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2)
“我要赶在又被打扰之前继续解剖『六个月』。奈吉,你负责素描。中止在血管注蜡,素描胎儿的状态比较重要。”
丹尼尔急躁地指示。
奈吉与爱德已经洗好手脚,换掉沾满煤灰的衣服。
“弓街那群家伙八成还会再来。小姐被他们看到也无所谓吗?”克伦说。
“只要有素描,就算被没收,也可以死了心。”丹尼尔应道。
“或许会被逮捕。”
“我想应该不必担那个心。深闺千金怀孕可是大丑闻,拉夫海德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只要恭恭敬敬地还回去就行了。”
“他们会不会反过来付钱堵我们的嘴呀?”
“at your cervix”克伦说了个双关语,来自at your service(听候差遗)。cervix是子宫。
“其他四个人把少年和新的尸体——虽然不新鲜了——搬到学生用解剖实习室。两人一组,各解剖一具。爱德,你和奈吉知道这名少年是什么身分吧?待会儿告诉我详情,现在先趁还没有腐败之前赶快解剖。当作是在验尸,钜细靡遗地调查死因,详细记录。”
“不必进行防腐处理吗?”
“现在是暑假,没必要留给其他学生,不必防腐了。动作快!”
尸体相当宝贵,因此通常解剖之后会缝合剩余的部分,留给下一批学生实习,解剖之前都会先进行防腐处理。
“搬起来。”克伦负责指挥。
爱德与班搬运少年,亚伯与克伦搬运无脸男,穿过标本室抬进解剖实习室,放到解剖台上。
共有六架的解剖台排成两排,一排三架。一边墙壁是流理台,另一边是摆放器具的柜子。窗玻璃涂上肥皂使其模糊不清,以免被人从外面看见。
“胸膛的蓝色痕迹是墨水吧?”班用口水沾湿指尖,触摸大片的蓝色污渍,然后舔舔染色的手指。
“小心,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亚伯斥责道,班说着“不会吧”,慌忙跑去流理台漱口。
丹尼尔彻底指导弟子们要运用所有的五感去观察。无论是胃液还是精液,都要弟子们亲口尝过。只要知道正常的状态是什么味道,就可以靠味觉来确定死者是否患有疾病。
“爱德,这人是谁?”
克伦指着少年问道,但爱德没有回答。
“我就跟老师一样,发现你跟奈吉掉包了尸体,所以才在那个女助手面前粉饰说是从盗墓者那里买来的。你欠我一次人情。”
“我会记得。”
“你知道这人是谁吧?”
“我晚点会告诉老师,现在先别追究了吧。”
“好吧。他的身上全是伤,是不是遭到虐待啊?而且瘦巴巴的。真是短暂而不幸的一生啊。”
克伦望向自己的解剖台。
“脸颊消瘦,看得我的心情也跟着消沉。”克伦的胡言乱语没有逗笑任何人。
“无脸男的脖子有痕迹,好像是被勒死的。”亚伯说。
“死因是勒毙吗……有没有毒杀的痕迹?”
“从皮肤上看不出来。”
“既然不进行防腐,就先从肚子开始吧。”
尸体会最先从内脏开始腐烂。
“解剖年纪比自己小的人,真教人难受。”班叹息说。“为他找出死因吧。”克伦激励班。“这样才能揪出下这种毒手的凶手。”
班又叹口气。“若能一劳永逸,当然是速战速决的好。”克伦朗声唱道。那是《马克白》的台词。“若是只此一击便可结束一切,谁理会今后将会如何?”
