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女神之歌(1/2)
1
“怎么了?抽这么多烟。”
在杂乱无章的起居室桌子上,大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江南看到这般情景,很是吃惊,问道:
“这些,都是鹿谷先生一个人抽的吗?”
“嗯?啊,是呀!”
鹿谷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又把手伸向扔在桌角处的那个皱皱巴巴的骆驼牌香烟盒。
“不是一天一支吗?”
“那个规矩是在昨晚打破的。心想着今天例外,便抽了起来,谁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算了,过几天一定继续执行老规矩。”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点。江南孝明来到这里拜访——鹿谷门实住的上野毛“绿庄”公寓四零九号。
他昨天下午在医院检查了身体,好在没有什么严重问题,挨打也没有留下后遗症。在充分补充了营养,又好好地睡了一觉之后,体力总算是逐步恢复了。
“你能很好地回归社会吗?要是没有每天夜里都被噩梦魇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目前看来好像没问题。”
“比学生时代坚强多了呢!”
“那倒也未必。”
江南说着,朝屋里后墙上挂着的八角钟看了一眼。那个钟和他初次来访时一样,指针停在不到四点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我感觉那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本身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噩梦,总觉得格外缺乏现实感。”
明明亲眼看到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却觉得不现实——这使得江南对自己现在的心境甚为不解。是仍身陷某种震惊状态无法自拔,还是本能地产生了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想借此来逃避精神上的痛苦?
“无论如何,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精神得多,这就很好。”
鹿谷将抽了不到一半的香烟掐灭,叼起一根新的,俨然一副老烟枪的样子。江南受到他的影响,也掏出烟来,同时用严肃的口吻问道:
“于是结论就是,所有的凶案都是那个少年干的了?”
“可以这么说吧!”
作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淡地答道。
江南回忆起前天发生的事情。
坍塌的道路修好之后,在晚上七点左右,警察终于赶到了。那时离古峨由季弥从钟塔机械室坠落身亡已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同时到达的救护车立即将倒在后院里的福西凉太送往医院进行救治。他好像也是从那高塔上跌落下来的,虽然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至今仍昏迷不醒。
“虽然还有尸体解剖之类的事留待继续详细调查,但恐怕当局的结论就是这样了。”鹿谷慢慢地吐着烟圈,眯起一只凹陷的眼睛,继续说道,“他们摆出了那么多的证物,最后下结论说那个少年的死是因精神错乱而自杀身亡。这样一来,案子顺利解决,真是可喜可贺啊!”
由季弥坠塔殒命之后——
伊波纱世子茫然若失地从机械室里走出来,向鹿谷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情况大致如下:
从骨灰堂出来之后,因为纱世子很在意进入秘道之前,鹿谷给出的“由季弥可能是凶手”的暗示,心里忐忑不安,所以直接前往位于钟塔三楼的由季弥的房间查看。
她来到由季弥的房间时,他正站在窗边俯视后院。当他觉察出她进到屋里之后,便离开窗边,说道:
“一切都结束了哦,纱世子阿姨。”
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姐姐再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怎么回事?”纱世子追问道,“难道您真的把他们给……”
“杀光了。我把他们都杀光了。”由季弥漂亮的黑眼睛里泛着异样的光芒,干脆地答道,“因为那些家伙欺负我姐姐,我是为了姐姐才这么干的!是他们害死姐姐的,是他们杀的。我知道的哟,我啊……”
眼见他越说越兴奋,纱世子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想要让他镇静下来。但无论说什么,他都当成耳旁风。这时,他突然抬头望向天花板,开口道:
“姐姐在叫我呢!”
他毅然决然地这样说着:
“她在叫我。我要走啦!”
纱世子凭着直觉立刻明白了他这话意味着什么。
“我,要走了哦。请让开,纱世子阿姨。”
她高喊着“不要”,拦住了想往外跑的由季弥。但他死命挣扎,甩开纱世子,冲出门去。
之后的事就像鹿谷和江南所看到的那样。由季弥跑到四楼,径直闯进机械室。挣脱了纱世子的阻拦后,他翻过竖立在那个洞旁边的铁栅栏,跳了下去。
后来,在警察到来之前的时间里,鹿谷和江南去了三楼由季弥的房间,发现了好几件“证物”。
一件沾着血污的黑色衣服,应该是从光明寺美琴的尸体上剥下来的“灵衣”。同样沾满血迹和泥土的白线手套一副。一根血渍斑斑的拨火棍,之前放在后院焚烧炉那里使用,最近好像一直放在“新馆”储物间里。还有一件,那就是“新馆”走廊上消失的面具。
这些东西全都藏在床下,不过,从橱柜的一个抽屉里还发现了下列物品:
小早川说的那串交给美琴保管的“旧馆”备用钥匙;给塔顶大钟上发条用的发条钥匙,也就是打开“钟摆间”大壁橱与骨灰堂之间秘密通道的“钥匙”;还有几张写着“是你们杀死的”字样的纸片——和江南他们在“旧馆”发现的两张完全相同,是用同一种书写工具,同样的笔迹写成的。
“我至今还是无法相信,”江南瞄着默默吐烟圈的鹿谷的表情,说道,“那个少年,就算再怎么疯狂,也不可能把九个人都给杀了啊!”
