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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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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姐,约翰阁下要谈的事,大概要花上多久时间?”

“我不清楚,大约一小时吧。因为接下来还要开庭。”

“奈吉,替我转告休姆先生,说我一小时到一小时牛后会去拜访。”

奈吉好似松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柔和了些。

被治安法官找去,即使自认清白,也教人心神不宁。更何况奈吉先前隐瞒了少年的身分和切断四肢的事,更不想面对法官吧——丹尼尔这么解读。奈吉这孩子老是躲在爱德身后。

丹尼尔被带到法官官邸餐厅。

“再次把你请来,而且我还在用餐,真是抱歉。”

盲眼法官的眼皮上覆盖着黑布,丹尼尔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威严与诚挚的慈爱。

“要开庭的日子,我只有这一小段午休时间能自由运用。”

法官命令女佣为丹尼尔准备餐点,丹尼尔婉拒说他刚用过餐,却也觉得有些遗憾。感觉这里的菜色与涅莉做的会是天壤之别。

“那么请你稍待,我就快用完了。”

法官用餐巾擦拭嘴巴,“咖啡端到客厅。”他命令女佣说。

“也端杯咖啡给医师。不,还是你比较喜欢红茶?”

丹尼尔想想自己喜欢哪种,结论是都无所谓。

“咖啡就行了。”

两人移到昨天的客厅。在自家,法官即使不靠盲人杖也能像明眼人一样行走。即使如此,安仍然随侍在法官身边。

女佣把放了三个杯子的银托盘摆到桌上,退下了。

“时间不多,直接进入正题吧。关于奥斯本医师的验尸结果,首先是脸部被捣烂的遗体。丹尼尔医师,你认识托马斯·哈灵顿这个人吗?”

“不,不认识。”

“你读《公众日报》吗?”

“我没听说过这份报纸。”

“没听过比较好,那是份低俗至极的报纸。医师,你的话没有半分虚假呢。”

“看来约翰阁下的耳朵真的能分辨虚实。”

“我就坦白告诉医师吧。我的听觉确实远比常人要来得敏锐,但不能说是百分之百正确,有时候还是听不出对方是在装傻还是陈违事实,并没有世人说的那么了不起。不过为了让嫌犯恐惧,我没有刻意订正这项传闻。但医师刚才并没有撒谎,这我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那位托马斯,哈汀顿—不,哈灵顿吗?他是谁?”

“托马斯·哈灵顿是《公众日报》的发行人。”

“您刚才说那是一份低俗的报纸。”

“是所谓的黄色报纸(注18)。虽然内容大力弹劾贵族政治,但也只是因为只要刊登那类报导,就能卖得好。其余的全是些愚不可及的花边消息。有时也参与诈欺。不过为何那样一份小报的社长,会被弃尸在那座壁炉里?”

“脸都被捣烂了,却能查出身分吗?”

“就像医师也知道的,我命令属下制作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者的名单。”

“名单上的名字,我昨天也听说了。里面有哈灵顿这个名字吗?我记不清楚了。”

“不,后来搜查仍继续进行。只靠我的部下人力不足,所以也向民间人士征求消息,今天也四处进行访查。搜集到的消息中提到,《公众日报》社这几天一直关着,社长托马斯·哈灵顿下落不明。哈灵顿的两名员工向当局报案社长失踪。无脸尸则委托奥斯本医师验尸,因此我们要报社员工到奥斯本医师那里去认尸。可是脸部是那种状态,虽然奥斯本医师为尸体进行了防腐处理,尸体也已经严重腐烂了,两名员工都无法断定,但说体格等特征很像社长。我上午因为要审案无法外出,所以接到报告后,便把员工叫来这里,提早结束上午的审理,向他们问案。虽然没什么收获,但哈灵顿这个人,似乎有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为什么?”

“他充满恶意的丑闻报导伤害过许多人的名声。哈灵顿也曾经恐吓威胁别人,勒索金钱做为不让丑闻见报的代价。而且还有南太平洋公司的事。”

“南太平洋公司?”