接着克伦又说:“好了,能解剖您是我的荣幸。”克伦把delighted to et you(认识您是我的荣幸)说成dited(手术用语的“扩张”之意) to et you,并向男子的尸骸行了个礼。
“如果要确认死因,就略过去除皮下脂肪的部分,直接进攻内脏吧。”克伦确认似地对亚伯说。“没错。”亚伯点点头,用解剖刀浅浅地割过皮肤,画出切割线,紧接着用力划下去。切出一个横倒的h字型后,把皮肤掀开,附着乳头的部分朝两侧垂下。
负责少年的班,手中解剖刀已经来到包裹心脏的外层心膜。
“好热。”他用袖口擦拭额头。
“我来帮你吧。”爱德屈身到开口上。
“喂!”班斥喝在脚边缠绕不休的狗。
但这条狗并不是查理。查理是条杂种老狗,但这只却是血统纯正的可卡犬贝丝,是丹尼尔的哥哥罗伯特养的狗。尽管有高级饲料可吃,但自从它尝过一次查理的桶子以后,就成天往这儿跑。
“这阵子都没见到它,还以为它离家出走了,原来又回来了。”
“贝丝,不要碍事。今天没东西可以给你。”
“回去、回去!要是被你主人的老婆发现,连我们都要挨骂了。”
罗伯特的妻子极端厌恶解剖行为,几乎不会来这里。大概几个月前,她为了寻找贝丝而踏进这边,目击到贝丝埋头大啖查理的桶子,一知道桶里面装的是什么,便当场尖叫着昏倒了。
“大概五、六天前吧,这家伙不见了,太太到处在找它呢。”班说。
“罗伯特医师的太太不敢进来这边,在阶梯教室那里拼命叫它的名字。”
把贝丝赶走后,还不到一个小时,解剖工作再度被打断了。门房兼仆役的歪鼻托比,前来通报治安法官来访的消息。
四人被丹尼尔叫去,穿过标本室,来到解剖室。
奈吉正在把剖开的子宫内部构造素描到本子上。头部大得古怪的胎儿吸吮着细得像条线的手指,蜷缩在子宫里。
安与坦尼斯进来了。
两人从两侧支撑着一名体格魁梧的男子。男子的脸颊和下巴都红润丰满,饱满的嘴唇曲线就像少女一般。年纪看上去约五十开外,举止威严十足。
覆在眼上的黑色布带穿过金色假发底下,绑在脑后。
“约翰阁下亲自前来了。”
安宣布。
坦尼斯搬了张空椅子到治安法官身旁,扶他坐下。
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脱下三角帽,在鼻头前面摄着,“好浓的味道。”他苦笑。
“四肢切断,这是桩骇人听闻的凶案。我站在维护伦敦市治安的立场,无法坐视不见。”
“所以您才特地……”
“啊,果然……”安望向解剖台后,朝丹尼尔投以利刃般的视线。
“约翰阁下,躺在解剖台上的不是四肢遭切断的少年,而是疑似伊莲小姐的女性遗体。”
约翰阁下伸出右手:“丹尼尔医师,你在哪边?”
“我在这里,但我得先洗手才能与您握手。”
“不,就这样无妨。”
众人对话的时候,奈吉也没有停下素描的手。坦尼斯靠上去,比较素描与对象物,发出惊叹之声。
法官敏锐地听见,问道:“坦尼斯,你在佩服些什么?”
“约翰阁下,您无法看到这些图画,真是太可惜了。”坦尼斯以金属磨擦般的嗓音应道。“看起来比实物更像真的。”
丹尼尔见机不可失,满怀热情地演说起弟子的细密画对于医学的发展具有多么重要的贡献。
盲眼的法官静静地聆听。然后借助安与坦尼斯的手走近解剖台,伸出双手触摸遗体。他以指尖和手掌的触觉代替视觉。
法官用克伦递给他的水桶洗手后擦干。
“丹尼尔医师,关于伊莲小姐的案子,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让你的爱徒完成素描。之后请将遗体送回墓窖安葬。拉夫海德准男爵应该也会接受这样的做法。准男爵也不希望告发你,让你在中央刑事法庭接受公判吧。”
若是进行公判,未婚的深闺千金怀孕一事也会公诸于世。
“感谢阁下。”丹尼尔走上前去,用沾满了血与脂肪的双手握住法官的手。法官得再重洗一次手才行。
“我还有件事,想拜托理解解剖学重要性的约翰阁下,请您务必采纳。”
“说来听听。”
“请让我将胎儿制成标本。”
法官语塞。“让学生看到实物是很重要的。”尽管丹尼尔拙于言词,仍满腔热情地倾诉:“只让学生看教科书是没用的。像这样用于解剖实验的尸体数量有限,尤其是胎儿,更是稀少。因为即使是罪人,法令也规定孕妇可以免于绞刑。若是制成标本,许多学生都可以亲眼看到了。”
“可是你想过伊莲小姐父母的心情吗?那等于是他们的孙子被制成标本,供人观赏。”
“我不会说出标本的身分。”
“问题不在那里。”
“爱德,让约翰阁下看看你制作的标本。”
“可是约翰阁下的眼睛……”
“不,无妨,拿过来。”法官催促。
爱德从标本室拿来的玻璃瓶,内容让盲眼法官的助手及助手的助手看得目不转睛。
“安,你看到什么?”
