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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躺在长椅上。”
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一边用晚餐,一边听取安的报告。安也同样坐在餐桌旁一起用餐。
“脖子上紧缠着白色丝稠领巾,应该是勒毙。为了我们的食欲着想,不是砍杀真是幸运。”
法官听见安切割牛排的刀子碰撞盘子的声音。
法官雇了一个在法国磨练过厨艺的厨子。这厨子调出来的酱料,即使邀请法国人来做客,也不必担心被嘲笑英国人吃的是鹦鹉饲料。
可是,此时的酱料却令法官觉得有些乏味,他发现是鼻塞的缘故。现在是夏天,自己却感冒了吗?他出声擤鼻涕,却依然不舒爽。
“应该是他自己的领巾。”安继续说。
“室内没看到罗伯特的人影是吧?”
“是的。只有一具遭勒毙的尸体。”
“有没有可供躲藏的地点?把当时的房间情况详述给我听。”
“门从室内锁上,钥匙插在锁孔里,所以坦尼斯把门踹破了。从入口望去,中间隔着桌子,左侧墙边有长椅,右侧有两把扶手椅。还有一把椅子放在入口对侧的窗边,被推到左边,椅子上绑着长布条,垂到窗外。”
“也就是说,罗伯特是从窗户逃脱了?”
“应该是。我们把布拉起来检查,即使对角使用,也只有两码长左右。若是利用布当绳索滑下去,会吊在距离地面还有七码的半空中。如果说罗伯特跳下去了,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相当危险,罗伯特的脚很有可能因此受伤。窗户面对无人通行的狭窄小巷,我们还没有调查是否有目击者。若要更进一步描违室内的情形,右墙有凹室,有供人上床用的床铺,床铺周围的帘子是拉上的。我们当然检查过了,没有使用的痕迹,是空的。”
“有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没有。虽然有展示柜,但无法躲人。桌上有葡萄酒瓶和杯子。酒瓶是开的,玻璃杯有人用过。盘子上有一串葡萄,有人吃了三颗左右。老板说,葡萄酒是艾凡斯交代他,准备一整瓶在那里的。葡萄也是老板放的。艾凡斯是贵宾,所以老板会适当准备一些艾凡斯喜欢的餐饮,这些钱都包括在房间租金里面。葡萄酒瓶里面是否掺入毒药、剩余的葡萄是否注入毒药,我已经附上委托检验的信件交给奥斯本医师了。
“『汤姆·奎恩亭』的老板说,死者名叫约翰·史密斯。老板没听说过盖伊·艾凡斯这个人,也不知道罗伯特·巴顿。约翰·史密斯约莫半年前就和老板签下契约,每星期一和三的五点到八点包下那个房间。我和坦尼斯都不认识艾凡斯,但从状况来看,不可能是别人。艾凡斯应该是用假名租的,我想是他在商谈连在『乔纳森』也不能谈的危险内容时使用。老板虽然没听过罗伯特这个名字,但他认得一个经常与史密斯使用那个房间的客人。我猜艾凡斯应该还租了几个密会用的地点。因为如果只使用一个地点,会引人注意。我命令店里的人买了最便宜的棺材,附上委托验尸的信件,雇了出租马车途到奥斯本医师那里了。
“然后我要坦尼斯赶去艾凡斯的住处。如果艾凡斯是罗伯特杀的,罗伯特应该会首先去销毁艾凡斯手中的借据才对。我派了几名回到法官官邸的治安队员去协助逮捕,然后又派了几名去罗伯特宅邸,如果他一回家就逮捕他。我并且派人去坦普尔银行找休姆先生,请他到奥斯本医师那里认尸,确定死者是否为艾凡斯。请原谅我在报告约翰阁下之前就擅自如此安排,因为我认为事态紧急。”
“安,你处置得很妥当。罗伯特发现你和坦尼斯在跟踪他吗?”
“我认为他应该没有发现。”
“那么他应该会直接开门出来,用不着从窗户逃跑吧?”
“说的也是……或许被他发现了。或是他不想被斗鸡的观众看到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
“罗伯特为什么要杀害艾凡斯?”
“他遭到约翰阁下诘问,知道自己蒙上嫌疑,想要堵住艾凡斯的嘴吧。”
“艾凡斯在那种状况横死,罗伯特绝对会成为头号嫌犯。”
“两人商量着,演变成若是让艾凡斯活着,罗伯特将自身难保的局面……”安强调说:“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进那个房间了。”
“有没有可能他进房时,艾凡斯已经死了?”
