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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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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日本地名,位于广岛县西南部。

但是她一路上都在生病,身体绵软无力,胃部绞痛难受,还老是呕吐。一到新的国度,来到西雅图,她马上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穷光蛋。久雄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和太阳晒起的水泡,他的衣服上带着田地里干活的人身上才有的浓烈的汗味儿。她发现这个人除了几张美元和几个硬币之外一无所有,因此他乞求富士子原谅他。最初,他们住在灯塔山的一个公寓里,公寓的墙上糊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画,外面街道上的白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们。富士子到码头区的一个伙房去工作。为白人工作的时候,她身上也开始淌汗,她的手和指关节也经常被割伤。

后来,他们生下了初枝,五个女儿中的老大,于是他们全家都搬到杰克逊街的一个公寓。这个公寓的主人是从柴木县辖区来的,他们靠自已的力量发展得非常好;他们的女人穿着绉绸的和服和深红色软木底的鞋子。但是,杰克逊街到处都是腐烂的鱼、卷心菜和萝卜泡在咸海水中发酵的气味,以及臭水沟和柴油车尾气的味道。富士子在那里做了三年房间清洁工,直到有一天久雄回到家,带回一个消息说他为他们在国家罐头公司找到了工作。五月份的时候,这些日本人便登上了前往圣佩佐的船,在圣佩佐的草莓地里有他们的工作。

但是,工作十分艰苦——初枝和她的姐妹们一生中将要做大量这样的工作——她们得在烈日的暴晒下弯腰劳动。但是除了这一点,这里还是比西雅图好多了:一行行整齐的草莓遍布山谷,风儿把大海的气息吹入他们的鼻孔,天刚蒙蒙亮的早晨,久雄和富士子常常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日本——那个他们已经离开的地方。

起初,他们和一个印第安家庭一起住在一个谷仓的角落里。七岁的初枝跟在妈妈的身边,去森林里割蕨菜和修剪冬青树。久雄做着卖鲈鱼和做圣诞节花环的营生。他们攒了一麻袋的硬币和零钞,租下了七英亩的林地,地里只有砍剩的树墩和枫树,他们还买了一匹耕地的马,开始清理这块土地。秋天来的时候,枫树叶子都蜷曲凋零了,被雨水一沤,都成了赤褐色的腐叶。一九三一年冬天,久雄把叶子堆起来烧了,把树桩挖了出来。一座香杉木的房子也慢慢建了起来。他们开始在这块土地上耕种,赶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种下了第一茬作物。

初枝是在南海滩挖蚌,在采黑莓、采蘑菇和给草莓除草的过程中长大的。同时,她还要帮着照顾四个妹妹。她十岁的时候,隔壁有个男孩教会了她游泳,还允许她享用他的玻璃底的水箱,这样她就可以看到波涛下面的世界了。他们两个趴在水箱里,任由太平洋上的日头晒着他们的后背,一起看着海星和黄道蟹。初枝背上的水蒸发了,留下一层细细的盐粒。后来,有一天,那个男孩吻了她。他问是不是可以吻她,而她什么都没说,于是他就在水箱里俯过身将自己的嘴唇在初枝的嘴唇上贴了一下,一秒钟都不到。在他把嘴唇移开,眨着眼睛看着她之前,初枝闻到了他嘴里温暖、咸咸的味道。然后他们继续透过玻璃看水中的海葵、海参和沙蚕。到初枝结婚的那一天,她将想起自己的初吻给了一个叫伊什梅尔·钱伯斯的男孩——当他们一起趴在玻璃水箱里在海中漂荡的时候。但是,她的丈夫问她以前是否接过吻时,初枝说自己从未有过。

“雪下大了,”此刻,她抬眼看了看法庭的窗户,对天道说,“一场大雪。你儿子生下来见到的第一场雪。”

天道转身去看窗外的雪,她注意到他脖颈左边衬衫领子上方露出的粗壮的肌肉。他在监狱里并没有失去力量;在她的理解中,他的力量是一种内在的东西,有时候会无声地反映他的生活状态:在狱室中他仍旧镇静地保存着自己的力量。

“回去检查一下根茎菜窖,初枝,”他说,“可别把里面的东西冻坏了。”

“我检查过了,”她回答道,“一切都很好。”

“好,”宫本说,“我就知道你会的。”

他望着雪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来看着初枝。“你还记得在曼扎纳 [6] 的那场雪吗?”他说,“不管什么时候下雪,我都会想起来。那时的雪和风,还有那个圆肚火炉。还有窗外的星光。”