“你是说和他的性格不符?”
“我觉得不太像他。”
“进入‘旧馆’之前,你见过他一次吧。就凭当时的印象做出这样的判断?”
“是的。他表情呆滞,好像始终在梦境中彷徨。我看他完全不会和什么杀人啦复仇啊之类的血腥事件沾边。”
“哼……”鹿谷用夹着香烟的手指蹭了蹭鼻尖说道,“我的感觉和你可正好相反哟!见到他,然后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
“相反?”
“嗯。也就是说我觉得他看上去神情恍惚,但实际上可能未必如此。我甚至怀疑他不是真的发疯。”
“您是说他实际上神智正常吗?”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当然,要按一般标准判断,他的精神状态肯定不能算是正常。”
“这说法有点儿模棱两可呀!”
“是吗……可能吧。”鹿谷皱起眉头,“那么,我们先假定由季弥是真疯,再继续讨论吧。这里的问题是他的发疯形式。伊波女士说他至今仍深信他的姐姐永远还活着,并且就在他身边,对此我不敢苟同。我认为他至少知道永远十年前已经死了。更进一步讲,他甚至还知道她的死亡原因,再加上他原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我觉得他很聪明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江南君,我提到过在钟塔的书房里发现了古峨伦典的日记这件事了吧?”
“提到过。”
“古峨伦典知道十年前给永远带来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估计十有八九由季弥也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而且他很可能在伦典死后,发现并阅读了那本未烧尽的日记的断句残篇。对于‘杀死了’自己奉若神明的姐姐的那四个人,他自然痛恨之极。虽然年幼,但在他的意识里,迟早要向杀死姐姐的那些家伙复仇的想法却根深蒂固。
“虽然有些牵强,但在此我们可以做这样一个假设。”
鹿谷停了一下,又新点了支烟叼到嘴里。
“由季弥心想,自己为了替姐姐报仇,迟早必定会杀了那四个人。但杀人是最严重的犯罪,捉到就会判刑,很可能是死刑。这该如何是好,他那幼小的心灵为此而苦恼。这时,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精神病人犯罪可免除刑事责任’的事情。于是他想,疯了的话,杀人也不会被判死刑,只要疯了……”
“怎么会……”江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想起刚到的那天,出现在“新馆”客厅里的由季弥说过的话。
他说,“我要杀死欺负姐姐的人”。当时纱世子听到这话慌忙想予以阻止。但他却说,“没事,我没事的”。
他说的“没事”指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没事”呢?
“您的意思是说,在那之后由季弥一直都在装疯卖傻啦?”
江南问道。
“不过是假设而已。”
鹿谷强调了一句,然后继续就“假设”进行展开。
“由季弥一方面心意已决,认为自己非装疯不可,并一直为之努力,另一方面他的精神状态真的开始出现了异常,而且他自己还未有所察觉。他能够正确理解永远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但却时时摆出一副他坚信姐姐还活着的样子。而与此同时,他又真心认为自己能听到‘姐姐的声音’,觉得这是永远在死亡的世界里跟他说话。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谬怪异的言行举止来欺骗周围的人,但是,现实可不一定像他所认识的那样。你觉得这种解释如何,江南君?”
就是这样,当由季弥完成了复仇计划之后,便在“姐姐的召唤”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这么一回事啊!
江南听完后黯然神伤,低下头对着桌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2
“让我们把整个事件按顺序整理一下吧!”鹿谷继续说道,“我认为,这次事件发端于——我想想——《chaos》杂志社正式决定实施‘特别企划’较为妥当。参加人员确定之后,名单交到伊波女士手上,于是由季弥也就看到了。无论如何,他总归是古峨家现在的当家人,所以有关同意采访的事,他应该会从伊波女士那里得到相关汇报,有机会看到参加者名单也不足为奇。所以,当他看到了姐姐那四个仇人的名字,并且得知他们将把自己封闭在‘旧馆’里时,在由季弥疯狂的头脑里构建出了一套怪诞的复仇计划。
“七月三十日下午,你们采访组一行到达宅院。由季弥透过钟塔的窗户看到之后,就瞅准时机去了大厅,目的是要确认一下四个人的脸。虽然只是十年前见过一面,由季弥却把他们当时的面孔铭记于心。他要在你们当中寻找并确认那些面孔。”
“渡边君并非那四人中的一个,他没有注意到吗?”江南插了一句。
鹿谷轻轻耸了耸肩,答道:
“应该是没注意到啊。虽说铭刻于心,但毕竟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呀!”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从墙上取下面具的呢?”
“也许是在你们听伊波女士和光明寺美琴讲解各种事项的时候吧。这可能不在他最初的计划之内,大概是临时起意,想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吧。”
“塑料桶里的水,真的被下了安眠药吗?”
“从你说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高。反正化验结果一出来就会知道了。”
“这也是那少年干的?”
