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如玉,琢而得之(1/2)
“谢玉清。”
苏问机念出谢玉清的名字。傅长陵站在高塔之上, 就看见谢玉清提剑而入, 所有人纷纷给谢玉清让路, 谢玉清身上还沾染着血泥, 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
所有人呆呆看着她, 有人反应过来, 朝着谢玉清冲过去, 想要拦下她。
谢玉清以剑鞘为刃,抬手横扫,一路朝着悟道塔挥砍而去。
苏问机走到长廊上来,看着如剑一般破开人群而来的女子, 他叹了口气, 无奈出声:“谢玉清, 不要拿云泽的生机去任性。”
“生机?”
谢玉清纵身一翻,声音清冷:“何为生机?人活着, 才是生机!你们为求你们的生机,放弃百姓,放弃师友, 一步一步退缩,到头来, ”谢玉清翻身落下, 单膝跪在悟道塔前, 抬眼看向塔顶,“却说我放弃云泽的生机?”
说话间,谢玉清足尖一点, 直跃而上:“我与你们不同,我不信天道,不信命运,不信神佛,我只信我自己手中的剑,”谢玉清落到傅长陵面前的长栏之上,盯着傅长陵,“我不放弃任何我要保护的人,只要我的剑在,我就会保护他们,不退让半分。”
傅长陵不说话,谢玉清站起身来,她的剑指着傅长陵,声音平静:“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以人炼脉;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放弃乾坤城外所有普通修士百姓;如今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还要放弃阿衍。”
“傅长陵,若你的道,是放弃弱小、放弃无辜、乃至放弃你的家人,这份道,你自己心中不会有憾吗?”
“天地君亲,为人立世,先护好身边人,才谈得上护这苍生,你手中有剑,却不敢提起来,纵使渡劫飞升,又有何意义?”
傅长陵仰头看着谢玉清,他感觉光从云层破开,落在谢玉清身上。
“傅长陵,”谢玉清注视着他,“若你不去救他,这世上,就无人再能救他。”
若他也放弃秦衍,这世上,还有谁去救秦衍?
苍生是道,自己、身边人,就不是了吗?
总在牺牲弱小之人以换取所谓的未来,总在牺牲少数以换取所谓的大义,可云泽一次次牺牲下来,最后活下来的又是怎样的大义?
“师姐,”傅长陵抬手提剑,“你说得没错。”
“我不当放弃任何人,更不该放弃他。”
说完那一瞬,傅长陵轻轻一笑,身形便消失在了长廊之上。
苏问机神色大惊,慌道:“道君!”
“问机,守住本心,本也是道。”
傅长陵声音飘散在空中,也就是这一刻,所有修士长剑在手中疯狂震动,傅长陵再一次出现,已在山门,修士手中长剑再控制不住,纷纷脱手冲上云霄,随后汇聚成一股剑流,跟随着傅长陵,一路朝着远方离开。
“你要我参悟天道,可若我连本心都不存,何谈天道?”
“天道在心,而不在人。纵使我身死道陨,但凡云泽还有一人尚在,便仍有生机。”
“不服天道,便是我道。”
傅长陵御风而走,身后跟数万长剑。谢玉清从悟道塔上一个翻身,御剑紧随而去。
苏问机站在长廊上,白绫蒙着的双眼,愣愣看着傅长陵远去的方向。
“不服天道,便是我道……”
“少主,”侍从御剑而来,慌忙出声,“道君走了,我们怎么办?”
苏问机沉默不言,许久后,他低哑出声,“派一批人,去回乾坤城的路上等他们。乾坤城全面固防,时刻迎战!”
“我去救师兄,在前面拖着他们,你想办法把他们抓的人带走。”
傅长陵嘱咐谢玉清一句,谢玉清应下声来,而后两人缩地成寸,迅速到达了无垢宫的地界。
傅长陵人未至,剑先行,剑雨混杂着夜里的雨丝铺天盖地而下,直直砸在无垢宫结界之上。
整个无垢宫轰隆作响,地动山摇,众人惊恐抬眼,便看见飞剑一部分被结界消融,一部分破开结界砸落在地上。
“怎么了?”
