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头不做,更待何时?(2/2)
他的生活就像他的论文一样,尽管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混乱,实则总是一丝不苟地界限分明。有时候他不吃晚餐,只跟马法尔达说声“es30”就出门了。
我很快就知道他的es只是另一个版本的“再说吧”。简单扼要、没得商量的告别,不在离开前脱口,而是踏出门外才说。背对着被丢下的人说。我为只能接受但实则想要申诉、反驳的人感到难过。
不确定他是否一同晚餐,是一种折磨,却是可忍受的。不敢问他来不来,才是真正的酷刑。有时候我几乎放弃了,觉得他当晚不会跟我们一起吃晚餐时,却听见他的声音或看见他坐在他的位子上,像有毒的花那样盛开,我的心会猛然一跳。看着他,认为他今晚会一起吃晚餐,却听到他蛮横的es,则让我知道愿望落空的感受,就像从活泼的蝴蝶身上剪掉翅膀一般。
我希望他离开我们家,好让这一切有个了断。
我也希望他死掉,这么一来,如果我无法不想他,无法不担心下次不知何时才见到他,至少他的死足以了结这一切。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他,好让他知道,他的存在让我有多困扰。他随遇而安,从容不迫,不厌其烦地表现出“我不在意这、不在意那”的态度。其他人都要先拉开门闩才走,他却直接跨越通往海边的栅门。这一切多么令人难以承受!更别说他的泳裤、他的“天堂”、他放肆的“再说吧”,以及对杏子汁的咂嘴之爱。如果我不杀他,那我要让他终身残疾,这样他会坐在轮椅上与我们待在一起,永远不回美国。如果他坐轮椅,我将随时知道他的行踪,也很容易找到他。我对他会有优越感;既然他瘸了,我便是他的主人。
接着我意识到,我也能自杀,重重伤害自己,让他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我划伤我的脸,我希望他看着我,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这样伤害自己,直到多年以后回头(没错,再说吧),他终于拼凑出事情的全貌,然后懊恼地撞墙。
有时候,必须铲除的绊脚石是基娅拉。我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对奥利弗来说,与我同龄的基娅拉的身体可不只是“准备好了”。比我准备得更充分吗?我怀疑。她想要奥利弗,这点还算清楚,而我真正想要的只是与奥利弗共度一夜,一夜就好,甚至一个小时也行——只要借此确认,之后我是否还想再与他共度良宵。我没意识到的是,试探欲望的诡计,只不过是想,在不承认自己的欲望的情况下,得到自己想要的。我不敢去想奥利弗多么有经验。如果到这儿来才几个星期,就能如此轻易交上朋友,怎能不揣度他在故乡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要想象他在任教的哥伦比亚大学的都市校园里有多无拘无束就行了。
和基娅拉的事那样轻易地发生,超乎预想。他和基娅拉在一起时,喜欢驾着我们的双船体划艇到远处兜风;他划船,基娅拉则悠闲地躺在上面晒太阳,等到远离岸边停下来,便脱下胸罩。
我看着,怕基娅拉抢走奥利弗,也怕奥利弗抢走基娅拉。想到他们俩在一起,我并不惊慌失措,反而情欲高涨,尽管我不知道激起情欲的是阳光下基娅拉的裸体,还是旁边奥利弗的裸体,抑或是他们两个的。我在俯瞰悬崖的花园凭栏伫立,睁大眼睛仔细看,总算看到他俩并排躺在阳光下,或许正在亲热。有时候基娅拉把大腿搭在他腿上,几分钟后,他也把大腿搭在基娅拉腿上。他们都没把衣服脱了,我因此感到欣慰。后来有一晚,我看到他们一起跳舞,那动作让我觉得他们之间已经远不止于爱抚。
事实上,我喜欢看他们一起跳舞。或许看他和别人这样跳舞,让我明白他已有所属,就没有理由再抱希望。这是好事,可以帮助我复原。或许这么想已经是复原的前兆。我曾试图偷食禁果,现在却得到从轻发落。
但是第二天早上,看他出现在花园里那个老地方,我的心又猛然一震,我知道,祝福他们、渴望复原,与我对他仍然持续存在的渴望无关。
看我走进房间,他的心会猛然一震吗?
我怀疑。
那天早上,他像我不理他那样,对我视而不见:他是故意的,好让我吐露真情,保护他自己,以显示我的无足轻重?或者他没感觉,最敏锐的人偶尔也错过最明显的暗示,只因为他们不在意,欲望没被挑起或没兴趣?
他和基娅拉跳舞时,我看见基娅拉把大腿悄悄滑进他的两腿之间。我也看到他们在沙滩上翻滚打闹。几时开始的?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不在?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我无法回想起他们关系发生转变的那些时刻?其实我周围都是信号。为什么我就是看不见?
