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
“没喝到。”奈吉应道。“我要拿架上的酒瓶,结果没拿好,打破了酒瓶,人没喝到葡萄酒,倒是衣服喝到了。”
“奈吉先生的衬衫、马裤和袜子都被红葡萄酒淋湿了。”安说明。“还有头发,简直像洗过葡萄酒浴。”
“你们的房间有那么高的架子吗?”丹尼尔讶异地问。“是摆在衣柜上面吗?……不对,衣柜跟天花板之间没有空间可以放酒瓶。”
奈吉支吾其词,“爱德发脾气……”他小声说。“因为烧一直不退,他很不舒服,我想要一个人喝葡萄酒,结果惹他生气……他抢走酒瓶要丢我,把酒瓶打破了……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爱德平常不会这样的。恕我现在才问候您,约翰阁下。”
法官坐在椅子伸出手去握手。“爱德还没有恢复吗?”
“如果只论伤口本身,伤势本身并不严重,可是因为化脓而恶化了。”
“这个房间必须更清洁一点。”丹尼尔自责地呢喃说,“奈吉,麻烦你素描。这就是咱们的话题人物盖伊·艾凡斯。”他接着说。“解剖等亚伯他们到齐了再开始,你先精密地画下外观吧。”
“奈吉。”法官问道。“你看得出这具尸体的死因吗?”
“不解剖无法正确断定,但从外观来看,是窒息死亡。眼球凸出,舌尖外露,颜面严重郁血,皮肤、眼皮、眼球结膜、口腔黏膜都有溢血点。鼻孔残留有鼻出血的痕迹。有人把血擦掉了吗?”
“哦,是奥斯本医师……”安说到一半,法官抬起手指制止。
“虽然没有缢沟、勒沟,但颈部有一条苍白带,几乎呈水平。这显示索状物是宽幅柔软之物。因为还没有解剖,这只是依观察猜测,不过甲状软骨似乎折断了。也就是说,死者是遭勒颈而死。勒颈异于自缢,非常难以自我施行,因此十之八、九是他杀。若是抵抗,死者的指甲会有皮层残留,但看不出这样的痕迹。应是杀人犯事先剥夺了死者的意识,再加以勒毙。没有殴打的痕迹。挥发性的乙醚类,未经对方的同意,很难让对方嗅闻。如果对象孱弱无力,或许有可能强迫对方嗅闻,但要强迫像这具尸体的成年男性嗅闻,难度很高。所以推测应该是在饮料中掺入鸦片酊等使其服下。”
“太精彩了。”法官慢慢地拍手。
“我的弟子都非常优秀。”
“丹尼尔医师非常高兴地轻拍奈吉先生的肩膀。”
“奈吉,你总是内向寡言,但原来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侃侃而谈呢。你的思路清晰敏捷,丝毫不逊于爱德。”
“您过奖了。”奈吉说,声音又变回了平常熟悉的那种怯懦的小声。
“这让我想试试你的观察力和推理力了。你看看这个。”
法官递出领巾。
“上面沾了血。”
“血迹似乎是鼻血。这是勒毙艾凡斯的凶器。”
“上面有明显的横向皱褶,就是这个缘故吗?”
“没错。其他你还注意到什么吗?”
“没有……”
“我都能靠触觉发现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你不可能没注意到。”
“有异于横向皱褶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用力握住的痕迹。一边是距离边缘十英寸左右,另一边在距离边缘三英寸左右。是缠绕在脖子上,双手握住边缘……不,不是呢。一边——约三英寸的那一边的皱褶,比握住形成的皱褶范围更大更复杂。如果是用双手握住,应该会形成几乎相同的皱褶才对。”
奈吉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我想这一端应该是绑在某个地方……比方说椅子的靠肘或桌子上。这皱褶是打结的痕迹。然后利用绑住的东西,握住缠绕脖子的绳带另一端,使劲拉扯。”
法官用力点头:“我也这么认为。真想雇你为助手。安,你别恼火,我并没有低估了你的能力。”
“我看到的时候,领巾的两端都未绑在任何地方。”
“当然是凶手在逃走之前解下了吧。”
“为何要特地解下?”安提出疑问。
“奈吉,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想,”停顿了几秒后,奈吉小声地说:“会不会是如果让领巾绑着,可能会被人由此推测出凶手……比方说凶手是力气小的人……或者是女性……”
“啊!”安倒吞了一口气,然后说:“罗伯特的右手受伤了。”
“罗伯特!”是丹尼尔的叫声。“难道家兄连艾凡斯都……不,他会想杀掉艾凡斯是当然的……”
“罗伯特的手受伤了?报告中没有提到。”
“因为是小事,所以我忘了。『汤姆·奎恩亭』里上二楼的阶梯非常陡,用一条绳索代替扶手,以许多钉子固定在墙上。罗伯特上楼梯的时候,差点撞到下楼来的妓女,他伸手扶墙支撑,当时右掌被钉子头刺伤了。因为右手无法完全使力,所以……”
“约翰阁下,家兄真的连艾凡斯都杀了?”丹尼尔又插嘴。“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声音消沉地接着说。“如果艾凡斯真的用一笔勾销债款为条件,逼家兄杀了两个碍事者的话……然后家兄杀了两个人,艾凡斯却不守信用,不肯销毁借据的话……”
