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波月下歌(1/2)
孟珏目送广陵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树林间,方向云歌行去,看着从容,却是眨眼间已蹲在了云歌身前,“伤到哪里了”
云歌不理他,只对刘贺说:“王上,富裕已经晕过去,民女的腿被咬伤,求王上派人送我们回公主住处。”
刘贺笑看了眼孟珏,吩咐下人准备竹篼,送云歌她们回去。
霍成君不好再装作不知道刘贺身份,只能故作吃了一惊,赶忙行礼,“第一次见王上,成君眼拙,还请王上恕罪。”
刘贺笑挥了挥衣袖,“反正有‘不知者不为罪’的话,你都说了是你不知,我还能说什么越是圣贤越觉得自己学识不够,越是懂得才越敢说不知。”
霍成君怒从中来,面上却还要维持着笑意,“王上说的绕口令,成君听不懂。”
孟珏想替云歌检查一下伤势,云歌挣扎着不肯让他碰,但力道比孟珏小很多,根本拗不过他。
孟珏强握住了云歌的一只胳膊,检查云歌的伤势,云歌另一只手仍不停打着孟珏:“不要你替我看,不要你……”
孟珏见只是小腿上被咬了一口,虽然血流得多,但没有伤着筋骨,悬着的心放下来,接过刘贺随从准备好的布帛,先替云歌止住血。
霍成君笑说:“云歌,我虽然也常常和哥哥斗气,可和你比起来,脾气还真差远了。你哥哥刚才在山头看见你被桀犬围攻,脸都白了,打着马就往山下冲,你怎么还闹别扭呢”
孟珏出现后,举止一直十分从容,完全看不出当时的急迫,此时经霍成君提醒,云歌才留意到孟珏的发冠有些歪斜,衣袖上还挂着不少草叶,想来当时的确是连路都不辨地往下赶。
她心中的滋味难言,如果无意就不要再来招惹她,她也不需要他若远若近的关心。
“我哥哥光明磊落,才不是他这个样子,他不是……”看孟珏漆黑的双眸只是凝视着她,似并不打算阻止她要出口的话。
云歌心中一酸,如果人家只把她当妹妹,她又何必再多言吞回已到嘴边的话,只用力打开孟珏的手,扶着软篼的竹竿,强撑着坐到软篼上,闭上了眼睛,再不肯开口,也不肯睁眼。
孟珏查了下许平君的伤口,见也无大碍,遂扶着许平君坐到云歌身侧,对抬软篼的人吩咐:“路上走稳点,不要颠着了。”
刘贺本兴致勃勃地等着看霍成君和云歌的情敌大战,看小珏如何去圆这场局,却不料云歌已经一副抽身事外的样子,他无聊地摇摇头,翻身上马,“无趣!打猎去,打猎去!”走得比说得还快,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中。
许平君小声说:“云歌,孟大哥那么说也是事出有因。如果一句谎话可以救人性命,你会不会讲你一旦被抓,很可能就会牵扯出大公子,说你是刺客也许有些牵强,可大公子呢皇家那些事情,我们也听得不少,动不动就是一家子全死。”
云歌睁开了眼睛,微微侧头,看向身后。
此时已经走出很远,孟珏和霍成君却不知为何仍立在原地。云歌心中一涩,正想回头,却看到霍成君似乎挥手要扇孟珏耳光,孟珏握住了她的手腕,霍成君挣扎着抽出,匆匆跳上马,打着马狂奔而去。孟珏却没有去追她,仍旧立在原地。
云歌不解,呆呆地望着孟珏。他怎么会舍得惹霍成君生气怎么不去追霍成君正发呆间,孟珏忽地回身看向云歌的方向。
隔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云歌仍觉得心轻轻抖了下,立即扭回头,不敢再看。
回到住处时,公主已经被惊动。富裕虽然性命无碍,却仍然昏迷未醒,公主只能找云歌和平君问话。
云歌因为小腿被咬伤,下跪困难,公主索性命她和许平君都坐着回话。
云歌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告诉公主她们不小心冲撞了广陵王,广陵王放狗咬她们,重点讲了富裕对公主的忠心,如何拼死相救,最后轻描淡写地说危急时刻恰好被昌邑王撞见,昌邑王救下了她们。
公主听完沉吟了会儿,问:“王兄知道你们是本宫府里的人吗”
云歌正思量如何回避开这个问题,等富裕醒来后决定如何回答,许平君已经开口:“民女听到富裕向广陵王哀求,说我们是公主的客人,让狗吃他,放过我们。不过当时狗在叫,我们也在哭喊,民女不知道广陵王是否听到了。
公主冷笑着频频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昌邑王救下你们后,王兄如何反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云歌立即赶在许平君开口前说:“民女们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当时以为必死无疑,魂魄早被吓散,怎么被人送回来的都糊涂着,所以不知道广陵王和昌邑王都说了什么。”
公主想到富裕的伤势,再看到云歌和许平君满身血迹,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两个了,你们尽快养好伤,专心做菜,受的委屈本宫会补偿你们。”又对一旁的总管说,“命太医好好照顾富裕,你和他说,难得他的一片忠心,让他安心养伤,等伤养好了,本宫会给他重新安排去处。”
太医看过云歌和平君的伤势后,配了些药,嘱咐她俩少动多休养。
等煎好药,服用完,已经到了晚上。
云歌躺在榻上,盯着屋顶发呆。
许平君小声问:“你觉得我不该和公主说那句话”
“不是。我正在郁闷小时候没有好好学功夫,要被我爹、我娘、我哥哥、雪姐姐、铃铛、小淘、小谦知道我竟然连两只狗都打不过,他们要么会气晕过去,要么会嘲笑我一辈子。姐姐,这事我们要保密,日后若见到我家里的人,你可千万别提。”