“敌袭!敌袭!”
无垢宫众人顿时慌乱起来,江夜白坐在高座上,神色平静,秦衍站在江夜白边上,面无表情看着降落而下的剑雨。
片刻后,傅长陵身影出现无垢宫山脚下,他一手握着洒金小扇,一手负在身后,清朗中带了几分低哑的华丽声线响彻无垢宫道:“本君华阳,受魔尊之邀,特来无垢宫赴宴。不知岁晏道君何在,可否一见?”
听得这话,秦衍转头看向江夜白。
“师父,弟子愿意迎战。”
江夜白抬眼看他。
秦衍和他记忆里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改变了对于云泽感情、删除了傅长陵记忆的秦衍,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劝着他不要喝酒的弟子。
他看着江夜白,等着江夜白的吩咐,江夜白注视着他,他似乎有些犹豫,但许久之后,他还是道:“去吧。”
秦衍恭敬行礼,而后提剑离开。
看着秦衍的背影,上官明彦转眼看向江夜白,不由得道:“魔尊是在迟疑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晏明清醒过来,”江夜白喃喃出声,“他该多难过。”
上官明彦看着秦衍走出门去的江夜白,不由自主开口:“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们有得选吗?”
这话问得上官明彦沉默下来,他垂下眼眸,苦笑了一声。
“对,我们无路可选。”
傅长陵站在山脚之下,仰头看着山顶的无垢宫。
他叫战不过片刻,就看见一袭白衣从无垢宫内走出来。
他一手提剑,一手执伞,站在高处,自上而下俯瞰着他,一言不发。
他好似全然不记得他,目光里无悲无喜,没有半点情绪。
傅长陵第一次看见他给予他这样彻底的漠然,当年他是岁晏魔君时,不曾这样看他,后来他是鸿蒙天宫大师兄,哪怕斩却情根再世冲锋,即便无情,却也记得他。
可如今他好似真的什么都忘了,全然已是另一个人。
他们遥遥相望,傅长陵艰难笑开,拾阶而上,提步走向他。
周边修士喊杀着挥砍而来,但一触碰到傅长陵边上,便被瞬间震开。
秦衍在高处看着傅长陵持扇而来,他唇边含笑,一直注视着他,好似来这无垢宫,就是为了他。
但他并不关注他的目的。
秦衍所有目光,都落在他流转的灵气之上,他揣度着傅长陵的能力,评估着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傅长陵越往上,拦截他的修士修为越高,距离秦衍不过百丈距离远时,终于有修士破开他的结界,大刀挥砍而下!
傅长陵手中小扇一转,翻手就从脊骨抽剑,直直抵在修士砍过来的大刀之上。
“脊骨剑。”
秦衍看着傅长陵拔剑,冷静点评:“蔺氏血脉。”
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便知他大约是把所有都忘了。他抿紧唇,一路厮杀向上。
雨卷狂风大作,雨伞在风中颤颤巍巍,血水顺着雨水从台阶一路而下,逶迤成蛇。
傅长陵一路砍杀向上,来到秦衍身前时,已是满地横尸,他踩在血水里,喘息着朝秦衍抬手:“师兄,”他笑起来,“我来接你。”
秦衍静静看着他,他目光落在他眼睛上。
傅长陵生得一双漂亮的眼,但让秦衍更为奇怪的事,这个人的眼睛不仅漂亮,还有一份这世上难得的清澈。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注视着自己,便满眼都是自己。
“我从业狱而来。”秦衍平淡出声。
“我知道。”傅长陵苦笑起来,“我不在乎。”
“我身负一界期望,纵使有违天道,但为我业狱子民,我仍得违背我心。”
说着,秦衍抬眼。
雨水顺着雨伞而落,成了隔在两人身前的珠帘。
秦衍目光带了杀意,也就是那片刻他手中雨伞一转,剑从横扫而去,傅长陵急急往后一个翻身,就听秦衍低声道:“我需得杀你。”
音落,秦衍长剑轰然而下。
秦衍的剑快,但更可怕的是,他的剑不仅快,还带着排山倒海般强劲之力,放眼两界,鲜少有人能与秦衍的剑直面对抗。
傅长陵急急后退,秦衍紧追而上,而后两剑相交,顷刻便走下数十招。
“师兄,”傅长陵着急出声,“我是长陵,你全都忘了吗?”