“是啊!因为由季弥失眠,所以他家常备安眠药。他单纯地认为,只要用安眠药让大家都睡着,行动起来就肯定会很容易。所以他事先把药偷了出来。
“按照伊波女士的说法,放置药物的地方没有专门上锁,轻而易举地就能偷偷把药拿出来。或者,可能他没有吃给他的药,而是贮存备用。向塑料桶里投药的时间,不是与摘取面具的时间同时,就是在你们到达之前。那时虽然‘旧馆’大门还上着锁,但是备用钥匙好像就放在厨房的抽屉里,所以进去下药并不难。”
鹿谷呼了一口气,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拿起骆驼牌香烟盒,发现里边已经空了,便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江南把自己的香烟递了过去,鹿谷摇了摇头说“算了,不抽了”,接着就以手托腮陷入沉默。
“来吧,下一个话题是那个晚上。”过了一会儿,鹿谷又开了口,“深更半夜的,光明寺美琴为什么要独自前往‘钟摆间’呢?对此,可以有多种可能的解释。譬如,她也许想去拿一件永远的遗物,用于第二天及以后的灵异表演。很偶然地,那时正好碰上由季弥沿着那条秘密通道走了进来。那条暗道还有那些暗门,恐怕也是他父亲伦典告诉他的。‘你怎么会在这儿?!’美琴万分惊诧。他当即觉得情况不妙,立刻决定杀人灭口。而当时站在门外的你听到了那些对话和砸东西的声音,纯属偶然。”
“偶然也太多了吧!”
“无法释怀?唔,那换个别的解释。比如,也有这种可能,光明寺美琴也就是寺井光江,她和由季弥之间本来就有着某种联系。”
“有联系?”
“因为她曾在那里帮忙做过一段时间的家事,因此显然是认识由季弥的。离开古峨家之后,她仍继续偷偷地和由季弥保持联系,因为她知道由季弥不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头脑不正常。两人的关系,在她作为灵媒闻名于世之后仍旧保持着。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应该想到的就是,十年前那四个人现在都是w大学超常现象研究会的成员这一情报,正是由她告诉由季弥的。
“出事的那晚,美琴和由季弥约好在‘钟摆间’见面。当然,她也从他那里知道了有关秘密通道的事。她大概计划着想个什么办法可以得到他的协助,以便进行更为精彩的演出。而她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而去的,可是……
“不管怎么说,由季弥就在那时杀死了美琴,并把尸体搬到骨灰堂,藏在一口棺材里,然后把她的‘灵衣’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继续实施复仇计划。一定要干掉的有四人。他觉得如果没有绝佳的机会,是不可能一举杀死四个人的。于是他穿着和那些人一样的衣服四处走动,为的是要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同伴。他的智慧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另外,只要把美琴手中的备用钥匙拿走,你们就休想从‘旧馆’里出来,这件事也是在他算计之内的。
“事情后来的发展,就如你所知的那样了。
“他一瞅准机会便潜入‘旧馆’,连续杀人作案。留下写有‘是你们杀死的’字样的纸条,是源自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杀死野之宫泰齐,可能是因为他从骨灰堂地板下钻出来时正好被野之宫看到了。那位老人曾对我说过,他亲眼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衣、面色苍白的死神从骨灰堂里走了出来。他嘴里所说的死神恐怕正是那个穿着‘灵衣’、戴着面具的凶手。而不接受教训的野之宫老头儿,大概后来又去了骨灰堂。于是他很不幸地正好碰到从地板上的‘暗门’里钻出来的‘死神’。
“福西的遇袭恐怕也是如此。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独自登上钟塔,但他在那里……比如说恰巧看到了由季弥穿着沾满血迹的‘灵衣’回到室内。所以……”
“由季弥有没有可能认出福西君其实是十年前那几个小孩中的一个呢?”
“啊,那也不是不可能。那天吃晚饭时,由季弥听到福西凉太这个名字时,表现出了一种奇怪的反应。假如当时他从福西君的脸上看到了十年前见到的其中一个孩子的影子,那么……”
福西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综合治疗室里。鹿谷应该是很担心这位新朋友的身体状况,他闭上眼睛,又长叹了一声。
“由季弥杀死内海先生,果然是想要销毁胶卷吗?”
江南问道。
“大概吧。他潜入‘旧馆’,正在窥视集中在大厅的你们时,照相机的闪光灯突然闪了一下。由季弥担心自己是否被拍了下来,不得已进行了一次计划外的杀人。
“我是这么认为的,他想尽可能避免对复仇对象之外的人下手。比如他只是把你打晕而没有要你的命,这就是证据。如果你当时没有昏倒,而是不知好歹地进行抵抗的话,那结果就不堪设想了。”
“那他为什么杀了新见小姐呢?她和古峨家无冤无仇呀!”
“她可能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从她的尸体被藏在骨灰堂的棺材里来看,可能是因为她发现了大壁橱里的暗道门敞开着,想要逃出去吧。”
“那小早川先生也做了什么对由季弥不利的事吗?”
