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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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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呢?”宋一坤想了想,说,“好像有一部电影,学生指着河边铺天盖地的水鸟问老师,这么多水鸟聚在一起,它们吃什么。老师回答说,既然它们聚在这里就一定有食物,这叫生态规律。就像现在文坛不景气,但书还是越出越多,这里面也有一个适者生存的问题。”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夏英杰继续追问道,“你说过,这本书如果没有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一点风波的可能性则没有意义。但是,现在是文学商品化的时代,启动出版、发行的费用、启动宣传机器的费用,都不是你的一万元可以包办的,你的一万元究竟能启动什么?”

“我想,既然有文稿竞价拍卖这类活动,你的作品不妨也拿去试一试。”宋一坤不紧不慢地说,“这其中,复印费、看稿费、报名费、差旅费、食宿费、交际费、通讯费,哪一项都少不了用钱,而把这些归纳到一起就统称为启动费。”

“如果没有拍卖掉,赔了怎么办?”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并不能动摇你的决心,否则世上的人就不要做事情了。”宋一坤就此事下了定论。

“倒也是这个理。”夏英杰点点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提要,又问,“这部作品既然由我来写,我想知道我有多少发挥余地?”

“不存在余地问题,你有全部主权。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出一些参考意见。”宋一坤特别强调。

夏英杰心里有了底,于是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把这个大纲作为素材的一部分,在保留重要事件和原有风格的同时,按照我的写作习惯,从女性的角度重新构思部分情节。我认为原提纲力度有余,情感不足,如果补充一些女人味的成份,刚柔相济会更容易打动人,被更多层次的人接受。”

“我同意。”宋一坤说。

“原定人物的性格走向也需要调整。”夏英杰说,“比如有位经理挪用百万元将一个漂亮情妇养在国外,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基础,如果考虑到情妇作为女人她的感情需要,她的孤独、寂寞和痛苦,那她就不可能安居乐业,而会产生叛逆心理,从而指导她的行为。我们写她得首先考虑到:她是个人。”

“我同意。”宋一坤又说了一句。

“最重要的是主人公的结局。”夏英杰微微有些激动地说,“法律是不会到国外救助一个孤女的,而主人公能做到,也因此犯下罪行,只是不为人所知。我认为他不应该是自我判处死刑,而是在意图赎罪的过程中暴露了自己,由法律判处他死刑,这样更具感染力,从而更能引起读者对生活和社会的深刻反思。”

“同意。”这次宋一坤只说了两个字。

夏英杰问,“你什么意思?”

宋一坤笑笑:“我是说,你完全能胜任。”

“先别戴高帽。”夏英杰说,“对眼高手低我最有体会,实际写作可能达不到构思要求,所以你必须帮我。一个成功女人的后面必然站着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那我就站着吧。”宋一坤说着就想起床。

“但是现在我需要你躺着。”夏英杰抱住他,又把他塞回被窝里,亲了一下说,“昨晚你看电视太久了,再睡一会儿,我做好饭来给你穿衣服。”

“早饭吃什么?”他问。

“馒头、稀饭。”

宋一坤说:“你这么惯着我,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夏英杰笑着说,“我惯着你,就是要给别的女人制造障碍,她们有漂亮的脸蛋儿和高傲的举止,可不会调理好你的胃口,更不会把你当成宝贝来照顾,所以你还得回来。男人嘛,出门是条龙,回家就得做乖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有爱称了,叫宝宝。”

说完又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这才去厨房做饭。

平凡而具体的生活使夏英杰得以展示自己温柔、勤劳、善解人意的一面。她对洗衣、做饭和每一件细小的家务事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仿佛体内蕴藏着一股永不枯竭的精力热情。她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她对宋一坤的爱,只要能看着他,尤其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吃相和孩子般的睡态,她就有一种满足感。她把女人那种与生俱来的母爱都倾注在他身上了,以至于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能牵动她的心。

然而,她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伤感,太具体的幸福往往会显得有些不真实,她担心有朝一日会突然失去这一切,因为宋一坤根本不是安于平凡生活的人,暂时的平静说明不了什么,他终究要回到属于他的轨道上。

此刻她挽起袖子,系上围裙点火做饭,在烧水和热稀饭的同时,用来摊煎饼的鸡蛋面糊就已经调好了,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于最多的活儿。

正在摊煎饼,忽然听到书房里电话铃响了,她想:这么早,会是谁打来的?