“鲜红色的……像小树枝的东西,从细得像线一样的,到比较粗一些的,全都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歪曲的球状。这东西被存放在玻璃容器里。”
“真是艺术品。”坦尼斯倾轧着他的铁夹下巴说道。
“爱德,向约翰阁下说明制法。”
“这是肺部的气管。将着色过的蜡加热使其呈液状,然后注入脉管。降温之后蜡就会凝固。接着浸泡到酸里,组织就会腐蚀,只有脉管像这样保留下来。”
“毛细血管难以用肉眼辨识,”丹尼尔补充说。“但是像这样制成标本,即使是细得像汗毛的血管,也可以清楚地用肉眼看出来。”
“这是脑的标本。”爱德取出另一个玻璃容器说。“浸泡在防腐液里。”
“我和爱德经历过无数次失败,最后终于成功调合出最具效果的防腐液。”丹尼尔又补充。“主原料是酒精,但其他的比例和成分则是秘密。玻璃容器和酒精都被课以重税,着色用的颜料也十分昂贵,若是没有家兄提供资金援助,实在是无法研究下去。”
“令兄是罗伯特,巴顿先生吧?那位声誉卓越的内科医师。”
“是的。引领我走上解剖医师之路的,也是家兄。”
“我的异母兄,前治安法官亨利·菲尔丁与罗伯特先生认识。我不常在社交圈露面,所以并不直接认识令兄。”
“但听家兄的口气,与约翰阁下似乎私交甚笃……”
“不,很遗憾。”
看来是罗伯特爱慕虚荣的吹嘘。
“那么,阁下了解制作标本的重要性了吗?”
见法官点点头,于是丹尼尔又继续说下去:
“这个胎儿非常宝贵。它可以用来与正常的胎儿相比较,看出母体受到砒霜毒害时,胎儿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您说什么?”安扬声说。“母体中了砒霜毒?不可能,我听说伊莲小姐是急病猝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伊莲小姐的病因是砒霜吗?丹尼尔医师?”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具尸体生前会经摄取过砒霜。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和名字,也不知道病状,因此我无法断定死因是不是砒霜。因为也有女性为了使肌肤变白而服用砒霜。”
“各位知道约十年前,妙龄二十七就过世的柯芬特里伯爵夫人吗?”话匣子克伦立刻插嘴。“那位夫人的死因是脂粉。据说她都以铅白混合砒霜的脂粉化浓妆。无论是铅白还是砒霜,都是毒物呢。女人甚至做到这种地步,也想变成白肤美人吗?要是像义大利女人那样,晚上卸掉脂粉,用掺了牛奶的面糊抹脸或许还好一些吧。虽然大逆不道,但听说伊莉莎白女王陛下也都使用掺了水银的脂粉在脸上涂抹半英寸厚,结果晚年皮肤因此变成了暗绿色,像猴子般皱巴巴的,为了掩饰,只得抹得更厚,结果甚至让牙齿腐烂变黑呢。安小姐,你似乎没有化浓妆呢,很聪明。”
“你们怎么知道死者生前摄取过砒霜?”法官就像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般问道。
丹尼尔随手拉开死者的下眼皮。
“有结膜下出血现象。颜面浮肿。还有指甲,指甲上有白斑并且萎缩。指头皮肤剥落。这些都是砒霜中毒者常见的皮肤变化。此外,除了砒霜以外,臀部有遭到殴打的痕迹。”
“安,怎么样?”