许平君正想嘲笑云歌现在居然想的是面子问题,可想起刘病已,立即明白自己嘲笑错了,“云歌,那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也千万不要在病已面前提起。”
“嗯。”
“云歌,我现在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了。不过我当时真的很气,我们已经因为他们打猎,尽量回避了,只是一头鹿而已,那个藩王就想要三个人的命,他们太不拿人当人了。那些读书人还讲什么‘爱民如子’,全是屁话,如果皇帝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见了,省得见了回去生气。”
“都已经说出口的话,也不用多想了。”云歌对许平君笑做了个鬼脸,调侃着说:“爱民如子倒不算屁话,皇帝对民的爱的确与对子的爱一样,都是顺者昌,逆者亡。爱民如子这话其实并不是说皇帝有多爱民,不过是听的民一厢情愿罢了。”
许平君想到汉武帝因为疑心就诛杀了卫太子满门的事情,这般的“爱子”,恐怕没有几个民希望皇帝“爱民如子”,好笑地说:“云歌,你这丫头专会歪解!若让皇帝知道你这么解释‘爱民如子’,肯定要‘爱你如子’了。”话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说过了,长叹口气:“我如今也被你教得没个正形,连皇帝都敢调侃了!”
云歌浑不在意地笑:“姐姐,你想到曾经和大汉的藩王吵过架,感觉如何”
许平君想到刘贺,扑哧一声笑出来,“感觉很不错。不过,知道他是藩王后,我觉得他好像也挺有威严的,把另一个那么凶的藩王气得脸又白又青,却只能干瞪眼。怎么以前没有感觉出来”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时,牵动了伤口,又齐齐皱着眉头吸冷气。
说着话,药中的凝神安眠成分发挥了作用,两个人慢慢迷糊了过去。
一个婢女替刘贺揉着肩膀,一个婢女替他捶着腿,还有两个扇着扇子,红衣替他剥葡萄。
正无比惬意时,帘子外的四月挥了下手,除了红衣,别人都立即退了出去,刘贺没好气地骂:“死小珏!见不得人舒服!”
孟珏从帘外翩翩而进,“你今天很想打架吗不停地刺激广陵王。”
刘贺笑起来,“听闻王叔剩下的那条狗突然得了怪病,见人就咬,差点咬伤王叔,王叔气怒下,亲自动手杀了爱狗。可怜的小狗,被主人杀死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下次投胎要记得长点眼色,我们孟公子的袍摆是你能咬的吗霍成君也是可怜,前一刻还是解语花,后一刻就被身侧人做了诱饵,还要稀里糊涂感激人家冒险相护。”
孟珏水波不兴,坐到刘贺对面。
刘贺对红衣说:“红衣,以后记得连走路都要离我们这只狐狸远一点。”
红衣只甜甜一笑。
孟珏对红衣说:“红衣,宫里赐的治疗外伤的药还有吗”
红衣点点头。
“你和四月去把云歌和平君接过来。云歌肯定不愿意,她的性子,你也劝不动,让四月用些沉香。”
红衣又点点头,擦干净手,立即挑帘出去。
刘贺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议事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小珏,你今天做了两件不智的事情。我本来横看竖看,都觉得好像和云歌姑娘有些关系,但想着我们孟公子,可是一贯的面慈心冷,你身上流的血究竟是不是热的,我都早不敢确定了,所以觉得肯定是我判断错误,孟公子做的这两桩错事,肯定是别有天机,只是我太愚钝,看不懂而已!不知道孟公子肯不肯指点一二以解本王疑惑。”
孟珏沉默不语,拿过刘贺手旁的酒杯,一口饮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贺笑嘻嘻地看着孟珏,孟珏仍没有理会他,只默默地饮着酒。
刘贺凑到孟珏脸前,“你自己应该早就察觉了几分,不然也不会对云歌忽近忽远。云歌这样的人,她自己若不动心,任你是谁,都不可能让她下嫁。你明明已经接近成功,却又把她推开。唉!可怜!原本只是想挑得小姑娘动春心,没想到自己反乱了心思。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憎恨自己的心情会被她影响甚至根本不想见她,所以对人家越发冷淡。一时跑去和上官兰郊游,一时和霍成君卿卿我我,可是看到云歌姑娘命悬一线时,我们的孟公子突然发觉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乱跳,担心害怕紧张”
孟珏挥掌直击刘贺咽喉,刘贺立即退后。
“离我远点,不要得意忘形,否则不用等到广陵王来打你。”
刘贺和孟珏交锋,从来都是败落的一方,第一次占了上风,乐不可支,鼓掌大笑。
笑了会儿,声音突然消失,怔怔盯着屋外出神,半晌后才缓缓说:“我是很想找人打架,本想着和广陵王打他个天翻地覆,你却跑出来横插一杠子。”
孟珏神情黯然,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刘贺说:“广陵王那家伙是个一点就爆的脾气,今天却能一直忍着,看来燕王的反心是定了,广陵王是想等着燕王登基后,再来收拾我。”
孟珏冷笑:“燕王谋反之心早有,只不过他的封地燕国并不富庶,财力不足,当年上官桀和霍光又同心可断金,他也无机可乘,如今三个权臣斗得无暇旁顾,朝内党派林立,再加上有我这么一个想当异姓王想疯了的人为他出钱,贩运生铁,锻造兵器,他若不反,就不是你们刘家的人了!”
