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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九章 那一醉的风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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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威军走后不久,太史阑正要回营,忽然又听见一阵马蹄声,比先前还急促。

而且从马蹄声的整齐有序听来,似乎还是军马。

太史阑皱起眉——今天这是怎么了事儿一波一波的没个消停

她回身,视野里闯进一批人马,最前面是个少年,衣甲鲜明。

太史阑一看他的脸,就愣住了。

“世涛……”她喃喃一声。

邰世涛怎么会也到了东昌

马上的邰世涛也看见了她,眼睛一亮,张开嘴似乎下意识要喊姐姐,却最终没有喊,也没有在她面前停留,直接驰到总院面前,朗声道:“天纪军天魂营第七队队正邰世涛,见过总院。”

太史阑回身,心中欢喜——当了队正!果然邰世涛不仅脱离罪囚营,而且真的成为纪连城亲信了!

邰世涛成为纪连城亲信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脱离罪囚营,是她做梦也希望的事。

“邰队正此来所为何事”

邰世涛笑得爽朗。

“在下最近奉少帅之命,在东昌附近公干,”他道,“正在附近办事,听说折威军过境找二五营麻烦,便赶了过来,诸位没事吧”

“多谢邰队正。”总院有点勉强地道,“已经处理了。”

“不必客气,”邰世涛手一挥,“说到底也不是为二五营,而是我西凌行省的事,什么轮到折威军来管给他们在我们地盘耀武扬威,少帅面子往哪搁”

“是是。”总院心不在焉附和。

邰世涛眼角瞟了太史阑一眼,脸上露出疲色。

“兄弟们赶了一阵路,还没歇息。”他回头看看来路,“再赶下山怕要天黑……”

“何必赶来赶去呢。”总院更加勉强地道,“便请诸位军爷今晚在营内休息吧。”

“好。”邰世涛立即答应,又偷偷瞟太史阑一眼。

太史阑已经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嘱咐沈梅花,“今晚好好聚个餐!”

身后,邰世涛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晚二五营盛宴。

伙房里拼起了桌子,拉开长长的宴席,原有的大厨都已经离开二五营,学生们自己下山购买食物,自己开伙烧菜,自己包饺子,几百号人挤在伙房外头的大场上,洗菜的洗菜,擀面的擀面,热闹得像过年。

门前长长的案板上,品流子弟和寒门子弟挤在一起,前者向后者学擀面皮,后者笑话前者的笨手笨脚,偶尔有人抬手擦汗,都擦了一脸面粉,再相视而笑。

二五营自建立以来,寒门子弟和品流子弟间最和睦的一幕终于出现。

鸿沟,在太史阑的最后临门一救中,终于悄然消失。

二五营中原属于郑家的高层管理和学生,在得到消息后早已离开,悄然去寻他们新的好前程,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东昌及附近城镇富豪官绅子弟,以及寒门平民,早在太史阑打破选课制度,以及杨成改换立场之后,品流子弟就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平等”这一观念,到此刻终于水到渠成。

太史阑本来什么事都不用做,大家都恨不得把她给捧着供起来,她却受不了——换谁好好地坐在那里,来来去去的人都给你打声招呼,来来去去的忙碌的人都要对你感激地笑一笑,都要受不了的。

她带着景泰蓝,在大门口菜盆里择菜,告诉景泰蓝,“去掉梗子,去掉黄叶子,留菜心。”

邰世涛站在不远处,和士兵们聊天,看他的眼神,很想过来一起帮忙,但天纪军精兵营一向很有架子,绝不会拉下身份去做杂事,他既然好容易进了精兵营,自然先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只好也端着架子,在一边喝茶谈笑,对二五营相貌姣好的姑娘们指指点点,只是眼风总是不断往太史阑方向瞟,有意无意总要往她那里转两圈。