“很有可能。”
在鹿谷和纱世子冲进“旧馆”时就已经失踪了的小早川茂郎,他的尸体于第二天即八月三日早晨,在建筑物东边的森林里被发现了。凶手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进去。同样从“旧馆”里消失的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以及内海笃志三人的遗体,也在同一地点被发现。由此可见,“新馆”大门处及连接“旧馆”的回廊上发现的数块血迹,应该就是他往外拖尸体时留下的。
另外,在埋尸现场附近的地面上,有很多被认为是凶手留下的足迹。后经鉴证确认,这些鞋印与古峨由季弥的靴底花纹完全一致。
“由季弥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运出去呢?这也是个必须要探讨的问题。”鹿谷继续说道,“通常情况下,掩藏尸体是为了拖延尸体发现时间,但这次不同。这件事应该这样解释,凶手由季弥埋尸的目的,在于在那片森林里挖坑埋尸体这一行为本身。”
“您是说他这是为了给永远报仇?也就是说为了给掉进陷阱遭受痛苦的永远雪恨……”江南说到这儿,又碰到了新问题,“可是既然如此,那他又为什么会把渡边君和樫小姐的尸体放在‘旧馆’里呢?”
“独自一人把尸体一具一具搬到森林里去,可比嘴上说说要困难得多呀。你在‘钟摆间’起居室遇袭的时间是八月二日凌晨一时许,假设紧接着小早川先生就被害了。那么在从这时起到早上的这段时间里,由季弥是无法做到把‘旧馆’里的全部尸体都运出去的。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够,或是因他体力不支,总之在埋下四具尸体之后,他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的计划。”
“噢。不过还是……”
江南还想追问下去,鹿谷却不予理睬,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件事必须加以说明。
“由季弥为什么会去砸坏‘旧馆’内的钟表呢?他究竟为什么要把钟表这种东西当作凶器来使用呢?”
“啊……哦。”
“他最开始杀死美琴之后,也是把‘钟摆间’里的钟表给砸了。除了当作凶器使用的法式枕形钟之外,其他都毁掉了。之后也一样,他每次都把钟表当凶器,使用的时候顺便就砸了。不过他殴打瓜生君和你时用的是拨火棍。”
“不过,鹿谷先生和其他人闯进来时,所有能运转的钟还是全部都被毁坏了吧。”
“啊,嗯。”
“安装在大厅桌子里的那个也被砸了?”
“嗯,没错。‘旧馆’里所有一百零八座钟全部被砸烂了。不过,其中有不少是你们干的吧。”
“对,大厅里的钟半数以上都是小早川先生砸的。”
“这种异常举动,同样可以从由季弥的心理方面来进行解释,也就是说他非常讨厌钟表这种东西。实际上,我曾听他这么说过。他恨钟表,因为摆放在‘旧馆’各处的钟表曾使他姐姐永远饱受折磨。”
“折磨?是吗?”
“这是伊波女士说的。永远极其厌恶那些钟表。似乎她总觉得那些钟表在监视着她、束缚着她。细想一下,大约那些钟表正是她处在一个‘不自由’的境遇里的象征吧!
“由季弥知道这一切,所以把钟表这种东西当成姐姐的仇敌加以憎恨。他用钟表打死那些‘杀害’姐姐的人。这种复仇行为,同时也是对折磨姐姐的钟表的报复。杀人计划完成之后,再把那些还没坏的钟表一个不留地砸烂,这样一来,他的复仇才算真正完成。”
“但他不是每天还去给钟塔上的钟上发条吗?这一行为与他仇恨钟表的心理岂不是相矛盾?”
“我想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钟。难道不是吗?在那间机械室里根本看不到外部的钟盘。就算能看到钟摆和钟舌,但这座钟不论从体量还是风格内涵上都和普通的钟表完全不同呢。”
“原来如此。”
江南虽然颔首称是,心里却仍然对此有所保留。
的确,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有很多物证,就像鹿谷说的,调查当局大概也就会用这种解释结案了。然而……
鹿谷背靠在沙发上,伸了一个大懒腰,说道:
“反正大致如此吧!”
“看上去像是按计划行事,其实是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自己,最终却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真是一桩奇诡的案件,但所有的一切均可解释为源于由季弥的心理失衡。”
3
“怎么样,江南君?”鹿谷从烟灰缸里捡起一个烟头叼在嘴角,皱起眉头,点燃了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南,“哎呀?看来你还是持保留意见嘛。”
“没有,没那回事。”江南刚开始摇头,但又改了主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怎么说好呢?那个……”
“不能相信?还是——”鹿谷停顿了一下,兴味索然地喷出一股烟雾,“你怀疑古峨由季弥可能不是罪犯?”
“啊,不是。我的怀疑并不是那么具体,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唔,这样好了,也给你看看那个吧!”
鹿谷说完,叼着烟,离开桌子,进入大概被当成书房使用的隔壁房间里。不一会儿,他拿回一沓上面不知写了什么的纸。
“喏,就是这个。”
说着,他把东西递给江南,自己重又颓然跌回沙发里。
“你不是在笔记本上做了张日程表吗?虽然警察已把它当作证据提走了,但我今天拿到了复印件。”
鹿谷的哥哥在大分县警察局搜查一课工作,江南也见过几次。他大概是通过这条门路把东西弄到手的吧。
“然后,我根据那份复印件和你所描述的情况,做了这份东西。”
江南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用电脑打字机打在b5纸上的材料,上面的对照表把分别发生在“旧馆”内部和鹿谷身边的事情按时间顺序进行了整理。
“怎么样,很清楚吧?”过了一会儿,鹿谷说道。
江南抬起头,视线离开摊在桌子上的对照表,说:
“您这是从不在场证明的角度分析的吧?”
