句话让渡真利倍感意外。

“那家伙是个辗转于各家支行,从基层苦熬上来的银行职员,他与黑崎完全没有交点。”

“那么,难道是——福山?”

“实际上,我给人事部的人见打过电话,确认了福山的履历——”

“怎么样?”

渡真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半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家伙,曾经是of负责人。”

“可恶!”渡真利把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他是打算暗中泄露消息,让你无法通过金融厅审查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半泽说,“但是,那家伙不可能提前知道纳鲁森破产的事。”

“什么意思?”

“那家伙没有在京桥支行工作过的经历,完全不了解伊势岛饭店。他确实受命于大和田,开始研究伊势岛的重建方案,但那是在金融厅指出纳鲁森即将破产之后发生的事。纳鲁森破产一事,即使在伊势岛饭店内部,也仅有羽根等少数人知道。我认为,福山不可能提前获知如此机密的信息。”

“等等等等,半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渡真利慌慌张张地问,“锅炉房一事,泄密的人只有可能是木村或者福山吧。”

“我认为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把这件事告诉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黑崎的内线。”

“那么,我们最终还是无法知道泄密者的身份?”

“不。”

半泽盯着前方虚无的空气,“即使审查已经结束,我们也必须揪出内线。不管怎么说,那个人都隐瞒了纳鲁森破产的消息,这条消息对我行授信又那么重要。”

渡真利瞪大了双眼。

“但是,能得到这条消息的人并不多。难道说,你心里想的是——”

半泽慢慢地把玻璃杯中的啤酒倒入喉中,然后说道:

“没错,是大和田。”

渡真利瞠目结舌。

“我猜,他或许就是黑崎的内线。”

渡真利像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沉默着。

此刻,他的脑海中一定在思考许多事情,他在确认哪些线索与半泽的猜测相吻合。

“我跟你说过,京桥支行是旧t里的老牌支行吧。”渡真利终于开口,“这也是我无意当中听到的,旧t内部也有传言,说大和田在京桥支行为所欲为。”

“旧t的那些人,大部分跟我们一样,都是认真工作的银行职员,他们也有自己的判断力。”半泽说。

“旧s里也有和大和田一样,甚至比他更过分的银行职员。这次的事情只是恰好是旧t,恰好是大和田,所以我不会因此否定旧t的人。”

半泽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把视线聚焦在居酒屋的入口处。

“你在等人吗?”

“刚才近藤给我打电话了。”

“近藤?”

“他好像去了拉菲特社长的私人住宅,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我想,他快要到了。”

半泽话音未落,居酒屋的门口响起了一声洪亮的“欢迎光临”。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在店内四下张望,看见半泽举起的手,于是满脸通红地跑了过来,坐在半泽旁边的空座位上。

“辛苦了,喝啤酒吗?”

“啊,来一杯吧。”

半泽点了一杯啤酒,等服务员把酒端上来之后,三人干了杯。一口气喝下杯中三分之一啤酒的近藤,恢复了活力。

“刚才我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近藤问半泽。

“当然调查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

只有渡真利一个人在状况之外,于是近藤简单说明了今天发生的事。

“那么,那个门牌上究竟是谁的姓氏?”性急的渡真利等不及近藤把话说完,脱口问道。

“是个意料之外的人,这位仁兄你也很熟悉。”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近藤向失去耐心的渡真利公布了答案:“上面写着‘大和田’三个字。”

渡真利沉默了。

半泽一动不动地盯着近藤的脸,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冰冷的触感。

“大和田?”渡真利终于开始小声自语,“大和田,是那个大和田吗?”

“没错。我刚才给半泽打电话,就是让他帮我确认这件事。我最先打电话的人是你,但你在开会。”

“结,结果怎么样,半泽?”

渡真利问,掩饰不住语气中轻微的兴奋。

“我查了《绅士录 》 ,上面记录了家属信息。”

半泽转过身子看着近藤,“我先说结论,棚桥贵子是大和田的妻子。棚桥是娘家的姓氏,你去过的那个久之原的地址,和大和田私人住宅的地址一致。”

“喂喂。”渡真利喊了一声后又陷入沉默。

半泽把玻璃杯中剩下的三分之一啤酒一饮而尽。他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自己喜欢的冰镇栗子烧酒。旁边的渡真利纠正道:“不对,要两杯。”早就把最开始那杯啤酒喝完的近藤补充道:“三杯。”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渡真利说,“四年前,田宫电机把从京桥支行借来的三千万日元转贷给了一家叫拉菲特的公司,并且直到现在,拉菲特都没有归还这笔资金。拉菲特的社长名叫棚桥贵子,这个女人其实是大和田的妻子。”

“正因为是大和田的妻子,所以才借给拉菲特的吧。”近藤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了然,“我早就觉得奇怪,如果对方是年轻的情妇还好理解一点。田宫可不是那种会把钱借给半老徐娘,并且一直拖着不回收的人。”

“你认为,这个剧本是什么样的?”渡真利问道。

近藤思考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推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拉菲特必然出现了资金缺口,大和田必须帮助妻子的公司。但是,拉菲特只是一间小型公司,业绩也不好,没有银行愿意贷款给这种公司。于是,大和田就拜托田宫社长,让他把从京桥支行借来的三千万日元转贷给拉菲特——应该是这么回事。简单来说,就是大和田拜托了田宫社长,田宫社长便为他出了一份力。”

“干得漂亮。”半泽说,“金融厅审查也已经结束了,差不多该处理遗留问题了。这件事也算在里面,是时候找他们算账了。明天,我打算去见京桥的贝濑,你呢?”他问的是渡真利。

“我也想去,但是不巧,明天要开会。况且,这是近藤与京桥、半泽与大和田之间的战斗。至于我,就让我待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戏吧。”

“近藤呢?”

