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草图书公司(2/2)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可以把一块金子镶在一个懦夫和骗子身上,但这不会改变他的本性。”
庞德点点头,好像这就是他希望听到的那个答案。“所以这件事的核心矛盾在于,”他说,“福莱公园唯一有动机杀死约翰尼·莫里斯顿的男人同样是不可能实施这次作案的人。”他稍作停顿,“除非,也就是说,还有第二个人也有动机,甚至是同样的动机——来学校的目的明确是为了复仇。”
塞巴斯蒂安·弗利特意识到侦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挺直身体,血色涌上脸颊。“你在说什么,庞德先生?我没去过西迪雷泽格或是它附近。我当时不过十岁。年纪太小,无法参战!”
“确实如此,弗利特先生。即便如此,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在乡村的一所预科学校担任英语老师,对你来说似乎大材小用。你以牛津大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你年轻,有才华,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埋没自己?”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你了。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小说对你很重要。可你却停下来创作一部戏剧。”
“是有人让我写的。每年都会有一名员工写一个剧本,教职工来表演。这是这里的传统。”
“那个人是谁?谁让你写的?”
弗利特犹豫不决,似乎不愿意报出名字。“是格拉文尼先生。”他说。
庞德点点头,弗雷泽知道他没必要问这个问题。他早就知道了。“你创作《暗夜的召唤》是为了纪念你父亲,”他继续说道,“你和我说他最近刚去世。”
“一年前。”
“然而,当我到你的住处拜访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房间里没有他最近的照片。牛津入学的那天,是你母亲陪着你。你父亲不在。他也没有出现在你的毕业典礼上。”
“他生病了。”
“他已经过世了,弗利特先生。迈克尔·弗利特中士,曾效力于皇家炮兵第六十野战团,于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去世,你觉得调查清楚这些对我来说很难吗?你还要假装你和他没有关系吗?假装你来到这所学校只是一个巧合?你和格拉文尼先生在伦敦的荣誉炮兵连的办公室见过面。他邀请你去福莱公园。你们都有充分的理由憎恨爱德华·莫里斯顿,同样的动机。”
弗利特和格拉文尼都没有说话,女护士打破了沉默。“你是说他们一起干的?”她急切地问道。
“我只是说他们一起构思并创作了《暗夜的召唤》,其明确目的是杀人。他们决定为当年西迪雷泽格的那件事报仇。我相信是格拉文尼先生想出了这个点子,而弗利特先生付诸行动。”
“你胡说八道,”弗利特嘶声说,“那个人穿过观众席的时候,我实际上在舞台上。我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人。”
“不。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像是在舞台上,但事实并非如此。”庞德撑着手杖站起来,“幽灵从舞台后面出现。礼堂里漆黑一片,烟雾缭绕。他穿着一件一战士兵的制服,留着和格拉文尼先生一模一样的胡须。他的脸上血迹斑斑,头上缠着绷带。他几乎没有台词——这是特意安排的。这是创作者的力量,让一切都服务于他的目的。他只说了一个词:‘艾格尼丝!’在‘芥子气’的攻击下他的声音变形,并不难伪装。但是舞台上站着的不是弗利特先生。
“该剧的导演格拉文尼先生一直在舞台的侧翼等待。按照计划,这短短的一幕,你们交换了位置。格拉文尼先生穿上军用雨衣。他头上绑着绷带,脸上涂着鲜血。慢慢地,他走上舞台。他虽然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不会被注意到,反正他扮演的是一名受伤的士兵。与此同时,弗利特先生摘掉他为表演而佩戴的假胡子。他戴上帽子、穿上夹克——我们之后发现它们被遗弃在井里。他穿过礼堂,刺伤了坐在e23座位上的男人。他怎么能知道,在表演开始前的那一刻,特维德先生和莫里斯顿先生交换了座位,无辜的人会丧命?
“一切发生得很迅速,弗利特先生从剧院的大门离开,丢掉帽子和夹克,然后绕到舞台一侧,及时与早已退出舞台的格拉文尼先生再次互换位置。这个时候,礼堂里已是一片哗然。所以人的目光都落在死人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到舞台侧翼发生了什么。当然,当他们发现出了什么事时,两个人都很害怕。他们的受害者是无辜的特维德先生。但这些杀手冷酷而狡猾。他们编造了一个故事,暗示莫里斯顿先生试图勒索,两天后,他们从提供手术刀的同一个实验室盗走毒芹,毒死了他。很聪明,是不是?罪魁祸首被指向了生物老师科恩,而这一次,他们的真实动机就完全被隐藏了。”
摘自唐纳德·李的《死神在踏步》(正文)
第二十一章:最后一幕
剧院里很黑。外面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了厚重丑陋的云朵。再过六个小时,一九二〇年就结束了,一九二一年就要到来。但是警司麦金诺已经在脑海里默默庆贺新年。他已经把谜团全都解开了。他知道是谁杀了人,很快他就要和那个人对质,像科学家对待一只稀有的蝴蝶那样无情地把他按倒在地。
布朗警长仔细打量着嫌犯们,第一千次问自己,在那个难忘的夜晚,是他们中的哪一位刺穿了历史老师尤恩·琼斯的喉咙?哪一位?