[6]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将所有日本侨民关入集中营,曼扎纳为集中营所在地。

一般他是不会对她说这样的事情的,这些浪漫的话。但是或许监狱使他学会了将本来习惯闷在肚子里的东西说出来。“那也是在监狱里,”初枝说,“那里有美好的东西,但那也是监狱。”

“那不是监狱,”宫本告诉她,“我们那时觉得是,但那是因为我们所知有限。那不是监狱。”

他说的时候,初枝知道,那是对的。他们是在曼扎纳的集中营里结的婚,结婚仪式是在一个糊着油毡纸的小佛堂里举行的。新婚之夜,初枝的妈妈用一块军用羊毛毯把一个挤满了日本人的房间隔成两半,还在靠近小火炉的地方给他们铺了两张小床。她把两张小床推到一起拼成一张,又用手帮他们把床单抚平。初枝的四个妹妹都站在隔帘旁边看着她们的妈妈默默忙碌。富士子往圆肚小火炉里面加了些煤块,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点点头,提醒他们]四十五分钟后把调节风门关上。然后就带着女儿们出去了,把初枝和天道留在那儿。

初枝和天道穿着结婚礼服站在窗旁,亲吻着。她嗅着他温暖的脖子和喉咙。外面,雪花飘舞着,打在营房的墙上。“他们什么都听得见。”初枝轻声说道。

天道双手抱着她的腰,转身对着窗帘说起了话。“收音机里这时候应该有些好节目,”他大声说道,“放点音乐好吗?”

他们等待着。天道把他的外套挂在挂衣钉上。一会儿,一个拉斯维加斯的电台开始放音乐了——都是些西部乡村音乐。天道坐下来,脱下鞋袜。他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下,又解开领结。

初枝在他身旁坐下。她盯着他的侧脸和他下颌上的疤痕看了一会然后他们就接吻了。“帮我弄一下我的裙子,”她小声说道,“后面松开了,宫本。”

宫本为她解开了裙子。他的手指顺着初枝的背脊往下滑。她站起身,把裙子从肩膀上拉了下去。裙子落在地板上,她把它捡起来挂在宫本外套旁边的挂衣钩上。

初枝穿着乳罩和衬裙回到床边,在宫本身旁坐了下来。

“我不想弄出太多声音,”她说,“即使开着收音机也不好。我的妹妹们都在听着。”

“好的,”宫本说,“小声点儿。”

他解开衬衫的纽扣,脱下衬衫,把它放在床尾。他把汗衫也脱了下来。他非常结实。初枝都能看到他腹部的肌肉骨碌碌地滑动。她很高兴自己嫁给了他。他也来自种草莓的农民家庭。他很会种草莓,也知道哪些匍匐枝该剪掉。他的手和她的一样,在夏天的时候都沾满了草莓汁。草莓汁染红了他的皮肤,留下一股草莓的香气。她知道,她之所以想把自己的生活和他联系在一起,部分就是因为这股味道;她的鼻子终于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尽管在别人看来可能很奇怪。而且,她知道天道有着和她一样的梦想——在圣佩佐拥有一个自己的草莓农场。这是他们全部的想法,别无所求,他们只想拥有自己的农场,能够时刻和自己所爱的人亲密相处,窗外弥漫着草莓的香气。初枝知道,有很多像她一样年龄的女孩对幸福有着不一样的理解,她们只想去西雅图或洛杉矶。她们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到城市里去寻找什么,她们只是想去那儿。初枝也曾经那样想过,但是后来就好像从迷梦中醒来一样,她意识到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的是一个岛上的草莓农场所带给她的平静和安宁。她在骨子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还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她理解那种幸福——工作一目了然,还可以和自己选择并热爱的男人一起到田野里去。这也正是宫本心中所想,他所希望的也是同样的生活。所以他们一起计划着。等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们就回圣佩佐去。天道和她一样,他的根也在那里,他了解土地和土地上的劳动,他也知道和自己所喜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多年前,茂村太太与她谈起爱情和婚姻的时候曾为她描述过理想男孩是什么样的,天道正是这样的人选。所以,此刻她亲吻着他,用力地亲吻着。她更加温柔地亲吻他的下颌和额头,然后把她的下巴放在他的头顶,将他的耳朵捂在指间抚弄。他的头发闻上去像湿润的泥土。天道把手放在初枝背部,将她紧紧地搂向自己。他亲吻着她乳··房上部的肌肤,鼻子嗅着她的乳罩上的香气。