“医师是否从事投机?”

“投机吗?我对股票买卖完全是门外汉。”

“看起来确实是。可是死者被藏在那座壁炉里,那并非任何人皆可利用的地点。所以我才会请医师过来,不过医师别说是投机了,连投资都……”

“坦白说,我也不是不爱钱。为了研究,多少钱我都不嫌少。如果有值得信赖的人提供赚钱的门路,或许我也会欣然尝试。但不知幸或不幸,我的身边并没有这类朋友。”

丹尼尔说着,不由得想起爱德的话。

“据奥斯本医师说,哈灵顿是被勒死的。”法官接着说。

“凶手是有足够臂力的男性吧。”丹尼尔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

“没有打斗的痕迹。可是只要用乙醚迷昏死者,或是让他喝下鸦片酊,暂时让死者失去意识,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趁对方醒来之前加以勒毙。”

“要强制让对方嗅闻乙醚,必须封住对方的动作,无力的人不太可能做到吧?若是几个人合力,那就另当别论。鸦片酊原本就是溶在酒精里的鸦片,如果两人关系亲近,要掺在酒里让人服下,应该不困难。”

“老师的弟子们知道壁炉的构造。但五个人都知道,所以若说其中某个人把尸体藏在那里,实在有些不合理,因为被其他人发现的风险不小。但若是五人共谋,情况又不同了。”

“尸体是爱德与奈吉发现的,所以他们不是弃尸的人,因此五人共谋的猜测不成立,凶手是我的弟子的假说也消失了。”

“弃尸的人知道壁炉的构造,但那个人以为那里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地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医师,你知道有谁符合这样的条件吗?”

就连亚伯都怀疑罗伯特知道壁炉的构造了,法官不可能没想到。而罗伯特非常有可能没发现弟子们知道壁炉的构造。条件完全符合。

丹尼尔的额头冒出汗珠来。如果罗伯特被当成杀人犯处刑,解剖教室就开不下去了……嫂嫂厌恶解剖,她会关掉教室、卖掉房子,回到拥有宏伟领主庄园的娘家吧。标本会全被拿去抵哥哥的债。

希望罗伯特是清白的……

会不会是由人听哥哥提起壁炉的构造,而加以利用?

“哈灵顿的事暂且搁一边,”法官话锋一转,丹尼尔才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法官提起更令他难受的话题。

“你的爱徒爱德与奈吉,这两个人撒了不少谎。”

“我代他们致歉。那些谎言都是为了我着想。”

“切断少年的四肢,也是为了你着想?”

“不,他们两个不是说了吗?是为工让少年能葬在墓园。”

“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两人切断四肢的理由,还有另一个可能。”

法官暂时打住。丹尼尔有股错觉,仿佛法官被黑布遮住的眼皮睁开,正朝他投以凌厉的视线。

隔了一拍后,法官继续说:

“如果四肢里面的其中之一留下了指示凶手的线索……”

“线索不是留在胸膛吗?”

“如果那是为了隐瞒真相的障眼法呢?”

“那也未免太大费周章了。”

“爱德说他把切断的脚丢到泰晤士河了。他不想让我看到。脚上遗留有他或是奈吉,或者是爱德与奈吉两人是凶手的线索。他们虽然切断了四肢,却没有时间丢弃。”

“爱德……爱德和奈吉……你说他们为了湮灭证据,把朋友的四肢……这……这太荒唐了。”

“这个推测应该比为了让自杀看起来像他杀而切断四肢更具说服力。爱德说,如果只切断左手,有可能被人猜出是为了将自杀伪装成他杀而切断四肢,但我们不能反过来想吗?如果只切断一只脚,或许有可能被人猜出那只脚上有什么可以揭发凶手的线索,所以才把四肢全部切断了,然后在左腕制造证明是自杀的伤口,出示给我们看。”

“他们没有理由杀害朋友。”

“只是他们如此声称罢了。他们真的是朋友吗?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也说不定。刚才我说我并无法百分之百听出真实与谎言,但至少我可以从声音听出奈吉并没有吐实。爱德的声音我听不出来。可是如果奈吉撒谎,那么这表示说词相同的爱德说的也是谎话。”

“爱德和奈吉绝不会……他们真的是很好的孩子。”

“他们的才华我也认同。那些确实是极为珍贵的才能,但我们必须追查出真相。我希望医师能协助我。”

“我能做什么?”