电话是江薇打来的,给她报了一个好消息。她放下电话接着做饭,然后端到客厅摆好,这才去卧室。

“宝宝,起床吃饭了。”夏英杰将衣服抱到床上,像哄孩子一样把他打发起来。

宋一坤边系扣子边说:“太酸了,牙受不了。要是让人听见多难为情。”

“没人听见。”她笑了笑,接着说,“牙膏给你挤好了,你得快一点,不然煎饼就凉了。刚才江薇来电话,说落户的事有眉目,南都饭店的总经理要求见一见本人,待会儿她来接我。”

宋一坤没说什么,刷过牙就去吃饭。

夏英杰匆匆吃了几口饭,然后就去化妆。就在这时,楼下响了两声汽车喇叭的长鸣,她知道是江薇来了,便把化妆品装进包里,到客厅对宋一坤说:“你慢慢吃,碗放厨房里我回来在再洗。现在快点吻别一下,这是规矩。”

宋一坤手上、嘴上全是油,正吃得津津有味,根本无暇顾及其它,草草地把脸凑过去被亲一下,又投身于煎饼里。

“小伙子,慢慢适应吧。”夏英杰戏言一句,下楼了。

江薇开着一辆微型采访车,见了夏英杰就问道:“你眼圈都快熬成熊猫了,是不是又熬夜了?得注意身体。”

夏英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边继续化妆一边说:“我打算半个月把大纲整理出来。以前写新闻稿习惯了,猛一转弯有些不适应,所以总少不了吃苦头。这件事我得往前赶,不然时间不够用。”

“你觉得写书有出路吗?”江薇关心地问。

“我也是这么问的。”夏英杰收起那截很短的眉笔,又从包里取出口红,边涂边说,“一坤属狗,我自然得嫁狗随狗了。他要说行,不行也行。这事我眼下还看不透。”

江薇点点头,说:“一个连女人都能一眼看透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夏小姐去监狱里挖掘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将来你成大气候了,别忘了拉姐妹一把。”

“我都讨饭到你门上了,你居然还挖苦我,居心何在?”

“我可是当真的。”江薇说。

“得了,说正经的吧。”夏英杰收起口红,坐正身子,把包放在双腿上,认真地说:

“江薇,再帮我个忙行吗?”

“有什么话直说嘛。”江薇嗔怪道。

夏英杰说:“情况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难为情的,还是想出来工作。一坤给自己规定每个月六十元的烟钱,可他在监狱时都没断过‘万宝路’。他不讲究吃穿,不爱喝酒,没事从不下馆子进歌厅,就这么点抽烟的嗜好,我一看见他抽那种廉价烟心里就难过。如果我能出去工作,除去买烟还能给他改善一下伙食。”

车遇到红灯停住了。江薇抚摸着方向盘说:“交通太不方便了,来回一趟将近两个小时。你要写作,要干家务,还要照顾他,如果再去工作,你身体怎么吃得消呢?人又不是机器,两个人过日子得互相体谅。以你们目前的情况,我看他出去工作更合理一些。”

“不行,我不能再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夏英杰一口否定了江薇的建议,说:“在别人手下做事,少不了被支来唤去地看脸色,一坤是什么人我清楚,我宁可养虎冬眠,也不能损伤虎威。”绿灯亮了,江薇启动车子,说:“你太痴心了,可他明确表示过反对你工作,你的好心未必就有好结果。”

“所以才要你帮忙。”夏英杰说,“如果落户必须以工作为前提,他也只能认可。瞒着一坤并不难,问题是南都饭店给不给我机会,我条件不高,端盘子洗碗清理垃圾什么都能干。”

这时,江薇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张活期定额存款单递给夏英杰,说:“这钱我原打算以后还你,怕你们现在住着不踏实。既然你缺钱用,我就不必替你保管了。”

夏英杰接过一看,存款是七千元,存款单上是自己的名字。

她把存款单放回江薇的包里,说:

“江薇,你这样做与赶我们走没有区别。”

“你就不怕我心里不安?”江薇说,“人这辈子谁没有几个朋友?如果这种钱我也挣,我成什么人了?时间长了不敢说,住个一年半载的我还管得起。我要出租房子不会等到现在。”

