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骡的寻找 第二章 二人无骡(2/2)
“你是基地人,对不对,轮机长?”
“是的,长官。在第一公民接收基地前,我曾经在基地舰队中服役十八年。”
“你是在基地接受技术训练的吗?”
“我是一名合格的一级技术员——安纳克瑞昂中央军校毕业。”
“很好。这是你在通讯线路中找到的吗?就在我请你检查的那个地方?”
“报告长官,是的。”
“它是零件的一部分吗?”
“报告长官,不是的。”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报告长官,是一个超波中继器。”
“你这么说还不够清楚,我可不是基地来的。它有什么作用?”
“将这个装置放在星舰上,就可以在超空间中追踪这艘星舰。”
“换句话说,我们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跟上?”
“报告长官,是的。”
“好的。这是一种新近的改良型,对不对?它是由第一公民创建的研究院所研发出来的,是吗?”
“报告长官,我相信你说的没错。”
“而它的结构与功能都是政府的机密,对吗?”
“报告长官,我相信你说的没错。”
“可是它却跑到这里来了,真有意思。”
程尼斯两只手来回将超波中继器扔来扔去,几秒钟之后,他才猛然将手向前一伸,同时说道:“你拿去,把它原封不动放回原处,懂不懂?然后忘掉这件事情,完全忘掉!”
轮机长差一点就要行礼,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煞住。一个利落的转身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星舰在银河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跃迁,它的轨迹是群星之间一条稀疏的虚线。虚线之中的“点”,是它在普通空间中行进十至六十光秒的短程路径;而“点”与“点”之间许多秒差距的空隙,则是星舰在超空间中跃迁一次的结果。
拜尔·程尼斯坐在透镜的控制盘前沉思,不禁对它兴起一股近乎崇敬的情绪。他不是基地人,对他而言,推动把手、启动开关这些事情,并不是一种从小就自然而然熟练的技能。
然而,即使对于基地人而言,透镜也不是一种单调无聊的装置。在它不可思议的紧致体积之中,藏有数不清的电子电路,足以记忆数亿颗恒星精确的相对位置。此外,它还具有一项更惊人的功能,那就是能将“银河像场”的任何一部分,沿着任意的三度空间轴进行平移,也可以使像场绕着任何一个中心旋转。
由于具有这些先进的功能,在星际旅行科技的进展中,透镜扮演了一个近乎革命性的角色。在星际旅行的早期,想要做一次超空间跃迁,必须先花一天至一周的时间进行计算——这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计算船舰在银河中的准确位置。简单地说,就是至少要对三个相互距离很远的恒星,进行非常精确的观测,而这三颗恒星相对于某个银河坐标原点的位置,则必须都是已知的。
而关键便在于“已知”这两个字。一个熟悉某个方位“星像场”的人,可以轻易分辨出其中每个星体,就像能叫出朋友的名字一样。然而,在跃迁了十个秒差距之后,却可能连母星的太阳都认不出来,甚至根本就看不见了。
解决之道当然就是光谱分析,因为每个恒星的光谱都不尽相同,就好像是恒星的签名一样。数个世纪以来,星际交通工程学的主要课题,就是如何将更多恒星的光谱分析得更为仔细。随着星光光谱分析的发展,以及跃迁的准确度不断提升,银河旅行的标准航道逐渐建立起来。而星际航行也就从一门艺术,逐渐蜕变成为真正的科学。
不过,即使拥有像基地这样的科技水准——船舰上配备精良的电脑,还能利用崭新的星像场扫描法来分析恒星的“星光签名”,但只要是在一个不熟悉的星域中,驾驶员有时也得花上数天的时间,才能找到三颗已知的恒星来计算船舰的位置。
直到透镜发明之后,才使得一切完全改观。透镜的特色之一,在于只需要以一个已知恒星作为参考点;而另外一项特色,则是像程尼斯这样的太空生手也能操作自如。
根据跃迁的计算,此时最接近而体积也够大的天体是凯旋星。现在,显像板中央已经显现出一颗明亮的星体,程尼斯希望它正是凯旋星。
透镜影像的投影荧幕紧邻着显像板,程尼斯仔细地将凯旋星的坐标一个个键入,然后开启某个电驿,星像场立刻出现在荧幕上。荧幕中央也有一颗明亮的恒星,不过似乎与显像板上那颗没有明显的关系。于是他开始调整透镜,让星像场沿着z轴平移。接着他一面将画面放大,一面注意着光度计的读数,直到星像场中央的那颗恒星,其亮度与显像板中央的恒星完全相同为止。
程尼斯又在显像板上选了另一颗恒星,当然也是一个够大够亮的星体,然后从星像场中找到了对应的影像。接下来,他开始缓缓旋转荧幕,一直转到与显像板相同的方位。不过,他却突然咧开嘴,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同时放弃了这个结果。然后他又再度旋转荧幕,选择了另外一颗亮星,却发现还是不对。他只好再做第三次尝试,这回他终于露出笑容,总算成功了。一个受过“相对位置判别训练”的专家,也许一次就能成功,但他只试了三次,这个成绩也相当难得了。
最后剩下的工作便是微调。他先将星像场与显像板的影像重叠起来,起初看起来是不尽相符的一团朦胧,大多数的星体都呈现很接近的两个影像。不过,微调的过程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没多久所有星象都融合为一,变成了单一的清晰影像。现在,星舰的位置已经能够直接从刻度盘上读出来,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小时。
程尼斯在汉·普利吉的寝室里找到他,这位将军显然正准备就寝。
将军抬起头来问:“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我们只要再做一次跃迁,就可以到达达辛德了。”
“这我知道。”
“如果你想上床,那我就不打扰你。可是我想问一下,我们在席尔搜集到的胶卷,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看过?”