“没错。”鹿谷像在吹口哨似的噘着嘴,点头应道,“每次案发时,由季弥均没有不在场证明。”
“嗯,的确是这样。”
江南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表格。
光明寺美琴的被害时间应为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点半。
早纪子和渡边被杀、小梢看到凶手身影的时间是八月一日凌晨零点前后。
听到内海惨叫是当天中午十二点半。那时,江南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凶手的身影。
大约三十分钟后,河原崎也被杀害了。
瓜生被害、江南遭袭击则是八月二日凌晨一点左右。
在这些时间里,由季弥均未曾在鹿谷等人面前出现过,他应该是一个人待在钟塔内的房间里了。只有一次,发现他深更半夜不在屋里。
“情况既然已经如此清晰,那即使在解释上有着些许牵强,凶手也只能是他。‘旧馆’外,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我呀、福西君,还有伊波女士均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而,只要我们三人没有事先串通撒谎,那就绝无作案可能。而我们又肯定不是同谋,这个事实我比谁都清楚。”
“的确如此。”
江南虽然嘴上附和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似乎漏掉了什么东西。
鹿谷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时,江南觉得心中疑云未消的不光只有自己,恐怕鹿谷的疑虑更甚于他吧。
“话说回来,鹿谷先生。”此时,江南决心提出一直十分在意的另一个问题,“‘沉默的女神’那首诗怎么样了?谜题解开了吗?”
“啊,那个啊。”鹿谷又嘟起了嘴,说,“我还没有跟伊波女士好好谈这件事呢。不过那个……”
刚好这时,隔壁的电话响了起来。鹿谷鼻子里发出轻哼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离开了沙发。
“是催稿的吗?”
作家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江南故意半开玩笑地这么问他。他板着脸摇了摇头,说:
“是医院打来的。福西君好像醒过来了。”
4
第二天,八月五日,星期六的早上。
江南跟着鹿谷,再次前往位于镰仓的钟表馆。
被苍郁森林所包围的钟表馆前院,与一周前初次拜访时相比更加荒凉了。和夏日的晴空万里正好相反,高耸的钟塔影子显得很是灰暗无光。无论是院子里茂密的常绿植物,还是“旧馆”周围的树篱,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看上去它们都退了颜色。
大门前一辆车也没有。似乎负责案件的刑警们今天还没过来。
身着黑色连衣裙的伊波纱世子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俩。她的右耳上仍旧戴着助听器。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她消瘦了许多,也显得更加苍老了。她犹如大病初愈般双目深陷,白发也明显增多了。
“由季弥少爷的姑母,是叫足利辉美吧?这件事您已告诉她了吗?”
很有礼貌地寒暄过后,鹿谷问道。
“告诉了,”纱世子回答着,垂下了眼帘,“她非常难过,说最近要回来一趟。”
“田所师傅呢?”
“已经解雇了。他本人也提出不想再在这里干活儿了。”
“这样啊。”
鹿谷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低声说道“九点半了啊”,然后抬腿朝着通向后边的走廊缓缓走去。
“走吧,伊波女士。”
“啊?”
鹿谷盯着不知所措抬起头来的纱世子说:“钟塔哟!”
“就像昨晚电话里答应您的那样,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您,《沉默的女神》——那首诗的含义。”
5
开着灯却仍显昏暗的钟塔一楼大厅。只要将入口大门关上,外边的光线就再也透不进来了。在通向钟塔顶端的空间里,万籁俱寂,只有最上层机械室里的塔钟齿轮声微微传来。
鹿谷缓缓地向大厅中央走去。三天前,那个少年从上边坠落时留下的血迹,如今已擦拭得一干二净。
“可以恭听您的指教吗?”纱世子跟在鹿谷后面来到入口处,往里走了几步后,驻足问道,“鹿谷先生您前几天说所谓‘沉默的女神’,指的是塔上的钟。”
鹿谷无意回答。他先是凝视着那棕红色的大理石地面,然后仰望天花板,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转向纱世子,说道:
“伊波女士,你为什么如此憎恨那个少年——古峨由季弥呢?”
江南转到正好能看到纱世子侧脸的位置,背靠着凉飕飕的石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什么?”
只见她立即做出反应,表情瞬间变得极不自然,脸绷得紧紧的。这些都没有逃过江南的眼睛。
“您在说什么呀?我非常疼爱由季弥少爷,哪里来的憎恨……”
她的面颊上微微浮出笑容。
“你说你不恨他?你敢摸着良心这样说吗?”
