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1)(1/2)
第一年去普陀山,是她、小童、静山和东东一起去的。东东是静山的同事,因为小童的外婆病了,静山要带她去普陀山拜佛烧香,小童叫上了她,三个人有点奇怪,就把东东也叫上了。东东的老家在威海,刚调到静山的公司没几个星期,一切还不大熟悉。静山说他人不错,经常在下班以后请他们喝啤酒,跟大家搞好关系,但也非常知道适可而止,不会喝醉酒耍酒疯,是个可以交的朋友。小童还不太认识东东,在汽车站刚见面的时候,很陌生地打了招呼。她也一样,跟小童站在一起,朝东东挥了挥手。
以前她不是太相信烧香这回事。上海有静安寺,前两年在大修,每次路过看到金塔上头飘过的烟,她总是觉得心底安宁,但也没想着要进去。这一次,一方面是因为小童和静山是中学时就认识的死党,一方面也因为小童跟她说,去普陀烧香很灵,只要连去三年不间断,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她想了想,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给自己找个男朋友,她喜欢一个男孩子,是大学里比她大两级的学长,小童和静山都不认识。他们偶尔有联系,但一直不算亲密,如果在烧香的时候求求菩萨,不知道会不会有进展?
于是四个人一起去了。先坐的车,再换了轮渡。汽车直接开上渡船,晃晃悠悠朝普陀山去。她一向晕车晕船,早早就准备好了预防的药片,自己吃两颗,小童也问她要了两颗。东东问她们在吃什么,静山说女孩子坐个船也怕吐,东东好像很新奇似的。也难怪,他家在海边,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许不知道还有晕船药这样东西。她把药片放回包里,再拿出薯片和大家一起分,四个人一边打牌一边吃东西,就像十几年前学校里去春游一样。那时静山和小童还没好呢,他们是高中以后才开始的,不过到现在也快十年了。
到普陀山,静山很快弄来一张地图,盘算时间,分配好这个周末哪些天要去哪些地方。她看看周边,四处走动一下,也没有听静山在说什么,她相信路程规划的事情交给男人们去做就好了。小童听得很认真,还一边商量着什么时候去找旅馆。东东走过来和她说话,问她是哪里人,是不是第一次来。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跟大人来过一趟,但是因为太久远了,几乎已经记不清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想象。如果是真的,那一次她好像穿着一双很长的红袜子,膝盖这里破了一个洞,她一直想捂住,大人又一直催着走,搞得很不开心。东东说其实他不是很愿意离开威海,因为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剩爸爸和姐姐,姐姐上半年出嫁了,爸爸一个人退休待着很寂寞。但是来上海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且公司也许诺过将来会给他更好的发展空间,他就准备过来待个几年了。说了几句之后静山来交代事情,说下午去哪几座寺庙,晚上住山上,明天再怎么走。他们都说好。
一路往山上走的时候天气很不错。道路宽阔,树不少,花的颜色也很鲜艳。许多私人旅馆的老板站在马路边沿拉客,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说家里又干净又便宜,还有热水洗澡,如果饿了也可以在自家的馆子里吃饭吃面。她问静山要不要把住的地方先找好,静山说这里太矮了,走到山上再看一看。他们就一直走,渴了喝自己带的矿泉水,还在小卖部里买过两支冰棒。没过多久到了庙里,她看看左右,烧香的人很多,成群结队地背着黄袋子。东东走得很快,已经帮他们把香都买好,一人分了一捆。不对,不能叫买,应该用请,她握着请来的香,准备一座菩萨一座菩萨地叩拜。
让自己伏下身去,放弃所有的姿态向某样东西俯首称臣真是一种新鲜的感受。她先是学着所有人的样子,在大殿外面的院子里把香点燃,两只手握着贴近额头,闭上眼睛拜四面八方。香炉里的青烟都升起来,周围的人喃喃自语,她忽然觉得气场非常的安静平和。然后许愿,告诉菩萨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她隐隐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人总是摊开手掌向外界索取,求神拜佛也总是要一些俗事俗物,而不是出于虔诚的宗教信仰。但是处在这个气场里,她只能承认自己也是俗人里的一个,她确确实实是为了某个明确的目的才坐着渡船过来的。既然来了就不要害羞,她迫使自己在心里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还默念了两遍,然后鞠三个躬,把九支香扎进布满香灰的香炉里。
