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半泽直树 > 第五章 黑“花”

第五章 黑“花”(2/2)

目录

东田没回答,反而骂了他一句:“你笨蛋啊!”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女朋友呢?”

“女朋友?”东田不愉快地反问道,“你是在怀疑未树吗?”

“也不是怀疑……”

面对浅野含混不清的回答,东田冷淡地说道:“她不知道。”

“顺便说一声,我也没告诉过板桥。”

“这样啊,不好意思,怀疑到你身上。”

“算啦算啦。”东田打着哈哈说道。

他随后问道:“会不会是那个半泽?”

对于这个问题,浅野已经反复思考过很多遍。如果真是他干的话,那可以说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光想想就已经觉得很可怕,浅野顿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

“虽然说存折确实丢失了,不过我觉得偏巧就落到半泽手里的概率还是很低的。”

“就别管什么概率了。”东田说道,“只要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性,就要查一下,应该防患于未然。这个计划绝对不允许失败,一丁点儿失误都不能有!”

确实如此。浅野此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半泽对他的那种反抗态度。在银行这个系统里,敢于那样反抗上司的下属,除了半泽,还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之前在人事部待过的浅野,自诩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银行职员,但是像半泽这样跟上司顶着干的下属真是凤毛麟角。

并且,浅野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在西大阪钢铁授信判定这件事上,半泽的批评很是犀利,直戳他的要害,几乎快让他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他参与了西大阪钢铁的计划性破产,还把责任都推给半泽。

在浅野这个非常了解银行以及银行职员的人看来,推脱责任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意外地遭到了半泽的反抗,让他不由得感觉到这个计划还是多少有些天真了。

为了整个计划,浅野已经在总部疏通好各处关节。正常来说,既有关系亲密的人事部小木曾、定冈等人帮忙,再加上这次副部长木村的面谈,按照这样的步骤走下去,此刻应该已经将半泽整得体无完肤,陷入穷途末路了才对。但是,事与愿违,半泽居然公然跳出来责难自己,死活不承认自己的失误。这对一直以为半泽是个还算比较顺服的部下的浅野来说,可以说是彻底失算了。

“今天面谈结果如何?”

东田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打断了浅野的思绪。

“嗯嗯,一切都是按照我们的预想进行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也不算虚言,不过浅野还是在逞强。因为,在浅野的剧本里,向来以严厉出名的木村副部长一定会帮忙狠狠地收拾半泽一顿。但实际上,半泽非但没有被打败,反而是找到木村的漏洞反击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对半泽肯定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倒是跟预想的一样。事情发展至此,就算木村牵强附会也罢,强词夺理也好,一定会在报告里说半泽的工作态度跟管理有问题,报告很快就会送到人事部。之后,浅野就会以半泽能力不足为理由,要求人事部尽早更换。人事部根据这些会做出怎样的判断,那是不言而喻的。

“估计这个月之内,人事部就会来找我了解情况的。”

“会被调走吗?”

“嗯,要是这样的话,半泽也就彻底完蛋了。咱们只管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儿就行了。”

心满意足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浅野挂断了电话。

转眼之间,之前的种种不安销声匿迹。浅野的心里,一种类似于满足的情绪油然而生,充满了整个身心。无论半泽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左右不过就是个课长。在银行系统内,支行长拥有绝对的权力,从这点看来,事情必定会按照浅野的预期发展下去。

“总算不需要那么费心了。”脸上流露出从容镇定的笑容,浅野自言自语道。

但是,这种从容,伴随着新邮件的提示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发件人——花;标题——研究中。

读完邮件之后,浅野感到心里边的苦涩和阴霾慢慢地扩散开来,侵蚀了整个身心。

浅野,你这个缺德的支行长,你跟那位傲慢的东田社长的秘密关系,我可是都知道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告发你们。真是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你这个人可真够坏的啊。要不我把存折的复印件送到客户会谈室吧,还是说,送到人事部?董事长办公室的秘书处?要么送到总务部?到底送到哪里较好呢?要不要告发你,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态度。那么,该怎么办呢?你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支行长,就此给你的人生画一个句号吧。

