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操刀(1/2)
君珂满头冷汗,眼神发直,眸子里无尽的深黑,照见人生里最大的恐惧,几乎刚刚坐起的那一刻,人就已经射出了寝殿,锦被落了一地,她赤脚睡裙,毫不停留地踏过。
她冲出七宝殿,比先走一步的晏希速度还快上几分,眨眼就没入道路深处。
景仁宫前情势又变,戚真思殿门喋血,尧羽卫悲愤无伦,天语令牌当面也再顾不得,纷纷冲上,拦在戚真思面前,戚真思嘴角噙一抹淡笑,挥开人群,犹自勾起手指,吃力地道:“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来吧……”
长老们僵立不动,大长老手中长剑垂下,鲜血无声滴落,在地面迅速积了一摊艳红,每个人都怔怔注视着那摊鲜血,心乱如麻。
在天语,未开刑堂擅伤子弟也是重罪,天语子弟固然对族规不敢违背,可这些长老身为族规的监督执行者,于他们心中,族规更是威严不可侵犯,自当以身作则,否则何以服众
戚真思是年青一代第一人,真正的天语高层,未来是要作为族长或大长老培养的,长老们虽然不满她这几年性子越发桀骜,却也从未想过要置她于死地。
殿外气氛悲愤僵窒,殿内柳杏林身子发软已经站不住,他一直死死把着纳兰述的脉,感觉到他气息在迅速微弱,如烛火在风中飘摇,似乎瞬间便要熄灭。
那种浅弱的脉搏,感觉体内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失,迅速蚕食着人体生机,纳兰述面如金纸,呼吸已经弱到感觉不着。
死亡便在顷刻之间。
柳杏林手指发抖——难道刚才有什么重要血管没有缝合匆忙之下有所遗漏还要再开腹一次可……可此刻的纳兰述经得起么
生死攸关,内外交迫,一直能保持镇定的柳杏林,在此刻的冲击之下,也已经失去了方寸,内心里知道有疑惑就应该再试一把,手却软得无法抬起。
韩巧望望外面,又用满含期盼的眼神看着他,然而柳杏林的神情,让他越来越绝望。
韩巧怔怔仰着头,忽然一转身就冲了出去。
“你们!你们!”他人还未到便是一声大叫,“你们这群祸害,滚!滚!”
二长老一抬头,张着嘴,呆住了。
这是平日里温顺孝敬,连大声都没有过的得意弟子
怒发如狂,满面通红,眼角有泪痕未干。
“真思!”
“纳兰!”
两声几乎发自同时,两条人影也几乎同时扑到,因为太过惊慌焦灼,那么大的半空空间,两个人落下的时候竟然撞在一起,砰一下各自一个踉跄。
一个落在戚真思身边,一个直奔殿内。
晏希落到戚真思身边,就揽住了她的肩,君珂正要一阵风般从殿门进入,蓦然停脚,回头看戚真思,满眼的不可置信。
“真思!”
“救她!”晏希本来半跪着抱着戚真思,此时忽然就势一跪,跪倒在戚真思的血泊里,“皇后,救她!”
君珂在殿门口,维持着一个一脚前,一脚后的姿势呆住了。
戚真思那一剑没有穿心,却险险擦心脏而过,刺穿了肺部,大量鲜血涌入,如果不快点给她清淤疗伤,缝合出血的内脏,她会很快死亡。
这手术,现在只有柳杏林能做。
可是现在,纳兰必然也是生死关头!
君珂睁大眼,热泪无声无息滚滚而下——柳杏林只有一个,无论救谁,另一个都必死,这是无法成全的选择!
如果换成她自己,她会毫不犹豫让柳杏林来救真思,可是那是纳兰。
她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绝望焦灼,五内如焚。
这一霎君珂只想一头撞死在殿门之上!
“闭嘴!”戚真思忽然清晰地吼出了一句,一口血沫喷在晏希脸上,挣扎着滚出他的怀抱,“滚!”
随即她一伸手拿起大长老掉落在血泊里的长剑,横在了颈前,头往殿内,微微一摆。
无声的命令。
进去!