我满脑子都在想,他们在一起会做些什么。我想要竭尽所能破坏他们独处的每个机会。我想要挑拨他们的关系。但我也想看他们亲热,我想参与,让他们觉得亏欠我,把我当作他们必不可少的同谋,他们的掮客;一个在国际象棋里,对王和后都极其重要的卒,现在已经掌控棋盘。
我开始说他们的好话,假装对他们之间的事毫不知情。奥利弗觉得我扭捏作态,基娅拉说她的事情她自己处理。
“你想替我们牵线?”基娅拉的声音里爆出嘲弄。
“这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奥利弗问。
我描述着两年前看过的基娅拉的裸体。我想挑逗他。他欲望的对象是谁不重要,只要他被挑逗就好。我也跟基娅拉描述他,想看她的欲望被挑起时,是否跟我一样,好让我根据她的反应来描摹我自己的,看看谁才是真爱。
“你想让我喜欢她?”
“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想自己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了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仅要让他在我面前被撩拨,或让他需要我,而且要引诱他在背后谈论基娅拉。我要把基娅拉变成男人之间闲聊的对象。承认我们被同一个女人吸引,实则是为我和他建立起了纽带,我们的感情通过她而升温。
或许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喜欢女生。
“听着,你人很好,我心领了。可是别这么做。”
他的指责让我知道他不打算和我继续玩下去。让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不,他是高贵的人。不像我,阴险、可鄙又狡诈。我因此感到更加痛苦和羞愧,这感觉凌驾于如基娅拉一般渴望他而产生的羞耻之上。我对他既尊敬又害怕,并且因为他让我讨厌自己而憎恨他。
看过他们一起跳舞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没提议要跟他去慢跑。他也没有邀请我。最后还是我提起的,因为双方的沉默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但他说他已经跑过了。“最近你都很晚起床。”
真聪明,我想。
的确,过去几天的早上,我习惯了他等我,以致我越来越大胆,不太担心起床时间。这给了我一个教训。
第二天早上,虽然我想跟他一起游泳,但及时下楼会像是在对他的随口批评进行自我悔改,所以我留在自己房间里。只是想证明自己没错。我听到他轻轻穿过阳台,几乎是蹑手蹑脚。他在回避我。
我过了很久才下楼,那时他已经出门去米拉尼太太那儿送校对稿,顺便取回最新的译稿。
我们的交谈中止了。
即使早上在同一个地方,最多也只是没意义、充场面的对话。连闲谈也称不上。
这种状况并不让他觉得苦恼。他可能根本没多想。
有人想接近你,因此受尽折磨,你却毫不知情,甚至不肯多想一下,两周过去,你们之间连一句话也没说,怎么会这样?他知道吗?我应该让他知道吗?
他与基娅拉的罗曼史从海边开始。接着,他也不打网球了,开始在傍晚跟基娅拉和她的朋友一起骑车,沿海岸向西,到比较远的山城去兜风。有一天,因为要一起骑车兜风的人太多了,奥利弗问我,既然我不骑,那是否可以把自行车借给马里奥。
我因此倒退回到六岁的状态。
我耸耸肩,意思是:请便,我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他们一离开,我立刻冲上楼,把脸埋在枕头里啜泣。
晚上,我们有时候会在“跃动舞厅”相遇。奥利弗何时会出现,从来就没有任何征兆,常常突然蹦出来,又突然消失,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跟其他人一起。基娅拉到我家来的时候(她从小就常常来我家),总坐在花园里目不转睛地往外看,主要是在等他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之间却无话可说,最后她终于问我:“c’e oliver31?”我只能回答“他去找译者了”;或者“他跟我爸爸在书房”;或者“他或许在海边吧”。“嗯,那我走了。告诉他我来过。”
他们没可能了,我想。
马法尔达带着同情的质疑,摇着头说:“她年纪还小,而他是个大学教授。她就不能找个年龄相当的人吗?”
“没人问你的意见!”基娅拉无意间听到马法尔达的话,但不愿意被一个厨娘批评,所以厉声说道。
“不准那样对我说话,否则我会给你两巴掌,”我们的那不勒斯厨娘把手举在半空中说,“还不满十七岁就袒胸露乳跟人亲热,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吗?”