浅野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

手指、手掌,乃至全身都开始簌簌颤抖,视线死死盯着邮件无法挪开。

要真是那样的话,毫无疑问,浅野的银行职业生涯也就此终结了。

因过于气愤,浅野的胸口剧烈起伏,双肩也是抑制不住地抖动。这封邮件再次提醒他,自己的未来目前正掌握在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手中。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浅野吓了一跳。

“是花吗?”

不调查不知道……

他调查了我,他知道我的事。要是这样的话,也一定会知道这个号码。

你的态度决定一切。

我的态度?我的态度……你的意思是让我向你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屈服吗?让我这个支行长?

电话铃声就在这几乎让人窒息的屈辱和焦躁感中,不停地响着。

浅野心一横接起了电话。

“爸爸?”

放在耳边的话筒中传来的是孩子稚嫩的声音。

“是怜央啊。”浅野一口气松懈下来,顿觉浑身无力。

大儿子怜央今年上小学二年级,尚未脱去稚嫩的童声,加上现在听上去像是在央求,所以带着女孩子一样的尖嗓门。

“爸爸,这次能让我们去大阪玩吗?我还有佐绪里和妈妈。我们想住在那儿,可以吗?”

面对儿子突如其来的提议,浅野勉强才说出来,“可以啊。能让妈妈接电话吗?”

“太棒了,爸爸答应啦!”怜央充满喜悦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之后,就听到利惠的声音。

“老公,你那么忙还去烦你,真是对不起啊。怜央不管怎么说,就是想去,我说他也不听。喂,你怎么了?”

“嗯嗯,想来就来吧,没关系。”浅野说道,然后又以比较公式化的语调问,“准备住哪里?你能预约下酒店吗?”

“嗯。订梅田那边可以吗?”

“可以吧。”

“你也过来住吧,订两间房吧!”

“好啊。”虽然明白利惠这些话背后的深意,浅野仍然冷淡地说道。

“两张床的好吗?还是一张双人床的好?孩子们的话,就订两张床的房间吧。我们的话——”

“你决定就好了!”浅野打断妻子的话,说道。

“好吧。”妻子或多或少感觉到浅野的焦躁和不耐烦,温顺地答道。接着又问,“要跟佐绪里说话吗?”

佐绪里今年上小学五年级。因为要参加私立中学的招生考试,所以在上补习班。如果周末在大阪过夜的话,就意味着不能参加每周日定期进行的测试。支付了那么高的学费,能这么轻易说不去就不去吗?浅野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爸爸,你还好吗?”面对着佐绪里充满朝气的童音,浅野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不满掩藏了起来。

“工作忙吗?”

“还行吧。”

“爸爸,你已经很努力了。”

是听利惠说过什么吗?佐绪里的话里充满着以往从来都没有过的担心。但是,孩子的一言一语,对现在的浅野来说,就像是一根根细针,正不断地扎着他的心。

“嗯嗯,佐绪里还好吗?”浅野问道。

“嗯嗯,我一直很努力啊。上周的测试,我是班级第三名呢。爸爸,你累了吧?”

佐绪里虽然是个孩子,但是一直非常敏锐。

“没有啊。”浅野模棱两可地说道。

稍微和女儿聊了一会儿之后,浅野没有让利惠再接电话,直接说了句“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对于现在的浅野来说,家人是他沉重的负担,如铅块似的压在他那肮脏的心上。

这一切,最初是如何开始的呢?浅野尝试着去回忆。

对了,最初只是股票交易亏了,想平仓。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发展到了信用交易,结果造成巨额损失。

如果在损失还是数百万的时候割肉就好了。但是,时至如今,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填补缺口,却招致更大的损失,得不偿失。

浅野所犯的错误是低级的。并且,因为无聊的自尊心作祟,他也始终无法向妻子坦白。

然后,浅野为了掩盖自己的这些过失,又犯下更大的错误。

浅野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刑法,可以按照“渎职罪”和“诈骗罪”来处以刑罚。如果这一切被人揭穿的话,毫无疑问浅野在银行的晋升之路将会就此终结,甚至可以说,就连普通银行职员的工作都会失去。到了那时候,孩子们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坐在法庭被告席上的爸爸呢?