“云泽之事,我已选择忘了。”
秦衍答得平静,傅长陵没有刻意进攻,只一味躲着他,听着秦衍解释:“我为业狱而来,就无需这样多余的感情。”
“你会后悔的!”
傅长陵大喝出声:“师兄,你若是在记得所有后选择,那我绝不逼你。可你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你做出决定,若有一日你想起所有,后悔了怎么办?!”
“那就不想起来。”
秦衍说着,剑含法光挥砍而下,似如巨龙冲撞而来,傅长陵骤然跃起,直直落到无垢宫屋顶之上。
秦衍站在原地不动,手中剑花一挽,数百道剑意便朝着傅长陵直攻而下。
傅长陵一路疾奔在秦衍周身,他勘察着秦衍周身灵气流动的方向,思考着江夜白抽取秦衍感情的方式。
人所有的感情、记忆,都存储于神识之中,江夜白要精确的抽取秦衍的记忆,必然是要进入秦衍的神识。
而神识的搭建,就像一栋房子,抽取任何一根柱子,横梁,乃至一块钉子,都必然会导致坍塌,所以江夜白在抽取了秦衍的记忆之后,如果要维护神识世界不崩塌,不混乱,必然是要用什么东西填充在那块位置上。
比如某种情绪。
秦衍此刻所表现的,对于业狱那种近乎偏执的信仰。
因为有这份信仰存在,所以哪怕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他也不想去探索,去询问。
要让秦衍恢复他的感情和记忆,必须要清晰江夜白放在秦衍神识之中的“咒”。
清楚一个接近渡劫之人的咒本就是难事。而要在不伤害秦衍的情况下清除这个咒,那更是难上加难。
但傅长陵必须尝试,于是上他手上捻符咒,围绕着秦衍开始放置阵法。
秦衍看出他画阵的意图,他站在原地不动,剑意紧跟傅长陵,傅长陵每到一个地方,剑意便紧随而上。
“秦衍,你从业狱而来,跨越两界,于问剑城外,夺舍成人。”
傅长陵说着,抬手一个小型法阵按到地上,秦衍的剑光随即砸了下来,傅长陵足尖一点,便落往下一个方向。
“你生于云泽,长于云泽,你是鸿蒙天宫大师兄,你有诸多师兄弟妹。你曾说要以命护云泽,锄强扶弱,维护正道纲常。”
“不必多说。”秦衍长剑似如带了雷霆,“轰”的一声巨响,就在傅长陵身前砸出一道深坑。
傅长陵从秦衍剑下堪堪滚过,喘息着单膝跪在地上,秦衍抬眼看他,漠然出声:“提剑。”
“你是我师兄,”傅长陵喘息片刻,重新捻诀,“我不提剑。”
话音刚落,傅长陵手下法阵朝着秦衍方向一路蜿蜒而去,秦衍纵身而起,那光纹动作更快,似如一只手一般,骤然抓住了秦衍的脚,而后就带着傅长陵所描述的记忆往他脑海中直逼而去。
秦衍下意识抬剑急斩,但只是片刻,却仍旧让他头痛欲裂。
他知道傅长陵是在用道修的攻击,便不再给傅长陵时间起符,瞬间出现在傅长陵面前,剑极快挥砍而去,威吓道:“提剑!”
傅长陵被秦衍的剑一剑划过脊骨,他就地一滚只守不攻,手上法诀一个一个按在地上,反复念叨着往事。
“你师姐名叫谢玉清,是一位无情道剑修,她与你一同长大,对你照顾非常。”
“你师弟云羽,平日很爱说话,但修为普通,他崇拜你,总是跟着你,帮着你打理庶务。”
“你养了一只灵狐,取名大花,你住的地方,是你师父修建,那屋子里有一道月拱门,你在大殿下埋了酒,经常躲着喝酒。”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八岁,”剑骤然贯穿傅长陵的肩头,傅长陵疾退开去,抬手将纹路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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