他们坐在半废弃的剧院里,看上去不太自在,每个人都尽量避开对方的眼神。这出戏的导演,亨利·贝克,紧张的时候总是会抚摩自己的小胡子。编剧查尔斯·霍金斯正在抽烟,他夹烟的粗短的手指上总是沾着墨水。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吗?他在伊普尔身受重伤,而第二名受害者、剧院经理阿拉斯泰尔·肖特,几天后也被人神秘地用砒霜毒死。两件事有关联吗?肖特床头柜里藏着二百英镑,看上去非常像是勒索。他还能从哪里弄到那笔钱?他没能活着讲述这个故事真是个遗憾。
究竟是哪一个?布朗还在怀疑莱拉·布莱尔,他的思绪又飘回那一刻——她大发雷霆,冲着他咆哮,指责他毁掉了她的事业。“我恨你!”她厉声说,“我希望你死了算了!”而七十分钟后,他真的死了,如她所愿。那伊恩·利思戈呢?这位年轻、英俊、爱笑的演员年纪实在太小了,不可能参加过伊普尔的战斗。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但他欠下一笔赌债,急需用钱的人往往会铤而走险。布朗耐心地等待他的老板整理思绪。
终于,他等待已久的时刻到来了。当麦金诺起身的时候,沉闷压抑的空气里滚动一声惊雷。狂风暴雨即将揭开新年的序幕。他扶正单片眼镜,大家都停下来,抬起头等着他开口。
“十二月二十日晚上,”他说,“罗克斯伯利的剧院里,《阿拉丁》表演期间发生了一场谋杀案。但凶手却杀错了人!阿拉斯泰尔·肖特才是真正的目标,但凶手弄错了,因为在最后一刻,肖特先生和琼斯先生交换了座位。”
麦金诺稍作停顿,他打量着每一位嫌疑犯,他们正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可谁才是那个跑下舞台把刀刺进琼斯喉咙里的凶手呢?”他继续说道,“有两个人是不可能的。查尔斯·霍金斯不可能跑过剧院。他只有一条腿。至于尼格·史密斯,他当时站在舞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是他。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毫无疑问,艾伦偷了唐纳德·李的创意。他把时间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改成了四十年代末,把地点从一家破败的剧院改成了一所预科学校,以乔利府邸为原型,改名为福莱公园。艾略特·特维德是他的父亲伊莱亚斯·康威稍作掩饰后的形象。哦,对了——所有老师都是以英国的河流命名的。侦探的名字,里奇威警督借用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人物——又是一条河。但是两本书的作案原理和作案动机是一样的。战时一名长官抛弃了他的士兵;几年后,唯一的幸存者和某个丧命士兵的儿子联手作案。他们在演出的时候交换位置,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杀人。在洛克警司眼里,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在侦探小说的世界里,它合情合理。
读完这两本书后,我给阿尔文基金会[1]打了个电话,我猜对了,唐纳德报名的那门课程就是这个基金会主办的。他们能够证实唐纳德·李确实去德文郡的托利巴顿庄园上过课。顺便说一句,那里风景如画。我也去过那里,我原本会说,一位客座导师剽窃某位学生的创意的概率是百万分之一,但是眼前的这两个版本证明事实就是如此。我很同情唐纳德。说实话,他不会写作——他的语言沉闷,缺乏韵律。他使用了太多形容词,对话也没有说服力。在这两点上,艾伦的判断没错。可他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可他当时能怎么办呢?他告诉我,他给查尔斯写过信,但没有收到他的回信。这不惊讶。出版商总是会收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信件,杰迈玛那关它就过不了。她会直接把它扔进垃圾箱。警察不会感兴趣。如果艾伦声称是他把创意告诉了唐纳德,人们会更相信他说的话。
他还能怎么办呢?也许,他可以从常春藤俱乐部的客户记录中找到艾伦的地址,千里迢迢赶到弗瑞林姆,把他推下屋顶,撕掉他新书的最后章节。如果换作我是他,我也许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我花了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阅读,而我原本打算和露西——我们的版权经理,一起吃午饭。我想和她聊聊詹姆斯·泰勒和《阿提库斯的冒险》。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想溜出去,在前门外的人行道上快速抽支烟——但这时我想起信件堆上的那封信——拼错我名字的那一封。我打开信封。
里面有一张照片,没有便条,没有寄信人的姓名。我拿起信封,看了看邮戳,它是从伊普斯威奇镇寄来的。
这张照片有点模糊。我猜它是手机拍摄的,在街头随处可见的快照店里放大打印出来。你可以直接插入他们的设备,假设是用现金支付,拍照的人会完全匿名。
画面上是约翰·怀特谋杀艾伦·康威的一幕。
两个人站在塔楼上。艾伦站在垛墙边缘,身体前倾。他穿着宽松的夹克和黑衬衫——就是死后被人发现时穿的那身衣服。怀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只要推一把,一切都将结束。
事情就是这样。谜底揭开了。我打电话给露西,取消了午餐约会。接着,我陷入沉思。
[1]阿尔文基金会,是英国推广创意写作的一个慈善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