如果那样,他们还会再说“爸爸,加油”吗?

思绪纷繁,浅野实在是难以忍受,便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想去喝点酒来逃避这一切。起身之后,却发现膝盖哆哆嗦嗦地抖动着,人也颤颤巍巍的,几乎举步维艰。

自己向来重视的自尊心,在现在看来,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正是为了守护这所谓的自尊心,自己才越陷越深,几乎已经堕落到深渊了不是吗?真是太没面子了。简直都想诅咒那样的自己了。人生要是可以重新来过就好了,就像看无聊的录像时,我们可以选择倒带那样就好了。

摇摇晃晃地走到冰箱前,浅野拿起一罐啤酒,然后又回到了开着的电脑边,再次看了看那封邮件。

回信吧,浅野想。

放下啤酒罐,手放到键盘上,回信的页面跳出来。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请不要再给我发恶作剧邮件了。如果太过分的话,我会到警察局告你的。

浅野盯着自己编辑好的邮件,然后又删掉了。要是把对方逼急了可是不妙。但是,即便如此,邮件内容也绝不能让对方太得意了。

你是谁?

这样说怎么样?也许是可以的。但是,感觉有点儿太短,于是浅野又在后边加了几句。

你是谁?你好像对我有些误解,能不能见个面当面说清楚?

这句怎么样呢?

不错。“误解”这个词,虽然说是有点儿像政治家惯用的借口,但是放在第一次反击对方的邮件里边,还是可以的吧。

发送。

等待。

时间流逝。离“花”发来邮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花”会注意到浅野的回信吗?

浅野喝着啤酒,差不多又等了十分钟。他实在是等得心焦难耐,便去洗了个澡。

什么也做不下去,心情仍然焦躁郁闷,然后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看来今天是不会收到回复了,浅野这样想着。

终于,“花”回信了,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我拜读了你的回信。是误解吗?是否真的是误解,我们就交给银行或者是警察来判断吧。

在读完信的瞬间,浅野就怔住了。已经陷入半恐慌的浅野,不得不再次回复。

你这样为所欲为让我很为难,我们见面谈吧。把你的目的告诉我。

等待。

五分钟,十分钟,然后是三十分钟。凌晨一点过去了,两点过去了。即使如此,浅野仍然继续等着。但是,这个晚上,“花”再也没有回信。

4

“近藤的外派终于要出正式文件了。”

第二天早晨,渡真利因为业务统括部的事给半泽打了个电话,顺便说到了近藤的状况。

“哪里?”半泽急忙问道。

“是京桥支行的客户那里。我是跟人事的那家伙悄悄打听到的,听说是作为总务部部长之类的职位派过去的。虽说是部长,但其实也只是中小企业而已。手下只有几个人,肯定也会忙着到处跑业务吧。当然这次调动肯定是没有期限的。”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回到银行了。

虽然也有不少人因为和外派地的关系搞不好而再被调出来。但是这种情况下,大多数都会被调任到别的公司,运气不好的还会像踢皮球一样到处被推来推去。

到最后,如果是因为自己意识到被四处讨厌而主动辞职的话还好一些,但对于孩子尚且年幼,到处需要花钱的近藤来说,估计是不可能辞职的。

“那家伙,好像为了在大阪买房子,之前才刚刚付了保证金。”渡真利说的事情令半泽非常心痛。

“银行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之前已经在做贷款核算了吧。”