太史阑瞧着好笑,也怕他这小模样被人看出来,干脆换个方向,屁股对着他,专心和景泰蓝干活。

景泰蓝事先得了她关照,也装作不熟悉邰世涛,小脸严肃,专心择菜,我剥,我剥,我剥剥剥……

几个寒门女子在一边择菜,择了一阵看见这边就笑,“景泰蓝真不像咱们寒门出身,瞧他择的菜。”

小子满脸茫然举起他战果——每棵青菜只剩一点点菜心,地上一大堆青叶子。

“麻麻,不对吗”

“为什么要去掉这么多”

“御膳……伙房的菜胆就是这么大的……”小子嘟着嘴,比了下自己肥短的手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太史阑道,“你一顿多少个菜”

“不知道,很多很多。”景泰蓝张开双臂,比了大圆盆那么大。

“奢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太史阑道,“人生在世,不过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吃太多会高血压,睡太多会老年痴呆。你们饭桌上摆上一百零八道温火膳,能吃几筷外面多少人吃不上饭排场真的就这么重要靠一百零八道菜来彰显地位皇帝面前再多菜都不能证明国家实现温饱,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的国家才是真正强大。”

“回去不要温火膳。”景泰蓝开心地说。

“你不该要的东西都很多,但是都要慢慢来。制度和规则,是天下最无形也最可怕的东西,它无时无刻不在束缚你,并且具有弹性,你挣扎得越厉害,它反弹得越恐怖,你细心地拆,慢慢地解,一点一滴地消化,它才有可能在你手下瓦解。”

“不太懂。”景泰蓝含着手指。

“该懂的时候你自然会懂,我问你,今天的事情你看在眼里了,懂了什么”

景泰蓝偏头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他们原本互相不喜欢,现在,好了。”

“为什么品流子弟和寒门子弟,终于能够和好”

“有人欺负他们。”

“对,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道理:有共同的敌人,才有共同的朋友。压力面前,人们才可能更加团结。”

“嗯。”

“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做别人的共同敌人,还是共同朋友”

“当然是朋友啦。”

“但是你所在的位置,注定令人尊敬又警惕,追捧又远离,你会有很多的陪伴,但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其实是所有人的敌人,每个人都不敢拿真心对你,每个人都在揣测你,迎合你,乃至,应付你。”

赵十三蹲在一边,寒飕飕地听着,心想这样的话题真可怕,这样的话她竟然也敢说。

这样类似的话,他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初入国公府,陪容楚读书时,听那饱学鸿儒,曾经做过帝师的大儒说过,当然人家说得比这女人含蓄多了。

瞧这女人犀利得,什么都给一针戳破,以后景泰蓝回朝,让那些混日子的官儿怎么活

第七次转过来,隐约听到一点的邰世涛却一脸骄傲——姐姐说得多好!

景泰蓝咬着指头,觉得麻麻这话听起来真不舒服,“我不要做所有人的敌人。”

“但你就是所有人的敌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第二个道理。”太史阑道,“如果不可避免要做所有人的敌人,那么,你必须学会分化制衡那些人,别让他们团结在一起,形成能够制约你的力量。”

“不让他们在一起……”景泰蓝懵懵懂懂地道。

他也知道,回去的日子已经不远,麻麻的话,听一句少一句,现在不管懂不懂,他都努力记着。

太史阑最近的课程,也开始由文化教育,人格培养,习惯养成,开始转向政治分析,帝王之术。

不管他能听懂多少,她必须尽力。

摸了摸景泰蓝粉嫩嫩的小脸,她神情怜惜,最近他功课太重了,她其实很讨厌让孩子过早开始学习,总觉得童年一生只有一次,应该让孩子好好玩,可是没有办法,生命永远比玩乐重要,她必须先想办法让景泰蓝尽可能懂多一点,生存的机会大一点。

“吃饭咯!”沈梅花的嚎叫传来。

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大步进了饭堂,一屋子的人都欢笑来接景泰蓝,景泰蓝挣脱她的怀抱,扑入一个寒门女学生怀里,十分高兴,最后干脆跟着人家跑,坐到了人家桌上。

