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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寒风,不顾眩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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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段讲的是前线上的炮击与溃败,临时委员会内各政党的分裂与统一,充满了一些将军和议员的名字,并夹杂着一些有关天气的消息,如暴风雪、降霜、阴云、大风降温,等等。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衬托我的各种心情:我时而愉快地投身到各种事件的浪潮中去,时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思考某种令人烦恼的问题,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把自己伪装起来、隐蔽起来,如同市内到处用沙袋垒起掩体(这座城市似乎在准备巷战)与鹿砦一样(每天夜晚各种派别的人都往鹿砦上贴标语口号,但由于雨水和纸、墨质量低劣,这些标语口号很快就变得辨认不清了)。

每当我经过重工业委员会大楼前时,我都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进去找我的朋友瓦列里安诺。”从我来到这座城市那天起,我就这么说,他在这座城市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每次都因某种当务之急而推迟了,大家都说,我这个现役军人好像非常自由:我的工作是什么?不十分明确,常常到参谋部的各个部门去走动,很少待在兵营里,好像我不属于任何部队的编制,也不坐在任何办公桌上。

瓦列里安诺不一样,他老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我进楼里去找他那天,看见他坐在那里,但并未处理什么公事,而是在擦左轮手枪。看见我走过去,他冷笑一下说道:“好啊,你也来和我们一起钻圈套了。”

“也许我是来让别人钻圈套呢。”我回答说。

“圈套都是连环的,一个套一个啊。”他似乎在警告我,叫我当心。

重工业委员会占用的大楼原是一位发战争财的富豪的住宅,革命时被征用了。这里的家具阔绰而俗气,现在又增添了一些官僚机关常见的死气沉沉的摆设;瓦列里安诺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中国式闺房中的摆设,如画有龙的图案的花瓶、雕漆首饰盒和一组屏风。

“你想把谁关进这间绣楼里去呢?一位东方的王后?”

屏风后面走出一位短发女郎,上穿灰色绸衫,下穿乳白色裤子。

“男人的梦幻不会因为革命而改变,”她开口说道。她那挑衅似的连损带挖苦的声音与语调,使我认出她就是我在铁桥上碰上的那位女子。

“你看,隔墙有耳吧,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窃听……”瓦列里安诺微笑着对我说。

“伊琳娜·皮佩林,革命并不反对梦幻哪。”我对她说。

“革命同样也不会使我们摆脱噩梦。”她反驳道。

瓦列里安诺插话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认识呢。”

“我们是在一次梦境中相遇的,”我说,“那时我们正从一座桥梁上跌落下去。”

她却说道:“不对,我们是各做各的梦。”

“嘿,也有人醒来时待在这种安全的地方,不会感到头晕吧。”我接着说。

“晕眩到处都会发生,”她接过瓦列里安诺刚刚装好的枪,并把它抽出来,再把眼睛凑近枪管好像要看看枪是否擦拭干净;然后甩出转轮,往弹孔中安放一粒子弹,并打开击锤,把枪对准自己眼睛转动转轮。“这枪管倒像个无底洞,能听见虚无向你发出的召唤,引诱你跳下去,跳进那向你召唤的黑暗之中……”

“喂,别拿枪开玩笑!”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可是她把手枪对准我。

“为什么?”她说,“为什么我们妇女不能拿枪,而你们男人可以拿枪呢?真正的革命只有当妇女拿起枪时才会发生。”

“让男人们都赤手空拳?同志,你觉得那样合适吗?妇女们武装起来干什么呢?”

“取代你们的位置,让你们在下边,我们在上边。让你们也尝尝做个妇女是什么滋味。快,站到那边去,站到你的朋友身边去。”她命令道,一直用枪指着我。

“伊琳娜是不会改变主意的,”瓦列里安诺告诫我说,“违拗她不会有好处。”

“那你?……”我望着瓦列里安诺问道,希望他出来干预一下,以结束这场玩笑。

瓦列里安诺望着伊琳娜,但伊琳娜的目光毫无表情、仿佛处于呆滞状态、无为状态,又好像一个只有别人顺从了他的意志才会感到高兴的人。

这时驻军司令部的一位身着摩托服的通信兵带着一沓儿卷宗走进来,门打开时正好把伊琳娜隐蔽住了。瓦列里安诺好像什么也未发生,泰然自若地迅速处理那些文件。

“你说……”来人刚走出门,我便问他,“你觉得这种玩笑能开吗?”