半泽叹了口气。也就是说,银行是在明明知道近藤的情况后还提出调动之事,故意逼着他离开大阪的。

“这难道不是不想放给近藤贷款吗?”渡真利又一针见血地说出了透彻的话,“这都是该死的人事部干的好事,他们只会把我们这些人当成游戏里的棋子一样来耍着玩。”

“近藤自己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呢,你可别多嘴哦。”

“知道了。”

他想起了当年——毅然决然地决定到银行工作,谈论着未来梦想的近藤。“我想帮助这些企业,因此我一直把成为中小企业融资领域的专家作为自己的目标”——这就是当时近藤的梦想。

但这个梦想现在却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而备受挫折,生了病之后被调往现在的系统部门给个闲职混日子,可以说和外派也没什么不同。

然而让近藤的人生计划彻底被打乱的不是别的,正是银行本身。

“上次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你们那位支行长——”

“他给我回了邮件,说想直接见面消除误会。他还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那里装糊涂呢,正好我也想让他知道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弱智。”

电话那头传来渡真利强忍着的笑声。

“半泽,彻底收拾收拾他。”

这还用说,这次一定要彻底地好好折磨他一番。

但是——

当天下午两点多法务室的苅田给他打来电话,形势突然变得不妙起来。

“事实上,上次说的那个海外房产的事,可能很难办啊。”

苅田以严肃的口气开门见山地告诉半泽。

“你说难办?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试着咨询了夏威夷当局,但是对方反应相当迟钝。我也试着查了一下其他案例,但是由于对方不在我们的法律约束范围内,所以没办法强制执行。交涉起来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啊。”

“最近几周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期,在此之前,我想抓紧找到回收的办法。”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的处境,不过你还是想想有没有别的可以回收的资金目标呢?国内的金融资产什么的?”

半泽说了纽约港湾证券的事情。

“我们把那个给没收了吧。”

“但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东田是否真的在那里有资金交易。即使真有,我们连是什么类型的交易,资产有多少,都是一无所知的。在这种没有完全准备下就去查封很可能会导致失败,而且如果被东田察觉到我们的这些举动的话,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伴随着郁闷的咂舌声,苅田无奈地说道:“难道这是山穷水尽了吗?”

荧光灯发出的咝咝声回响在这间小小的日式房间里,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一只小小的飞蛾,发疯似的划了个弧线后从视野里消失了。

晚上八点多离开支行后半泽来找竹下,此刻正坐在竹下家的卧室里。虽然是晚上,但还是闷热难当,竹下给半泽拿了杯冰镇啤酒,两人简单地干了一杯。之后开始讨论如何推进西大阪钢铁公司的债权回收行动,然而一说到白天苅田传来的消息,整个谈话就被沉闷的氛围所支配了,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竹下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要放弃夏威夷的那个房产,想方设法瞄准纽约港湾证券的资产,是这样吗?”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如果不知道详细情况的话,我们就无从下手。”

竹下猛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把头转了过去,从侧脸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相当不愉快。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对了,那个浅野支行长,他肯定知道的吧?威胁他逼他说出来怎么样?他不是已经吓得够呛了吗?”

其实半泽也这么考虑过,他原本打算以“花”的名义写一封邮件去威胁浅野,胁迫他说出东田的一些机密信息来。但是,这么做对半泽他们来说有利有弊,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事情可以按计划顺利进行的话,那肯定能加速这笔资金的回收,但如果失败了的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笔秘密资金的马脚,可能就会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东田和浅野可以说是共犯。如果东田被抓了,浅野的处境也会变得很危险。出卖东田,对浅野来说等同于是在出卖自己。

“我认为现在想要把浅野和东田二人分裂开很难,还是想要一个更可靠的获得信息的方法。”

“我不认为会有这种方法。”竹下说着,带着一副事情很难办的表情喝下已经变温了的啤酒。

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突然竹下抬起头说:“女人。”

“什么?”