“是的,状态就像丹尼尔医师所描述的。”
“除了砒霜以外,有没有其他引起这类变化的可能性?”
“不能说没有。若是阁下允许,我可以进行一样实验,确定是否为砒霜。”
“噢,务必。在那之前,丹尼尔医师,我想请教一件事。据安说,医师会不小心说溜嘴,说是『难得弄到手的怀孕六个月』……”
“还是被听到了。”弟子们面面相觑。
“为何尚未解剖之前,医师就知道死者怀孕六个月?即使不知道受胎时期,光看外表,也可以正确判断出来吗?”
“是搬尸体来的盗墓人说的。”
“迪克与哥布林?”
“是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拉夫海德家对这件事应该是保密到家才对。”
“或许是佣人走漏风声吧。”安说。“如果是照顾身边琐事的奶妈,应该也注意到小姐怀孕了。”
“晚点再向奶妈确认。”
“伊莲小姐的奶妈是吗?”克伦插嘴说。“约翰阁下,您的部下说了唷,奶妈因为小姐过世,悲伤过度而自杀了。对吧,班?”
“对,说是在墓前服毒自杀了。”
“安,我没接到报告。”
“我也没有听说。”
“也是,没有义务连自杀都得一一上报治安法官。部下指的是谁?”法官说道。
“黑尔兹和布雷巴。他们比我们更早探听到伊莲小姐的墓地遭人盗挖的消息,过来这里。”
“是的,他们就是那时候说的。”克伦应道。
“晚点向两人确认,安。对了,开始实验之前还有一件事。安,这个房间现在有几个人?除了我们三人以外,从脚步声和动静来看,似乎共有六人?”
“是的,约翰阁下,正如您所说。除了丹尼尔医师以外,还有医师的五名弟子,总共六人。”
“请各位弟子一一自我介绍吧。在素描的是谁?”
“是我,我是奈吉·哈特。”奈吉声音紧张地说。爱德站在他旁边,手搭在他的肩上。
“制作标本的是?”
“是我,我是爱德·特纳。”
“我叫克伦·史普纳。”
“绰号话匣子。”安补充说。“对吧,克伦先生?”
“刚才我已经见识过你的饶舌了。下一个是?”
“我是班杰明·贝密斯。”
“你应该很胖。”
“阁下怎么知道的?”
“从声音听出来的。最后一个是?”
“我是亚伯·伍德。我是个皮包骨,这也可以从声音听出来吗?”
“这我倒是没听出来。”法官露出微笑。
“家里面还有哪些人?”
“顾玄关兼打杂的托比,还有女佣涅莉,两个都是爱尔兰人。要叫他们过来吗?”
