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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宗像君与钢笔事件|中田永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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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的那所小学,午休之后是大扫除时间,大家被分成几组,打扫不同区域的卫生。我擦干净走廊正准备回教室时,在楼梯处遇着了夏川同学和井上同学。夏川同学手上提着一件我非常眼熟的东西。

“我在教室里捡到的。正好找不到抹布,就拿来用了……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那是我的擦手巾。接过来时发现毛巾还是沾满了水的,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手上。她们时不时就会欺负我一下,比如在我背上贴纸,或者在我路过时绊一下。

第五节和第六节课是在理科教室做实验,现在跟她们理论的话肯定要迟到。我匆忙赶回教室,发现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去理科教室了。我暂时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从课桌里取出书本和铅笔盒,又掉头往理科教室赶。夏川同学和井上同学比我稍晚一步走出教室。理科教室在教学楼的一层,下了楼梯往那边走的路上,看到理科教室旁边的厕所门前贴了“维修中,暂停使用”的告示。男厕所和女厕所都不能用了,上面还有请使用其他厕所的提醒。

那天的实验内容是把各种液体滴在护符一样的细长条试纸上,然后观察试纸颜色的变化。红色的试纸遇到碱性溶液就会变蓝,蓝色的试纸遇到酸性溶液就会变红。全班被分成几组开始做实验,没过一会儿,高山君突然喊起来。

“哎呀?哪儿去了?!哪儿去了?!”他在铅笔盒里翻找一通,最后干脆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国分寺老师问。她是位三十多岁的女性。

“我的钢笔怎么都找不到了。”

那支钢笔据说是他生日时爸爸送的礼物,特别珍贵,外国生产的,要好几万日元。我也凑近看过那支钢笔。亮晶晶的黑色笔身非常光滑,上面还镶嵌着许多金色的圆环。笔帽要像拧螺丝那样拧下来,里面的笔尖也是金色的,笔尖内侧有一条沟槽,笔身内部的墨水就是通过这条露在外面的槽引导至笔尖上的。这种构造对于用惯了圆珠笔的我们来说相当新鲜。

结果,直到实验结束,他都没有找到自己的钢笔。除此之外要说还有什么怪事的话,就是没有任何朋友、在班上完全被孤立的宗像君,竟然舔了实验用的盐水和柠檬汁,为此而被老师训斥了一顿。国分寺老师让各组组长用手捏着颜色起了变化的试纸,然后拿数码相机拍下来。这些照片之后会作为此次实验的总结,在教室后方展出。虽然是五六两节课连起来做实验,但中间也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有几个人去了厕所,我则跟留下来的同学一起聊天。

第六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这一天的课程就全部结束了。我们离开理科教室,往自己的班上走去。之后再开个我们叫“回家会”的班会,就可以从学校解放了。回家以后把电饭锅的开关打开,等妈妈下班买菜回来前就看看书好了。顺带一提,我家是单亲家庭,我跟妈妈一起过。望了眼窗外,天空中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明明上午还是晴天呢,我这么想着,跟两名好朋友一起走向教室。

一进教室,先从理科教室回来的同学一下子都停住了话头,齐刷刷看着我的脸。一片死寂的教室中,弥散着异常紧张的空气。不明所以的我和两个朋友还愣在原地,一贯活跃的和尚头榎本君开了口。

“山本,给我看看你的书包。”话里充满了对我的敌意,“快回话。我要看你的书包。钢笔就藏在里面吧?”

事后我才知道,高山君做完实验回到教室后,他的朋友们到处帮他找丢失的钢笔,课桌里、地板上、讲台桌下面,连走廊之类的地方都看过了。据说这期间,榎本君在教室后方的架子上发现了一块墨水污迹。竖三列、横十二排用来放书包的架子,每个格子都与书包的大小正相匹配。墨水的污迹就滴在我的书包旁边,正是那支钢笔使用的黑色墨水。看到这一切的同学理所当然有了以下联想。

高山君的钢笔不是丢了,而是被人偷了吧?滴在架子上的墨水污迹,一定是把笔往书包里藏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笔帽,笔尖撞上去才留下的吧?

“不、不是的……我、我没偷……”

“让我看看你的书包。本来想直接打开看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等到你回来。”

我点着头,把自己的红书包从架子上拿了下来。那时我才看到滴在架子上的墨水污迹,在隔板的右边,紧靠在外缘边上,好像还被擦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块污迹。

抱起书包的时候,感觉到里面有个小东西滚来滚去,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榎本君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把书包里的东西抓出来往高山君面前一递。

“你看,果然有。”

从我的书包里拿出的正是那支黑色笔身带着金色装饰的钢笔。

国分寺老师来开回家会的时候,被教室里的骚乱吓了一跳。

“你是因为羡慕高山君吗?”