我能想象,马法尔达每天早上检查奥利弗的床单,或者跟基娅拉家的用人闲言碎语的样子。没有任何秘密躲得过女管家(也就是“包打听”)的火眼金睛。
我看着基娅拉。我知道她很痛苦。
大家都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有些下午,奥利弗会说,自己要去车库旁的车棚,骑辆自行车到城里去。一个半小时后就回来。去找译者,他这么解释道。
“译者……”父亲在慢慢品味一杯餐后白兰地时,把声音拖得很长。
“译者个鬼。”马法尔达意味深长地说。
有时候我们会在城里撞见对方。
我坐在大伙儿晚上看完电影或上舞厅前爱去的咖啡店里,看见基娅拉和奥利弗边说话边从路边的小巷走出来。奥利弗在吃冰激凌,她则两手紧紧挎着他的另一只胳膊。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他们似乎在聊一些很严肃的事情。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一看到我就说。他用玩笑来隐藏自己并试图掩饰我们已经完全不交谈的事实。低劣的伎俩,我想。
“闲逛。”
“你的就寝时间不是过了吗?”
“我爸爸不相信就寝时间那一套。”我回避这个话题。
基娅拉仍深陷在思绪里,而且在回避我的目光。
奥利弗是否已经告诉她我为她说了好话?她似乎不太舒服。她是否介意我闯入了他们的小世界?我记得那天早上她对马法尔达发脾气时的语气。一抹冷笑挂在她脸上;她原本打算讲几句伤人的话。
“他们家从不规定就寝时间,没有规矩,没有监督,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才变成这样的乖宝宝。你不懂吗?没什么好叛逆的啊。”
“真的吗?”
“大概是吧,”我回答,尽量轻描淡写,免得他们继续发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叛逆方式。”
“是吗?”
“举个例子来听听。”基娅拉插了一句。
“你不会明白的。”
“他读策兰呢。”奥利弗插进来说,试图改变话题,或许也是想帮我解围,而且不露痕迹地表明,他其实并没有忘记我们先前的对话。他这是在为我深夜在外逗留的事说话呢,还是这不过又是在取笑我呢?这时,他的眼中闪过冷酷又难以捉摸的神情。
“e chi è32?”基娅拉没听说过策兰。
我向他投去同谋的眼神,他明白我的意思,但是回看我时,却没有一丝想嘲笑基娅拉的意思。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一位诗人。”他们开始向着小广场中心漫步时,他低声说道,然后丢给我一句漫不经心的再说吧!
我看着他们在隔壁一家咖啡馆里找空位。
几个朋友问我奥利弗是不是在追她。
不知道,我回答。
那他们做了吗?
我也不知道。
我很乐意变成他。
谁不想?
但现在我仿佛置身天堂。因为他没忘记我们有关策兰的对话,这让我前所未有地狂喜了好几天。一切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仿佛置身天堂。幸福或许一点都不难。而幸福也只能向内探寻,不可他求。
我记得《圣经》里的那个场景。雅各33向拉结34要水;听到拉结给他的预言之后,雅各双手高举向天,亲吻井旁的土地。我是犹太人,策兰是犹太人,奥利弗是犹太人——我们生活在一个半犹太区,一个偶尔残酷冲撞、多半还算太平的世界。在那里,醉鬼会在陌生人面前立刻收敛自己;在那里,我们不会误解他人,也不会被他人错估;在那里,一个人就是能了解另一个人,而且能了解得那么彻底,以致若剥夺了这种亲密,就是希伯来文所谓的gat,即“离散”或“流亡”。他就是我的故乡,那么,他能够带我回家吗?你是我最后的归宿,奥利弗。除了能与你和睦共处,我别无所求。奥利弗,你让我喜欢自己,跟你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如果这世界有任何真实可言,真实就存在于你我相聚的时候。如果有一天我鼓起勇气把我的真心话告诉你,请提醒我,感恩节那天,要在罗马的每个圣坛上点一根蜡烛。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他随口一句话就能让我如此幸福,那么,他再说一句,我就会神魂颠倒。如果我不想痛苦,那么,我就应该学会留心这小小的喜悦。
但是,就在那一晚,我借着令人飘飘然的得意劲儿跟马尔齐亚闲聊。我们跳舞跳到午夜之后,然后沿着海岸送她回家。我们在半路停下来。我说我很想游一会儿泳,以为她要阻止我,她却说她也很喜欢在夜里游泳。我们立刻脱掉衣服。“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生基娅拉的气吧?”
“我干吗生基娅拉的气?”
“因为奥利弗呀。”
我摇摇头,装出一脸困惑的样子,表示我搞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用长袖运动衫擦干身子时,她要我转过身去,别盯着她看。我假装偷瞄,但因为太听话而不得不照她的话做。轮到我穿衣服的时候,我不敢要她别看,不过她撇开了目光,我倒是很高兴。等我们穿上衣服以后,我牵起她的手,吻了她的手心,然后吻她手指之间的地方,再吻她的嘴。她很久才回吻,可是接着她就不想停了。
第二天傍晚,我们打算在海边同一个地点见面。我会比她早到,我说。
“别告诉任何人。”她说。
我在嘴巴上做出拉上拉链的动作。
“我们差一点就做了。”隔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告诉父亲和奥利弗。
“那为什么没做?”