太史阑并不阻止,孩子应该多接触群体生活,应该让他知道他被所有人喜欢。

倒是赵十三立即紧张兮兮地跟过去,硬要和那桌寒门女学生挤在一起,结果人家还以为十三哥哥对她有意,竟然害羞起来,一顿饭一直低头不语,时不时眼角对赵十三瞟一眼,再瞟一眼。

赵十三抹汗,再抹汗……

饭堂里开席足足近二十桌,位置还不够坐,很多人挤在一起,邰世涛和他那一队士兵,坐在太史阑隔邻。因为他们毕竟是来驰援二五营的,众人也分外客气尊敬。

邰世涛入了精兵营,今天带来的却不是精兵营士兵,是东昌这边的分营士兵,这些人并不知道太史阑和纪连城的恩怨,邰世涛当然也不会和他们说。

按照位分,他在那群士兵中地位最高,应该坐主座,他却一屁股坐在了一个下首位置,任谁来拉也不挪窝,号称自己就喜欢下首,畅快,对门,风凉,害得下属们只好战战兢兢在上首坐了。

其实坐在下首,只不过正好和她斜对面,既可以方便偷看,又不至于被人发现而已。

太史阑倒没在意位置,她本来就没兴趣搞清楚什么上首下首,随便坐了下来,发现她这一桌菜色分外不同,一问才知道,是每桌出了一个人,做了个拿手好菜,献给太史阑,她的主桌,有来自西凌各地的风味。

每桌开了一坛“薄冰烧”,是西凌当地的名酒,不算太烈,不过后劲很足,是太史阑命护卫下山买来的。

“不要多喝。”太史阑道,“二五营现在情形特殊,大家要审慎点。”

众人自然听了,但别人不敢多喝,太史阑却不能不喝,每桌都来敬酒感谢,一大批一大批地涌过来,她虽然每次不过浅浅一抿,但人数太多,这么抿啊抿啊的,渐渐也下去了大概有好几两酒。

因为一直有人敬酒,她几乎一直是站着的,当敬酒完毕她坐下时,瞬间觉得头晕。

太史阑是个很能自持的人,头晕也没晃身子,双手把住桌边慢慢坐下,竟然没人看出来。

“太史大人好酒量!”

“看来千杯不醉。”

众人都笑赞,太史阑也笑笑。

她其实醉了,因此脸上显出微微酡红,眼神也带了盈盈水汽,透出几分难得的女儿娇态来,烈酒使人松弛,她这一笑,竟带了几分媚意,似冬雪映上茜纱窗红烛的艳影,三分冷七分娇,美若明花。

众人都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她隔桌而坐的邰世涛,手指一颤,险些把筷子掉下去。他身边一个士兵笑道:“队正,你这什么酒量才几杯就怂了”

“量浅,量浅。”邰世涛呵呵笑两声,低下头,用酒杯遮住脸。

酒液倒映他的眼神,晕晕的,似乎还在反射她刚才那一笑的艳光,多瞧一眼都觉得心也似醉。

他千杯不醉酒量,此刻却觉得一眼便醉千年。

他将酒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很想也加入敬酒的那一群,和她碰杯。他们相遇至今,还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立场,做不了这些。

他必须先做好一个“骄傲高贵”的精兵营小队长,再多的愿望,也只能压在心底,没有什么,比保护她更重要。

他也不奢望她来敬酒,因为以太史阑的身份和性格,也一样不能来敬的。会引人怀疑。

邰世涛低下头,虽然有遗憾,遗憾里却又生出淡淡满足。

每一次为她做出的牺牲,无论大还是小,都能让他感到快乐。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快乐,在那个永远都不会喜欢的地方坚持下去。

太史阑一笑,随即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连忙俯下脸,又恢复冷淡神态,众人都觉得刚才一定是错觉,连忙喝酒吃菜,一屋子定住的人,又活了过来。

太史阑只觉得心跳剧烈,脸部发烫,眼睛看出去也是晕晕的,心知果然是醉了。

这回可算知道自己的酒量了,原来不过如此。

一转眼看见邰世涛,他侧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线月光穿窗入户,照亮他眼神里淡淡的期盼。

