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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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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喜欢故弄玄虚。就拿他同博伊与埃罗尔的关系来说吧。他对人说他们是他的私生子,可有时他又说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不是,然后信口地说他和爱德华曾经同时和一个女人同居过。有时他又说他们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前妻生的。你要是听见哈特讲孩子的母亲在临死之前是怎么将他们叫到床头,叮嘱他们好好做人的故事,你准保会哭的。

后来我发现博伊和埃罗尔其实是哈特的外甥。他们的母亲原先就住在大桑格雷的灌木丛中,在她丈夫死后不久也去世了,于是他们就过来和哈特住了。

两个孩子对哈特一点也不尊重。他们从不叫他舅舅,只管他叫哈特。他们不在乎哈特捏造说他们是私生子。事实上,关于他们的身世,哈特怎么说他们就怎么附和。

我对哈特的第一个印象,是他主动带我到运动场去看板球比赛。片刻之后我发现他还从附近的四五条街上挑了十一个男孩一起带去了。

我们排队站在售票处。哈特把我们的人数大声点了一遍之后说:“一张全票,十二张半票。”

许多人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卖票的说:“十二张半票?”

哈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说道:“十二张半票。”

我们十二个人在哈特的带领下鱼贯入场,到处找空位子,好不热闹。

有人喊道:“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吗,先生?”

哈特微微一笑,让人觉得真是这么回事似的。我们坐下后,他又指着我们大声点了一遍人数。他说:“我可不想回去后跟你们妈说弄丢了一个,让她寻死寻活的。”

那天是特立尼达队和牙买加队决赛的最后一天。格里·戈麦斯和莱恩·哈宾为特立尼达队立下了汗马功劳。当戈麦斯的积分达到一百五时,哈特兴奋得上蹿下跳,大声嚷道:“你们听着,白人就是伟大。”

这时,一个卖饮料的女人从我们前面走过。

哈特说:“你玻璃杯里的东西怎么卖?”

那个女人说:“六分一杯。”

哈特说:“我要批发价,给我十三杯。”

那女人说:“这些都是你的孩子?”

哈特说:“这有什么不对吗?”

最后那个女人卖给我们每杯五分钱。

当莱恩·哈宾的积分到八十九时,他被罚下场,特立尼达人都开始起哄。

哈特愤愤不平。“被罚下场?被罚下场?他怎么会被罚下场呢?简直是抢劫。还是个特立尼达的裁判呢。天哪,现在就连裁判也拿贿赂了!”

那天下午哈特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是听他说话才知道原来板球运动员的名字很好听。他看板球比赛时的兴奋和投入也感染了我。

我问他记分牌是怎么回事。

他说:“记分牌的左边记的是那些击完球的击球手的名字。”

我会记住这一点,是因为我原来还以为说击球手击完球其实是委婉地说他被罚下场了呢。

在比赛间隙喝茶的那会儿工夫,哈特显得特别激动。他到处拉人打赌。他手里挥着一张一元的票子跑来跑去地吆喝道:“一元对一先令,赌黑德利的得分不是双数。”要不就是:“一元,赌斯托梅尔会接住第一个球。”

裁判员出场时,我们当中的一个小男孩突然哭了起来。

哈特说:“你哭什么?”

那男孩哭着咕哝了一句。

旁边的一个男人喊道:“他需要个瓶子。”

哈特转过身劈头对着那个男人说了一句:“两元,赌今天下午牙买加队要输五个球。”

那男人说:“赌就赌,我看你那性急的样儿,肯定要输。”

他们请另一个男人帮他们拿着赌注。

那个小男孩还在哭个不停。

哈特说:“你看你这不是当众让我难堪吗?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啊。”

男孩只是一个劲地哭。另一个男孩凑到哈特耳旁说了点什么。

哈特说:“噢,天哪!这怎么会呢?他们才出来不久呀!”

他让我们站起来,然后领着大家离开看台,在运动场的马口铁栅栏前一字排开。

接着他说:“好,现在开始小便。快点尿,你们都快点。”

那天下午的板球赛精彩极了。包括大名鼎鼎的黑德利在内的牙买加队在三十一轮比赛中输掉了六个球。天色越来越暗,特立尼达队快速投球手蒂勒尔·约翰逊的发挥简直无与伦比,而且越打越快。

我们左边的一个胖老太太总冲着蒂勒尔·约翰逊大呼小叫,每次都还要转身对我们轻声说:“我认识蒂勒尔时他还是这么点高的孩子呢。我们总在一起玩弹珠。”说完又转过身去尖声叫喊。

哈特赢了赌注。

我很快就发现哈特身上的一个缺点,就是爱打不可能赢的赌。特别是在赛马场上,他输了很多钱,不过也有赢的时候,每次赢了钱他都会慷慨地拿出来,请我们米格尔街上的人吃一顿。