“男仆我见过了,叫女佣过来吧。然后医师,请你开始实验。”
“班,去叫涅莉过来,顺道从厨房捉只老鼠来。亚伯和克伦准备掺砒霜的肉丸。爱德和奈吉去准备检验装置。”
班从厨房提来的捕鼠笼里装了只灰色的沟鼠,正龇牙咧嘴地啃着铁丝笼,表现出愤怒与惊恐。涅莉接着走进来。
“老师,涅莉不只养老鼠,还养了个乞丐小孩。”班告状说。
“我怎么可能养老鼠?”涅莉以爱尔兰腔说。“是老鼠自己变多的,捕鼠器根本来不及抓。小孩是他跑到厨房后门来乞讨,我看他饿得一副快晕倒的样子,所以给了他一点肉汤跟剩面包,让他休息一下罢了。”
都是因为你们净干些违背神明旨意的事——虔诚天主教徒的涅莉叽叽呱呱说。
“所以我才要做些大慈大悲的事,好为你们赎罪啊。”
以涅莉的观念,切割死者的遗体是大逆不道的渎神行为。
“那孩子非常衰弱吗?”奈吉一脸担忧地问。
“他们都是靠乞讨和捞水沟破烂勉强蝴口的嘛。啊啊,法官大人,请别因为他是个无处可去的流浪儿,就把他给打进牢里。让他稍微休息,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他马上就会恢复体力,找到一份正当差事了。请高抬贵手吧。”
“放心吧,涅莉,我也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是的,法官大人。约翰阁下总是扶弱助贫,同时铲奸除恶。大家都说,约翰阁下的审判绝对可以信赖。”
“你可以回去了。”法官挥挥手说。
克伦把笼子摆到作业台上。
这段期间,爱德与奈吉搬来检验装置。装置的构造很简单,只有一个木框架,里面设了一个u字管。
“管的一端呈细喷嘴状。”安对法官说明。“喷嘴里面吊了一片金属片,据说是锌箔。”
“有酸的味道。”
“是的。爱德正把酸注入u字管的开口。奈吉把烛火拿近喷嘴了。”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接着弟子们用乙醚麻醉挣扎的老鼠,从瘫软的老鼠身上抽取血液。
把血液混合酸后,注入u字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安把过程逐一描述给法官知道。
“约翰阁下,就像您看到的——”克伦说到一半,“抱歉,”他改口说。“就像您听到的,这两次的实验中,都没有混入砒霜。”
乙醚的量很少,所以老鼠立刻又开始挣扎,以充满猜疑——在人类看来——的眼神东张西望。
“别恨我呀。”班把肉丸子塞进笼子缝里。
安把老鼠被毒死的过程转述给法官听。
爱德从一动也不动的老鼠尸体上抽取血液,混入酸中,将混合液注入u字管。
奈吉把烛火拿近。
“约翰阁下!”安叫道。“喷嘴的前端喷出火焰了!”
丹尼尔用火焰烘烤磁器碎片,白色的磁器一下子就覆上了一层闪耀的黑膜。
“磁器变成镜子了!”安再次发出惊愕的叫声。
“砒霜碰上锌,就会产生可燃性气体。”就像魔术师揭开谜底般,克伦得意洋洋地说明。“然后这火焰如同各位所看到的,会在磁器上制造出一层镜膜。我们就像中世纪的炼金术师那般,经过各种实验,试图究明真相。设计出这个惊异装置的人就是爱德。”
“磁器是实验时正好摆在旁边的。”爱德谦虚地说。“当时看到磁器变色,变得像镜子一样,我也吓了一跳。”
洗净u字管后,爱德抽取伊莲的血液,重复相同的程序。喷嘴喷出火焰,新准备的白色磁器变成了幽暗的镜面。
“伊莲小姐生前摄取过砒霜的事实获得证明了。”法官说。“但是,是有人恶意下毒,还是透过脂粉等管道进入体内,目前仍不清楚。对吧,医师?”
“没错。只要能继续解剖……打开胃和肠,就可以判断出是否为经口摄取了。”
“那就麻烦医师了。好了,还有另一具尸体对吧?”
“有两具。”丹尼尔不甚情愿地坦承。
“对,是两具,伊莲小姐和四肢遭切断的少年。”
“又多了一具。”
“就摆在解剖实习室的解剖台上。”爱德说。他没说出是在壁炉底部发现的。
“什么时候找到的?”安严厉地问。“是刚才我拜访这里之前吗?还是之后?”
“之后。”
“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吗?”
“不知道。现在是暑假,实习室没有人使用。”
众人一同移动到解剖实习室,只有奈吉留下来素描。
四肢缺损的少年胸部和腹部被打开来。
法官一边听安描述状态,一边用双手触摸确认。他从右肩沿着手臂摸下去,确认手臂只到手肘处就没了,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看不出服毒的迹象。”安说。“胃壁和肠壁都没有因为毒物而溃烂。胃里面几乎是空的。而从肠的内容物,也已经看不出吃过些什么。”
“这表示死亡时刻距离最后一餐相当久了。死因是由于四肢切断,大量失血吗?还是死后才切断四肢的?医师,是哪一边呢?”