“也不无可能……但那种情况,表示凶手没有锁门就离开了呢。因为罗伯特没有开锁的样子,他敲门后也不等回应就进房了。虽然必须确定是否有人在罗伯特之前离开那个房间,但在场的人都为赌博而狂热,很有可能没有任何人留意到。罗伯特走进房间,发现艾凡斯死在里面,为这意想不到的状况错愕,由于害怕自己蒙上嫌疑,便上了锁,从窗户逃脱……”
“他用来逃脱的布是从哪里弄来的?不可能是事先准备的。”
“我忘了调查。”
“把休假中的队员叫来,派他们去『汤姆·奎恩亭』,调查布的来源。安,你跟我一起出门。”
法官与安搭乘马车去找奥斯本医师。
休姆已经先一步到了,“就是盖伊·艾凡斯没错。”他以兴奋的声音说道。“他的死状凄惨,只看一眼我没认出来,但我鼓起勇气仔细端详了一下,错不了,就是艾凡斯。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
“有劳你了,不好意思把你请来,你可以请回了。”
“不能告诉我状况吗?”
“一定会通知您的。”安安抚说。“我们现在要展开各种调查,这件事还请您先不要张扬。”
送走一脸不满的休姆后,奥斯本医师请法官和安到诊察室。“尸体安置在病患用的床上。”安说明。
“这就是盖伊·艾凡斯吗?”
法官伸手触摸死者的脸。虽然已经开始失去体温,但还不到甚至让触摸的人心底发凉的冰冷。
周围好像插了蜡烛。法官感觉到火焰的热度。
“死因是勒毙,没有错。”
奥斯本医师断定说,把法官的手引导到死者的颈脖处。“先前脖子上紧紧地绑着领巾。”
奥斯本也说了与安的报告相同的内容。
“死者未曾抵抗吗?”
“没有抵抗的痕迹。应该是先让死者失去意识,再动手行凶。与棺木一起送来的葡萄酒里面掺了鸦片酊。”
“一般人会随身携带鸦片酊吗?”
“如果有什么会疼痛的宿疾,或许会随身携带具有镇痛作用的鸦片吧。像是牙痛或胃痛。”
“医师的话,即使没有宿疾,也会随身带着鸦片酊吗?奥斯本医师,你怎么样呢?”
“如果是出诊,我一定会携带,但外出办私事时……嗯,不会带呢。幸而我没有牙疼的毛病。还有,葡萄没有问题。尸体看不出被下毒的迹象。我也吃了几颗剩下的葡萄,不太新鲜就是了。”
“可以正确推定出死亡的时刻吗?”
“没办法正确推断呢。”奥斯本医师当下回答。“尸体僵硬还没有扩及全身,所以死后还不到半天。只能看出这种程度。”
安没有确认罗伯特进入密谈房间的时刻。她下决心开门是晚上七点十三分,这个时间她看表确认过。她说过了约一小时,但只是这么感觉。然后她命令老板开锁前,又过了几分钟。
“是晚上六点前还是六点后,这也没有办法判断出来吗?”
“很困难呐。”
奥斯本医师以不悦的声音应道。
但总比为了保住医师的颜面,胡乱回答要来得好。
法官认识奥斯本医师很久了。从法官失明以前,奥斯本医师就是菲尔丁家的主治医师。他虽然也懂外科,但以内科医师的身分执业。负责治疗法官妻子的也是奥斯本医师。他从以前就是个直话直说的人。法官记得他黑发浓密的外貌,但据安说,医师现在已是个稀疏的发问透出头皮的白发老人了。
“死因是勒毙。死亡时刻不明。就是这样吧?”
“没错。”奥斯本医师严肃地答道。
“如果解剖,可以看出时间吗?”
“即便解剖也看不出时间。死因很明确,用不着解剖。”奥斯本医师断定,接着说道:“约翰阁下,阁下应该没必要亲自查办每一宗命案吧?查明死因、确认死亡时刻,这些事就交给部下,您只需要在最后做出综合性的判断就行了。一发现尸体,阁下甚至会同验尸,这样您的身子会负荷不了的。”
“你的忠告我很感激,但这宗案子异于单纯的强盗杀人、无赖纠纷。请你命令仆役将尸体装回棺木,放上我派在门前等候的马车。然后再叫一辆马车。”
法官与安搭乘的马车,领着载有棺木的马车前往柯芬园。
法官触摸着从死者脖子取下的领巾。是柔滑的丝稠触感,但留有用力拉扯过的皱褶痕迹。有些地方摸起来硬硬的。
可能是注意到法官的手指动作,“是血迹,”安说。“死者流了鼻血,应该是溅上去的鼻血。或是凶手受了伤吗?”