接着就进到大殿里了。香客一圈圈地顺时针走,她跟在队伍的末尾一起走着。她看见小童和静山一起,在殿门口摸一只石狮子的身体,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摸,导游说摸了以后能怎样怎样。东东不知道在哪里。很快就转到大殿的内部,左面右面和中间都有菩萨,她逐一地走过去,趁垫子空下来的时候跪上去,磕头许愿,然后往功德箱里丢几枚硬币。仅仅在这座庙里,那个愿望就被重复了八九次,她想菩萨一定会听烦了,说知道了知道了,需要说这么多次吗,我又不是耳聋。菩萨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要有很好的记忆力,每天成百上千个人呐,要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方位和希求的事物,不能混淆,也不能办不好。然后还要训练自己,在听到悲伤不平的时候不能落泪,看见人间贪欲的时候也不能厌恶离去。
从大殿里出来她就与他们会合。东东已经回来了,小童和静山还在石狮子那里。小童在翻口袋找硬币,说前面那个塔还是柱子,上面有孔洞的,谁能够把硬币丢进去,接下来就一定能交好运。塔有好几层,丢得越高运气就越好。静山在旁边很包容地笑,把口袋里的硬币都翻出来给她。东东也找了几个,分了两个给她,他们一起丢。小童的都砸在中间,落下来掉到水池里。她的经常丢歪了,掉在地上被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捡去。东东倒是丢中一个,不过不是最上层,是中间一层。小童很高兴,说东东你要交好运了,中等的好运。然后挽着静山的手臂哈哈大笑。
还有几座寺庙在山上,天色却渐渐晚了。静山说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找一个住的地方,明天再把其他地方走完。站在路边拉客的妇人还是很多,他们跑去问价格,不算贵,就跟着一个面目慈善的中年阿姨走了。她家在几栋小房子的中间,一个大堂屋,摆两张床,隔壁是洗手间。他们说这可不行,四个人住一间屋子太难受了。阿姨又带他们去另外一个地方,说是自己的弟弟开的。满腹狐疑地四个人又跟着去,这次倒不错。两间屋子,中间有浴室,互相不影响,只是价格贵些。那就这样吧,静山同意了,反正也相差不了多少钱,住得舒服一点。大家都听他的。
天彻底暗下来。静山和东东住东边,她和小童睡西边一间。平时静山和小童也是分开住的,静山租住在浦东,离上班的地方近些,小童还和家里住在浦西。她问过小童为什么两个人还不结婚,小童说静山一直没提。到底也八九年了啊,她替小童算算。但是人家不急,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男人们跑过来敲门,让她们两个先洗澡,洗完之后再换他们。晚上有风,四个人穿着旅馆里的拖鞋,跑到隔壁的馆子里吃饭。馆子门口排着好多装海鲜的木盆,那个阿姨也在店堂里跑来跑去帮忙,原来又是自家的生意。在这个岛上自给自足过过小日子真不错啊,她说,小童说是啊,但是不知道日子久了会不会寂寞。还可以吧,静山接道,就看每个人想要的是什么了。她想要什么呢,她一边喝着静山点的啤酒,一边想如果让她来这里待几年,她会觉得很开心呢,还是根本过不下去。
然后东东和他们说起自己的童年。说威海那地方的海是什么样的,他从小就有海鲜吃可是对海鲜过敏,直到现在都不能吃海腥气的东西,一吃就长红点。他们笑着给东东加了两个炒菜,又把海鱼和螃蟹都分食光了。店主养的老黄狗一直在客人中间穿来穿去,现在蹲在桌子边上望他们。
晚饭不久就吃完了,大家回房睡觉。晚上下一点点小雨,她听见雨声打在走廊外面的玻璃窗上。但是隔着门和走廊,听得又不是很清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和小童的聊天自然就中断了。半夜醒来,不知道是几点,朦胧中好像看到小童那半边床上没有人。想爬起来仔细看看,又困得看不清,月光细微的影子落在床单上,小童又好像在那里。不管那么多了,继续跌进梦里,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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