呜哇呼——这怪声应该是唉声叹气吧。
“阁下把罗伯特叫去法官官邸,问了许多问题。”安向丹尼尔说明。“罗伯特离开后,坦尼斯和我尾随他的行踪。罗伯特在一家叫『乔纳森』的咖啡馆写信,派人连络艾凡斯,然后罗伯特接到艾凡斯的指示,前往一家叫『汤姆·奎恩亭』的酒吧。罗伯特进了酒吧二楼的一个房间。我和坦尼斯在门外守着,但过了约莫一个小时,依然没有动静,于是我们闯了进去,结果发现房里只有艾凡斯的尸体。从状况来看,凶手是从窗户逃走了。”
“可是也有可能罗伯特进房的时候,艾凡斯已经死了。所以就像刚才说的,我想知道正确的死亡时刻。”
“目前还没有正确观察尸体死后变化的纪录。依气候、死亡地点等条件,腐败情形也会有所不同。因此我们需要更多的……”
丹尼尔又要抒发他的一贯主张,法官举手制止他:
“只要目前可以知道的程度就好。”
“丹尼尔医师在触摸尸体的全身。”
“安小姐,你进入房间发现尸体时,尸体僵硬的情况如何?”丹尼尔问:”尤其是颚关节。”
“死者脖子上缠着领巾,所以不清楚。我认为验尸之前最好不要乱动……”
“真是遗憾呢。尸体在死后约两小时左右,僵硬会最先显现在颚关节上。”
“约两小时吗?人可能是在罗伯特进房间相当久以前被杀的。那的确是一个判定的线索呢。真是可惜。”法官叹道。
安没有应声。法官察觉她是在呕气。
不过说到安与坦尼斯发现尸体的两小时前,艾凡斯还没有接到罗伯特的连络。
“丹尼尔医师正以眼神指示奈吉先生检查尸体。”安声音冷漠地报告说。
“现在僵硬已经扩及到上肢。”奈吉的声音接着说。“应该是死后经过三到五小时。僵硬尚未扩及……”
语尾模糊了。
“奈吉!”
“奈吉先生!”
“对不起,我有点头晕。”
“撑下去,奈吉,我必须靠你素描尸体解剖啊。不过你还是先到二楼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请允许我这么做。”
“你一个人能上楼梯吗?”
“可以。”
法官听到脚步声消失在楼上。
“可惜他的体力远不及他的才能。”丹尼尔带着叹息说。
“死后三到五小时,这范围太大了。”
“没办法,我也只能做出相同的推测。”丹尼尔这么回应时,房间突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是三名弟子闹哄哄地到了。
“这是怎么了?”格外清晰的声音是话匣子克伦,他代表众人似地说:“歪鼻只跟我们说老师命令我们集合。幸好已经吃完晚饭了。看约翰阁下也在这里,是跟犯罪有关罗?”
“是遭人勒毙呢。”这声音是亚伯。
“哦?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吗?”
“就外观来看,显然是勒毙。不过还得检查有无其他外伤。”
“我刚才还在佩服奈吉很优秀,但亚伯你也不遑多让呢。”
“约翰阁下,您的听力才更教人惊叹。”亚伯应道。“我们只交谈过几次而已,您却已经记住我的声音了。”
“你们的声音我可以一一分辨出来。”
“那么这具尸体是谁?”
“是盖伊·艾凡斯。”丹尼尔的回答引来好几道“咻”的口啃声。
“凶手呢?”
“正在追查。”
“开始进行解剖,快准备。”
丹尼尔指示,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解剖工具都备齐了。”
安为法官说明。
金属碰撞声里掺杂着哼唱,是克伦的声音。
a是artey(动脉),把蜡给注进
b是belda(丑老太婆),懒得剖开一探究竟
班的声音唱和起来。他歌喉出众,如果接受正规训练,几乎可以登台献唱了。
c是carti(软骨),柔软却强劲有力
d是diaphrag(横隔膜),偶尔痉挛缩紧
嘟啦、啦、啦、啦
“不好意思……这是解剖歌。”丹尼尔惶恐地说。“是弟子们合编的。他们每次一喝醉就会唱。”
看来化为尸体现身的艾凡斯,给了三名年轻人近似酩酊的兴奋。
“好像一直编到y了。”丹尼尔带着苦笑说。“『y是you all(给大伙),献上我的爱』什么的。最后的z好像还没有想到。”
“狗在一旁毛躁不安的样子。”安说。“它是察觉到什么异状吗?”
“它总是这样,请别理它。”克伦说,继续唱下去。
…………
g是gaieties(喜庆狂欢),喝吧,欢欣地
h是head-ache(头痛),老师喝过头哩
连稳重的亚伯也按捺不住似地跟着唱和。他的说话声调很普通,但唱起歌来却五音不全,本人似乎也有音痴的自知之明,才会仗着醉意引吭高歌。
…………
是cle(肌肉),又硬又冰冷
n是nerve(神经),根根纠缠不清
“准备完毕!”克伦有点哑着嗓音叫道。
“等一下,奈吉还没下来。克伦,你去看看。他刚才头晕倒下了。”
“好的,老师。”
o是opiu(鸦片),傻子抽得酩酊——他哼着跑上楼梯。然后唱着“p是pistol(手枪),一枪把你打醒,嘟啦、啦、啦……”声音愈来愈小,终于消失。
“可以先画切线吗?”亚伯问。“是啊,就从切线开始好了。”丹尼尔允许。“等奈吉来了再动刀。”
一阵冲下楼梯的吵闹脚步响,“老师,爱德他!”克伦嚷嚷道。
“爱德怎么了?”
“爱德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