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二十七(1/2)
终南山脚下的小院子,的确很有味道,尤其是生活气息逼人,但忆秦娥却是越来越不能忍受那种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了。尤其是不能忍受与唱戏隔绝的生活。不练功,不排戏,不演出,她就觉得活着很是乏味。而石怀玉的生活习惯,就是晚上能整夜折腾,白天朝死里睡。等她早上好不容易爬起来,坐一小时车去上班,基本就十点多了。别人等不及,早骂骂咧咧地走了。她一人也排不起戏来。说练功,却是四肢乏力,再没了强度、力度。练也就是过过趟而已。她甚至感到,自己的胳膊腿,在一天天僵硬起来。柔性、韧性都随着活动的减少,而大不如前了。最关键的是,两个孩子的生活节奏,也让她给彻底打乱了。
先说宋雨。
这孩子被她从农村带回来后,就先跟娘发生了摩擦。娘说怎么要个女娃子。即使收养,也是该收养个男娃的。她说女娃子就是个赔钱货,养大了,总得让人家出嫁吧。出嫁你还得给人家置办陪嫁,不是赔钱货又是啥?忆秦娥就不高兴,说:“我也是个女娃子,要你养活,要你陪嫁了吗?”一句话,把娘诌得还没话说了。想了半天,娘说:“世上又有几个我女儿这样的人才呢。你舅都说了,你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唱戏天才。你舅还说这话是林彪说的。”忆秦娥就笑了,说:“你们就觉得自家的人能行,谁又敢保证这个女孩子就不行呢?你不想养活我了,早早把我送去学唱戏,给人家当了烧火丫头。这孩子也是个烧火丫头,人家就为啥不行了呢?”娘说:“那要看祖坟山埋的是不是正穴。要埋的不是正经地方,九岁在灶门洞烧火,九十岁还得给人家担水劈柴呢。看娃长得那副鸡骨头马撒(头)的样子,恐怕也成不了啥气候。”可这孩子在家住了几天,她娘又喜欢上了。说娃眼见生勤,腿快嘴甜的,是个好娃娃。并且刘忆也很喜欢,两人还玩闹得热火朝天的。刘忆还多学了一个“唯唯(妹妹)”的称呼,乐呵呵地,一天喊到晚,还老撵着要抱“唯唯”。她娘就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不定还给我孙子养了个媳妇呢。”忆秦娥就把脸一变说:“娘,你怎么能这样想呢?”随后,忆秦娥就安排宋雨上学了。上学的事,都是派出所乔所长一手给办的。可宋雨上学成绩有点跟不上。并且说话地方口音很重,老被同学嘲笑,就渐渐厌起学来。直到有一天,忆秦娥突然发现,孩子在偷偷学她练功。并且把腿和腰,已经练得有些软度了。连“卧鱼”都能下去了。她就问:“雨,你这是干啥呢?”宋雨也是拿手背挡住了嘴,半天不说话。她就说:“玩一玩可以,但你还是要好好上学,知道不?学戏很苦。妈妈的苦,是没办法给你说的。妈妈要你,就是想让你好好念书。妈妈希望咱家,能有个把书念得很好的孩子,懂不懂。”宋雨没有说话,只用嘴啃着手背。但她也没有表示反对,还是去了学校。
忆秦娥把宋雨从农村要回来后,也曾觉得自己有点心血来潮。怎么就把人家这么大个活人,给生生要来了呢。当时她真的没想过别的,就为这孩子是个烧火丫头。烧火丫头这几个字,太要她的命,太撞击她的心灵了。在那一瞬间,她甚至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彻底改变这孩子的命运。因为在自己当年被弄去烧火时,是多么希望从天上降下一个神仙来,帮她一把,让她别去厨房做饭了呀!哪怕叫她回去放羊都行。可那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现在,她是有这个能力,来改变一个烧火丫头的命运了。可当把宋雨真的弄回西京后,她又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养一个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呀!不仅仅是供吃供穿的问题。那无非是自己多出去走几趟穴,多挣点外快而已。