老师误会了。因为我是没有父亲的单亲子女,所以就认定我一定会嫉妒高山君有个可以送自己昂贵礼物的爸爸。

回家会结束后,我被带到了教研室。我一直不肯承认是自己拿的,这让老师大发雷霆,扬言要给我妈妈上班的地方打电话。我还是继续摇头,彻底放弃的老师真的打了电话。妈妈在一家税务代理公司上班,当时正好是结束一天工作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一接到电话,她马上叫了辆出租车,脸色苍白地冲到了教研室。

听完老师的话,母亲按着我的头呵斥道:“真琴!你也赶紧道歉!”

“我……我、我没拿……”

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中,我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老师一副“还嘴硬”的表情。我彻底绝望了,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然而,妈妈听了我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试着跟老师说:“我孩子说,不是她干的……到底怎么回事呢……”

“可是啊,这位家长,钢笔就是在真琴的书包里找到的。”

“但是,我家孩子应该不会……”

当我们离开教研室的时候,老师投给我妈妈的目光已经极为冰冷。刚出校门就下起了雨,我们在便利店买了便当和雨伞,然后逃跑似的回了家。微波炉加热过便当,吃饭的时候,我们的头发都还湿得打卷。

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被大家排挤了,最开始只是背地里说说坏话,但很快就升级到藏我的东西,桌子、椅子也被搬到了教室外面,还有在黑板上写下“小偷山本去死”之类的事。

“单亲就是会养出小偷来,你看是吧。”“听说了吗?她家还没去给高山家道歉呢。”能听到大家这样的议论声,不,应该说是为了让我听到特意说得很大声才对。

国分寺老师也视我为眼中钉,上课的时候会专门揪着我提问,答不上问题,就只能红着脸站着,这时候其他同学就会在底下小声笑我。原来的好朋友也都躲着我,休息和放学时我都是一个人。

母亲也变得很消沉,好像有其他家长发邮件过来骂她。可每次我替她担心的时候,妈妈都会抱住我说“没关系的”,还说“比起这个,你能跟大家和好真是太好了”。我没办法把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告诉妈妈。

偷钢笔未遂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早上,我走在上学路上,半途中突然难受得迈不开步子,想起教室、同学、老师那些事,手脚就开始发抖,脑袋也变得一片混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时候,学校的方向传来了铃声。现在是早晨班会开始的时间,已经彻底迟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走不动。啊啊,我就要这样走上被欺负得不敢上学的路了,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哎呀?山本同学?”

回头一看,一个背黑色书包的同班男生站在那里。

是理科实验时,舔了滴试纸用的盐水与柠檬汁,然后被老师骂的宗像君-

2 -

宗像君是小学五年级时转来我们学校的,从那时起就一直没有朋友。大家嫌弃他的理由非常明显,因为一靠近他,就会有股臭味扑面而来,好像很多天没洗澡的样子,头发上全都是油,指甲缝里也满是黑泥,衣服明显泛黄,一看就是几天甚至有可能几周都没洗过了。换位子的时候,有女生一听要跟他坐同桌,都忍不住哭起来了,但他还是一脸困惑。

“你这家伙,臭死了!快去洗个澡吧!”班上有男生这么跟他说。

“我家……很穷,屋子里没有浴室……”他回答的时候挠了挠头,立刻有白色的头皮屑飘下来,周围的同学哇的一声四散而逃。

我第一次跟宗像君说话,是在小学五年级的冬天。瑟瑟的寒风中,我去便利店的路上,遇到了在地上趴着的宗像君,开始还以为他是摔倒了,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根棍子,伸进自动贩卖机下面的缝隙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他注意到我后立刻跳起来,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长长的发帘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你在干什么?”

“找、找找看有没有钱,说不定会有人不小心掉进去点儿。”

他的身体不停地发抖,上衣虽然还算能御寒,但也就是往年那件破了洞的运动服。该不会他只有这一件衣服吧。那袖口都磨得发亮了。

“那个,山本同学,”宗像君纠结地扭着两只手的手指说,“突然提这种请求,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能不能借我十日元……”

“……行啊。”

“欸?真的吗?!”