“不知道。”
“宁可试过,失败了……”奥利弗用那句换汤不换药的老话,半开玩笑、半安慰我说。“我只需要鼓起勇气,伸手碰她,她会答应的。”我说,一方面回避他们俩进一步的批评,一方面也表示,自嘲的话我自己来就好,多谢。我是在炫耀。
“回头再试。”奥利弗说。这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做的事。不过我也感觉到他有某种企图,而且不肯老实说。或许在他愚蠢但好意的回头再试背后,有些微微不安也说不定。他在批评我。或在寻我开心。或看透了我。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他终于说了出来,令我感到心痛。只有看透我的人才这么说。
父亲喜欢这个说法。“回头不试,更待何时?”呼应了希勒尔拉比35著名的训令:“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奥利弗立刻收回他略微带刺的言论,说出更温和的版本:“换作我绝对再试一次,而且会再接再厉。”不过回头再试是他拉来遮掩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的布幔。
我重复他这句话,仿佛那是先知的咒语,反映出他如何度日,以及我将如何度日。借着重复这句出自他口的咒语,或许我将在一条通往尘世真理的秘径上跌跌撞撞,那是我迄今无法理解的真理,却与我、生命、他人以及我和他人的关系都有关。
回头再试是我每晚发誓要采取行动拉近奥利弗与我的距离时,对自己说的最后几个字。回头再试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有勇气。还没准备好。上哪儿去找回头再试的意志与勇气,我不知道。但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动而非坐以待毙,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好像我还没投资,更别说赚钱,却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在盈利了。
但我也知道, 我是在用回头再试为人生筑起一道防线,几个月,几个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整整一生就这样过去,除了铭刻在每一天的“回头再试”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于奥利弗这样的人来说,回头再试是有用的。回头不试,更待何时则是我的示播列36。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如果他看穿我,用那八个尖利的字揭穿我一个又一个秘密,怎么办?
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对他毫无兴趣。
令我彻底陷入消沉的是,几天后的早上,我在花园跟他说话时,不仅发现他对我为基娅拉说的奉承话置若罔闻,而且发现自己完全搞错了。
“你说搞错了,是什么意思?”
“我没兴趣。”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没兴趣讨论,还是对基娅拉没兴趣。
“大家都有兴趣。”
“嗯,或许吧。可是我没有。”
仍然不明朗。
他的声音立刻开始有些冷淡、不耐烦和吹毛求疵。
“可是我看见你们在一起。”
“不关你的事。总之,我不跟你或她玩这种游戏。”
他抽了口烟,以他平常那种冷冰冰且带有威胁的眼神,扭头盯着我看,仿佛能以关节内窥镜般的精准,切开并凿穿你的内脏。
“我很抱歉。”我耸耸肩说,然后继续看我的书。我再度踩过自己的边界,除了归咎于太欠考虑之外,没有其他优雅的退场方式。
“或许你应该试试。”他突然插话。
我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机巧的语气说话。通常,我是那个在得体与否的边缘踉踉跄跄的人。
“她不会想要和我有任何瓜葛的。”
“你希望她想要吗?”
这是要扯到哪里去?为什么我觉得陷阱只有几步之遥?
“不希望吧。”我小心翼翼回答,没意识到我的畏缩让我的“不希望”听起来几乎像问句。
“你确定?”
我是否在不经意间让他深信我一直对基娅拉有意思?
我抬头看他,仿佛要正面迎战。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厉声反驳:“你才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完全不知道。”
我努力让我的话听起来既傲慢又神秘,就像在谈及像他那样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的人类经验。但是我的话听起来却只有暴躁和歇斯底里。
就连没那么精明的人类灵魂观察者,也能在我的执意否认中,看出我只是拿基娅拉当幌子。
然而,比较精明的观察者,却能以之为引子,导向完全不同的真相:推开那扇门,但后果请自负——相信我,你不会想听的。或许你应该及时掉头离开。
但我也知道,只要他对真相稍微露出怀疑,我就会尽一切力量让他再度陷入茫然。然而,如果他毫不起疑,我慌乱的言辞可能同样使他孤立无解。到头来,比起他继续追究,搞得我作茧自缚,倒不如让他以为我对基娅拉有意思,这样我还更开心一些。无言——我可能会承认我从没为自己设想过一切会如何,也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要去坦白。无言——我可能会更愿意跟随身体的渴望,而不是去讲提前几小时准备好的俏皮话。我可能会脸红了又红,因为我曾经脸红、胡言乱语,终至崩溃——那时我将处于何种境地?他又会说些什么?