单是让孩子上学这件事,就已经够让她操心劳神了。这孩子几乎是天生地念不进书。她还寻情钻眼,把宋雨送进了交大附小。可宋雨的学习成绩,很快就让学校把她弄去开了几次会,谈了几回话。说这孩子在课堂上就是个“白盯”。所谓“白盯”,就是看着上课是把老师死盯着的,结果一问三不知。问得急了,她就用手指头抠鼻子窟窿,用手背捂住嘴。咋批评咋问话她都不搭腔。老师甚至还疑惑说,这孩子智力是不是有问题?忆秦娥脸一红,很是不高兴地说:“孩子智力健全。只是才从农村来,不适应。得有个过程。”可几个月过去了,宋雨还是让老师别扭着。让她也揪心着,难堪着。尤其是她跟石怀玉结婚以后,一下住得远了,宋雨的上学问题,就更是成了一桩事了。
刘忆虽然接到身边了,可石怀玉却有些不待见。他倒不是不待见孩子的痴傻、残疾。而是嫌孩子太闹腾,整夜整夜兴奋得不睡觉,影响了他的“好事”。他就老提议,还是把孩子送回姥姥那儿去。一回两回,她只是笑笑算了。说得多了,她心里自是不舒服起来。尤其是有一天,石怀玉竟然偷偷给刘忆吃了五颗安眠药,让孩子美美睡了一天一夜,让她就跟石怀玉彻底闹翻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团上倒也没排戏。他们起床时,已是快中午时分了。那天天气特别好,太阳金黄金黄的。要是放在市区,不开空调,都是没法在房里待的。可在这里,山风吹得凉飕飕的,舒服极了。尤其是在院子的葡萄架下,简直给人一种洞天福地的神仙感觉。刘忆闹腾了半晚上,后半夜才睡下。她是觉得好些天没有正经练功,身上哪儿都僵着劲,就起来在院子里活动起来。一阵腿脚踢得累了,她一屁股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还是“卧鱼”的身姿。石怀玉突然从卧室的窗户里,光着毛身子探出头来一看,竟然激动得从窗户里,张飞一般跳将出来。他大喝一声,说创作灵感来了,要画画。他还老鹰抓鸡般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秋千架上,一边推着她荡秋千,一边说:“乖,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说着就愣亲起她的脖根、耳朵、眼睛、鼻梁来。
“讨厌,毛乎乎的。什么事?”
“能不能让我创作一幅作品。”
“给你当模特儿?”
“是的,乖。”
“那我有个条件,我可以给你做模特儿,但你能不能让我只周六过来,平常就睡在家里?我要上班,要排戏。”
“你就爱跟我讲条件。先答应了我好不好?”
“那你必须先答应我。”
“好好,答应你。来来来,让我给乖乖收拾打扮起来。”石怀玉说着,就开始剥她的衣服。
“你干吗呢?”
“来来来,先卧在这儿,让我慢慢给你摆姿势。”说着,他又把她抱到了石凳上。他一边亲着她的高鼻梁,一边又脱起她的练功短裤来。
她一把将短裤拉住:“你疯了,这是院子。”
“院子没人来,大门也关着。这个世界就你我二人。”
“胡说,还有孩子呢。”
“孩子睡着呢。”
“也该醒了。我还要给他做早点呢。”
“不急不急,我这阵儿创作欲望正强烈,咱们赶快动起来。”说着,他还要脱。
忆秦娥就一骨碌从石凳上爬起来说:“你要画什么?”
“阳光。绿叶。藤萝。葡萄。荼架。多少鲜活的生命包裹着你呀!我在秦岭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审美愉悦与冲动了。乖,就让我好好创作一幅作品吧。”
“那你画吧。”
石怀玉又脱起她的衣裤来。
“你要干什么?”
“画裸体。这么美好的一切,只有你的裸体,才是可以与它们媲美的。也只有你的裸体,才能拎起这个画面的生命重心。”
“你是疯了吧,石怀玉。”
“谁疯了?作为画家,如果我不能把今天这种对生命的独特感知,真切记录下来,那就是我的失职。是对人类美术史的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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