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傅南容乘夜拭白珪(1/2)
夕阳渐渐消失,暮色迷茫。再加上这几日的夏风变得格外喧嚣起来,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微微冲淡了数日间肆无忌惮的暑气。但不知道是不是还被黄巾贼围困着的缘故,在已经变成一座大军营的长社城内,气氛却依旧显得燥热不堪。
此时,城中临时搭建,用来瞭望敌情的一座高台之上,皇甫嵩与朱儁两位持节中郎将倒是单衣素服,难得享受到了一些夜风。
“如此说来,义真兄居然是早有破敌之策吗”交谈数言以后,坐在台上吹风的朱儁忍不住认真回首问道。
“是啊。”坐在一旁的皇甫嵩坦诚应道。“那波才虽然有些天资,但其人经验不足,夏日草木繁盛,他扎营的时候居然不知道除去营旁的长草、树木,甚至有些小帅因为天热私自将军营放到了树林旁。再加上我军在东,贼军在西……呵呵,夏日东南风正盛,如此局势,咱们若是能仿效当年田单出城火攻之策,岂不是能一战而尽全功”
“确实!”朱儁细细思索一番,也是不由连连颔首。“如此局势正该火攻,义真兄此策极佳,但为何久拖不定,今日才与我说呢”
“因为有两个难处,”皇甫嵩认真答道。
“愿闻其详。”
“其一,纵火须借风势。”皇甫嵩抬手往南方遥遥一指。“夏日东南风起,敌营又是南北列营,故此需要有一旅精锐敢死之士带着火把、柴草冒险出城,绕到敌营最南端,方能将纵火之策做到最佳,也只有那时方能全军进发,趁火杀敌!”
“此事易尔!”朱儁当即昂然起身。“我……”
“何须将军亲往”不待朱儁说完,旁边侍立的孙坚就直接闪了出来,然后昂然作答。“请两位中郎将与我调拨足够物资,我本部的千余淮扬子弟足够冲破敌阵,杀到敌营最南侧顺风放火!”
朱儁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得意:“义真兄觉得如何,文台如此勇烈,可堪驱驰啊”
皇甫嵩也是微微捋须颔首:“若用此计,必以文台为先锋!不过,既然是以放火为主,当能潜行便潜行,实在不得已再去强突也不迟!”
孙坚得了应许喜不自胜,自然连连答应。
“不过除此之外,”皇甫义真复又言道。“我之所以屡有犹豫,其实还有第二个难处,那便是北面洧水后的白马将军公孙中郎将所部了……”
“这有什么说法吗”朱儁重新坐下身来,却不由蹙眉以对,插嘴问道。“如今咱们有了如此妙策,有他没他又如何”
皇甫嵩连连摇头:“一开始犹豫,乃是因为他提援兵忽然到来,多少让波才警惕起来,搞得贼军连日防护也认真了不少……”
“那如今便无须担忧这个局面了。”朱公伟忍不住再度插嘴道。“这位白马将军领兵两万,却整日只是隔河坐观成败,别说我军上下失望透顶,便是贼人都松懈了不少!”
“这便愈发需要沟通了!”皇甫嵩拍了拍对方的膝盖,恳切言道。“公伟,我之前便说了,观这位白马将军的过往,其人绝非不敢战,亦非不能战之辈……你且听我说完……之前还有所怀疑,但这几日眼见着黄巾贼重新变得松懈起来,却是认定了他是在故意麻痹贼人,将要出奇计!你说,我部一分为二,若是双方各有奇谋,却互不沟通,届时坐视战机不提,万一弄巧成拙、相互失措,出了岔子又算是谁的你我槛车入洛倒也罢了,就怕局势崩坏,贼人直接席卷河洛啊!”
朱儁一时沉默了下来。
“将军所言极是。”皇甫嵩身后此时也陡然闪出一个傅燮来,他朝坐着的二人微微拱手,便直接言道。“如今战场之中局势极为复杂,有城池、有河流,有夏风、有烈日,又要行火计……一着不慎,十六万大军乱战之下,又有什么不会被碾为齑粉呢故此,沟通是必要的。而燮不才,愿往洧水北岸走一遭,替三位将军做个联络!”
朱儁终于勉力点了下头:“我非是不知大局之人,若是南容愿往,自然是极好的,你本是那白马将军的同门,想来到了那里也容易说话。只是……一来一回这么远,如今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坐失战机”
“请朱公放心。”傅燮当即拱手言道。“为防延误军情,我就不从身后过河绕道了,直接连夜出城往北便是!”