与其再多花一天勉强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决定——回头再试,我想,倒不如现在就崩溃。
不对,他最好永远不知道。我能忍受。我能一直、一直忍受下去。我甚至不惊讶自己能如此轻易接受这一点。
有时候,忽然之间,我们之间会迸发出温柔时刻,那些我渴望向他诉说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是我所谓的绿色泳裤时刻——即使我的颜色理论完全被推翻,我已经没信心再在“蓝色”日子里期待友善,或在“红色”日子里小心翼翼。
音乐是我们很容易聊起的话题,尤其是我坐在钢琴前,或他希望我用某某风格弹点什么的时候。他喜欢我在一首曲子里融合两位、三位甚至四位作曲家的风格,再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改编。有一天,基娅拉哼起一首流行歌。那天风大,没人去海边,甚至也没人在户外逗留,我即兴弹起一首勃拉姆斯改编自莫扎特的变奏曲,我们的朋友突然都聚在起居室钢琴的四周。“你是怎么做到的?”有一天早上他躺在“天堂”时问我。
“有时候,理解艺术家唯一的方法,就是设身处地,走入他们的内心,其他的一切就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我们又谈起书。除了父亲之外,我很少跟任何人谈论书。
或者我们谈音乐,谈苏格拉底以前的哲学家,谈美国的大学。
或者还有维米尼。
某个早上,她第一次打扰到我们时,我正在改编勃拉姆斯《亨德尔主题变奏曲》的最后几段变奏。
她的声音驱散了上午十点前后浓郁的暑气。
“你在做什么?”
“工作。”我回答。
趴在泳池边的奥利弗抬头看了看,汗水从他的肩胛骨间倾泻而下。
“我也是。”她转身问奥利弗同一个问题时,他说。
“你们在聊天,不是在工作。”
“一个道理啊。”
“我希望我能工作。可是没人肯给我工作。”
从来没见过维米尼的奥利弗抬头看我,一副完全无助的样子,完全不清楚我们在说什么。
“奥利弗,这是维米尼,我们如假包换的隔壁邻居。”
她伸出手来,奥利弗跟她握了握手。
“维米尼的生日和我同一天,不过她才十岁。维米尼也是天才。对不对,你是天才吧,维米尼?”
“他们是这么说没错。但在我看来我可能不是。”
“为什么?”奥利弗问,语气尽量不显得太小心翼翼。
“如果老天将我造就为天才,品位未免太差。”
奥利弗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惊讶:“你说什么?”
“他不知道吧?”她当着奥利弗的面问我。我摇摇头。
“他们说我可能活不久。”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看起来震惊极了,“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知道。因为我有白血病。”
“可是你这么美,看起来这么健康,而且这么聪明。”他反驳道。
“如我刚才所说,这不过是个冷笑话。”
奥利弗正跪在草地上,手里的书差点掉地上。
“或许你哪天来读书给我听,”她说,“我人真的很好——你看起来也很好。那么,再见喽。”
她翻过墙。“对不起,让你见着鬼了,嗯……”
你几乎能看出她想要收回自己错用的比喻。
如果说那天音乐尚未将我们的距离拉近哪怕几个小时,维米尼的意外现身却做到了。
我们整个下午都在谈她。我不必找话说。几乎都是他在说话、问问题。他被迷住了。就那么一次例外,我谈的不是自己。
他们很快成为朋友。早上维米尼总是在他晨跑或晨泳回来后起床,然后他们一起走到大门,小心翼翼下楼梯,往巨石走去,坐在那里聊天聊到早餐时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或更深刻的友谊。我从来不觉得嫉妒,也没有人(当然包括我)敢介入或偷听他们的对话。我永远忘不了,每次他们打开通往海滨的门以后,维米尼向他伸出手的模样。除非有较年长的人陪伴,她很少冒险走那么远。
回想那年夏天,我永远无法理出事情发生的顺序。记忆中只有几个关键场景,除此之外,我还记得那些“重复”的时刻。早餐前后的晨间惯例:奥利弗躺在草地上或泳池边,我坐在我的桌子旁。接着是游泳或慢跑。然后他骑辆自行车到城里去见译者。在另一座花园阴凉处的大桌子上或在室内吃午餐,总有一两位客人在“正餐苦役”时报到。午后时光,阳光充足,万籁俱寂,绚烂又奢侈。
那年夏天,我还记得一些琐碎场景:父亲总好奇我如何利用时间以及为什么我老是落单;母亲鼓励我,如果对旧友没兴趣,就去交新朋友,不管如何就是别老在家里晃来晃去——书、书、书,老是书,还有吉他。他们俩都求我多去打网球,晚上多去跳舞,去认识人,自己去体会为什么其他人在我们的人生中是如此不可或缺,而不是你只能与之维持一定距离,慢慢走近。他们告诉我:必要时可以做些疯狂的事。他们永远都在窥探着,想去发掘那些透露我心碎内情但又神秘难解的蛛丝马迹,想以自己笨拙、扰人又深情的方式,即刻给我治疗,仿佛我是迷途的士兵,误闯了他们的花园,伤口若不立即止血就会死去。“你随时可以找我商量,我也经历过你的年纪,”父亲以前常说,“相信我,你觉得只有你能感受你经历过的事,但是相信我,我全经历过,也因此吃过苦头,而且不仅一次——有些我从来没能克服,有些我仍像你现在一样无知,但人心的每个曲折、每处暂留和每个地方,我几乎都明白。”
