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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天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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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库说:“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有长进。”

我说:“是你教我的。”

实际上我知道的也就是挺杆、螺丝、发动机声响和——对了,我把它忘了。

“你知道的,巴库叔叔。”我说。

“什么,孩子?”

“巴库叔叔,我猜是化油器有毛病。”

“你真这么想?”

“我肯定,巴库叔叔。”

“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对技师说的第一桩就是化油器,可他不信。”

技师的视线离开发动机,抬起一张脏脸,生气地说:“白人亲手造的发动机让一帮愚蠢的家伙乱搅一通,能有什么好结果?”

巴库朝我眨眨眼。

他说:“我觉得是化油器有问题。”

在所有的钻孔中我最喜欢化油器孔了。有时巴库启动发动机时,我就用手捂着化油器孔,一会儿之后再放开。巴库从来没有说明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没问。有时我们把汽油从油罐里吸出来,我再把汽油倒进化油器里帮巴库发动汽车。我常常请求巴库让我来发动汽车,可他总是不答应。

一天发动机起火了,好在我及时跳开了。火没烧多久。

巴库从车里出来,大惑不解地看着发动机。我想他是被它惹恼了,我以为他会立即把它拆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操练化油器孔。

终于,技师试了一下发动机和刹车,说:“行了,现在车修好了。简直比我造一辆新车还费事。别再乱折腾它了。”

技师走后,我和巴库沉思着绕车走了两三圈。巴库轻抚着下巴,没跟我说话。

突然,他跳上驾驶座,摁了几下喇叭。

他说:“你觉得这喇叭怎么样,孩子?”

我说:“再摁一下,让我听听。”

他又摁了一下。

哈特从一扇窗中探出头来嚷道:“巴库,让那该死的车安静一会儿。你把这儿吵得像在办婚礼。”

我们没理会。

我说:“巴库叔叔,我觉得这喇叭不怎么对劲。”

他说:“你真这么觉得?”

我做了个鬼脸,吐了口痰。

于是我们开始捣鼓那喇叭。

最后我们把一小段电线缠在方向盘上。

巴库看着我,说:“你看,拿这根线碰一下任何有金属的地方,喇叭就响了。”

听上去不太可能,但就是这么回事。

我说:“巴库叔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他说:“这些够你学一辈子的。”

这条街上的人都不喜欢巴库,都觉得他讨厌。但我喜欢他,就像我喜欢木匠波普一样。现在想来,巴库也算一个艺术家。他摆弄机动车纯粹是为了兴趣,他好像从不为钱发愁。

但他的妻子却整天操心钱的问题。和我母亲一样,她觉得自己生来是个理财能手,生来就能无本生财。

一天她跟我母亲谈起这事。

我母亲说:“出租车现在很赚钱,拉着美国人和他们的女朋友到处跑。”

于是巴库太太鼓动她丈夫买了辆卡车。

这辆卡车简直是米格尔街的骄傲。是辆又大又新的贝德福德,巴库把它开回来的那天我们全涌上街去欢迎。

连哈特都要惊叹了。“要说只有英国人能造出来的东西,那就是卡车了,”他说,“你们知道,这可不是福特和道奇比得了的。”

当天下午巴库就跟卡车干上了,巴库太太逢人便炫耀:“你们干吗不来看看他是怎样修卡车的?”

巴库不时地从车底下爬出来,擦擦车身和车前盖,然后又钻回车底下。可他看上去并不开心。

第二天,那些借钱给巴库买贝德福德卡车的人组成一个代表团来到巴库家里,请求他别再折腾那卡车了。

巴库一直待在车底下,拒绝回应。代表们生气了,其中几个女人开始哭了起来。但巴库仍然无动于衷。最后代表团只好悻悻然离去。

代表团走后,巴库开始把气出在妻子头上。他揍她,说:“都是你让我买卡车,都是你,都是你。你只知道钱、钱,就和你妈一样。”

但他发怒的真正原因是他无法把发动机按原样装好,有两三件东西放哪儿都不合适,让他伤透了脑筋。

车行派来了一个技师。

他看了看车,然后极其平静地问巴库:“你到底为什么要买贝德福德?”

巴库说:“我喜欢贝德福德。”

技师吼道:“你干吗不去买一辆劳斯莱斯?车行里有的是封闭式发动机的车!”

然后他边干活边难过地说:“太可惜了,简直让人想哭,这么好端端的一辆新车。”

启动器彻底坏了。巴库只得用曲柄摇把发动车子。

哈特说:“真是丢尽了脸!多新的车,锃亮锃亮的,闻上去都是新的,底盘上还有粉笔图样呢,竟然要像个破烂手推车一样,用摇柄来发动。”

但巴库太太骄傲地说:“那拐棍一摇,车就能发动。”

一个周六的早上,也是个赶集的日子,巴库太太过来哭着对我母亲说:“他进医院了。”

我母亲说:“出事了?”