此言一出,不说朱儁和皇甫嵩一起怔了一下,便是孙坚都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向来跟在皇甫嵩身后,像个书生多过武将的高个子军司马,并对其大为改观。毕竟,所谓连夜出城往北,毫无疑问是说他要放弃走身后东面安全但却偏远一些的那条路,转而冒险从两军阵前直接越过,然后泅渡洧水去找公孙珣……后面这条路,虽然很快,但却无疑会冒很大风险,丢了性命也属寻常。
要知道,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和孙坚这种豪强出身不同,傅燮出身凉州名门,前途大好,却敢为战局而不顾个人生死,也难怪在场其他三人纷纷侧目了。
但是,刚刚人家孙文台已经昂然出列,自请为先锋了,这个时候英雄气概尚在,皇甫嵩反而不好多劝,半晌也只能勉强颔首:“既如此,不妨多带几人去”
“不必。”身量极高的傅燮在夜色中依旧从容。“从两军阵前潜过去,人带多了,反而容易引起贼人注意,我一人便可!”
左中郎将愈发无言。
而傅燮见状也不再拖延,居然直接拱手告辞,准备下去收拾一番,就连夜出城。
不过,孙坚见到对方如此风采,心中也是佩服起了这个名门子弟,便当即拦住了对方:“傅司马英雄气概,本不该再有所言。但司马此番前去,恐怕要泅渡洧水,我身边有一个信重的豪杰,唤做蒋钦蒋公奕的,乃是九江人,其人水性极佳……带上他同去如何”
傅燮稍一思索,倒也没理由拒绝这个,便直接答谢并应了下来。然后又与这孙文台相约,半个时辰后,让那蒋钦去长社城东门与他相会,便直接乘夜出城好了。
言罢,二人便直接下台各自回去准备。而话到此处,两位将军也没了吹风的心思,便也各自散离而去。
就这样,傅燮自回到住处准备,然而说是准备,也只是稍微让两个亲兵帮着忙打点好了衣甲、武器、马匹而已,便再无什么可为了,偏偏时间又早,他也只好干坐在自己所居的这栋民房院中望天静候而已。
然而,刚刚坐下没多久,他便听到门前一阵喧哗,然后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传来:
“南容在吗”
傅燮一听便知道是皇甫嵩,当然不敢怠慢,直接起身打开大门相迎,然后口称将军不止。
“我就知道南容没什么好准备的。”皇甫嵩来到院中,见状不由失笑道。
“本就是通知一下讯息,让对方不要误判罢了,又有什么要准备的呢”傅燮也是失笑相答。
“话不能这么说。”皇甫嵩挥了下手,一名侍卫立即捧着一个托盘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既然那白马将军是你同门师兄,不妨带上这个吧!”
另一名侍卫将托盘上的布匹扯下,登时露出了四大四小,所谓八块四对晶莹剔透的白玉圭来。
傅燮一时愕然,但旋即恍然——这是给公孙珣的礼物。
“两件用我与朱公伟的名义,两件用你与那孙文台的名义……孙文台既然派了心腹随你去,便也得给人家备一份,不然面上不好看。”皇甫嵩如此解释道。“而君子相交,以玉相赠,既称不上是贿赂,也称不上是寒酸。不过,若是路上遇到了贼人,倒也不必顾忌,将玉圭扔到地上,说不定反而能拖延一二。”
傅燮想了半天,最终也只能暗叹皇甫嵩滴水不漏考虑周全,于是当即苦笑一声,先是谢过对方,然后又亲自将四对玉圭小心接过来,放在廊下。
另一边,皇甫嵩送完玉圭,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趁势坐在了院中,并挥手斥退了左右。
“南容。”屏退左右后,皇甫嵩难得正色起来。“我在北地为太守数年,郡中上下,唯你一人深得我心,我也向来引你为腹心……这一次,我连自家子侄都没带,唯独荐你来随军,你可知道我心意”
傅燮沉默片刻,却是陡然在院中对着对方恭敬一礼:“明公的爱护我哪里会不知道呢只是国事烦忧,我又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呢”
“不是不让你尽心尽力!”向来从容的皇甫嵩难得没好气道。“可是这种孤身穿越十几万大军战线的举动又有什么意义呢派个别的信使去不行吗非得学那个孙文台,次次拼杀在前”
“孙文台也是豪杰!”傅燮梗着脖子答道。
“我就知道你是怕丢了我的脸,这才主动请去的!”皇甫嵩愈发气急败坏。“何必呢”
“也确实有想会一会我那位师兄的意思。”傅燮尴尬低头道。“算算时日,我与他上次相会时居然是熹平石经初成的时候……那时我与公孙三兄弟、太原王文度俱在刘公门下,我整日读书不止,他们三兄弟却长袖善舞,多行交际之事……而一转眼居然快十年了,心中颇多感慨,确实想见一见他,想看看他数年间是怎么作了那么多大事,怎么名动天下,又怎么将我们所有人甩在身后的!”
“且不说这个。”皇甫嵩凛然道。“总归是有三分跟孙文台较劲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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