“女人,东田的那个女人。要不要试着从那个女人那里挖点儿消息?”

半泽想起了那两个人在百货公司停车场亲密地挽着胳膊走在一起的背影。

“你打算怎么做?”

“反正也就是个陪酒女,现在应该是在哪家店里接客。我去查查,然后跟她接触一下,让她帮我们查一下,你看怎么样?这事交给我吧。你再去想一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即使再怎么为最后的回收方法而苦恼,日子也只会这么一天天地流逝。与其这样光是在这里想办法伤脑筋,倒不如索性先行动起来。这么想着,半泽点了点头,草草结束了这次怎么都高涨不起来的谈话。

5

“怎么样了?是谁在威胁你,有头绪了吗?”

那天晚上八点多,东田打来电话。

“没有啊,不知道是谁啊,真的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光是那样,昨天发出去的邮件,对方到现在也没有回复。浅野皱起了眉头。一想到说不定哪天那个存折就会跟告发信一起被送到银行,他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但是呢,既然对方肯回信的话,也就是说还有一定的回旋余地。”

“我不这么认为。”

“不用太担心,对方的目的大概就是钱,你别太着急了。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跟你联系,到时候肯定会问你想要花多少钱买下存折。”

“要是那样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麻烦的是用钱都没办法解决。想到这,原本保持冷静的浅野,表情立刻阴沉下来了。

“对了,我下周要去中国。”东田转换了话题。

“终于开始行动了吗?要去哪?”

“深圳。”

“东田社长终于要大施拳脚啦。”

这可以说是东田的一个梦想。中国持续掀起建设热潮,每次去中国,他总会看到修建中的公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预测到中国市场的无限潜力,东田就想要在中国开一家公司,并努力使之成为现实。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东田用了几年时间,有计划性地存下了一笔钱。

二十年前,东田单枪匹马创立了西大阪钢铁公司,但是由于主要客户方针转换,公司无法适应,一度陷入了经营困境。而此时,那些所谓的大公司落井下石,对东田实施转包欺凌,这种种行径让他极度愤怒。不光如此,他们还无视公司经营现状,不容分说强制要求降低成本,总之,能利用的尽最大可能去利用,而一旦没有压榨空间了则弃之如敝屣,十分无情。以上种种事端,都是东田所无法忍受的。当然,国税局也不例外,过去公司业绩良好的时候,随时会以各种名目被征收国税,这导致东田对税务当局也产生了极度不信任感。

对银行也是如此。

浅野听说这些事的时候,是跟东田重逢后不久。之前,西大阪钢铁因资金周转不灵陷入困境,产业中央银行当时的新客户开发负责人来到他们公司,原本答应“贷款”的约定当场作废,给了已经陷入绝境的东田致命一击,也正因如此,公司一度濒临破产,这件事加深了东田对银行的厌恶。

浅野认为,东田是那种不屈不挠,即使身处逆境,也会实现绝地反击的人。

在这个破产计划里,包含着东田对客户,对国税局,以及对银行的怨恨。换言之,它也呈现了东田的复仇大戏。

就这样,看透国内市场闭塞、不合理等种种弊端的东田,做出进军中国市场的大胆决定。

而此时,浅野正因财务问题,陷入进退两难境地,因此一拍即合,也参与到这个计划中来了。对于浅野来说,他既说不上后悔也没有羡慕,只是怀着复杂的感情,维系着与东田的关系。因为,如果东窗事发,他必定会被赶出银行,那时候唯一可以依赖的,也只剩下东田而已。

“在深圳,一个月两万日元就能维持最低生活水平,工人的工资只有日本的十六分之一,尽管如此,那边还是聚集了大批寻找工作的各行各业的人才。建材争夺战异常激烈,市场近乎到了白热化,这种建设热潮的势头短期内是不会衰退的。这真是前所未有的难得商机啊!”