“爱德看起来很难对付,但奈吉似乎过于软弱,无法保密到底。威胁可能不会奏效,我期待你动之以情,恳切地询问,或许他会向你坦白。”

“约翰阁下。”安出声。“开庭时间到了。”

坦普尔银行的大门前,守卫兼打杂的痘脸彼得还是老样子,摆了张破椅大摇大摆地坐在那儿,但他看到丹尼尔便站起来,拿下破了洞的帽子,露出讨好的笑容寒暄。

“爱德有来吧?”

“爱德先生吗?不,我没看到他呢。”

丹尼尔就要开门,彼得抢先一步握住门把,推开并行礼。他在等小费。丹尼尔匆忙掏出零钱给他,“奈吉先生刚才来了。”彼得把钱放进口袋后,又把手伸出去。那表情在说:新消息,小费另计。丹尼尔拍开他的手掌,因为太急了,竟像螃蟹般弯着脚走进银行里。

两个柜台里,长相宛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名行员推起眼镜向他打招呼。

“我要见休姆先生。”

“休姆先生很早之前就被夫人叫去,回住处了。”两人指着楼上说。

“爱德没来吗?”

“没有看见。奈吉先生不久前来过了。”

“爱德先生有可能是走后面的楼梯直接上楼的。”

“爱德先生常走那里。后面的巷子楼梯直通到三楼。”

丹尼尔走楼梯上了三楼。老旧的阶梯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声音。

休姆夫妇欢迎丹尼尔的到访。

“我们等您好久了。奈吉先生转告我们了。”

“奈吉呢?”

“和爱德先生一起回去了。”

舒适的客厅里面摆着摇篮,保母正在哄孩子。

“小丹尼已经会坐了哟。医师,请您看看。玛丽,把丹尼抱过来。看看你,抱得让人提心吊胆的,我来抱。”

“你们雇了保母吗?”

“玛丽,向医师请安。这位是丹尼尔·巴顿医师。”

保母害臊地低着头行礼。她身穿白色的围裙,白色的布帽底下露出栗色的鬈发。

“小丹尼也来向医师问好。”夫人向怀里的婴儿微笑。“爱德……特纳先生因为帮忙接生,所以格外觉得小丹尼可爱吧。他常来探望小丹尼,小丹尼也完全亲近他了。”

“休姆先生,其实我有事想……”

“是爱德告诉您的那件事吧?我们到书房去谈吧。”

休姆先生与爱德已经亲近到直呼他的名字了吗?丹尼尔感到欣慰。约翰阁下也是,如果与爱德深入交往,应该就会了解爱德不可能杀人的—丹尼尔这么相信。

两人在书房独处。

“夫人看起来瘦了一些,她的身体状况如何?”

“她很好呀。她瘦了吗?不应该瘦了啊。”

会感觉夫人的脖子看起来细瘦,或许是因为她穿着敞领衣服的缘故。“应该是我多心了。”为了让一脸忧心的休姆先生放心,丹尼尔撤回前言说,然后进入正题。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听说家兄欠了一大笔债?”

“爱德也很担心。”休姆先生说。“身为银行员,我不应该向外人透露……”

“听说我的标本被拿去抵押?”

“他向恶质的地方借了钱。我们与南太平洋那种泡沫公司一向是绝不往来的。”

南太平洋?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丹尼尔想起刚才法官曾经提到。

“家兄向那家公司借钱吗?”

“不,是投资……或者说,是投机买卖。”

“什么?”