“你会明白的,伊琳娜从不开玩笑。”他说道,依旧低着头看那些文件。

此后时间似乎变了,黑夜延长了,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似乎再也没有白天了。我们三人或外出或在家里,从此形影不离,活动的高xdx潮总是在伊琳娜的房间里上演一场既是隐秘又带表现主义与挑衅的闹剧,举行一次秘密祭扫。在这场祭扫中伊琳娜既是主祭又是亵渎者,既是神灵又是牺牲品。

小说在这里又回到开始时的话题上,但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却是个十分封闭的地方,挂着印有几何图案的窗帘,没有一丝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那可怕的场面。我们躺在床上,一丝不挂。房间里充满了裸露人体的汗臭味。伊琳娜干瘪的胸膛上rx房微微隆起,乳头四周乳晕显得分外大,似乎应该长在一对更加丰满的rx房上;她的外阴又窄又尖,像等腰三角形(自从我把伊琳娜的外阴与等腰三角形联系起来以后,我再说“等腰三角形”这个词时身上总不免要起鸡皮疙瘩)。这个场面的中央,没有笔直的线条,只有弯弯曲曲的线条并且交叉在一起,就像床边香炉里缭绕萦回、团团升起的青烟(香炉里正烧着一家阿美尼亚人开的香料店被砸之后仅剩的一点香料。一群尚未沾上恶习的人误认为这家香料店是大烟馆,出于义愤把它捣毁了)。仿佛有条无形的绳索把我们三个人捆在一起,我们越是挣扎,被捆绑得越结实。在这捆人体中间,在这场闹剧的中心,是我深藏在内;心里的隐密,我不能将它告诉任何人,更不能告诉伊琳娜和瓦列里安诺。我肩负的秘密使命是:查出谁是钻进革命委员会内部并企图使我们这座城市落人白军手中的间谍。

那年冬天呼啸的西北风吹遍首都的各条街道,革命势力中有人正在秘密酝酿一场改变人体与性别的革命。伊琳娜就持这种观点,并成功地不仅使瓦列里安诺而且使我也都相信她的观点。瓦列里安诺是个县级法院法官的儿子,学的是政治经济学,信奉印度教修士与瑞士神智学家2,是各种稀奇古怪学说的最好信徒;我呢,我受过严格的教育,知道未来的革命即将由革命法庭或白色军事法庭裁定,它们两家的行刑队都在整装待命。

我尽力放松,随着伊琳娜手臂的屈扭做出各种曲线的匍匐动作,仿佛我们在舞蹈,但在这种舞蹈中重要的不是节奏而是动作的柔软与放松。她一手按着一颗人头;人头因习惯做直线运动,不听她的摆布,但她要求我们像爬行动物一样,做出各种离奇的动作来占有她。

因为这是伊琳娜为我们制定的信仰的第一条:放弃直线,放弃垂线。我们虽然同意她,做她的奴仆,但是男子汉的气度依旧残留在我们心中。她不允许我们争风吃醋。她把手放在瓦列里安诺的后颈上,手指伸进他那蓬乱的红发,不让他的头钻进她的腹部,并命令道:“往下!再往下!”同时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我,要求我也望着她,并要求我们的目光也做曲线运动。我觉得她一直盯着我,同时也觉得有另一双眼睛随时随地都直盯着我。后者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它期待于我的只有一件事:死亡,不管是我让别人死亡还是我自己死亡。

我等待伊琳娜的目光放松对我注意的时刻。喏,她现在闭上眼睛了,我悄悄爬到阴暗的地方,爬到床头后面、沙发后面、香炉后面,爬到瓦列里安诺脱去衣服的地方(他养成了把衣服叠放整齐的习惯),爬到伊琳娜看不到我的地方。我躲在由于她闭上眼睛而带来的黑暗之中,躲在她微微的呻吟带来的不注意之中,在瓦列里安诺的口袋里与钱夹里翻找,找到了一张折叠两次的密件。那是一张因背叛罪而判处死刑的判决书,上面有钢笔填写的我的名字,也有签名、副署签名和符合各种规定的印章。

1提坦尼亚是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中的人物,性格开朗、活泼,富于浪漫精神。这里用来比喻到这家夜总会来寻欢作乐的人们。

2印度教亦称婆罗门教,是公元八九世纪后流行于印度的宗教,由婆罗门教吸收怫教、耆那教等教义加上民间信仰演化而成。主要教义是善恶有因果,人生有轮回,在印度知识分子中有重要影响。十九世纪前,随着大量印度教徒外迁,在亚洲、欧洲及其他地区也有传播。神智学是十九世纪末俄国贵族布拉瓦茨卡娅和美国军官奥尔考特共同创立的神秘主义神学。它杂糅了西方神秘主义与婆罗门教、佛教教义,鼓吹通过“修行”、“断念”、“净化”等神秘活动与“神明”相交往。主要流行于欧美资产阶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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