“嗯,反正也就十日元……”

我当场从钱包里拿了十日元给他。

“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刚好就差这十日元啦。”

他从口袋中又掏出几枚硬币,都是些脏兮兮的五日元和十日元硬币,宗像君满脸洋溢着笑容地数了数这些钱。我心想他大概要买些热饮或者点心之类吧。然而,宗像君跟我一起走到便利店之后,买的却是一张邮票。出了店门,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棕色信封,舔了舔邮票粘到上面。

“那是啥?”

“信。寄给我姐姐的。我爸特别小气,不给我钱买邮票。”

他说自己的姐姐独自住在其他城市,偶尔会寄钱回来。宗像君想写信谢谢姐姐,但怎么都凑不齐邮费。我偷瞄了一眼那个信封,背面写着他家的地址,是个离我家有点儿远的地方。便利店前就有邮筒,宗像君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写着姐姐住址的信封投了进去。

“这十日元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他反复谢过我后就回家了。

要说我们的友情从此开始逐渐加深,那当然是绝不可能的。虽然他后来在教室里跟我搭过话,说“之前谢谢你了”,但我当时正跟好友聊得起劲儿,而且被班上其他人误会我跟他关系很好的话,说不定我也会被大家讨厌,因为害怕这点,我很冷淡地装作没听见,理都没理他。从那之后就再没跟他有过交谈,过了春天,又到了夏天,然后就发生了钢笔事件。

我蹲在上学路上,而宗像君盯着我的脸。

“上课要迟到了哟。”

我被孤立的事,宗像君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种地方,再也不想去了。”

“这、这样啊……明白了。”

他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然而突然,他又掉头回到我旁边。

“我也翘课算了,只要赶在发午间餐前过去就行啦。”

每天的午间餐他总是吃得风卷残云,还要尽可能多盛几次,应该是经常在家里挨饿的缘故吧。后来我才听说,由于迟迟不交饭费,又次次都要多吃,国分寺老师很嫌弃他。

“在这里闲逛会被车撞到的哟。”

他招招手把我带到了河边。细长蜿蜒的河流仿佛是把几块住宅区拼接起来的缝合线。我们顺着混凝土楼梯下到河岸边,眺望了一会儿水面后,宗像君开口问我:“我有点儿事想问一下,高山君的钢笔,是山本同学拿的吗?”

“才不是呢。”

“真的?你说实话吧,我不告诉别人。”

“我没拿!我、绝对、没有拿!”

“明白了,我相信你。我还欠着你十日元,所以就给你十日元份的相信吧。”

“太少了!”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有点儿惊讶他依然记得冬天那件事。宗像君从书包里掏出了短短的铅笔头和皱巴巴的笔记本。

“趁现在还记得清楚,我们把那天发生的事写下来吧。”

“干吗?”

“为了解开谜团啊。只要证明山本同学没有偷,问题就解决了。”

“但是,要怎么做呢?”

“这个嘛……”

我偷偷望向他盖在发帘下的眼睛,眼神中的认真让我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从现在起,我们俩一起努力吧。”

宗像君开始问我那天发生的每一件事,而我则在不断的叹气中把所有想起来的都告诉了他。顺便我还问起了他在理科实验中舔了盐水和柠檬汁而被骂的事,他红着脸回答“是因为那些看起来挺好吃的”。

·12:15—13:00 午间餐(这时还在)

·13:00—13:45 午休

·13:45—14:00 大扫除

·14:00—15:50 实验(发现没有了)

·15:50—    回家(会被发现!)

宗像君在笔记本上潦草地写下了那天下午的日程,括号里注明的似乎是当时钢笔的状态。

“全是假名啊。”我在旁边感叹着。

“笔记这种东西嘛,当然是速度优先喽。”

“为什么唯独‘午间餐’写了汉字?”

“因为,我超喜欢这个词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午间餐时钢笔还在呢?”

“那天国分寺老师是跟高山君他们组一起吃的午饭。”

我们学校在午间餐时,会让大家按组把桌子拼在一起吃饭。而班主任会挑一组坐下跟他们一起吃。老师搬一把自己坐的椅子过来,然后其他人把餐盘挪开点儿,腾出个空间好让老师把自己的餐盘放上来。

“吃饭的时候,老师问那个组的人‘大家的宝物都是什么啊’。我坐得离他们很近,听得一清二楚。高山君就把钢笔拿出来给老师看了。所以,吃饭的时候,钢笔还在高山君手上,那之后才消失的。”

“钢笔为什么会消失呢?是高山君自己弄丢了,还是被谁偷了呢?”