“刀山火海都陪你去。”

近藤咧着嘴笑了。

“你可要说到做到。”

服务员送来了新的酒,三人又一次干杯。

5

半泽和近藤到达支行二楼时,等候多时的贝濑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贝濑立刻把二人领进了会客室,简直是级别的待遇。

半泽只说了一句“关于前几天的报告”,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贝濑本人应该最清楚,然而——

“近藤部长也一起来了啊……”

看到半泽身旁的近藤,贝濑的表情阴沉起来。

“实际上,今天我们还想询问有关田宫电机的事,所以近藤也一起来了。”半泽用不容争辩的口吻说道,“前几天的传真,我想你也看到了。虽然金融厅审查已经结束,但我不会放过隐瞒亏损的人。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就趁现在说吧。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请你高抬贵手,半泽次长。”贝濑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底气,“我也是身不由己,一开始我也不想隐瞒这件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也是受害者啊。求求你高抬贵手,就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贝濑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向半泽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和时枝第一次拜访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态度?”

半泽盯着贝濑即将变得稀薄的头顶,说道:“那个时候,你不是挺神气的吗?现在谎言被揭穿,就想求我放过你?别开玩笑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这件事有牵连的人,你做好心理准备吧。知情不报是你的命令吗?”

“请你高抬贵手,求求你了。”贝濑双手合十讨饶,“我说过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实在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下令隐瞒亏损?”半泽没有理睬贝濑的哀求,“谁让你这么做的?羽根吗,还是——”

“不,羽根专务确实拜托过我,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贝濑的话委婉地暗示了这件事复杂的背景。半泽盯着眼前这个苦恼的男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不出所料,贝濑的口中说出了“大和田”三个字。

“实际上,是大和田常务让我暂时不要公开这件事。他说目前虽然是亏损,但不久之后或许会变成投资收益。”

“那完全是谎话。”半泽说道,“根据户越先生的话,扭亏为盈几乎是不可能的。那种状态下,你怎么还会相信这么天真的预测?”

“我明白。但是,大和田常务的态度很强硬,我也不能无视常务的请求啊。你应该也明白的。”

“我怎么会明白?别开玩笑了。”半泽反驳。

“之所以隐瞒这件事,不就是为了从银行骗取贷款吗?而且,你居然若无其事地把伊势岛移交给法人部,不就相当于把炸弹硬塞给了别人吗?”

“这可是常务的命令。”贝濑近乎哀求地申辩道。

“那么,拿出证据。”

听到半泽的话,贝濑目瞪口呆地抬起头。他的脸像一张绷得紧紧的窗户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裂,脸色惨白。

“证据……”

贝濑的声音微弱,瞳孔深处的光不安地跳动。

“相关文件总是有的吧?”

“文件?那种东西,没有。我们是以口头的形式商量的,他也是口头下的命令。”

“书面记录呢?”半泽问。

“那时,你没留下书面记录吗?”

“没有,类似的东西一概没有……”

这个笨蛋,世上怎么会有人蠢到在如此重要的事上都不懂得留下书面证据保护自己?半泽甚至想这样训斥贝濑一顿。

“你只跟大和田商量过这件事吗?”

“看了古里的报告之后,我第一时间向伊势岛饭店的羽根专务确认了情况,当时他对我说会仔细调查。后来,大概因为受羽根专务所托,大和田常务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现在这个阶段没必要公开亏损的消息……”

“我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写进报告里。”

听到半泽的话,贝濑不禁皱起了眉头。

“放过我吧,我也有我的立场。”

事到如今还放不下自己的面子,贝濑的态度让半泽觉得可笑。

“你的立场?那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了。关于伊势岛饭店投资亏损被隐瞒的书面报告,明天就会以营业二部的名义提交给上级。你还是想想辩解的说辞吧。”

“我说,半泽次长。”贝濑探出身子,把膝盖往半泽的方向凑了凑,“大和田常务那边我会向他说明的,这件事能不能大事化小呢?我不会让你的利益受损的。相反,就算你把这件事公开,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你认为呢?”

“真不凑巧,我的行事准则并不是个人利益。”半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贝濑的提议。

“对方可是大和田常务啊,他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大体上相信人性本善,但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

半泽冷漠地盯着贝濑的脸,说道:“这是我为人处世的原则。如果我不揭发你们知情不报的事实,你们到最后都不会说出真相。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你们不惜把责任推给其他人,并且根本不会为此感到良心不安。我说错了吗?”

“不,那是——”

“事到如今就不要狡辩了,太难看。”半泽对企图寻找借口的贝濑说,“你别以为这次可以轻松过关。你们这些无可救药的混账,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贝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的恐惧触手可及。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半泽不是好惹的。”近藤说。

他冲会客室的大门喊了一声:“古里!别在那儿偷听了,进来吧。”

门被人缓慢地推开,又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今天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各位,就是这件事。”

近藤铺在茶几上的资料,是拉菲特的信用调查报告和银行汇款申请书。

“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说说吧,事到如今就别再找拙劣的借口了。”

古里的脸色变了,在贝濑问询的目光下,他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怎么会——”

贝濑说不下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的嘴里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古里的视线聚焦在茶几上的一点,他的双手紧紧地交叉着,手指指尖快要因此充血。

“你也知道转贷的事吗?”

古里紧咬着嘴唇。

“田宫电机向银行提出了申请,说要借流动资金贷款。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审核这笔贷款的时候,还没有听说转贷的事。但是,到了后来,我发现他们把这笔流动资金转给了第三者。我注意到转贷的事,就是在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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