“这次去,我是要跟当地一家顾问公司签约,抓紧筹备新公司。快的话,今年之内公司就能成立,我打算飞去中国。浅野也一起过来吧。”

最后一句话听上去不像是玩笑话。要是能去,浅野还真想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很羡慕东田这种能够不留后路的舍弃一切,义无反顾投身第二人生的人。

“钱还在证券公司吗?”浅野问道。

东田在那里应该存了至少十亿日元。要不就不做,一旦要做就做得彻彻底底。东田奉行的就是这种“一不做二不休主义”。

“是啊,公司成立后,定了交易银行,我就把钱转到那边去。那些债权人绝对不会想到我会特意在东京的外资证券公司存这么一大笔钱吧。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建议啊,浅野,谢谢,太谢谢啦。”

完全不顾忌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浅野的心情,东田对着电话放声大笑。

“一切都很顺利。这也是因为我们平时做的准备很充足啊。”

东田得意地说道:“浅野,你也不用担心。幸运女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现在,那个叫什么‘花’的也快现出原形了,到时候我们跟那家伙一决胜负。我有种预感,说不定今晚就会有电话打给你。”

“但愿如此。”

东田兴高采烈,而跟他通电话的浅野则是越来越感觉心里堵得难受,便挂断了电话。这里是支行长的公司宿舍内。公司提供的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设备应有尽有,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排解抑郁的对象,浅野情绪低落,无法抑制。

但是,这件事只能靠自己去思考、去解决。对于浅野来说,眼前的问题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是也没办法积极地去解决。

在这静谧无声的房间里,浅野被不安和焦躁所包围,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打开威士忌酒瓶,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粗鲁地扔到玻璃杯里,倒上酒后一饮而尽。并不是说自己的酒量有多好,总之就是想要喝醉,酒一气儿喝下去,然后却被呛到了。可就算是这样,浅野硬是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然后又倒了一杯,接着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下去。可直到最后自己期待的睡意也没有来,反倒是头疼欲裂。难道我连想喝醉都不行吗?浅野郁闷地心里想道。

就在浅野骂咧咧的时候,邮件送达的提示音传了过来。

是“花”的邮件。

为所欲为的事是指什么呢?你的所作所为,才是为所欲为,不是吗?我现在只考虑什么时候把这个存折送到你的直属领导那边去。还有,想象着你的狱中生活会是怎么样的呢?这个好像也成了我的乐趣之一。所以呢,我打算向三个地方告发你,银行、警察,还有媒体。还真是想快点看到你深爱的家人们被记者围攻的场面呢。

“家人”,这个词跳入眼帘的一瞬间,浅野脑子里一片空白。

脑子里不断掠过利惠低声抽泣的表情,以及可爱孩子们的哭脸。因为填补股票交易中的巨额亏空,浅野已经涉嫌“渎职罪”,要是以这一罪名被逮捕的话,家人该怎么办呢?一直勤奋好学的佐绪里能够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地去忍受朋友的嘲笑吗?怜央是个敏感的孩子,发生这种事之后,大概会不想去上学了吧?还有利惠,她也不得不忍受妈妈帮的各种流言蜚语和中伤。——这都是我造成的啊,因为我一时的鬼迷心窍造成的。

浅野坐立不安。

求您考虑下,不要告诉我的家人,千万不要告诉我的家人。

这样的邮件一旦发出去,也就变相承认了自己所犯的罪行,但他已经无暇再去理会这些事了。浅野拼命了。

点击完发送键的浅野,无力地垂下头。悔恨如同涟漪般涌向心头,然后水位慢慢地不断上升,直至要将人溺毙。

无论再怎么自责,无论自己表现得有多强硬,都已经无法改变过去了。什么自尊心啊,都一边去吧,浅野目前只考虑一件事——保全自己。

不是为了将来的梦想和期望,仅仅是保全自己目前的地位和家人。对于这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自己,浅野感到痛心疾首。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