“约翰阁下,很遗憾,凭目前的医学是无法判断的。我们还没有找出可以确定死因的方法。若是显微镜能够再精密一点,或许可以解明许多未知之物,但凭目前的显微镜的精确度,就像戴着度数不合的眼镜看东西一样。尽管能扩大二十倍,但影像失焦扭曲,甚至直接用肉眼看还正确多了,实在让人焦急。尸体肯定提供了我们许多线索,若是我们有能力去解读它……为了这个目的,解剖学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约翰阁下,无论如何都希望您能够修正法律,使我们得以合法获得尸体。”
“遗憾的是,我在这方面无法提供助力。”
“可是您改革了治安组织,这是项杰出的功绩。”
“但政府不肯协助,财政上陷入了困难。”
“市民不愿让当权者坐拥强大的警力。可是光靠民间的力量,是无法维护治安的。”
“所言甚是。”
“就如同必须矫正对解剖的偏见,大众的启蒙不可或缺呢。”
“我有同感。另一具多出来的尸体呢?”
在这里——丹尼尔把法官领到旁边的解剖台,取下尸体身上的布。
安倒抽了一口气,坦尼斯则咬牙切齿。
“我来说明,约翰阁下,这具尸体没有脸,而且遭人开膛剖腹……”
“开膛剖腹是因为正在解剖。”克伦说。
“头被砍下了吗?”法官问,安回应他。
“是颜面遭到破坏。请容我略过详细说明。”
“但你是我的眼睛,你非说明不可。”
“是的。我这就说明。”
法官伸手,抚摸被捣拦的脸庞,安依着他的动作说明。法官接着触摸全身,吟味状态。
“似乎不是劳动阶级呢。”
“指甲缝很干净。”安指出。
“是以写作为业吗?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处长了茧。指头有没有墨水的污痕?”
“不明显,但皱纹之间染有墨水痕。”
“看得出年龄吗,医师?”
“不是老人,也不是少年,约四十来岁吧。”
法官命令安测量身高,记录身体特征。“什么时候发现的?是谁发现的?”法官问。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是我们弟子一起发现的。”爱德开口说。“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个解剖台上。治安法官助手与她的助手离去之后,我们把少年的遗体搬到这间解剖实习室来,就是那时候发现这具尸体仰躺在解剖台上。”
“在那之前,最后是什么时候确定解剖台是空的?”
“因为正在放暑假,这个房间一直无人使用。”爱德答道。“无法正确回想出究竟是什么时候。”
法官要安说明室内的情况。
安详细地说明房间的长宽、解剖台的数量与位置、哪里有柜子等细节。
“出入口有四处,各有两处连接准备室与阶梯教室,所有的门都没有锁。”
“外人也可以自由出入吗?这太不小心了吧?”这个问题是针对丹尼尔与他的弟子们。
“玄关有人看守。”克伦答道。
“丹尼尔医师,听说时间一久,尸体朝下的部位便会有血液沉积,在皮肤形成班点,这具尸体情况如何?”
丹尼尔要弟子帮忙,翻过尸体检查,再放回仰躺。“背部已经腐烂,看不出来。”
“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遇害,然后再被搬到这里吗?”
“若论可能性,任何情况都有可能。为了更正确地掌握情况,我们需要更多、更多的尸体。”
“可以推断出死亡时间吗?”
“这也需要检验过更多的尸体才有办法归纳。必须仔仔细细地观察、统计死亡时刻以及尸体后来的变化。因此请提供我们更多的尸体吧!就连泰伯恩刑场的绞刑尸体都被竞相抢夺呢。”丹尼尔逮住机会,殷切诉说,额头就像淋了雨的马铃薯般汗珠涔涔。“我算是解剖过不少尸体的,但仍然不足以提出正确的答案。我们必须提供学生正确的教科书才行。中世纪以来备受尊崇的古老学说,现在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以前认为疾病是由于体液的不平衡所引起,所有的问题都用这种观念去解决,至于治疗.不是放血就是灌肠。若是实际研究人体,就可以知道现在依然奉为金科玉律的这种学说根本就是蒙昧无知。”
“丹尼尔医师,你的主张我很了解了,但我希望你能答应将伊莲小姐以外的两具遗体交给其他医师来验尸。这两具尸体是在极不自然的状况下被发现的,我想排除你或你的弟子涉案的嫌疑。因为就连你们的解剖行为,也可以怀疑是为了湮灭证据而做。我要将这两具尸体交给我所熟悉的医师处理,你没有异议吧?”