“老三,我不管你如何对付上官桀,我只要燕王的命,幽禁、贬成庶民都不行。”
孟珏微笑:“明年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阎王殿前。”
刘贺仍望着窗外,表情冷漠,“今日是二弟的死忌,你若想打我就出手,错过了今日,我可是会还手的,你那半路子才学的功夫还打不过我。”
孟珏静静地坐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看到红衣在帘子外探头,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而去。
刘贺取过酒壶,直接对着嘴灌了进去。
云歌感觉有人手势轻柔地触碰她的伤口,立即睁开眼睛。看见孟珏正坐在榻侧,重新给她裹伤,云歌立即坐起身想走,“孟珏,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过不要你给我看病。从今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你别老来烦我!”
“我已经和霍成君说了你不是我妹妹,以后我不会再和她单独相见。”
云歌的动作停住,“她就是为这个想扇你巴掌”
孟珏笑看着云歌,“你都看见了她没有打着,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不过你今天可没少打我。”
云歌低下了头,轻声说:“我当时受伤了,力气很小,打在身上又不疼。”
“躺下去,我还在上药。”
云歌犹豫了会儿,躺了下去,“我在哪里许姐姐呢”
“这是小贺、也就是大公子的住处,你们今日已经见过他。红衣正重新给平君上药,桀犬的牙齿锋利,太医给你们用的药,伤虽然能好,却肯定要留下疤痕,现在抹的是宫内专治外伤的秘药,不会留下伤痕。”
为了方便上药,云歌的整截小腿都裸露着,孟珏上药时,一手握着云歌的脚腕,一手的无名指在伤口处轻轻打着转。
云歌一面和自己说,他是大夫,我是病人,这没什么,一面脸烧起来,眼睛根本不敢看孟珏,只直直盯着帐顶。
“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为公主做菜了吗”孟珏的话虽然意带责备,可语气中流露更多的是担心。
“她是公主,她的话我不能不听,虽然她是个还算和气的人,可谁知道违逆了她的意思会惹来什么麻烦而且许姐姐想来玩,所以我们就来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
云歌沉默了会儿,低低说:“那天你不是转身走掉了吗之后也没有见过你。谁知道你在哪个姐姐妹妹那里”
孟珏替云歌把伤口裹好,整理好衣裙,坐到了她身旁。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中却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温馨。
“云歌。”
“嗯”
“你不是我妹妹。”
“嗯。”
“我认为自己没有喜欢自己妹妹的乱lun癖好。”
这是孟珏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露心意,再没有以前的云遮雾绕,似近似远。
云歌的脸通红,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扬起,好一会儿后,她才轻声问:“你这次是随谁来的公主燕王还是……”云歌的声音低了下去。
孟珏的声音很坦然,“我是和霍光一起来,不是霍成君。”
云歌笑撇过了头,“我才不关心呢!”
“伤口还疼吗”
“药冰凉凉的,不疼了。”
孟珏笑揉了揉云歌的头,“云歌,如果公主这次命你做菜,少花点心思,好吗不要出差错就行。”
云歌点点头,“好。公主是不是又想让我给皇帝做菜上次皇帝喜欢我做的菜吗他说了什么如果他喜欢我做的菜,那许姐姐不用担心皇帝是和广陵王一样的人了。”
孟珏没有回答云歌的问题,微蹙了下眉头,只淡笑着轻声重复了一遍“广陵王”。
云歌一下握住孟珏的胳膊,紧张地看着孟珏。
孟珏笑起来,“我又不是小贺那个疯子,我也没有一个姓氏可以依仗。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我睡不着,大概因为刚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很清醒。以后几天都不能随意走动,睡觉的时候多着呢!你困不困你若不困,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孟珏看了眼云歌,扶云歌坐起,转身背朝她,“上来。”
云歌愣了下,乖乖地趴在了孟珏背上。
孟珏背着她出了屋子,就着月色,行走在山谷间。
一轮圆月映着整座山,蛐蛐的叫声阵阵,不时有萤火虫从他们身周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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