还有一些其他场景:饭后的寂静——有些人小睡,有些人工作,有些人阅读,整个世界沉浸在安静的半音里。屋外世界传来的声音温柔地透进来,在这段美妙的时光里,我确信我已经在神游他方了。午后的网球。淋浴与鸡尾酒。等候晚餐。宾客再度光临。晚餐。他二度造访译者。散步进城,深夜回来,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有朋友做伴。
还有些例外:暴风雨的下午,我们坐在起居室里,听音乐和冰雹重重拍打每扇窗户的声音。灯光熄灭,乐声停止,我们拥有的只是彼此的脸。一位阿姨嘁嘁喳喳讲述她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度过的可怕岁月,而且把“圣路易斯”念成了“三卢伊丝”。母亲正在追踪伯爵茶香味的源头,背景声则是曼弗雷迪和马法尔达从楼下厨房一路传上来的——夫妻俩压低声音拌嘴的嘈杂声。雨中,园丁披斗篷、戴风帽,消瘦的身影正与大自然搏斗,即使下雨也要去除草。父亲在起居室的窗口挥挥手臂示意:回来,安喀斯,回来。
“那个人让我有点受不了。”阿姨会这么说。
“那讨厌鬼可是有副菩萨心肠呢。”父亲则会这么说。
这些时光都因为恐惧而紧绷,仿佛恐惧是深沉的幽灵,或迷路受困于这座小城的珍禽,煤烟色的翅膀以永远洗不掉的阴影为活着的一切缀上斑点。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烦忧,更不知道这般轻易造成恐慌的事,为何有时感觉像最黑暗时的希望,带来不真实的喜悦,套着绞索的喜悦。与他不期而遇,我的心怦然一跳,让我恐惧又兴奋。我怕他出现又怕他不出现,怕他看我又更怕他不看我。痛苦终于使我疲惫。灼热的午后,我简直精疲力竭,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虽然做着梦,却清楚知道谁在房里,谁蹑手蹑脚进来又出去,谁站在那里,谁盯着我看了多久,谁尽可能在不发出沙沙声以免吵醒我的状况下,在找当天的报纸,后来只得放弃,改找当晚的电影放映表。
恐惧从未离开。我醒来时它就在。早上听到他淋浴的声音,知道他会下楼跟我们吃早餐,眼见它化为喜悦;然而,他不喝咖啡,而是迅速走出屋外,立刻在花园里工作时,又只能眼见它变得闷闷不乐。到了中午,等待他给我只字片语的痛苦超乎我所能承受的。我知道再过约莫一小时,我只能独自躺在沙发上了。感到如此倒霉、如此不起眼、如此痴迷、如此不成熟,这一切令我憎恨自己。你就说句话吧,你就碰碰我吧,奥利弗。看我久一点,看泪水从我眼中涌出。夜里来敲我的门,看我是否为你打开了一条小缝。走进来。我的床永远为你空着。
我最恐惧的是整个下午或晚上都见不到他的踪影,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有时候我看到他横越过小广场,或跟我从来没在那里见过的人说话。可是那不算。近打烊时间,大伙儿总会聚集到小广场上,他很少多看我一眼,只会点个头。那对象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我的父亲,而我正好是他儿子。
我的父母,尤其是父亲,对他再满意不过。奥利弗显然比其他许多夏季住客要能干。他帮父亲整理文稿,处理许多外国寄来的信件,而他自己的书显然也有进展。他的私生活和他在私人时间做什么,是他的事。“如果年轻人只能慢跑,那谁来快跑?”这是父亲自创的笨拙格言。在我们家,奥利弗永远不会错。
因为我父母从来不关心他在不在家,我觉得我最好别表现出自己对此有多么焦虑。我只在父亲或母亲想知道他的下落时,才会提到他的缺席。我装出跟他们一样惊讶的样子。“噢,对啊,他出去好久了。不,不知道。”我也得注意别显得太惊讶,太过虚假会让他们警觉到什么正啃噬着我。他们总能一眼识破谎言,可到现在还没发现我真正的情感,真令我吃惊。他们总说我“太容易依恋”,然而直到今年夏天,我才总算了解他们所谓“太容易依恋”的意思。显然,我过去也是这样,在我或许还太年幼、难以自我觉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在他们的生活里泛起警觉的涟漪。他们为我担忧。他们的担忧是对的,我只希望,他们永远不要知道事态发展已经远超过他们寻常的担忧。我知道他们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令我困扰,即使我也不希望事情往反方向发展。我因此知道,如果我不再这样袒露自己,并且能够如此隐瞒我的生活,那么我终能避开他们或他。但我会付出什么代价?我真的希望这样避开每个人?