“少了两个解剖机会,我为我的弟子感到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安,叫坦尼斯安排两副棺木和马车,把尸体途到奥斯本医师那里,说是我的委托,请他验尸。从治安队召来几个人,搜索屋内,目的是找出凶器。”
“我立刻安排。”
安俐落地指示坦尼斯。
“丹尼尔医师,我可以在没有恶臭的地方休息一下吗?”法官说。
“请到我的书房来。”
所有的弟子都同行,完成素描的奈吉也加入了。安协助法官上楼梯。
被带到二楼书房的法官抽动鼻翼说:“尸臭是传不到这里,但怎么有股酒精味?”
“架子上有存放标本的玻璃容器,标本浸泡在液体里。”安说。
“液体是以酒精为主成分的防腐液。”克伦说明。
涅莉送来芳香的热红茶。
“问题堆积如山呢。安,你整理一下。”
“我来说明。伊莲小姐的血液中含有砒霜。除此之外还有两具尸体,一具是年龄推测为十四至十六岁的少年,四肢从关节处被切断,死因目前不明。另一具推测为四十多岁的男子,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
“丹尼尔医师与他的弟子声称,他们因为治安队的两名队员黑尔兹及布雷上门临检,遂将解剖中的伊莲小姐遗骸以布包裹,藏在壁炉里。
“两人离去后,众人取出包裹时,我和坦尼斯来了。就如同约翰阁下也知道的,我们是因为收到密告函而前来调查。
“打开包裹一看,里面包的却是少年的遗体。
“丹尼尔先生与他的弟子们皆称不知为何会如此。没有人知道少年的身分,也不清楚少年的胸口为何被涂上蓝色的液体—那应该是墨水。
“弟子们将少年的遗体搬到解剖实习室时,解剖台上出现一具脸部被捣烂的男性裸尸。身分不明,遇害时刻也不明。凶器未被发现。待治安队员抵达,将开始进行房屋搜索。
“以上就是目前判明及讯问得知的事实。讯问得知的内容真伪尚未经过查证。”
“我们得有心理准备,还得再次进入那臭气冲天的房间哪。”法官带着叹息说。“必须检查伊莲小姐的遗体消失、少年尸体冒出来的壁炉内部。真是桩苦差事。”
丹尼尔也叹了口气,其忧愁不逊于法官。
“克伦,向治安法官大人说明壁炉的构造。”
“要说出来吗?”
“不能让约翰阁下像烟囟清扫工似地钻进壁炉。反正一旦被细查,一样会曝光。”
克伦只说了句“鲁珀特王子的壁炉”,法官就理解了构造,让他失去了炫耀学识的机会。
“我们在伊莲小姐的尸体包裹捆上绳子,藏在炉底。”克伦会这么说明,是想至少隐瞒密门和绞盘的秘密。即使法官理解解剖学的重要性,法律和市民的观感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们今后仍然必须透过非法手段来取得尸体。
为了不让弟子们的用心白费,丹尼尔克制自己,不胡乱插嘴。
“结果拉上来一看,里头装的尸体却是别人吗?”
“是的。然后等您的部下们离去之后,我们再一次检查炉底,找到另一个包裹,那才是伊莲小姐。”
“你能在法庭上对《圣经》发誓,这段话没有半点虚假吗?若是作伪证,将触犯伪证罪,伪证罪是很严重的,甚至可能被流放到新大陆去。”
克伦的眼神游移起来。
“情况就像克伦说的。”爱德断言道。“是我下去炉底搬尸体的。如果有必要上法庭,我可以发誓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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