“如果是高山君自己弄丢的,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山本同学的书包里呢?”

“应该是掉在哪里之后,被人捡起来,然后错放到了我的书包里吧?”

“如果真的有人并非出于恶意而这样做了的话,那么在山本同学被指认为犯人的时候,就该站出来说句话不是吗?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是故意的。不过我怎么都觉得是被偷的。你看,高山君那么宝贝这支钢笔,不应该轻易弄丢它才对啊。”

钢笔放在高山君的铅笔盒中,而铅笔盒放在他的课桌里,想偷钢笔的话,必须把手伸进桌斗里。那样一来肯定会被其他人注意到。我把这个问题说给宗像君听。

“做实验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在午休或者大扫除时被偷的。大扫除时肯定不行,周围人太多了。”

因为有两个组负责的区域是教室,所以屋子里有二十人左右。要想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偷走钢笔是不可能的。

“确实呢。只可能是在午休时偷走的钢笔。那天午休时,山本同学在干什么呢?”

“我记得是跟铃井同学、福田同学一起聊天。地点好像是教学楼后面那边。”我说出了好友的名字。

“如果铃井同学和福田同学肯在大家面前说出那天午休你们在一起,山本同学的嫌疑说不定就能解除了。”

“这个就……”

自从那件事以来,她们就再没跟我说过话,真的还能为了我在大家面前说出实情吗?如果被认为是我的同伙,可能反而会跟着一起被欺负。快到中午时,宗像君站了起来。

“午间餐要开始了,我得去学校了。因为今天是我等了好久的三色肉松盖饭!”

“你记得真清楚啊。”

“一个月的配餐表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宗像君挠着头,在满天飘落的头皮屑中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下午的街道因空无一人而无比安静,只有我还在闲逛。实在没有地方去,我又沿着原路走回了家。傍晚妈妈回家后就问我:“今天没去上学吗?老师给我公司打来电话了。”我跟妈妈说走到学校附近突然觉得不舒服,然后就回来了。妈妈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些,是因为担心我吧。我觉得很难过,就说了句“对不起”。妈妈像是快哭了一样摇了摇头。第二天,然后第二天的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去学校-

3 -

一周后的某一天,玄关外传来一点儿响动,我走到外面,看见投递口里塞着一团纸,展开一看,是年级报和作业讲义。我能想到是某个同学送来给我的,不过也看得出他很不情愿。

偷了钢笔,然后藏进我书包里的犯人真是可恨。都是因为那家伙,我才被人误解,受尽了同学的冷眼。但是,犯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想把钢笔占为己有,应该是放进自己的书包才对。

说不定犯人就是想让我被同学孤立,陷害我是小偷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讨厌我。若是这样,那犯人一定是夏川同学。我的两个好朋友就跟我这么说过。

“夏川同学喜欢海野君哟。”

“而大家又都在传海野君喜欢的是山本同学,所以咯,一定是因为嫉妒。”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言,是因为海野君经常盯着我这边看。海野君是个仪容整洁的男孩子,给人留下的都是清洁干净的印象。说我完全没在意过他,那肯定是谎话。

我站在玄关前面叹了口气,正要返回家中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山本同学。”

回头一看,是背着书包的宗像君。

我家的房子是比较老旧的一户型,也是妈妈的娘家。宗像君脱下破破烂烂的鞋子,诚惶诚恐地进到屋内。他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传来了一股野狗身上特有的气息,然后我就看见了他那油腻腻的头发。满身鸡皮疙瘩的我终于忍不了了。

“宗像君!我有事拜托你!”

我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把他推进了浴室。

“肥皂什么的随便你用,能不能请你先洗个澡?!之后我们再说别的!”

我把淋浴的使用方法教给了一脸困惑的宗像君,然后就关上了浴室门。虽然想把他的衣服也洗了,但我家又没有男生的衣服可以借给他。如果爸爸的衣服还留着,大是大了点儿,但至少能给他穿穿。然而,爸爸跟公司的年轻职员出轨后,就与妈妈离婚了,然后逃跑似的搬去了很远的地方,衣服也被妈妈扔掉了,连一件衬衣都没留下。

宗像君从浴室出来时果然浑身清爽了很多,虽然衣服还是平时那件破了洞的衬衣和脏兮兮的短裤,但终日笼罩着他的邋遢气场已经消失了。我也终于能发自内心地欢迎他了。

“请坐这边!”

