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2)
上个月,喀布尔的《阿尼斯报》报道了恤孤院的重建。他们还登了一张照片,照片中,察曼、莱拉、塔里克和一个护理员在恤孤院的孩子后面站成一排。看到报纸的时候,莱拉想起了她童年的朋友吉提和哈西娜。等到我们二十岁的时候,吉提和我,我们每人将会生下四五个孩子。可是你,莱拉,你将会成为我们这两个傻瓜的骄傲。你将会成为一个人物。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能够在报纸的头版上发现你的照片。照片并没有如哈西娜所预言的那样登在头版上,但它登在哪个版面并不要紧。
莱拉拐了个弯,走上一条走廊。两年前,她和玛丽雅姆正是经由这条走廊把阿兹莎托付给察曼。莱拉依然记得他们如何把阿兹莎的手指从她的手腕上掰开。她记得自己强忍喉咙里的哭声,沿着这条走廊奔走过去,玛丽雅姆在身后呼唤她,阿兹莎惊恐地不断尖叫。如今走廊的墙壁挂满了招贴画,有恐龙、卡通人物、巴米扬大佛和一些孤儿的画作。他们画的多数是碾过棚屋的坦克、挥舞着冲锋枪的男人、难民营的帐篷和圣战的场面。
她在走廊拐了一个弯,现在她看见那些在教室外面等她的孩子了。迎接她的是他们的围巾、戴着无边便帽的光头、瘦小的身形和褐色的衣服。
当孩子们看到莱拉的时候,他们跑了过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莱拉被包围在中间。他们纷纷问候莱拉,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莱拉轻轻拍着他们的脑袋,他们揪住莱拉的衣角,拖着她不肯放手,有人伸出手摸索着,争先恐后地想爬到莱拉怀里。有人伸出小手,以便引起莱拉的注意。有人叫她“妈妈”。莱拉没有让他们改口。
莱拉今天费了一些工夫才让孩子们安静下来,让他们排好队,依次走进教室。
塔里克和察曼打穿了两个相邻房间之间的一面墙壁,将它们改建成这间教室。地面依然有很多裂缝,而且有些地砖也不见了。它临时铺着一层防水油布,但塔里克承诺很快会把缺失的地砖补上,然后再铺上地毯。
教室的门口上方挂着一块木板;挂上去之前,察曼把它打磨得很光滑,涂上了闪亮的白漆,然后用刷子在木板上写了四句诗。察曼去找有关部门申请资助的时候,那些人总是抱怨外国承诺给阿富汗的援助资金还没有到位,整座城市的重建也很慢,有人把钱贪污了;还说塔利班已经重整旗鼓,即将回来复仇,而且世界将会再次忘记阿富汗。莱拉知道这四句诗是察曼对这些人的回答。那是他最喜爱的哈菲兹写的诗句:
约瑟将会重返迦南,
请别悲哀棚屋将会回到玫瑰花园,
请别悲哀如果洪水即将来临,
吞没所有的生命
诺亚方舟是你们在风暴中心的指引,
请别悲哀
莱拉从这块匾牌下面穿过,走进了教室。孩子们纷纷入座,翻开笔记本,叽叽喳喳地说话。阿兹莎正在和相邻一排座位上的一个女孩聊天。一只纸飞机划着弧形飞过教室。有人把它扔回去。
“打开你们的法尔西语课本,孩子们。”莱拉说着把她自己的课本放到讲台上。
在一阵齐刷刷的翻动课本声中,莱拉走到了那扇没有窗帘的窗边。透过玻璃窗,她看见操场那群孩子正在排队练习罚球。在他们上方,在群山上方,早晨的太阳正在升起。篮球框的金属边缘、轮胎秋千架的铁链、察曼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和他那副镜片完好的崭新眼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莱拉双手按着温暖的玻璃窗。闭上了她的眼睛。她任凭阳光照耀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睑、她的额头。
刚回到喀布尔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塔利班将玛丽雅姆埋在哪儿,这让莱拉很难过。她希望她能够去探访玛丽雅姆的坟墓,陪她坐一会儿,留下一两朵花儿。但莱拉现在明白这没有关系。玛丽雅姆离得并不遥远。她就在这儿,在这些他们重新粉刷过的墙壁之中,在他们种下的那些树苗之中,在那些给孩子保暖的毛毯之中,在那些枕头、书本和铅笔之中。她就在孩子们的笑声之中。她就在阿兹莎背诵的诗句和她朝西方鞠躬时念出的经文之中。但是,最重要的是,玛丽雅姆就在莱拉自己心中,在那儿,她发出一千个太阳般灿烂的光芒。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莱拉听见了。她转过身,下意识地歪起脑袋,微微翘起她那只完好的耳朵。是阿兹莎。
“妈妈?你没事吧?”
教室里鸦雀无声。孩子们都在望着她。
莱拉正要回答,却突然喘不过气来。她的双手猛然向下伸去。它们按上了她的小腹;一秒钟之前,她感觉到那儿涌起一阵漫过她全身的波浪。她等着。但那儿再也没有动静。
“妈妈?”
“嗯,孩子,”莱拉笑了起来,“我很好。是的。非常好。”
走向讲台的时候,莱拉想起了昨晚吃饭的时候他们又一次玩起的命名游戏。自从莱拉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塔里克和两个孩子之后,他们每天晚上都会争着给孩子起名。他们争执不休,各自提出待选的名字。塔里克喜欢穆罕默德。察尔迈伊最近看了电影《超人》的录像带,他奇怪阿富汗男孩为什么不能叫做克拉克。阿兹莎竭力推销的名字是阿曼。莱拉喜欢奥马尔。
但这个游戏只和男性的名字有关。因为,如果它是个女孩,莱拉已经给她取好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