“你的气味真好闻。”他说。

他抽身脱掉自己的裤子,把它放在衬衫旁边。他们穿着内衣并排坐着。他的大腿在窗外照进来的灯光下泛着光。初枝看到他的性·器在内裤底下直挺着,把他的短裤撑了起来。

初枝把脚缩到床上,下巴搁到膝盖上面。“她们在听,”她说道,“我知道。”

“能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点儿吗?”宫本大声说道,“我们在这儿听不清楚。”

西部乡村音乐的声音变得更响了。他们一开始十分安静。他们面对面侧躺着,她感觉到他那个东西抵在她的小肚子上。她的手往下摸去,隔着短裤碰了碰它,摸了摸顶部的龟·头和下面的筋。她听见煤块在胖肚子火炉里燃烧的声响。

她想起了当年趴在玻璃水箱里和伊什梅尔·钱伯斯接吻的情景。那是一个褐色皮肤的男孩,和她家住在一条路上——他们一起摘草莓,爬树,钓鲈鱼。当天道亲吻着她的乳··房下部,继而又隔着乳罩亲吻她的乳头时,她想起了钱伯斯,她觉得钱伯斯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开端——她在十岁的时候吻了一个男孩,甚至有了一些怪怪的感觉,而今夜,她很快就要体会到另一个男孩身体中那坚硬的部分深入她身体的感觉。但是在她的新婚之夜,把钱伯斯完全置诸脑后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只是脑海中偶然浮现的记忆,因为所有浪漫时刻都会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尽管有些已经远逝了。

一会儿,她的丈夫就脱掉了她的衬裙和底裤,解开了她的乳罩,她也脱掉了他的短裤。他们赤·裸着,她借着窗外的星光看见他的脸。这是一张好看的脸,结实而平滑。此刻,外面的风正刮得紧,在板壁间呼啸着。她用手握住天道坚硬的性·器,揉·捏着,它在她手中跳动了一下。然后,她随性地转身仰卧着,手里仍然没有放松,他翻到她身上,双手抱着她的臀部。

“你以前做过这事儿吗?”他小声地问。

“从来没有,”初枝答道,“你是我唯一的。”

他如愿地找到了地方。有那么一会儿,他等在那儿,保持着姿势,亲吻着她——他含住她的下唇,温柔地保持在那儿。然后,他双手抱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搂,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感觉他的身体拍打在她的皮肤上。她整个身体都感觉到突然收紧了一下,全身都被这种感觉攫住。初枝两边的肩胛骨拱了一下——乳··房不自主地贴向天道的胸脯——一种战栗缓缓地传遍全身。

“真好,”她记得自己小声说道,“感觉真好,天道。”

tadaia wakatta,” [7] 他回答道,“我现在才知道这是最美妙的事情。”

[7] 日语,大意即后面那句话。

八天之后,他便离开,前往密西西比的谢尔比营,在那儿加入了第442海军陆战队。他得去打仗了,他告诉初枝。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向他的国家——美国,证明自己的忠诚。

“就为了证明这些,你可能会牺牲的,”她对他说,“我知道你勇敢而且忠诚。”

尽管如此,他还是去了。这些话她在结婚前就对他说过很多次,她常常劝他不要去,但他终归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去参加战斗的热情。这不只是为了荣耀,他说,他必须去,因为他长着一张日本人的脸。他们还得证明些别的东西,这是这场特别的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负担,如果他不扛起来,谁来扛呢?她从这一点中看出来,他这一次是不可动摇的,她也认识到他内心的刚强,这种刚强的性格使得她的丈夫迫不及待地想去战斗。在他的内心,有一个地方是她无法触及的,在那里他只能独自做决定,这使得初枝不仅对他放心不下,而且对他们的未来心存担忧。她的生活现在和他联系在一起了,因此在她看来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都应该是对她开放的。初枝执拗地告诉自己,是战争,是集中营监狱般的生活,是时代的压力,是他们被放逐出家园,导致了这种距离感。许多男人都不顾女人们的反对奔赴战场,每天都有许多人离开集中营,一车车的年轻人都这么走了。她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像她妈妈和天道的妈妈劝她的那样,不要和那些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较劲。她处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就像她母亲过去所经历的那样。她必须在历史洪流中小心翼翼地行走,否则她自己的心会将她吞没,而她也将无法内心安然无恙地度过这样的战争岁月,她仍旧抱有这样的希望。

初枝习惯了思念丈夫,并且在漫长的时间里学会了等待的艺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歇斯底里的情绪,就像伊什梅尔·钱伯斯在法院看见她的时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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