鹿谷两手叉腰,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纱世子收起笑容,目光闪躲。
“福西君昨晚在医院恢复了知觉。”鹿谷告诉她,“当然,目前身体还不能动弹,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必担心。他把我叫去,说有些事无论如何也要赶紧告诉我。之后,他就跟我说了两件事。”
纱世子仍然一动不动,眼睛瞅着别处。
“一件是他怎么从塔上掉下来的,对此他说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时,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间,你对他说有重要的话要讲,便把他带到这座塔里,然后从三层窗户那里把他推了下去。而那时,那个房间的主人——由季弥少爷正在床上熟睡未醒。”
“怎么可能……”纱世子说着,脸上又故作轻松地微笑着,“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错了吧?是不是因为头部受伤,脑子里出现幻觉了呀?”
“幻觉?哼!”
鹿谷仿效着她也笑了起来。
“另外一件,是关于十年前那个夏天发生的事。福西跟我说,你去看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日历,还说问题出在日期上。他那么一说,的确在他房间里的记事本上看到了写在上面的一九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历。他说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间之前,他才发现问题之所在。也就是说——”
鹿谷收住口,两手仍然叉在腰际,又朝纱世子逼近一步。只听他继续说道:
“你肯定知道,福西君是十年前因参加补习班集训而来到此地的四个小孩当中的一个吧。他们四人某天下午在森林里碰到了永远,并把她送回了家。
“根据福西君的回忆,见到永远的那天是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江南也提到,死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这么说过。福西还想起那个陷阱是前一天他和瓜生君两个人一起挖的。
“但是伊波女士,你却对我们说,永远在森林中迷路、掉进陷阱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最初福西模糊地以为他们见到永远的那天可能是二十九号之前,而永远在另一天又独自去了森林。可当他查阅了那年的日历,他发现,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当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同一天下午永远一个人去了两次森林,这种说法不但与你所说的矛盾,而且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这也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
“永远掉进他们挖的陷阱这件事,从开始就根本不存在!你对我撒了谎。进一步讲,就是她并不是因为接受不了掉进陷阱划伤脸部所带来的痛苦而选择自杀的,而是由于别的什么理由才自杀的。”
这时,纱世子低声叹了口气。她似乎被鹿谷那响彻大厅的声音镇住了,低下头,视线落到脚边。
“如果永远并没有掉进陷阱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你为什么要编造出那样的谎言呢——我是这么考虑的,就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永远自杀的真正理由。
“那么,你又为什么跟我们解释说是因为掉进了森林里的陷阱呢?这是否只是你随口一说,结果却与福西他们真的挖了个陷阱这一事实碰巧吻合了呢?”
鹿谷像是自问一般,边说边干脆地摇摇头加以否定。
“那种偶然,我可不信。我倒觉得这种说法更能让人信服,即你知道十年前他们挖了陷阱这件事,在此基础之上,你给永远的死捏造了一个虚假的死因。我说得不对吗?”
纱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就此进一步思考,你之所以会想出这样一种解释,是不是因为十年前的夏天真的发生过这样一起不幸的事故,什么人掉进他们挖的陷阱里送了命——是这样的吧,伊波女士?”
纱世子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鹿谷又向着她那边走近了一步。
“你女儿的名字,是叫今日子小姐吧?她也是那年夏天去世的吧?你说过,那年八月,永远死后不久,她因一点儿轻伤而感染了破伤风……致使她感染破伤风的伤口,正是因为掉进了福西他们挖的陷阱才造成的吧?”
鹿谷的手从腰间放下,变为抱胸状。
“因为坠入林中陷阱而导致死亡的,不是古峨永远而是伊波今日子。这样一来,之前所见的事件结构就完全变了样。伊波女士,正是你而不是什么别的人,为了报‘陷阱’之仇而杀了他们,只有你才具有真正的杀人动机。
“十年前挖陷阱的其实上只有福西君和瓜生君两个人,这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不过昨晚福西君还说了这样一件事。在见到永远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他们挖好陷阱从森林里走出来时,感觉好像有人一直盯着他们。也许那个人就是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你虽然隐约知道他们四人并非像那本日记上所记载的那样人人有罪,但还是制订了把他们全部都杀死的计划。”
“您是说我……吗?”纱世子终于开了口,但她的眼睛依旧看着脚下,“您是说我杀了他们?”
“是的。”
鹿谷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此,她的声音微妙地颤抖着。
“您忘记了吗?我有……”
“不在场证明!”鹿谷截住她的话头,抢先说道,“是啊,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光明寺美琴即寺井光江被杀时,你正在给我打电话;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被害的时间段里,你一直在我和福西君身边;内海笃志和河原崎润一被杀时也一样,三人一起在‘新馆’大厅吃饭,然后去了骨灰堂;而瓜生民佐男被杀、江南君遇袭时,你正在钟塔书房里和我们一起翻纸箱。无论哪一桩,你都有着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呢。所以,我——”
鹿谷向台阶方向瞟了一眼,继续说:
“我首先考虑了‘操纵’的可能性。”
“操纵?”
“实际下手的是由季弥少爷,而你躲在幕后操纵——这种可能性。因为长期以来,你独自一人照顾精神不正常的他,他对你肯定有着绝对的信任。你完全有可能向他灌输说,会给姐姐带来不幸的坏家伙们来了,从而教唆他去杀人。这就是我的想法。”
“太荒唐了!”纱世子静静地抬起头,用冷漠的声音反驳他,“我又不是催眠师。而且你真的认为那种把戏可行吗?”