等他在餐厅的椅子上坐好,我又拿出了吃的,都是些便利店或超市常见的小吃和巧克力点心。

“我们边吃边聊吧。”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碰那些吃的,似乎是很不好意思。我打开一包点心,抓了把吃,他才终于也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宗像君放学后来找我,是为了向我报告他在学校的调查结果。其实他并不知道我家的地址,是偷偷跟在给我送讲义的同学后面找来的。当然也目击了要交给我的讲义被揉成一团硬塞进投递口的过程。我问是谁干的,他说了个女生的名字。我和那个女孩子因为回家方向一致,以前放学时还经常一起走呢。

“那个,话说回来,给你看这个……”

嘴里塞满了点心的宗像君带着一脸幸福的表情,从他破破烂烂的书包里,拽出了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展开里面破破烂烂的内页,给我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铅笔字。

“关于那天的事我已经问过大家了,不过有几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跑了,所以没有问到所有人……”

我开始看他的笔记本。

【午间餐时发生的事】

高山君把钢笔拿出来给大家看。午间餐结束后大家把椅子扣在桌面上,推到了教室后方。

【午休时发生的事】

教室里基本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外面玩,只是不时有人回到教室?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图书馆看书)。山本同学在教学楼后面,跟铃井同学、福田同学在一起。

【大扫除时发生的事】

教室内有大约二十人。高山君也是打扫教室的人之一。没可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从高山君的桌子里偷走钢笔(高山君本身是犯人的情况另当别论)。

山本同学的毛巾被夏川同学拿来当抹布了。夏川同学说“从地上捡到的”。可是,打扫教室的竹中同学和牧野同学看到,夏川同学从山本同学的架子里抽出了毛巾。

【理科实验中发生的事】

第五节和第六节课,在理科教室做实验。开始十分钟后,高山君发现钢笔不见了。我因为舔盐水和柠檬汁而被老师骂了。

【回家会之前发生的事】

从理科教室回到班上,高山君、榎本君、来栖君、佐藤君一起寻找钢笔。榎本君发现了架子上的墨水污迹,说这不是山本同学放书包的格子吗?山本同学回来,看了书包里面,发现了钢笔。

被同学们敬而远之的宗像君,要获得这么多情报可想而知有多难。大扫除时间那一栏引起了我的兴趣。

“果然,我就觉得是这样。那条毛巾,捡到什么的果然是谎话。夏川同学就是从我架子上拿的。”

宗像君吃过点心之后又塞了一嘴煎饼。我向他讲了自己怀疑夏川同学偷钢笔的事。我告诉宗像君她多么讨厌我,还有讨厌的理由,以及迄今为止几次找我碴儿的事。说着说着我才注意到没给他拿喝的,于是赶紧端出了麦茶。宗像君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带着灵光一现的表情问我:“被当作抹布的毛巾,是放在架子上的?放书包的那个架子?”

“是啊。就压在书包下面。因为宽度跟架子的尺寸正好一致。”

宗像君一脸惊讶,连忙让我说得更详细些。为此我特意找来了那条带回家的毛巾演示给他看。“就是这样叠,然后放在架子上的,”我把毛巾叠了三折,“这样一来就跟架子一样宽了。”然后将毛巾交给了宗像君。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开口,不过拿点心的手倒没有停下。等到窗外开始染上夕阳的红色,他才终于出声。

“我说,山本同学,理科实验的过程中,你记得有什么事吗?比如,都有谁离开了理科教室?”

“课间休息时,大家都是自由出入的呢。”

实验占用了下午两节课,但是中间夹了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以外,是不是也有人出入理科教室?”

“有几个没来得及去厕所的,后来老师准许他们上课时去了。”

宗像君渐渐沉默下来。我把米洗好放进电饭锅,然后按下开关时,他正好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没多久,妈妈就带着菜回来了。我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突然对我说“吃太多点心会发胖哟”。因为她看到了垃圾桶中塞着大量的空点心袋子。

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去学校,在家里待了一天。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又是宗像君就去开门,却看到海野君站在门口。

“那个,给你这个。”

他递上了折得很整齐的讲义。一般都是由回家顺路的人轮流给缺席的人送讲义的,看来今天轮到海野君了。他身上穿着与宗像君完全不同的整洁衣服,怎么挠头也不会有头皮屑撒下来,更不要说他用的那种让人觉得味道很香的洗发液。

“谢谢。”

接过讲义,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沉默下来。

“那,我就走了……得去辅导班了。说起来,宗像君他,好像在跟大家问来问去的,有什么事吗?”