没人能倾诉。我能对谁说?马法尔达?她会难以承受。我阿姨?她可能会告诉每一个人。马尔齐亚?基娅拉?我的朋友?他们会立刻弃我而去。等表亲来的时候对他们说?免谈。父亲的见解最开明——可是谈这种事?还有谁?写信给我的老师?看医生?说我需要心理医生?告诉奥利弗?
告诉奥利弗。我没有人能倾诉,奥利弗,所以我恐怕能倾听的那个人必须是你……
有一天下午,我得知屋里空无一人,于是我上楼去他房间。我知道他也不在房间。我打开他的壁橱——没有住客的时候,这里是我的房间,我假装想找我落在底层抽屉的东西。我原本打算快速翻找他的文件,但一打开壁橱,我就看见那个。挂在挂钩上的,是今天早上他没穿去游泳的红色泳裤。挂在壁橱里,而不是晾在阳台晒干。我这辈子从没偷看过他人的私物。我拿起他的泳裤,拿到面前,脸埋进布料间摩挲,仿佛想要蜷缩在里面,让自己迷失在衣料皱褶间。原来这就是他身上没涂防晒乳液时的味道啊。这就是他的味道,这就是他的味道,我一再告诉自己,在泳裤上寻找比他的气味更私密的东西,吻遍泳裤的每一寸,甚至想找到一根毛发,或任何东西。但愿我能把它偷走,永远放在身边,永远不让马法尔达洗,冬天离开这儿的那几个月依赖着它,嗅着它,让奥利弗得以重生,像他此刻赤裸裸地与我在一起一样。一阵冲动之下,我脱掉我的泳裤,穿上他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而且我是抱着让人铤而走险的陶醉和狂喜渴望着,我要冒险,一个人在烂醉时也绝对不愿意冒的险。我想穿着他的泳裤达到高潮,留下证据让他发现。这时一个更疯狂的念头盘踞着我的心。我掀开他的被褥,脱下他的泳裤,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被单下搂着他的泳裤。让他发现我吧——我会面对他,总有办法的。我认得这张床的感觉。我的床。但他的气味围绕着我,健全又慈悲,就像在犹太教赎罪日37那天,一个碰巧站在我旁边的陌生老人,把他的祈祷披巾盖在我的头上时,我突然闻到的奇异气味,那气味与那个永远在流散的民族融合,只有当一个存在与另一个存在一同包裹在一块祈祷披巾里时,这个民族会再度聚合起来。我拿起他的枕头盖在自己脸上,粗野地吻它,双腿夹着它,告诉它我没有勇气对世上其他人说的事。我告诉它我想要什么。只要片刻我就会和盘托出。
秘密跑出我的身体。就算他看到又怎样?就算他逮到我又怎样?怎样?怎样?会怎样?
从他房间走回我房间的路上,我想知道自己够不够疯狂到再次尝试相同的事。
那天晚上我发觉自己密切关注着屋里的每个人。强烈的羞耻感来得比我想象的还快。我随时都能毫不犹豫地偷偷溜回楼上。
有一天晚上我在父亲的书房里读书,读到一位英俊年轻骑士疯狂爱上公主的故事。公主也爱他,但似乎并未意识到骑士也爱着她,所以尽管两人交情匪浅,或者正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友谊的防线,他发现自己因为公主直率得难以亲近,而变得非常卑微和寡言少语,完全无法向公主诉说自己的爱意。有一天他直截了当问公主:“说出来好,还是死好?”