“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吧!”
“岂有此理!”纱世子语气强硬地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句话可是真凶的固定台词哦!”鹿谷很是无趣地耸耸肩,“没有证据。”
“这样的话……”
“不过,这套说法仅建立在‘操纵’这一假说成立的基础上而已。”
纱世子纳闷儿地皱起眉,紧闭着嘴。
鹿谷继续说:“我想说的是,真相并不是‘操纵’!而现在,我已知道了实情,也就是说,所有的杀人案都是你亲手犯下的!”
6
“那三天在‘旧馆’里发生的事情,江南君向我做了详细描述,我觉得有几个疑点。那些疑点,把由季弥当成是凶手的话大概也能说得通,可以解释为他的疯狂就是以那种‘形式’表现出来的。
“但是,一旦将事件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加以重构的话,就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让人感觉小小的疑点积少成多,最后变得非常不协调。我弄不清这种不协调感究竟是什么,很是头疼。结果拜它所赐,搞得我再次陷入尼古丁中毒的窘境。”
鹿谷扯着嘴角微微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先把这些疑点列举出来吧!
“首先,凶手为什么要用钟表当凶器?
“完成一系列犯罪后,为什么要把‘旧馆’内所有还在正常工作的钟表全砸烂?这个和刚才那个可认为是属于同一类问题。当然,这里可以解释为凶手由季弥讨厌钟表,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其次,凶手为什么要在桶装水里投放安眠药?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认为凶手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在‘旧馆’里行动,同时可以创造作案机会。但我觉得如此有计划性的工作,不是由季弥那样的少年能做到的。
“说到与之不符的,还有杀害摄影师内海笃志的理由。因为他在偶然的情况下把自己拍进了相片里,于是为了销毁胶卷就要杀死他。虽然可以认为这就是杀他的动机,但不管怎么想,那些照片都得在很久之后才会被冲洗出来——即罪行暴露,警察前来调查之时。由季弥真的会有这么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吗?
“另一方面,凶手像是故意炫耀一般,留下‘是你们杀死的’这种明示犯罪动机的纸条。由季弥还把指明自己是凶手的许多证据随便丢在屋里,最后竟以那种方式自杀身死。从这些举动可以看出,他的想法是只要能达到目的,之后怎样都无所谓。既是如此,那他又为什么仅仅为了销毁日后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胶卷,便将与复仇计划毫无关联的摄影师杀死呢?有这个必要吗?”
鹿谷目光犀利地盯着又低下了头的纱世子,滔滔不绝地讲着。
“再次,为什么凶手在杀死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之后,要去敲新见梢的门呢?这一行动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如果是因为他误认为有一个复仇对象住在这间房里,那就会产生另一个疑问,即他为什么要故意敲门?当时,大家还都没有为了防范不测而把门锁上。偷偷潜入室内可谓易如反掌。实际上,凶手就是趁着樫小姐正躺在床上睡觉时下的手,导致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死了。
“而且,在那边大厅的墙壁上,还贴着瓜生君画的‘旧馆’平面图,上面有房间分配图,写着谁住在哪个房间,凶手有充分的机会看这张房间分配图。由此可知,凶手是在明知那个房间是新见小姐寝室的情况下去敲门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四,为什么凶手在‘钟摆间’袭击江南君时,只是将他打昏,而没有杀死呢?
“是因为凶手良心发现,尽量不想杀害那些与复仇计划无关的人吗?死去的瓜生君手里紧握着永远和由季弥二人的合影,难道凶手没有注意到这个指向性明显的死前留言?如果注意到了的话,那很容易就能意识到,看见了照片的江南君和内海先生拍摄的胶卷一样,均有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那么凶手是知道了这一点却没有杀他呢,还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没杀他?
“把失去知觉的江南君关进盥洗室又是为什么呢?而且还把里边的照明器材全都破坏掉了,这也很令人费解。
“最后,凶手为什么要把小早川茂郎、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内海笃志——这四个人的尸体运出‘旧馆’,埋到森林里去呢?
“当然,这可以理解为是由季弥的复仇方式,即让他们像永远一样,掉进洞里。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把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的尸体留在原地呢?
“虽然可以用时间不够或体力不支来解释……但是他没有处理两个既定的复仇对象,反而是先把与复仇无关的小早川和内海搬走了,这种行为实在让人困惑。我想,凶手是不是弄错了优先顺序呢。”
鹿谷说到这儿暂时停了下来,等待对方的反应。纱世子纹丝不动,用叹息般的声音催他继续:“然后呢?”