夏英杰说:“你还不了解一坤,他最怕欠人情。如果工作的事为难就不谈了,钱你还收着。”

江薇见夏英杰态度这么坚决,想了想说:“这钱你先用着,算我借给你的,总可以吧。”

“如果一坤需要借钱,恐怕轮不到我去借,而且也不会是小数目。我现在借钱他会怎么看我?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夏英杰微微有些急躁,接着说:

“你怎么不明白呢?对一坤来说,我不是因为缺钱而去工作,而是落户必须以工作为先决条件,我是不得已而为之。让你帮忙,就是这边找工作,那边帮我撒谎。”

“这故事真让人感动。”江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思考了片刻,说:“看来只能由着你了。我舍出面子,尽量给你争取一份好差事,万一不理想你也别记恨我。因为本来没有说要工作的。”

南都饭店位于海口市黄金地段,是北京一家公司投资的国营三星级酒店,楼高二十六层,外形壮观而具有欧洲现代风格,门前是一片铁栏封闭的停车场,停放着几十辆各型轿车。

江薇把车停好,带着夏英杰进了南都饭店的豪华大厅,她让夏英杰在大厅一角的小酒吧里等着,自己乘电梯上了九楼。

夏英杰心里有数,没有可能的事情她是不会张口的。同时她也清楚,江薇不是不能帮忙,而完全是关心她的身体。果然,半小时后江薇打来电话,让她马上去九楼总经理办公室。

这里是整个饭店的权力中心,房间宽敞豪华。总经理坐在高级办公桌后面,他年近六十,有些秃顶,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穿一身银灰色西装,戴着眼镜,目光谦和而稳重。他让夏英杰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说:

“夏小姐,你的档案我看过了,小江也介绍了一些你的情况,今天找你来没别的意思,主要是为了核实一下。我和小江的父亲是老朋友,如果你只是惜条道、歇歇脚,那倒没什么。刚才小江又提出你要工作,我想,有些话应该当面讲清楚,凡事都得有个交代嘛。我不久就该离休了,国营企业人事关系复杂,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条件不错,按理说应该有发展,我担心你会因为领导层的人事关系而影响了个人前途。”

“我明白您的意思。”夏英杰诚恳地说,“但我确实是临时性的,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您也不必有顾虑。”

“当面讲清就好。”总经理点点头,然后说,“现在商务中心人手不够,既然你中英文打字都可以,正好补充进去。如果没有其它要求,现在你就可以去商务中心报到了,由经理具体安排。我刚才已经在电话里打过招呼了,让小江陪你过去。”

夏英杰道谢之后,随江薇一起离开办公室,乘电梯到一楼商务中心。经理也是一位女士,二十七八岁,与江薇非常熟悉。经理热情接待了她们,并简要地向夏英杰介绍了商务中心的状况。

商务中心由中、英文打字、复印、传真、信息咨询等项目组成,实行十二小时服务。早班从八点到十四点,晚班从十四点到二十点,每月倒班一次,没有固定休息日,实行轮休制度。

经理告诉夏英杰:明天正式上班。

离开商务中心,江薇又把夏英杰送回家,从包里掏出一把绑着块小铁牌的钥匙说:

“存车棚里我有一辆自行车,这辆车我平时用得不多,现在你用正合适。从家里骑车到饭店需要四十分钟,虽然累一点但时间有保证。如果你乘汽车,不但得步行一段路,而且很可能因为塞车经常上班迟到。这块牌子上是车子的号码。”

更英杰接过自行车钥匙,感激地说:“你这么帮忙,我真是很过意不去。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全凭你的面子了。我们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感谢的,你就只当来了一个穷亲戚吧。”

“别寒碜我了。”江薇笑着说,“能给你夏小姐效力我是求之不得呢,不趁现在套近乎,将来你还能认得我吗?”