程尼斯所说的那个胶卷,如今摆在一个矮书架下层的黑色盒子中。汉·普利吉向那里投出一个轻蔑的目光,然后回答:“看过了。”
“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认为,即使过去曾经有任何与历史相关的科学,如今在银河系的这个区域,也已经几乎失传了。”
程尼斯露出了尖刻的笑容:“我知道你这句话的意思,资料相当的贫乏,对不对?”
“也不尽然,如果你对统治者的实录情有独钟,那又另当别论。我认为,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可靠。那些专注于个人事迹的历史,评价完全取决于作者的主观意识,好的可以抹黑,坏的也能够漂白,我发觉它一点用处也没有。”
“但是里面提到了达辛德,我拿胶卷给你,就是想让你看看那些。这是我找到的惟一一件相关资料,其他的全都连提也没提。”
“好吧,他们的统治者有好有坏,他们曾经征服了数个行星,打赢过几场战争,也吃过一些败仗,但是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迹。我认为你的理论并没有任何价值,程尼斯。”
“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些重点,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曾与其他世界结盟,在那个挤满星辰的角落,他们始终置身于区域性政治之外。正如你所说的,他们曾经征服过数个行星,可是却能适可而止——而且没有吃过什么了不起的败仗。好像他们故意做得恰到好处,扩张到刚好足以自卫,却又不会引起注意的范围。”
“非常好,”普利吉以毫无感情的语调回答:“我并不反对登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浪费一点时间。”
“噢,不对。最坏的结果是我们全军覆没——如果那里真的是第二基地的大本营。你别忘了,天晓得那个世界藏有多少和骡一样的人物。”
“那你计划怎么做呢?”
“先降落在某个不起眼的藩属行星上,尽可能搜集有关达辛德的一切,然后再见机行事。”
“好吧,我没有意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熄灯了。”
程尼斯摆摆手,就径自离开了。
这座漂浮在广袤太空的金属岛屿上,有一间小小的寝室立刻陷入了黑暗。不过,汉·普利吉将军仍然醒着,任由脑海里的思绪胡乱奔腾。
假如他硬着头皮决定的每件事情都是对的——许多事实都已开始相互印证——那么达辛德的确就是第二基地,不可能会另有蹊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真的就是达辛德吗?一个平凡的世界?没有一点特出之处?只是帝国残骸中的一个贫民窟?断垣残壁之间的一个碎片?他还记得很清楚,每当骡提到昔日基地的心理学家艾布林·米斯——那个曾经(也许曾经)发现了第二基地秘密的人,总是会皱着眉头,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普利吉想起骡话语中的紧张情绪:“米斯好像突然被吓呆了,仿佛第二基地的秘密超乎他预料之外,跟他原先的假设完全背道而驰。我多希望能直接读出他的思想,而不是他的情绪。那些情绪是那么明显——尤其是那股压盖一切的惊愕。”
惊愕是米斯情绪中的主调,他一定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实!而现在,则换成了这个男孩,这个老是笑眯眯的青年,他对达辛德充满信心,滔滔不绝地解释着最不起眼就是最不平凡的道理。而他一定没错,他的说法绝对是正确的。否则的话,天底下不会再有任何合理的事了。
普利吉在进入睡眠状态之前,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是冷酷的得意。以太管旁边的那个超波追踪器仍在原处,他在一小时前还去检查过,而程尼斯对此则完全不知情。
在评议会大厅的休息室中,几位发言者聚在一起——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厅,展开一天的工作——此时,两三个念头迅疾地在他们之间飞来跃去。
“所以说,骡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也听说了。危险!太危险了!”
“如果一切都依循既定的函数运作,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骡不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左右他所选定的傀儡,很难不被他察觉。受他控制的心灵更是不能轻易碰触,据说已经有几个被他发现了。”
“没错,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
“未受控制的心灵比较容易对付,可是他手下的重要人物中,却很少有这样的人……”
然后他们就走进了大厅,第二基地的其他成员则跟在他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