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过去的罪行(1/2)
“为什么?为什么?”
忒塞尔无助地看着计数器和时空技师,眼睛和声音里都透出无比的困惑和挫败感。
哈伦抬起头。他只有一个词来回答:“诺依!”
忒塞尔说:“那个你带进永恒时空的女人?”
哈伦苦笑,没有回答。
忒塞尔说:“她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时间之神啊,我不能理解,孩子。”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哈伦的悲伤上又燃起一丝怒火,“为什么现在还要装傻?我有了女朋友。我感到很开心,她也一样,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在新的现实里,她已经不存在了。我怎么处置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忒塞尔想插话,可惜失败了。
哈伦咆哮道:“但永恒时空有它的规矩,是吗?每一条我都知道。关系需要正式申请;关系需要先经过推算;关系需要申请者的地位;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计划结束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诺依?把她送进即将爆炸的火箭载人舱?或是更好一点的归宿,送给地位更崇高的计算师们,当大众情妇?我想,现在你们没机会再作什么安排了。”
他的绝望奔涌而出,忒塞尔则飞快地跑到计算机阵列旁边。它的通信器功能刚才已经恢复了。
计算师猛吼了几声,直到里面传来应答的声音。然后他说,“我是忒塞尔。任何人禁止进入此地。任何人都不准,任何人。你明白吗……好,你负责执行。全时理事会委员也不许进来。尤其是他们,绝对不能来。”
他转身面对哈伦,简洁地说:“他们会执行我的命令,因为我是理事会最老也最资深的成员,还因为他们觉得我又暴躁又古怪。他们会向我屈服,因为我是个暴躁的怪老头。”然后他陷入了一阵自己的沉思,又说,“你觉得我古怪吗?”他的脸机敏地一仰,在哈伦眼里,看起来像只满脸皱纹的猴子。
哈伦想,时间之神啊,这个人疯了。这次打击把他搞疯了。
他后退了一步,与疯子共处一室显然有点害怕。然后他稳住了。就算这人疯了,毕竟也只是个虚弱的老人,而且不管怎样,一切很快都会结束。
很快?为什么不是马上?永恒时空为什么还没有终结?
忒塞尔手里没有烟,却也没想去摸出一根。他只是平静而讨好似的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怪吗?我猜你真这么想。太古怪了,没法沟通。如果你把我当朋友,而不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怪老头的话,肯定早就跟我开诚布公地说出心中疑惑。如果跟我谈过,你就不会再做出刚才那样的举动。”
哈伦皱眉。原来这人以为哈伦疯了。原来如此!
他生气地说:“我的行为是完全正确的。我很清醒。”
忒塞尔说:“我跟你说过那女孩没危险。你知道的。”
“我真是个白痴,居然曾经相信你的话。我真是愚蠢,竟然相信全时理事会能公正对待一名时空技师。”
“谁告诉你全时理事会知道你的事?”
“芬吉知道,他还向理事会汇报了。”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用神经鞭威胁芬吉,从他嘴里撬出来的。鞭子的尖头还是很有效的。”
“就是这个鞭子?”忒塞尔指着计数器上那截被熔掉的握把说。
“是。”
“好忙的鞭子。”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知道芬吉为什么要把你的事上报理事会,而不是捂在自己手里吗?”
“因为他恨我,想剥夺我所有地位。他想要诺依。”
忒塞尔说:“太天真了!如果真想要那个女孩,他早就安排好了。时空技师根本没办法挡他的路。那人恨的是我,孩子。”(他还是没抽烟。一向烟不离手的他,这样看起来有点奇怪。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被烟油熏黄的手指放在胸口上,看起来光秃秃的。)
“恨你?”
“孩子,这涉及到理事会的政治生态。不是每一个计算师都能进入理事会。芬吉想要这个职位。芬吉是个有野心的人,对这个职位极度渴望。我认为他性格不合适,所以一直拒绝他的申请。时间之神啊,我以前还没想到,我的判断这么正确……你看,孩子。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见到我把担任观测师的你带走,并让你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时空技师;他见到你一直帮我工作。他如何才能向我反击,削弱我的影响力。如果他能证明,我的私人技师犯下危害永恒时空的可怕罪行,那他就能顺势打击我。他甚至还能逼我从全时理事会中辞职,然后你想,接下来谁会递补进来?”
他习惯性地把手指放到唇边,指间空无一物,他低着头看。
哈伦想,他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做不到。他肯定做不到。但为什么他要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永恒时空都要完蛋了。
然后他又痛苦地想,但为什么现在还不完蛋?现在!
忒塞尔说:“前一阵子我让你去芬吉那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也有点担心会出危险。不过马兰松的回忆录里提到,最后一个月里你的确不在,而且没提到任何原因。很幸运,芬吉虽然拙劣,但还是促成了这个情况。”
“什么拙劣?”哈伦疲倦地问。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乎,但忒塞尔说个不停,让他觉得配合着听下去,总比堵上耳朵要容易。
忒塞尔说道:“芬吉送来的报告标题是《关于时空技师安德鲁·哈伦违反职业操守的行为》。你瞧,他还真像个忠实的永恒之人,看起来冷静客观、不偏不倚。他想让理事会自行判断,然后让大家把怒火对准我。很不幸,他不知道你的真实地位有多重要,他不知道所有关于你的报告都会直接呈送到我手里。除非和马兰松计划有关,否则你的事绝不会出现在其他理事会成员的案头。”
“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一点?”