“他在帮我。”

“要小心点噢,据说宗像君,在之前的学校被抓到过偷拿东西。我是听国分寺老师说的。就觉得还是,不要跟他来往太密的好。”

海野君说完就离开了玄关,快步顺着我家门前那条路走了。家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本来想看看书的,但总惦记着海野君说的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宗像君被抓到偷了东西。还说什么不要跟他来往太密,让我更加担心了。

我收拾好走出门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找宗像君问一下,便向他住的那片区域走去。前一年的冬天,宗像君向我借十日元的那天,我在他拿的那个棕色信封上看到了住址。虽然不记得具体小区,但对那片街道还是有印象的。

走了一段后,景色越来越萧瑟起来。一进入他住的地区,就开始有扬沙飞尘的翻斗车在身边来来往往。滚滚浓烟从工厂的烟囱一直升腾至空中,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的单元楼,被西沉的太阳染成了红色。我一边查着贴在邮递信箱上的门牌标签,一边继续向前走,又看到赤裸上身、形似黑社会的男人站在路边抽烟,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吓得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哥哥—!吃我一招—!”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吵嚷声,沿着破破烂烂的狭窄小道望过去,只见宗像君正陪着一群幼小的男孩、女孩玩耍。小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围攻着他,宗像君一面连连惨叫着“疼疼疼,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一面在地上打滚。并不是被欺负,只是陪他们玩而已。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

“宗像君?”

“哎呀?山本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他那张满是污泥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跟他在一起的都是邻居家的小孩子,见我跟宗像君聊起来,他们就互相追逐着跑去别处玩了。

“刚才海野君来给我送讲义了。”

“海野君吗?”

“我听说了……偷拿东西的事。宗像君,你在以前的学校,被抓到偷拿东西,这是真的吗?我越想越觉得不安,就想来问你一句,偷走钢笔的人,不会是宗像君吧?”

他垂着头,发帘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偷拿东西的事是真的。那时我实在太饿了。走在商店街上,不知不觉就把店前面摆放的点心揣进了衣服里。不过,偷钢笔的人真的不是我。”

“我可以相信你吗?”

“真的不是我。”

“知道了。就像宗像君相信我那样,我也相信宗像君。”

松下这口气,我重新开始观察周围的建筑。我家已经算是够老旧的了,但比起这一带的房子却还要好得多呢。宗像君指给我看面前的两层简易楼,沿着布满铁锈的金属楼梯走上去,二楼其中一间就是他的家。

“现在我爸爸喝醉了正睡着,没法带你去我家了,万一把他吵醒就麻烦了。”

“你姐姐还好吗?”

“嗯。应该还在努力工作。”

据说他姐姐在一个叫“肥皂岛”的地方上班,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店。

“抱歉,这么突然地跑来了。”

“没事啦,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

“铃井同学和福田同学都没有理我,似乎是不想聊起跟山本同学有关的事。”

“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呢。”

现如今,跟我扯上关系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当成是我的同伙而受人欺负。她们想要保持距离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

“不过,我说山本同学,明天,你来学校一趟吧。”

“学校?!”

“我感觉已经能证明你的清白了。不过要把话说清楚,还是得山本同学自己到场。”

宗像君的书包就扔在他脚边,看起来他放学后连家都没回就跟附近的孩子玩了起来。他从书包中掏出笔记本,撕下了其中一页交给我。

“这个是今天查清的一些事,我都写下来了。”

我接过来,就着昏黄的夕阳快速看了一遍。

【理科实验中发生的事·追加记录】

得到老师的允许去上厕所的一共五个人。

榎本君(a),高山君(c),海野君(b),夏川同学(a),井上同学(a)

海野君在上厕所之后还去了趟保健室(他自己似乎还想隐瞒,但调查后可以确定这一点)。他找保健室老师要了创可贴,说是“手指受伤了,想用创可贴贴一下”,但老师并没有看到他的手指有伤口。

我歪着头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啊?实验中有谁去过厕所是这么重要的事吗?

“话说,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名字后面为什么还要加上abc啊?”

“啊,我忘记加备注了,那是他们各自上厕所的地点。a是二层楼梯附近的厕所,b是一层理科教室附近的厕所,c是一层教研室附近的厕所。”

“嗯……那海野君去保健室的事为什么也写在这里?”

“因为很重要啊。”

“为什么?”

“因为海野君就是犯人啊。”

追逐嬉戏的小孩子们又是叫又是喊地从我们面前跑过。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复跟宗像君确认了很多遍。夕阳终于也落下去了,天空的颜色渐深,薄纱般的黑暗从四周聚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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