我绝对连问这种问题的勇气也没有。
但我对他的枕头所诉说的让我发现,至少有那么一刻,真相曾经上演,开诚布公,我已经享受过说出来的快感。即便我喃喃自语着那些我不敢对着镜中的自己说的话,而他碰巧经过,我也不在乎,不介意。让他知道吧,让他看到吧,如果他想要的话,也让他判决吧。只要不公之于世就好。即使现在你就是我的世界,即使你眼里矗立着一个厌恶又鄙夷的世界。奥利弗,一旦你知道之后,我宁可死也不愿面对你钢铁般冷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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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赫拉克利特(heraclit,公元前535—公元前475):古希腊哲学家。——后文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2 原文此处为to-die-for,意为“非常吸引人”。
3 卡罗·列维(carlo levi,1902—1975):意大利犹太裔画家、作家、记者、医生和艺术家。他的最著名的小说是《基督停留在恩波利》,最早出版于1945年,是他对因加入反纳粹活动而被流放的生活的回忆。1979年,意大利导演弗兰切斯科·罗西导演的同名电影上映,使这部小说更广为人知。此处小说主人公对b城的揶揄和这部小说有关。——编注
4 布索尼和李斯特一般被视为改编巴赫的典范。
5 特洛伊人(trojans):特洛伊(troy)现为土耳其西部的一座古城废墟。根据希腊传说,特洛伊城曾被希腊联军围困十年之久。荷马在《伊利亚特》里讲述了这个故事。莱斯特律戈涅斯人(lestrygonian)为传说中住在西西里岛的巨人食人族。
6 《特里斯坦》(tristan):在此可能指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tristan and ild)。
7 门柱圣卷(zuzah):犹太人将刻有《旧约·申命记》6︰4–9与11︰13–21经文的小块羊皮纸卷起来放入容器,常挂在门框等处,以宣示自己的信仰。
8 大卫之星(star of david):犹太教的象征,由两个等边三角形交错迭合组成的六角星形。
9 原文此处为法语tête-à-tête,“两人私下里”。
10 意大利语,“短途旅行”。
11 因为此处的“晒太阳”用了apricate这个有拉丁字源的罕用词。
12 海德格尔(er,1889—1976):德国哲学家。
13 珂雪(athanasi kircher,1601—1680):德国耶稣会教士、学者,有时候被称为“最后的文艺复兴人”。
14 贝利(gieppe gioaho belli,1791—1863):意大利诗人。
15 保罗·策兰(paul cen,1920—1970):犹太裔德语诗人。
16 格劳克斯(guc)与狄俄墨得斯(diodes)在特洛伊战争期间分属敌对的两方。双方家族曾经是世交,因此在战场上遭遇时不但没有交战,反而交换武器表示亲善。格劳克斯的盔甲是黄金制的,狄俄墨得斯的盔甲是青铜制的,因此后来有“格劳克斯的交易”(a guc s)这个词,表示“显然过于轻率的交易”。
17 意大利语,“爱,让每一个被爱的人无可豁免地也要去爱”。
18 里米尼城的弗兰切斯卡(francesca da rii)为拉文纳贵族(lord of ravenna)基多之女,但丁的长诗《神曲·地狱篇》里有她的故事。弗兰切斯卡被迫嫁给里米尼贵族(lord of riiovanni atesta,?—1304),却因为爱上小叔子保罗(paolo)而于1289年双双遭到杀害。
19 洛布版(loeb edition):美国银行家詹姆斯·洛布(jas loeb,&1867—1933)从1912年起投资出版译自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古典文库,被称为洛布古典丛书(loeb cssical library)。
20 意大利语,“拜拜”。
21 意大利语,“牛仔”。
22 意大利语,“大明星”。
23 意大利语,“电影明星”。
24 意大利语,“他害羞”。
25 意大利语,“让我来吧”。
26 原文此处为signor ulliva,即“奥利弗先生”的意大利语原文。
27 意大利语,“真是个电影明星”。
28 维吉尔(virgil,公元前70—公元前19):古罗马诗人。
29 莱奥帕尔迪(giao leopardi,1798—1837):十九世纪意大利诗人、学者、哲学家。
30 意大利语,“我出门咯”。
31 意大利语,“奥利弗呢”。
32 意大利语,“是谁”。
33 雅各(jab),又称以色列,为希伯来人的祖先,亚伯拉罕之孙、以撒之子。
34 拉结(rachel),雅各之妻。
35 希勒尔拉比(rabbi hillel):活跃于公元前一世纪后半叶至一世纪初的犹太教圣人、《圣经》注释家。
36 示播列(shibboleth):出自《旧约·士师记》12︰5,基列人战胜以法莲人,以法莲人在约旦河渡口试图逃走,基列人令以法莲人说“示播列”,以法莲人因咬字不准而说“西播列”,基列人便将其抓住并杀掉。后来便以“示播列”喻指暗语。——编注
37 赎罪日(yo kippur):赎罪日为七月初十,即犹太新年(又称岁首节rosh hashanah)后的第十天。犹太新年的活动,始于犹太新年,延续十天,到赎罪日进入高潮。犹太人在这十天中忏悔自己的罪过,请求神给自己多一年的时间自我省察。赎罪日当天要禁食二十五小时,并虔诚祷告,通常在犹太教堂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