“可别开这种玩笑,我承受不起。”夏英杰忙说。

“你不是写作吗?上班时自己带一个磁盘,空闲时候干点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你可以公私兼顾嘛。”

夏英杰没说话,只是会心一笑。

宋一坤深居简出,附近居民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像一团萤火,既不燃烧也不熄灭,游荡于日出与日落之间,游荡于这块六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每天除了看书、看电视新闻,他最关注的就是外界打来的电话。

这更像一匹狼潜伏在草丛里,耳朵贴着地面,眼睛盯着前方,不会闻风而动,也不会坐失战机,只等目标进人有效攻击范围之内,它才会腾空而起,闪电出击。

北京方面,方子云负责的专利产品研究其组织、筹备工作已经展开,有关专家已从理论上确认了新型材料产生的可能性。方子云从当地各科研院所的退休人员里精选了三位专家,将分别从冶金、化学和机械制造三个方面对专利项目进行综合研究。出于节省经费的考虑,他特意租用了农机修造厂的一间房子作为研究场所,以便利用该厂的小型炼钢炉。化验室的设备,部分是购买的,也有一部分是借来的。总之情况不错。

奥地利方面,王海和孙刚的两家餐馆受同行业竞争的冲击和国际气候的影响,生意日趋惨淡,于是联手回国,再度前往创业之地——江州,假借外商身份与江州皮革厂洽谈合资项目,实为空手道的把戏,目的在于项目成立之后,寻找奥国商人投资,从中谋取中介费。这种生财之道虽屡见不鲜,但以王海和孙刚的智能,很难让人做出较为乐观的估测。

其他方面,如叶红军、周立光、赵洪等人的情况,均无大的变化,相对平稳一些。

宋一坤相信:运动是一切事物的规律,任何机会都在运动之中产生。他的指导思想是,节约每一个铜板,为了战争的需要。

他所需要的是时间、时间。

而夏英杰却没有更深的考虑,她最深远的考虑就是得到这个男人,然后去爱他、关心他、守住他。她只想从自己身上节约铜板,并且力所能及地多挣些铜板,用来改善爱人的日常生活。养猫也罢,养虎也罢,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她一旦选择了丈夫,就会全力去做一个好妻子。

工作的事,她如愿以偿,她似乎总能如愿以偿。宋一坤尽管心存疑虑,但是面对无可争议的理由他也不得不认可,而这种不得已的认可,对他来说也不止是惟一的一次。

夏英杰的生活非常规律,完全按照她自己制定的时间表进行:早晨五点半起床做饭、收拾房间,七点十分骑车上班,下午两点下班回家,写作三个小时,六点钟做饭、干家务,八点写作,晚上十一点休息。每天早上她都要把宋一坤的午饭准备好,每天她都要保持六小时的写作时间,她像一台机器一样按照固定的程序运转。

这天上午,夏英杰期待许久的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经理把一个写有她名字的工资袋交到她手里。她打开一数,工资、奖金和各种补贴加在一起,一共七百三十元。这笔钱着实令她激动了一阵子,随后她便在脑子里规划支出的款项。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是体会到了。

下班前,江薇来商务中心找她,把一封信和一张包裹单放在桌上,收信人一栏写着:江薇转夏英杰收。字体歪歪扭扭不太美观,一看便知是小马的水平。

夏英杰看了一下包裹单,说:“是小马,他把那盒录音带寄过来了。”

“就是宋一坤在上海收留的那个孤儿?”江薇问。

夏英杰点点头,问:“取东西的邮电局离这儿远吗?”

江薇说:“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还是我去取吧,我下午要去办事,顺路就办了。另外通知一下,你今天发薪水了,晚上我得到你那儿混饭去,咱们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夏英杰笑着说:“那好,晚上我多准备几个菜,咱们好好聊聊,不然下个月我上晚班,时间就凑不到一起了。”

江薇拿起单子说:“七点,我准时赶到。”

说完她转身走了。

夏英杰向下一班小姐交班完毕,到车棚推上自行车离开饭店,直奔小商品批发市场。

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市场,厅内厅外到处是摊位,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商品,从衣物到食品,从家电到针线,应有尽有。每一条狭长的小道都挤满了顾客,无论买与不买,观赏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夏英杰并不急于购买,而是东转西看,反复询问,对自己要买的商品进行摸底、比较,从而以较低的价格买到称心如意的东西。她用三百二十元买了四条硬盒“万宝路”香烟,八十元买了一斤茶叶,又买了两个漂亮的烟灰缸和一瓶蜂蜜。

回家时,她特意舍近求远从市中心的海秀大道经过。早就听说海秀大道繁华、壮观,据说没有到此街一走的人,不算来过椰城。她是比较喜欢逛街的,来海口一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时间专门出来游玩。

海秀大道在历史上就是连接环绕海南东西两条公路的中心地段,八公里的柏油马路车流不断,道路两边花枝招展、椰树成行,高楼大厦比比皆是。最令人瞩目的就是海南国际商业大厦,它集商贸、购物、餐饮、住宿于一身,以优美的购物环境和完善的服务设施吸引着大批顾客。从这条街上不难看出,海口已跨越了几十年的落后,成为最有活力的省会城市之一。

夏英杰虽是骑车观景,倒也心满意足了。

回到家里,她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去书房,见宋一坤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看书、做笔记,便从后面抱住他,脸颊蹭着他的头发问: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来晚了?”