“负责买卖股票的是仲介人,他们当中有些人故意操作股价,借此不当获利。不,绝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家伙。世上可以说找不到一个有良心的仲介人。股价这东西,会因为一点风声而剧烈波动。就连那家东印度公司,也曾因为被人放出假消息而造成股价暴跌。就是『印度的商馆遭到当地人袭击』的假消息。而放出这个假消息的,居然是执公司牛耳的干部之一呢。他与股票仲介人勾结,在最低价的时候大量买进股票,待众人发现消息是假以后,因为东印度公司本来就是家稳健经营的公司,股价当然就会回升。从中获取的利益不可计数。”

“真教人羡慕。”

“医师,您千万不能去膛那种浑水。门外汉只能买高卖低,会亏惨的。罗伯特先生听信无良仲介人的甜言蜜语,大量买进南太平洋公司的股票。当时南太平洋公司的股价正急速攀升。仲介人煽动还有得涨,让罗伯特先生不断地买空。”

“买空?”

“向仲介人借钱买股票,约六个月后再付款。如果付钱的时候股价上涨的话,就可以赚取差额,但万一股价大跌,将会如何?借的钱还是非还不可。”

由于丹尼尔医师对股票买卖完全无知,休姆恳切地为他解释。

“上涨中的股票每个人都想要,所以更是涨个不停。就像刚才也说过的,南太平洋公司是一家泡沫公司,并非踏实地经营获利。尽管如此,每个人都抢买它的股票,所以股价才会上涨。而南太平洋的股价在不久之前暴跌了,因为报上有消息说政府相关人士开始获利抛售,于是每个人都竞相抛售。一旦股价下跌,就兵败如山倒,宛如石头滚落悬崖一般。门外汉就会在这种时候错估情势,无法趁还没惨赔之前认赔杀出。就在期待着应该还会再上涨的时候,损失愈滚愈大,然后结算期限到了。罗伯特医师就是碰到那结算期限了。”

丹尼尔只能用叹息回答。

“约莫六十年前—这是医师和我都还没出世前的旧事了—也发生过类似的暴跌事件。有一家名叫『南海』,标榜从事南太平洋地区贸易、殖民、金银矿山开发的公司。据说是迪福——那本知名的《鲁宾逊漂流记》的作者——立案的公司。政府高官、部长级人物也都加入投机,股价飘到异常的高点。然而此时有风声传出,说那其实是一家没有执照的公司,将遭到起诉,股价头时直线下跌,暴落到谷底。从部长到议员,自杀的自杀,入狱的入狱,掀起一场不可收拾的大骚动。可是利欲薰心的人类怎么样就是学不乖,旧事又再度重演了……”

休姆先生喘了一口气接着说:

“罗伯特医师来找我商量,是因为他实在走投无路了,他必须付钱给仲介人才行。我们是老朋友了,我很想设法帮他,但银行跟高利贷不同,若非确定该笔贷款合算,否则是不会贷款的。我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拒绝了。罗们特医师打交道的那个仲介人也从事高利贷,名叫盖伊·艾凡斯,在金融业界里恶名昭彰。他与一家叫《公众日报》的黄色报纸勾结操作消息。”

“托马斯·帕汀顿……”

“是哈灵顿。医师认识这个人?”

“只听说过名字。”

“罗伯特医师为了清算股票,向艾凡斯借了一大笔钱。”

“家兄就是把我的标本抵押给那家伙吗……?”

休姆先生缩起了肩膀,仿佛错在自己。

“那是我的标本,家兄没有权利处置那些标本。”

“若要主张所有权,就只能诉诸法庭了。可是……”

“胜诉机会不大吗?”

“审判应该会相当旷日费时。像那场辩论奴隶究竟有没有人权的审判,拖了半年还没有结果。今天应该正在举行最后的审判。”

一阵沉默之后,休姆先生说了:

“这件事希望您保密,也就是在南太平洋公司股价低迷时大量买进,在开始跌价前的最高点卖出、大赚一笔的人当中,也有政府人员。市长也捞了一笔。他们老早就得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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