我从没见过像哈特这样享受生活的人。他做的事情既不新鲜也不伟大,事实上,他每天几乎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是对每一件事都乐此不疲。他还不时地把一些非常普通的事情弄出点花样来。

他有点像他的那条狗。那是一条我所知道的最温顺的阿尔萨斯狼狗。我发现米格尔街上的狗都有点像他们的主人。乔治的杂种狗瘦瘦的、脾气古怪,托尼的狗长得凶神恶煞,让人害怕。哈特的狗是我知道的唯一富有幽默感的阿尔萨斯狼狗。

这条阿尔萨斯狼狗的行为乍看起来很古怪。但如果你扔个什么东西让它去捡,它就变得活蹦乱跳。一天,在大草原公园,我把一个番石榴扔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它取不出来,气得又哼又叫。突然,它转过身来高叫着从我身边跑过。我一扭头,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它已经向灌木丛跑了回来。我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等再扭头时,正好看见它叼着另一个番石榴放到了灌木丛的后面。

我喊了它一声,它便吠叫着冲过来。

我说:“去,伙计,去把那个番石榴捡来。”

它跑回灌木丛,探了探头又嗅了一下,然后冲进去叼回了刚才它自己放的那个番石榴。

我真希望哈特养的那些漂亮的鸟也有他的阿尔萨斯狼狗这么温顺。那些金刚鹦鹉看起来怒气冲冲的,就像一群爱斗嘴的老女人,见人就攻击。哈特的屋子因为它们变成了危险之地。金刚鹦鹉会冷不防在你小腿上这儿啄一口那儿咬一下。哈特试图让我们相信这些鸟是不咬他的,可据我所知它们会咬他。

说来也怪,本来美好的事物到了哈特和爱德华手里就会变得可怕。比方说,爱德华的绘画,哈特的那些尖嘴的金刚鹦鹉。

哈特总是给警察添麻烦,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方说在这儿打一架啦,在那儿赌博啦,要不就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酗酒,等等等等。

但他同警察的关系并不差。事实上,每逢圣诞节,查尔斯警官总要带着邮递员和卫生检查员到哈特的住处喝上一杯。

查尔斯警官说:“我也是没法子呀,为了糊个口。你是知道的,哈特。不用别人告诉我,我知道自己再也升不上去了。”

哈特说:“这有什么,警官。我们在乎个什么。你的孩子们最近怎么样啦?以利亚好吗?”

以利亚是个聪明的男孩。

“以利亚?哦,我想他今年要搞个展览。哈特,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只能碰碰运气,没别的办法了。”

每次他们都是以好友身份告别。

但是有一次,哈特麻烦惹大了,原因是他往牛奶里掺水。

他说:“警察和那帮人过来盘问我水是怎么到牛奶里的。好像我知道一样。我哪儿知道水是怎么到牛奶里的。没错,我是把锅浸在了水里,但只是为了让牛奶快点凉下来,而且怕锅翻,我还专门采取了保护措施。我猜肯定是那个锅有个洞,就是这么回事。有一个很小的小洞。”

爱德华说:“那你最好老老实实向法官说明一下。”

哈特说:“爱德华,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特立尼达是英国啊。在特立尼达,你听说过有哪个说了真话的会有好下场?在特立尼达,你越天真,他们越让你坐牢,你出的贿赂就得越多。你得贿赂法官,给他们送鸡送鸭,要大个头的来克亨老母鸡才行,还得送钱,还得贿赂那些检察官。等一切贿赂都到位了,你才有可能被判得轻一点。”

爱德华说:“说的也是。不过你总不能主动认罪呀。你应该编个理由才是。”

结果,哈特被罚了两百元,还让法官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哈特气呼呼地从法庭回到家里。他取下领带脱了衣服,说道:“这个世界真他妈的滑稽。你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打了领带,穿上夹克,擦亮皮鞋,都为了什么?就为了站在某个愚蠢的法官面前让他把你臭骂一通。”

哈特耿耿于怀了好些日子。

他说:“希特勒做得对,伙计。把所有的法律书都烧光。把它们都烧光。把所有这些该死的东西堆成一大堆点上火,把它们烧掉,看着它们烧。希特勒是对的,伙计。我不知道我们干吗要和他打仗。”

埃多斯说:“你在胡说八道,哈特。”

哈特说:“我也不想这么说,我也不想。但希特勒就是对的。把那些法律书烧掉。把它们统统烧掉。我也不想这么说的。”

一连三个月,哈特都没有和查尔斯警官说过话,查尔斯警官很伤心,他总是托人捎口信代问哈特好。

一天他叫住我说:“今晚你要去看哈特吗?”

我说:“是的。”

“你昨天看见他了?”

“看见了。”

“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噢,我是说他气色怎么样?他看上去好吗?高兴吗?”

我说:“他看上去特别烦恼。”

查尔斯警官说:“哦。”

我说:“还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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