否则我立刻自尽!
晏希撒着手,满手鲜血,怔怔向后一仰,忽然一头扎在地上,额头毫不怜惜撞上地面,砰一声重响,震得鲜血四溅。
这清冷沉默的少年,无尽绝望之下,似乎想要靠这个近乎自虐的动作,把自己撞昏在当场,好不要面对这样焚心的苦痛为难。
情义难全,怎样的抉择都是错。
戚真思唇角有血,眼神狞然,毫无面临死亡的哀绝,鞭子一般抽上君珂。
君珂闭上眼,霍然扭头,已经冲进了殿内。
她冲入密室,一眼看见柳杏林的背影,那男人浑身蜷缩一团,抖如风中落叶,正在无声嚎啕。
君珂眼前一黑,一瞬间几欲晕去。
难道终究来迟了吗……
牙齿深陷入唇,咬破唇边,刺痛腥咸的感觉同时涌来,她按住心口,强迫自己不看纳兰述的脸,第一眼看他的心脏。
犹自微微跳动!
君珂立即扑过去。
第一眼看见微弱的生机,第二眼看的便是病灶,三分之二的胃已经消失,包括原定要切除的部位,柳杏林果然使用的是根切除术,技术很好,比想象中的还好,断口齐整干净,血管没有问题……等等!
一根大血管,压在一处肋骨下,被肋骨遮挡得严密,没有缝合!
鲜血正是从那里汩汩而出,堵塞了几处血脉,刚经过大手术的身体,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内出血。
“小珂,我怀疑内出血,可是现在还要再开一刀的话……”柳杏林颤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君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秒钟之后睁开眼,脱衣服。
她就一件睡裙,脱了只剩三点式,柳杏林正愕然抬头看她,顿时惊得满面通红转过头去。
君珂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正常人间情绪,迅速脱了自己的外衣,身形一闪,已经钻入挂在墙上的备用的消毒过的护衣,随即扑到屋角柳杏林专门煮了用来消毒的草药水盆面前,把整个手臂都埋进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叱道:“出去!救真思!”
柳杏林惊得张大眼,“你……你能行吗你没有开过呀……”
“你的手已经软了!”君珂咬牙,戴上手套,抓起了手术刀。
轻薄如柳叶的刀,在水晶灯下闪耀,刺上她整个泛红,近乎疯狂的眸子。
纳兰!
我生平第一次操刀,竟然是对你。
你不要我参与你的生死,想为我保全完整心境,可命运安排,最终要我亲手拿起手术刀。
人说医者不能为亲人手术,很难保持镇定心境,可我已经没有退路。
来吧,我们一起。
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生死而已!
“哧。”
白光一闪,一线惊虹,缝好的刀口被毫不犹豫再次划开,边缘齐整,恰到好处,竟是极其稳定完美的一刀。
柳杏林震动地看她一眼,立即退了出去。
她此刻心境决然,孤注一掷,这样的专注不宜有人破坏。
相信她可以!