“死者没有抵抗的痕迹,所以凶手没有受伤吧。安,把这条领巾绑到我的脖子上。”
“这可是凶案死者脖子上的领巾呢,约翰阁下。”
“没关系。”
法官抚摸着绑到脖子上的领巾垂下的两端。
然后他解下领巾,摊在膝上,仔细地抚摸。
面对莱斯特广场的罗伯特宅邸的玄关旁,有几名弓街探员监视着。“人不在宅邸内。还没有现身。”
“也派几个队员去位于马洛的罗伯特夫人娘家。他说七月三日到八日都住在那里,但他为了杀害哈灵顿,曾经回来过伦敦一趟。他应该离开过马洛,仔细调查这一点。马洛教区的治安法官与夫人的娘家一定有亲交,而教区内的上流阶级关系极为紧密,千万不能被看出罗伯特蒙上了杀人嫌疑。外人容易受到提防,我来写封信给当地的治安法官吧。万一被治安单位怀疑,可能遭到逮捕,就出示这封信给治安法官看。还有,派个人跟我的马车一起过来。”
法官又加派马车到莱斯特广场,在丹尼尔宅邸的门前停下。队员留在棺木旁,向门房告知来意。
“约翰阁下,欢迎光临。”听到丹尼尔的声音,法官伸手与他握手。
安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
“我可以说吗?丹尼尔医师。”
“什么?”丹尼尔以诧异的声音应道。“怎么了吗?”
“看来丹尼尔医师正在用餐,脖子上挂着餐巾,上面沾了肉汁。丹尼尔医师,请您谅解,我做为约翰阁下的眼睛,有责任将所见的情景描述给阁下知道。约翰阁下,丹尼尔医师正匆忙解下餐巾,顺带擦拭嘴巴周围。”
“听说艾凡斯被杀了?”
“你已经知道了?”
“方才休姆先生来访,他还在这里。”
“休姆先生正从屋里走出来。”
“我听到脚步声了。”
“虽然阁下吩咐不可张扬,”接着是休姆尴尬的声音。“但丹尼尔医师是这宗案子的当事人,我想告诉他也无妨。”
“我就不追究吧,但接下来可以请你回避吗?”
“我会的,我正准备要回去。告辞了。”
“休姆先生回去了。”安说。
“约翰阁下,请进屋里。”
“安,命令队员和车夫搬下棺木。医师,我想把棺木搬到可以让尸体『增殖』的壁炉的房间。”
“棺木里面装的是艾凡斯吗?可以让我们验尸吗?”丹尼尔以怀着期待的声音说.“艾凡斯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谁杀的?”
“在哪里我可以回答,至于何时,希望医师能检验出来。待结果出来,才能知道遭谁所害。”
安牵着法官进屋里。
“应该得花点时间,等医师用餐结束之后再进行就行了。”
“我差不多用完了。我可以进行解剖吗?”
“如果解剖能够更正确地查明时间,就请你解剖吧。不,拜托你了。”
“托比!”丹尼尔叫来门房。“把弟子们都叫过来。”
棺木被搬到丹尼尔的私人解剖室,里面的尸体被仰放到解剖台上,棺木则搬回马车。
“这就是盖伊·艾凡斯吗?”
“丹尼尔医师正一手拿着烛台,仔细地观察尸体。房里有许多烛台,蜡烛全部点亮了。”
“安小姐,你真不愧是弓街探员的一员、约翰阁下的助手。”丹尼尔的声音听不出嘲讽,他似乎是打从心底叹服。“一般来说,妇人只要看上一眼被勒死的尸体,就会吓得当场昏倒。”
“与颜面被捣得稀烂的哈灵顿的遗体相比,这要好得多了。”安应道。
“涅莉,去二楼叫奈吉下来。要他带着素描工具。”丹尼尔吩咐说。“好的。”涅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一会儿后,奈吉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但法官感到疑惑。
“安,涅莉是怎么去叫奈吉的?我没听到她上楼的声音,是有叫人铃吗?”
“厨房有楼梯可以经二楼上去阁楼。”丹尼尔说明。“梯子很陡,除了涅莉以外,很少有人会走。”
有酒味飘来。
虽说因鼻塞嗅觉迟钝了一些,但法官还是闻出来了。看来味道强烈得其他人也闻得一清二楚,“你在喝酒?”丹尼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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