“以上我所列举的是与凶手的行动直接相关的疑点。另外还有几处,虽然看上去好像与凶案之间并无直接关系,却令我在意的地方。
“比如,在进入‘旧馆’之前,光明寺美琴让大家必须按照她的要求,统一换上和她一样的‘灵衣’这件事;本身是半地下式建筑,又没有窗户的‘旧馆’的构造;还有钟塔上没有指针的大钟。另外,三十一号晚上,我和福西君应邀来访时,在连接门厅的走廊上听到的奇怪声音,也令我起疑。
“那么,就在这时——
“昨晚,我从福西君那里得知,你才是想要杀死他的真凶。这样一来,你所拥有的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就亟待重新审视,看看是否真的天衣无缝了。最终,我使用归纳法找到了一个答案,它能令人信服地将所有疑点解释清楚。一旦想明白了,答案可真是简单明了。简单到让我对没能及时发现问题之所在的自己很是生气。”
纱世子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鹿谷慢慢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对她说出了“答案”。
“在那座‘旧馆’中,时间的流逝方式和外边不一样,对吧?”
7
“所谓的时间,究竟是什么呢?”
鹿谷说着,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继而环视着围绕大厅的深褐色石墙,最后将目光移向天花板。
江南从口袋中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三十分多一点。
“时间是什么呢?”
鹿谷重复着这一咄咄逼人的提问。
“当然,在此我不想就物理学上的时间论发表演讲。我要说的是,作为社会制度的时间。同语言、法律一样,时间这个东西也不过是从我们人类社会中诞生出的一种制度。其本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和地区的不同,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迁。
“举个明显的例子,在中世纪以前的欧洲以及到江户时代为止的日本,时间是配合着人们的生活节奏而确定的。这就是所谓的‘不定时法’,即单位时间的长短根据昼夜、季节、地区的变化而伸缩。在欧洲,它随着机械钟表的发明,变化成为将一天划分为二十四等分的‘定时制’。在日本,明治之后开始实行‘定时制’。从此,生活和时间的关系发生逆转,时间始终按照一定的速度推移,而人们的生活则严格按照时间进行安排。
“哎呀,我好像没必要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废话。总之——
“当我被问到‘对于你来说,时间的本质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大概会在想破脑袋之后,不得不用自嘲的心情给出这样一个答案,那就是钟表的转动。我们现代人通过这种机械,得以首次用明确的形式掌握‘时间’。我们本想通过钟表计时来支配时间,但实际上却正相反,反倒是我们的肉体和精神被钟表转动所创造出的‘时间’束缚、支配。”
讲到这里,鹿谷稍微停顿了一下。纱世子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与她相对而立的作家的胸口。
“伊波女士!”
过了一会儿,鹿谷喊了她一声。她的肩膀又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对你的不在场证明产生怀疑之时,我首先想到的一种方法是,通过拨快或拨慢‘旧馆’里的钟,让身在其中的人对时间产生错觉。即趁着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偷偷地对所有的钟表进行调整。在你所喜爱的推理小说的世界里,这个手法可不新鲜。
“但我立刻就发现这种方法不可行。要将馆内所有钟表一个个地调整,本身就是件极费工夫的事,而且,就算凶手有这个时间,但至少仍有一只表是他极难接触到的,那就是江南君一直带在身边的怀表。要想在完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调整它,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据江南说,他在第一天晚上散会之后,就偷偷地把它从大厅装饰柜那里拿了出来。当时不在场的你,显然无法及时知晓这件事。
“为了探求真相,在此需要大幅度地转换思路。必须摆脱时间始终以同一速度流逝,不管什么样的时钟都在同样地转动这种思维定式,跳出窠臼思考。也就是说——
“如果创造并支配时间的那种装置本身,其运转速度就与普通装置不同的话,那么时间的流逝方式也会随之改变。而这,也正是揭开钟表馆全部谜团的答案!”
这时,鹿谷像是计算好了时间似的,又慢慢舔了舔嘴唇。
纱世子微微抬头,紧盯着他的嘴角。
江南屏住呼吸,身体不由得离开了墙壁。
“我还是从最后的结论开始说起吧。”鹿谷说道,“‘旧馆’中走动着的一百零八个钟表,包括江南口袋里的那块怀表,全都比外部时间走得快。它们的运转速度是普通钟表的一点二倍——换句话说,它们走一小时相当于外边的五十分钟。”
昨夜晚些时候,鹿谷从福西凉太所在的镰仓市区医院回到“绿庄”公寓之后——
循着刚才所说的过程得出答案后,鹿谷立即坐到书房里的打字机前,开始修订那张以江南的笔记为基础编制而成的对照表。“一点二倍”这个数字,是他在修订过程中,结合各种事实关系导出的数值。
如果以七月三十日下午六点为,把“旧馆”内部时间的流逝速度按外部的一点二倍计算的话,一分钟快十秒,一小时快十分,一天快四个小时,三天则快半天……内部与外部之间的时间差就以这种方式扩大了。
根据这一情况,以外部的“正确时间”为标准重新修订那张表的话——
太棒了!
纱世子那些基于“旧馆”内案发时间而成立的不在场证明,经过时间上的修正,全部失效了。换言之,很明显,在所有案件发生之时,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现在,鹿谷把修订后的对照表带来了。
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沓折起来的纸,对着垂头丧气的纱世子进行说明。
8
“我来解答一下刚才提出的几点疑问吧。”
说着,鹿谷把对照表扔到了纱世子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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