巴库太太说:“他发动那辆车,就在集市边上,一摇那拐棍,车子发动了,但车挂了挡,撞上了另一辆卡车。”

巴库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

自打有了那辆卡车后,巴库就一直恨他妻子,不时地用那板球棒揍她。她也反击,不过是用舌头。我印象里巴库总是吵不过他妻子。

要把卡车倒进院子里可不是件容易事,巴库太太的责任是指挥倒车,她乐此不疲。

一天,她说:“好,男人,倒,倒,朝右拐一点,好,正好。噢,天哪!不,不,不,男人!停!你把栏杆撞倒了。”

巴库突然疯了一般,汽车猛地撞上了水泥栏杆,然后又不顾巴库太太的大呼小叫继续朝前冲,接着又倒车,把栏杆整个儿撞垮了。

他怒气冲天,也不管在外面哭的巴库太太,走进自己的小房间,脱到身上只剩一条裤衩儿,趴在床上开始读《罗摩衍那》。

卡车并不赚钱,为了揽活儿巴库还得招聘装卸工。在那帮正要涌进西班牙港的又黑又高的格林纳达岛民中,他挑了两个矮个儿。他们管巴库叫“老板”,管巴库太太叫“夫人”,倒是挺好听。但每当看到这两个穿着破衣烂衫、戴着压得不成形的毡帽的人无忧无虑地趴在卡车车厢里时,我就会想,他们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身处险境,也不知道大家在为他们担惊受怕。

现在巴库太太开口闭口就是这两个人。

她会伤心地对我母亲说:“后天我们要付那两个工人工钱。”两天后她又会说:“今天我们付工人工钱了。”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用不了多久她又会难过地跑来对我母亲说:“后天我们还得付工人工钱。”

付工人工钱——一连几个月我好像没听到过其他什么事。这几个词在街上已经家喻户晓,成了习语。

周六博伊会对埃罗尔说:“我们去罗克西看演出吧。”

埃罗尔会翻出衣袋说:“我不去了,伙计。我付工人工钱了。”

哈特说:“好像巴库买卡车就是为了给工人付工钱的。”

终于,卡车不见了,那两个装卸工也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就在别人的卡车开始赚钱时,巴库太太却把卡车给卖了。他们买了辆出租车。但那时出租车生意竞争很激烈,跑八英里只收十二分,刚够付油费。

巴库太太对我母亲说:“那辆出租车赚不了钱。”

于是她又买了一辆出租车,还雇了一个司机。她说:“两个总比一个强。”

巴库读《罗摩衍那》的时间更多了。

就连这也让街上的人反感。

哈特说:“听听他们俩,女的操着那嗓门,男的念念有词地唱着该死的印度歌。”

再看看那场面。又矮又胖的巴库太太,站在院子里的水龙头边上对她丈夫大喊大叫。他穿着裤衩儿趴着,忧愁地哼着《罗摩衍那》。突然,他跳了起来,一把抓过墙角那根板球棒,冲了出去,对着巴库太太一顿狠揍。

随后是持续了几分钟的平静。

然后只剩下巴库的声音,他独自唱着《罗摩衍那》。

但巴库太太仍然以自己的丈夫为荣。只要听听下面的斗嘴,就能看出巴库仍然主宰着他妻子。

摩根太太会说:“昨晚我听见你老公说梦话了,说得好响。”

“他不是在说,”巴库太太说,“是在唱。”

“唱?哈哈哈哈!你知道吗,巴库太太?”

“什么,摩根太太?”

“如果你老公为晚饭唱祷告的话,你们俩会饿死的。”

“你听着,他知道的东西比这条街上的哪个蠢货都多。他能读会写,英语、印地语都会。你怎么蠢到连《罗摩衍那》是本圣书都不知道?你要是能听得懂他唱的东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胡说八道了。”

“那么今天早上你老公好吗?最近是不是又在修什么新车了?”

“你听着,我可没工夫跟你嚼舌头。他知道怎样修车。我倒奇怪怎么没人告诉你老公到哪里去修他所谓的花炮。”

巴库太太总是吹嘘巴库一个月能读两三遍《罗摩衍那》。“有些部分他都能背出来了。”她说。

但这并不怎么顶事,因为这赚不了钱。她为第二辆出租车雇来的司机一直在糊弄他们。她说:“他可把我坑惨了。他说出租车挣不了几个钱,倒是我还欠他呢。”她把司机解雇了,车也卖了。

她使出浑身解数来挣钱。她开始养鸡,不料好一些被偷了,剩下的又被街上的狗追得到处乱窜,而且巴库也讨厌那味道。她开始卖香蕉和橘子,但这与其说是为了挣那点小钱,还不如说是自娱自乐。

我母亲说:“巴库干吗不出去找份工作?”

巴库太太说:“你为什么想要这样呢?”

我母亲说:“不是我想要这样。我是为你着想。”

巴库太太说:“你忍心看到他和西班牙港这地方粗野蛮横的家伙们一起工作吗?”

我母亲说:“可他总得干点什么呀。人们总不会付钱给一个钻在机动车下或者唱《罗摩衍那》的人。”

巴库太太点点头,看上去有些难过。

我母亲说:“瞧我说的!你肯定巴库懂《罗摩衍那》吗?”

“我完全肯定。”

我母亲说:“那好,这就好办了。他是个婆罗门,他知道《罗摩衍那》,他还有辆车。他很容易成为一个梵学家,一个货真价实的梵学家。”

巴库太太拍起手来。“这主意太棒了。印度梵学家现在可赚钱了。”

就这样,巴库成了一个梵学家。

他仍然爱摆弄他的车。他不能再用板球棒打巴库太太了,但他很快活。

我总忍不住想到一个画面:圣带缠腰的梵学家巴库在车底下蠕动着,或者摇着曲柄发动车子,而什么地方有贫困的印度教徒正等着他去安抚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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