宋一坤放下手中的笔,双臂展开伸了一个懒腰,低声嘟哝一句:“程序出毛病了。”

夏英杰拉他起来,笑着说:“快去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宋一坤放下书来到客厅,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四条“万宝路”香烟,真可谓见烟眼开,兴奋地拿起一条看着,连声说:

“太奢侈了,太奢侈了。”

夏英杰的笑脸消失了,沉默了,鼻子一酸眼泪冲了出来。她抱住宋一坤把脸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伤心地说:

“一坤,你这么说我心里真受不了,以前你抽这种烟怎么不说奢侈?以前你坐轿车住饭店怎么不说奢侈?都是因为我,你才落到这种地步,我这么自私,你不恨我吗?”

“又离谱了。”宋一坤说,“人活一世,还有什么能比两个人相依为命更重要?”

“那,我比邓文英怎么样?”

“这么俗?”宋一坤笑着讥讽道。

“我就俗,你非得回答我。”夏英杰抹着眼泪撒娇地说。

“怎么说呢?”宋一坤想了想答道,“论心计,你们谁也不是善主儿,但是你比她朴实,更有女人味儿。”

夏英杰这才破涕为笑,说:“我发工资啦,一大笔钱呢。这两个烟缸客厅放一个,书房放一个,就不用茶杯弹烟灰了,这瓶蜂蜜专门给你冲水喝,一天两杯,润肺的。你再闻闻这茶叶,香不香?”

宋一坤赶紧做一副沉醉状,说:“好茶,真香。”

“你还没闻怎么知道?”夏英杰嗔怪地瞪他一眼,接着说,“还有呢,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她把信拿出来递给他。

宋一坤接过一看,说:“总算来信了,我正担心呢。”然后把信封撕开,抽出信来看。

大哥。大姐:

你们好。来信收到,因为一直不稳定,所以不能及时回信。

邓姐对我很好,她已经辞去副总经理的职务,通过关系贷款二十万元,与别人合伙搞了一个东方人时装公司,注册资金一百万元,邓姐占6o%的股份,由设计部。生产部、销售部和表演队组成,我已经不开车了,被分到表演队接受训练,邓姐说我条件好,适合当模特。我现在一切都很好,吃住条件都不错,请不要挂念。

分别时,大哥又忘了磁带,现在寄去。祝你们幸福!

弟:马志国

一九九三年一月八日

“这就好。”宋一坤放心了,把信交给夏英杰。

夏英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说:“磁带江薇晚上送来,说好了她来这儿吃饭,我也准备好了。我现在得去菜市场,你看要不要买点啤酒?”

“有客人,就买点吧。”宋一坤说。他平时是不喜欢喝酒的。

夏英杰从菜市场采购回来,已经将近下午六点了。她系上围裙洗菜、切肉、炸鱼、炖鸡,忙得团团转,倒也乐在其中。宋一坤则稳坐书房一门心思做他的学问,不是他不帮忙,而是夏英杰不让,也不是因为他越帮越忙,而是夏英杰最看不得男人做家务。

七点钟,楼下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响。夏英杰忙从厨房跑到阳台,对下面的江薇说:

“上来呀,还等什么?”

江薇挥挥手说:“你们都下来,先帮我把东西抬上去。”

夏英杰连围裙也顾不上解,叫上宋一坤下楼搬东西去。原来是三件家电,彩电、录相机、音响。宋一坤首先把彩电搬上楼,又下来与夏英杰合抬音响,江薇则抱着录像机,三人一起上楼。

东西放到客厅,夏英杰关上门说:“你怎么了,一下子买这么多。”

江薇随口答道:“朋友帮忙,从黑市上买的走私货,都是日本原装的,价格又便宜。反正这些东西早晚都要买,往后越来越贵。”

夏英杰倒觉得,江薇是没办法处理那笔房租,索性买来东西让他们使用,以此平衡一下心理。她是这样猜测,却不便说穿。

在江薇的指挥下。黑白电视机立刻被彩电取代了,录像机摆在彩电旁边,音响被安装在客厅墙边靠近电源的地方,包装箱统统堆到阳台上。家里立刻增添了不少现代气息。

忙完之后,江薇从包里取出一只小木盒交给夏英杰,说:

“磁带取回来了,现在物归原主。”

夏英杰说:“你打开吧,我还得炒菜呢。”

江薇说:“我怎么敢打开,也许是机密呢,不然谁会这么老远寄一盒磁带?”