君珂不知道柳杏林退了出去,她的全部精神和灵魂,都放在了她生平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更是最重要的一场手术中。
运足目力,眼底泛出熠熠金光,身体里的一切都赫然在目,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流窜的血细胞。
好在毕竟主要的手术都做完,重新开腹需要的只是勇气而已,她屏息凝神,探腹,寻找到那根隐藏的血管,接续,所有的过程她之前就和柳杏林探讨过很多遍,虽然当时没想过她要亲手做手术,但总觉得,对纳兰的身体,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冷静、快速、稳定、无畏……口罩上头,水晶灯下,一双眸子自始自终没有波澜。
抛却一切人间情绪,忘记刀下是自己的爱人,只为和他重回人间,用一生去好好爱。
再次检查了一遍,寻找还有没有遗漏,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感染,她恨不得趴下去查清楚——刚才的事,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来第二次。
确定无虞之后她才开始缝合,缝完之后看着那有点歪扭的刀口,她苦笑了一下,以为自己技术不错,其实比起柳杏林刚才缝合的整齐平滑的刀口差远了,更要命的是因为开腹两次,留下了两道刀口,可以想见将来纳兰述这里必然是一道难看得要命的疤。
以后终于有了可以取笑他的地方……口罩上的眸子,光芒温柔而希冀。
希冀的当然不是取笑,而是……以后。
把了把他的脉搏,弱,但已经趋向稳定,最起码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性是几乎没有了,君珂相信,以他们富有一国的资源,以柳杏林当世无双的医术,只要能撑过这最要紧的一关,之后的和死神争命,希望便会大很多。
仰天出了一口气,她摇摇欲坠坐了下来,她操持的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却因为心神所系,耗费了极大的精神,此时疲倦得连手指都不愿意动弹。
这时她才敢去看纳兰述的脸,虽然还是面如金纸,但那种眉宇间的青灰死气总算消失了,君珂定定看着他,想着进门那一刻,看见柳杏林哭泣时的绝望,一瞬间天地黑暗,她永堕炼狱。
此刻他静静睡在她身前,呼吸平稳,她贪婪地吸着有他存在的空气,忽然便热泪盈眶。
便如恍惚一场大梦,醒来时神智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忽然看见亲人微笑的脸庞。
震动而欣喜,天地在这一刻明亮。
身后门声一响,柳杏林低低的声音响起,“小珂,做得很好。”
君珂正要微笑,忽然心中一紧——他的语气……
她霍然转头。
“真思……”
“你去看看吧。”柳杏林闭上眼睛。
君珂在椅子上晃了晃,想站却没站起来,柳杏林想去扶她,看见她紧紧握住椅子背上的手,苍白,泛出青筋。
没要他搀扶,君珂第二次终于缓缓站了起来,站起来腰背便已经挺直,慢慢走了出去。
她出门时,用手背按了按眼角。
戚真思已经被挪入殿内,盖着一床薄毯,看不见伤口,君珂一看她的脸色,心便彻底地沉下去。
晏希不在,尧羽卫们在殿外,有低低的呜咽声传来,声音压抑。
君珂静静俯视着戚真思,女子脸容安详,额角上素来有些狰狞的靛青刺青,此刻看起来也温柔和静,弥留时刻的她,有种平日从未展现的柔美。
命运里无奈被铸就的凌厉尖锐,被身体里的热血洗去,尘尽光生,本来面貌。
君珂在她身侧慢慢坐下来,忽然不想说话,不想打扰,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此刻在她身边,将一路慢慢回想。
“尧羽卫每个人都擅长啃雪团,加盐味道更好,加香料反而有怪味,我们吃惯了,下雪不吃还觉得牙齿发痒,怎么千金小姐,你不敢吃”
“你刚才问我有什么诀窍现在我告诉你,没什么诀窍,世间练武,永远没有捷径,只要你耐得摔,耐得打,耐得人间一切艰苦。”
“这世上所有的但愿往往最后都变成不如所愿,正如这世上所有的希望往往最后都变成大失所望……喂,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我们是尧羽卫,我们是青鸟的羽毛。真正的一生依附,只在于他。”
“晏希,如果你想死,解脱我被你日夜跟随的痛苦,请不必注意防护,一定要让自己的肌肤裸露在外。”
“冀北睿郡王最亮!冀北君珂必胜!”
“提供贵宾包厢!视线开阔、无遮挡、清晰轻松看比武!适合高贵、富裕、有身份的你!”
“台上那女状元,是我徒弟!”
“京城贵族要草菅人命啦!咱们乡下人也没什么办法,也就昨晚蒜头吃得多,给我放——臭死不计!”
“像你这么软弱无用,活下去也迟早被人整死,不如我先结果了你。”
“你如果连这个都经不起,你还是趁早回家嫁人奶孩子,姑娘我怕到时候撵在你屁股后头不敢睡觉都保护不了你。”
“走啊!你走啊!该留的也是我!我给你保证,我绝对能救出君珂,你走啊——”
“所以从今后,我可以把主子,放心地交托给你了。”
“很疑惑是吗来,听我细细和你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为师谆谆善诱,教导你了。”
君珂伸手慢慢按住心口,想要止住这一刻的绞痛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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