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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捕鱼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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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没有提要单独用船的事,反而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捕鱼吗?”

他哈哈大笑,但神色和蔼。这是妈妈和其他人离开后他第一次笑。“你想去捕鱼?”

“是的,我想去。”

“你是女孩。”他说,看着自己的盘子,嘴里嚼着脊骨。

“是,我是你的女儿。”

“好吧,我可能有时候会带你出去。”

第二天一早,基娅冲下沙径,举着胳膊,嘴里发出噼啪的声音,唾沫飞溅。她幻想着自己起飞,向湿地进发,找寻鸟巢,然后和鹰一起振翅翱翔。她的手指变作长长的羽毛,在天空中舒展开来,任由风把她托起。突然,她听到爸爸在船上喊她,一下子被拉回了地面。她的翅膀塌陷,胃里一阵刺痛。爸爸一定是发现了她用过船。基娅几乎已经感觉到船桨抽打在屁股和腿上了。她知道该怎么藏起来,等他喝醉,喝醉的他从来没有找到过她。但她在沙径上走了太远,完全暴露在爸爸的视野中,他就在那儿站着,带着所有钓竿,看着她过去。基娅走过去,沉默又害怕。渔具散放在船上,爸爸的座位下面有一袋玉米粉。

他只说了句“上来”,这是他的邀请。她松了口气,想表达一下高兴和感激,但他面无表情,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向船头,坐在朝前的金属座椅上。他转动舵柄,把船开进水道,沿水路曲折前行时,会避开过于茂盛的枝叶。基娅默记着衰败的树和老朽的树桩路标。在一片死水区,他让船减速,示意基娅坐到中间的座位上。

“现在开始吧,从罐子里抓几条虫子。”他说,嘴角叼着一根手卷烟。他教她如何挂饵、扔线和收线。似乎为了避免碰到基娅,他的身体扭成了奇怪的姿势。他们只谈论钓鱼,完全没有冒险尝试其他话题,也不怎么笑,但都很平静。他喝了点酒,不一会儿忙碌起来,便没再喝。晚些时候,太阳叹息着褪成黄油色。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肩膀和脖子终于放松下来。

基娅暗暗希望自己不要钓到鱼,但她感觉到钩子有动静,猛的一拉,结果拉起一条肥美的鲤鱼,闪着银蓝色的光。爸爸探身向前,抓过鱼丢进网兜里,然后坐回去,拍着膝盖欢呼——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基娅咧嘴微笑,和爸爸对视了一眼,仿佛电路闭合般在那一瞬间联通了彼此。

在被捆起来之前,那条鲤鱼在船底翻腾。基娅不得不看向远处的一排鹈鹕,琢磨云彩的形状或其他任何东西,除了那条快死的鱼。它盯着一个没有水的世界,大张着嘴,用力吸入毫无用处的空气。但她的付出和这条鱼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她有了一点家的感觉。或许对鱼来说不值,但……

第三天,他们又开船出去了。在一个昏暗的潟湖上,基娅发现有几根大雕鸮柔软的胸部羽毛漂浮在水面上。每一根羽毛的两端都微微翘起,就像一条条橘黄色的小船。她把这些羽毛舀起来,放进兜里。后来,她又发现一根伸出的枝丫上挂着一个被遗弃的蜂鸟巢,也小心翼翼地放到船头。

那天晚上,爸爸炸了鱼——裹着玉米面和黑胡椒,另外还有粗玉米粉和绿叶菜。饭后基娅在厨房洗碗,爸爸走进来,手里拿着他的二战背包。他站在门边,粗暴地把包甩到椅子上,结果包砰的一声滑到了地上,吓了基娅一大跳,她吃惊地转过身来。

“我想你可以用这个包装羽毛、鸟巢,还有其他收集的东西。”

“啊,谢谢。”基娅说。但他已经走出了纱门。她捡起磨损的背包。材质是帆布,结实得好像能用一辈子,全是小口袋和秘密隔层,拉链也是耐用型的。她看向窗外。他还从没送过任何东西给她。

冬天所有暖和的日子,还有春天的每一天,爸爸和基娅都会出门,沿着海岸线上下走出很远,拖钓、扔线、收线。无论在河口还是小溪,她都在搜寻泰特和他的船,希望能再次见到。她有时候会想到他,想和他做朋友,但不知道怎么才能成为朋友,甚至不知道怎么找到他。然后,很突然,某个下午,她和爸爸转过一个弯,碰到他在钓鱼,几乎就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看到他们,他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基娅没多想,也抬起手挥了挥,脸上几乎绽开了笑容。然后她迅速放下手,因为爸爸正诧异地看着她。

“乔迪走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她说。

“你要小心这里出现的人,”他说,“林子里全是白人垃圾。到这儿的所有人都不可靠。”

她点点头,想回头看看那个男孩,但忍住了。又开始担心他认为她不友好。

爸爸了解湿地就如同一只鹰了解它的猎场:如何捕猎,如何躲藏,如何吓走入侵者。基娅每次都会瞪大眼睛提问,这让他很乐于解释猎鹅的季节、鱼的习惯,以及怎么通过潮汐和云判断天气。

有时候,她会打包好晚饭,装进背包里,和爸爸一起就着湿地落日吃易碎的玉米面包——她几乎已经掌握了制作方法,还有切片洋葱。他偶尔会忘了酒,他们就一起用果冻罐喝茶。

“咱家不是一直这么穷的。”有一天,他们坐在橡树荫下钓鱼,爸爸突然说道。眼前棕色的潟湖上,昆虫低低飞过,发出嗡嗡的声响。

“有过土地,很肥沃,种烟草、棉花等,在阿什维尔附近。你奶奶戴马车轮子那么大的帽子,穿长裙。我们住的房子有两层,周围一圈都有平台。房子很好,非常好。”

奶奶。基娅张了张嘴。在某个地方,曾有过一个奶奶。她现在在哪里呢?基娅想问所有人的情况,但她不敢。

爸爸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然后所有事情都不对了。那时我还很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萧条来了,棉花遭遇了象鼻虫,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什么都没了。唯一留下的是债务,很多很多债务。”

靠着这些简单的细节,基娅试图还原爸爸的过去。他完全没有提到妈妈的过去。如果家里有人谈到基娅出生前的生活,爸爸会暴怒。她知道家里人之前生活在远离湿地的地方,离外祖父家不远。在那里,妈妈穿从商店里买的裙子,上面有珍珠纽扣、绸缎丝带和蕾丝花边。他们搬来棚屋后,妈妈把这些裙子都压在箱底,每隔几年拿出一条剪成罩衫——因为没钱买新罩衫。如今,那些华美的衣服同它们的故事一起消逝了,被乔迪离开后爸爸点的那把火烧光了。

基娅和爸爸扔出更多线。这些线和漂在安静水面上的花粉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以为爸爸说完了,他又补充道:“哪天我带你去阿什维尔,让你看看以前属于我们的土地,那本应该是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扯回钓线。“亲爱的,看啊,我钓了一条大鱼,简直有亚拉巴马州那么大!”

回到棚屋,他们炸了鱼和“像鹅蛋般肥美”的玉米饼。吃完饭,基娅摆出她的收藏品,小心地把昆虫固定到纸板上,又把羽毛钉到里面卧室的墙上,像一幅柔软、动人的抽象画。之后,她躺在门廊小床上倾听松林的声响。闭上眼,又睁开。他叫她“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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