“真是一盒音乐带。”夏英杰笑笑说,“那是一坤喜欢听的曲子,现在市场上可能已买不到了。”

江蔽还是不放心,交给宋一坤打开,而且由他亲自装进磁带仓里。果然,屋里响起了《教父》的乐曲。

江薇把音量调到适中,然后到厨房去帮忙。夏英杰便让她把炒好的菜一盘一盘地往客厅里端。

末了,夏英杰对江薇说:“厨房没你的事了,你叫一坤洗手准备吃饭,我做好这个菜就过去,这道锅巴尤鱼得趁热上桌,一坤吃这个菜吃的就是那一声响。”

江薇刚要去,又转过身问夏英杰:“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他呢?直呼名字不礼貌,称宋先生又太做作,也太见外了。”

夏英杰想都没想,说:“别人都叫他坤哥,你也这么叫吧。”

江薇便去书房,说:“坤哥,洗手吃饭了。”

“知道了。”宋一坤说着,合上书站起来。

江薇无意中看见墙角平放的两只箱子杂乱无章地堆着许多书籍,心疼地说:“怎么可以把书那样放着?”

宋一坤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那是我的书,我怕和你的书弄混了,所以没敢往书架上面挤。”

江薇没说什么,待宋一坤出去后,她把自己的书见缝插针地集中到一个书架上,把部分消遣性没有价值的书推到书架与地面之间的空隙里,然后将宋一坤的书井然有序地移到书架上。她发现宋一坤的书大多都是理论方面的,如自然辩证法、政治经济学、辩证逻辑等等,还有就是人物传记,除基辛格、斯大林、希特勒等几册单本之外,其余竟全部都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方面的书籍。

“江薇,开饭了。”夏英杰在客厅叫道。

这是一桌很丰盛的家宴。三人人座。

宋一坤一直惦记着一件事,眼下正是个机会,便对夏英杰说:“阿杰,再请江薇帮个忙行吗?”

江薇说,“有事只管吩咐。”

宋一坤说,“我想让你帮我收集一些旧报纸,就是你们单位每天看过的各种报纸,特别是文化报、文学报之类的。阿杰写小说,得及时了解文坛动态,做到心中有数。”

“这事太简单了。”江薇笑了,说,“我也有个想法,就是让阿杰多看一些录像带。我朋友不多但熟人不少,比如资料片、历史片或经典故事片,只要电视台或文化馆有的,一般都可以借到。也许这些对阿杰有帮助,至少可以参考、借鉴。”

“太好了。”夏英杰高兴地说,接着话题一转,道,“一坤,今天江薇在场,如果你不介意,我给你提两条意见行吗?”

“当然可以。”

夏英杰说:“你答应过帮我写好这本书,可现在都进展四万多字了,你从来都没看过一眼。”

宋一坤说:“你是科班出身,又有几年的写作经验,这方面不需要我帮忙,我说帮你是指意境方面,你刚写四万字,很多人物、情节还没有展开,看不出什么。”

夏英杰对这个解释还满意,接着又说:“你原打算回老家的,现在来海南一个多月了,连封信都没往家里写,姐姐从小与你相依为命,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就不担心她挂念你?”

宋一坤轻轻摇摇头,说:“九一年初,我给姐姐寄去五万元钱,让她翻修房子,谁知她说服了姐夫,拿上这笔钱和家里多年的积蓄离开县中学,一个人回到村里去办小学了。她是另一种人,俭朴、正直、安分。我有一年多没敢给她写信了,我不能骗她,又不能对她讲真话,所以只能闭嘴。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天忙忙碌碌,我也不能让她分心。我想,等以后情况稳定了回去看看最好。”

他说着,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家乡的山村,回到了自己不幸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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