太史阑想了想,忽然站了起来。

众人目光立即跟过去。

太史阑却扶着头,笑道:“有点晕,我去吹吹风。”

她做出的样子,给人感觉有一点点醉,但其实没醉,只是故意装作醉,众人都不信,纷纷笑道,“太史大人这是要逃席吗不行不行,第二轮还没开始呢。”

太史阑已经站起身,脚步略有些歪斜地向外走,她真的要出去也没人敢阻拦,众人都坐在席上笑,苏亚要跟出去,太史阑摆摆手她也便停住。

太史阑步子似乎很稳定,却在走到邰世涛身边时,忽然脚步一踉跄,身子一歪,撞到了他的桌角。

正低头喝闷酒的邰世涛手一晃,杯中酒泼了满身。

“啊,对不住。”太史阑急忙抽出手巾给邰世涛擦衣服。

邰世涛一抬头看见是她,眼神立即慌乱,下意识要跳起来,太史阑的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

只是那么一按,邰世涛就像被按住了心,人瞬间安静,心却砰砰地跳起来。

她的掌心压着他的手背,手掌柔软,没有茧子,肌肤相贴的温热,让他手背在微微颤抖。

太史阑没有感觉到这份颤抖,她的手一按便离开,微微一笑道:“实在对不住邰队正,这样吧,我敬酒赔罪。”

她很自然地从桌上拿了一个空酒杯,自己斟满,端起,对着邰世涛,一笑。

又是一笑。

邰世涛心里几乎瞬间爆发呼喊——别这样笑,别在这时候这样笑,别在这时候这样对着我笑!

她真的不知道,不笑的人笑起来如何风情,也不知道,不笑的人醉后笑起来,魅力万千。

他对着这样的笑容,真怕自己定力不够,一着错满盘输。

所以他立即低下头,咬牙让自己板着脸,端起面前酒杯,带点骄傲带点冷淡地道,“太史大人客气了,您品级远高于我,应该在下敬您,请。”

“啪。”两只酒杯一碰。

酒液微颤,心也微颤。

太史阑并没有立即移开酒杯,手指稳定,静静道,“这杯酒是赔罪也是谢礼,谢邰队正以及天纪各位兄弟,及时赶来拔刀相助,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二五营沦落至此,无人理会,只有邰队正带人前来,我等感激不尽,在此,”她杯子又往上举了举,“谢邰队长心意。”

心意两个字咬得很重,四面一阵桌椅挪动之声,其余二五营学生也纷纷站起,举杯相敬,“谢邰队正心意!”

邰世涛忽然出了汗。

出汗不是为了数百人同时敬酒,而是此刻太史阑的手指,抵在他的手指上。

他想要挪开,却又舍不得,两人的指节紧紧相抵,他想让那样紧密的感觉,久一点,再久一点,却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荡漾,鼻尖出汗,给人看出不对。

“不敢当,不敢当。”他笑着,转头对四周二五营学生致意。

按说四面致意应该转动酒杯,但他动的是头,手指却一动不动,还在和太史阑抵着。

已经醉了,却还努力把持着自己的太史阑,忽然又想笑。

觉得世涛真是孩子气,大场面还是见得少,这么几百人齐齐一敬,便有些失措了。

她却不知道,邰世涛七岁就跟着父亲出席各种安州名流宴席,从来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富家子弟。

借着人声喧闹,齐齐敬酒那一刻,她微微凑近他,低声道,“你要保重。”随即拿回酒杯,一饮而尽。

邰世涛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把酒喝了。

他的思绪,他的魂还留在刚才那一刻——刚才那一刻,她忽然靠近,四面便充满了她的甜蜜的淡香,带三分芳醇的酒香,七分属于她自己的,天然干净的处子体香,掺杂在一起,是开坛便芬芳十里的绝世名酒,嗅一嗅,就醉了江南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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