“我能怎么办?我还怕你知道太多内幕,危及计划的运行。我给了你很多机会,让你来找我倾诉心中的问题。”
很多机会?哈伦不敢相信,咧着嘴巴想了片刻,想到了忒塞尔在通信器里的疲惫脸孔,问哈伦是否有话要讲。那是昨天的事,仅仅昨天而已。
哈伦摇摇头,脸扭向一边。
忒塞尔温柔地说:“我收到报告,马上就知道他处心积虑想激怒你,逼你做出——某些鲁莽的举动。”
哈伦看着他。“你也知道这回事?”
“你吃惊吗?我知道芬吉一直盯着我的位置。我早就知道了。我是个老人了,孩子,我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我们是有手段对付那些不太老实的计算师的。有些东西来自于一般时空内被抹去的现实,但却没有在博物馆里留下备份,只有理事会成员才能接触到。”
于是哈伦痛苦地想到那些放置在100000世纪时空竖井中的障碍物。
“从他的报告和我自己考察到的内容,很容易推测出发生的事态。”
哈伦突然问道:“芬吉知不知道你在监视他?”
“他可能知道。这不奇怪。”
哈伦回想起多年以前刚认识芬吉的时候,忒塞尔就对他这个年轻的观测师表露出不同寻常的兴趣。芬吉肯定不知道马兰松计划的事,对忒塞尔的干预也表露出了兴趣。“你见过高级计算师忒塞尔?”他曾经这么问过。回想到这里,哈伦甚至能想起芬吉当时的腔调。至少从那时开始,芬吉就怀疑哈伦是忒塞尔放在他身边的探子。于是他的敌意和憎恨,就从那时候萌生。
忒塞尔还在说:“所以如果你来找我……”
“过来找你?”哈伦喊道,“那委员会其他人怎么办?”
“整个委员会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事。”
“你没告诉他们?”哈伦故意嘲讽似的说。
“从来没有。”
哈伦觉得自己浑身燥热。他感到身上的衣服仿佛把自己勒得窒息了。这样的噩梦是不是永无休止?真愚蠢啊,这些乱七八糟的谈话!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聊?
为什么永恒时空还没有终结?为什么永恒时空消失之后的空虚寂静还没有波及到他们这里?伟大的时间之神啊,哪儿出了错?
忒塞尔说:“你不相信我吗?”
哈伦大喊:“为什么我要相信?他们不是都过来围观我吗,不是吗?那个午餐会。如果他们不知道报告的事,为什么要来看我?他们不是要过来看看,那个违反永恒时空法律的怪胎长什么模样吗?虽然还要等上一天才能收拾我。再等上一天,项目就结束了。然后他们就可以制裁我。”
“我的孩子,完全不是这回事。他们想要看看你,仅仅因为他们都是人类。理事会成员也是人类。他们不能亲眼见证时空壶上路的最后一刻,因为在马兰松的回忆录里
,那个场景中并没有他们出现。他们不能与库珀直接接触,因为马兰松回忆录里根本没提到过他们这些人。但他们很好奇啊。时间之神啊,孩子,你看出他们很好奇吗?他们唯一能够接触的相关人士,就是你,所以他们把你带来,好好看看。”
“我不相信。”
“这是事实。”
哈伦说:“是吗?当我们吃饭的时候,申纳理事还跟我提过一个人回到过去遇到自己的事。他明显知道我曾违法进入482世纪,碰上了我自己。他就是故意嘲笑我,让我难堪。”
忒塞尔说:“申纳?你还会在乎申纳?你知道他是多么可怜的家伙吗?他的故乡世纪在803世纪,人类历史上少有的非常古怪的时代,个人形象与传统审美观大相径庭。过了青春期,每个人都要除去一切毛发。
“你知道这在人类历史延续上有什么意义吗?你肯定知道。这会把他们与祖先和后代都区分开。803世纪的人成为永恒之人的几率很小,他们与我们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永恒之人本来就少,而申纳则是那些永恒之人中唯一能得到理事会席位的。
“你知道这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你当然能想到,这会带来多大的不安全感。你以前是否想过,一个理事会成员居然会很不安?申纳不得不在会议上听别人讨论,如何把与他这种外貌相关的现实都抹除。一旦抹除,他就会成为硕果仅存的几个无毛人之一。这种变革,总有一天要完成。
“所以他只好投奔哲学的海洋,寻求安慰。他故意显得咄咄逼人,在言语上占据上风;还要提出一些不寻常的、不被别人理解接受的冷门观点。他那个‘遇见自己’的悖论就是个例子。我告诉你,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给计划泼冷水,而真正的目的则是为了惹恼我。这跟你没关系,一点都没有!”
忒塞尔越说火气越大。在他奔涌的情绪中,他好像忘了他身在何处,忘了他们即将面临怎样的危机。他转过身去,做出了哈伦非常熟悉的举动。一支香烟凭空出现在他的袖口,夹在指间,流畅地点燃。
但他很快又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哈伦,好像才反应过来哈伦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你刚才说什么,你差点遇上自己?”
哈伦简单地回答:“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
他们沉默了片刻,这阵沉默如冷水一样,浇灭了哈伦心中的燥热。
忒塞尔问道:“有这种事?你遇到自己怎样了?”
“我没真的碰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