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证据(2/2)
“这已经是惯例了。”室户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我的住处附近如果有人不在家被盗了,首先被怀疑的就是我。”
“宇津木夫妇被杀害以后呢?”
“案发第二天我就被叫到局子里去了。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工作的酒吧的妈妈桑可以为我作证。”
“是这样啊。”南乡不再说话了,大概在考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南乡才说:“那个案子,可能是个冤案。”
“冤案?”室户抬起了头。
“这可是秘密,被逮捕并且判处了死刑的那个叫树原亮的死刑犯也许被冤枉了。”
室户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南乡的脸说道:“其实我见过树原亮,在监护人宇津木老师的家里,偶然碰过面。”
“是吗?如果真正的凶手不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杀害了宇津木夫妇,树原亮就会被送上绞刑架绞死。”
听到这句话,室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南乡立刻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起了二十五年前自己被逮捕以后的事。”室户用没戴手表的左手腕擦了擦汗,“当时我一想到可能要被判死刑就睡不着觉。”
“树原亮现在就处于那样一种状态中。”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直到现在都不能系领带。”
“不能系领带?”
“那个绕在脖子上的东西让我感到恐怖,不敢系。”
南乡点点头,视线从室户的脖子移到他的左手腕:“说回树原亮这个案件。隐藏在某个地方的真正的凶手将造成第三个牺牲者。那个真正的凶手他把自己犯下的罪行让树原亮顶替,要夺走树原亮的生命。”
“有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吗?”
“只要真正的凶手不自首,就没有办法了。”
“自首……”室户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对于真正的凶手来说,这是他赎罪的唯一的机会。”
室户点头表示赞同。犹豫了一阵以后才说:“关于这个案子,我倒是有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警察调查过宇津木老师的遗产吗?”
“遗产?”由于南乡和纯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探着身子,“怎么回事?难道说,遗产继承人是真正的凶手?”
室户慌忙摇头,看来他后悔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说:“不,不可能是遗产继承人。”
“那是怎么回事?”
“再说下去,就有点……不能没有根据地中伤……”
“您的意思是中伤宇津木先生吗?”
“是的。”
“您指的是哪一位宇津木先生呢?是监护人宇津木耕平先生呢,还是遗产继承人宇津木启介先生?”
“不行,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室户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离开大渔庄公寓201室,纯一和南乡迅速钻进了车里。对室户的突然袭击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尽管这个被判过无期徒刑的男人还在嫌疑范围内,但是被害人的遗产问题,确实是他们调查的盲点。不管这个问题跟弄清事件真相有没有关系,哪怕是个完全错误的估计,也有必要尽快找到答案。
南乡驾车离开胜浦市,向位于中凑郡海边的被害人的儿子宇津木启介家驶去。海风吹拂下的那座新盖的豪宅,与一位高中老师的身份确实有点不相符。
“我们应该怎么办?”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纯一看到那所豪宅问道:“再搞一次突然袭击吗?”
“不,如果是关于遗产的问题,从中森先生那里也许能了解到具体情况。”南乡改变了主意,开着车驶向馆山市,“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要清除外围障碍。”
在前往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的路上,纯一在心里不停地推演着被害人的儿子为了得到遗产杀死父母的情节。好像有可能,又觉得没有可能。但是,特意模仿“第31号事件”作案手段的凶手,肯定是要掩藏一眼就能被看穿的通常的犯罪动机。纯一心中的疑问还有两个:一个是为什么监护观察记录从犯罪现场消失了,还有一个是被害人的儿子和儿媳对凶手表现出强烈的复仇情绪,谁也不会相信他们那极端愤怒的样子是在演戏。
进入馆山市区以后,南乡把车子开进一个快餐店的停车场。时间还不到10点,纯一和南乡心中都很焦急。他们每人喝了一杯咖啡,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给中森检察官打了一个电话。
答应见面的中森检察官给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回答。中森检察官说,今天下午他有事要去中凑郡,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打算搭他们的车。纯一和南乡对此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距跟中森检察官见面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纯一和南乡要做的事情就是消磨时间。他们在开着冷气的快餐店里慢慢喝着咖啡。也许是因为二人心里想的都是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吧,说话都很少。
12点15分,二人上了车。12点半,他们在约好的远离地方检察院的商店街接到了中森检察官。
“能坐车去,太方便了。”中森像以前一样露出快活的笑脸,坐在了汽车后座上。
“车费很贵哟,”南乡一边开动车子一边开玩笑说,“您得允许我们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有沉默权吗?”中森也开玩笑说,“在接受你们严厉的追问之前,我先坦白一件事,出入宇津木耕平宅邸的监护观察对象的名单我已经查到了。”
“哦?”南乡通过后视镜看了中森一眼。看来这位检察官在主动配合他们工作。
“除了树原亮以外,还有一个监护观察对象,那个人因杀人罪和伤害罪被判过无期徒刑。可是他不但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的血型是a型。”
“a型?”纯一不由得回头看着中森问道,“是室户英彦吗?”
检察官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这位也相当优秀呢。”南乡笑着回答完中森的问话,又看了看身旁的纯一,“你小子血型这一卦算得还挺准的。”
“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小子责任感很强,也是a型吧?”南乡问道。
“不,我是b型。”纯一很不情愿地说,“跟凶手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呀?”中森听不懂他们的话。
“没什么,”南乡通过后视镜看了中森一眼,“感谢您给我们带来了重要情报。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想问问被害人夫妇遗产的情况。”
“遗产?”中森陷入了沉默,眼睛看着半空,很长时间没说话。大概他是在想怎么回答才好吧。
“他的儿子宇津木启介继承的遗产,数额相当大吗?”南乡追问道。
“总额将近一个亿。”
“一个亿?”南乡惊叫了一声,“是生命保险还是别的什么?”
“不,保险金的数额倒没有那么大,也就1000万。而且受益人是同时被杀害的夫人。”
“保险金呢?到哪里去了?”纯一问。
“儿子和儿媳那里嘛。”
“受益人不是夫人吗?”
中森发现纯一有疑问,就做了进一步的说明:“是这样的。宇津木夫妇虽然是同时被杀害的,但在加入生命保险的时候,是按照丈夫先去世的情况加入的。如果确实是丈夫先去世的,保险金受益人的权利当然是夫人的。但是夫人同时被杀害了,应该由夫人领取的保险金就作为遗产由儿子继承。”
“原来如此。”
南乡又问:“那其他9000万遗产的来源呢?”
“都是被害人的存款。”
纯一心想:这个事件果然是巨额财产引起的。可是,为了1亿日元,宇津木启介难道会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南乡却问了一个跟纯一的想法完全不同的问题:“宇津木耕平是从中学校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以后才当的监护人吗?”
“是的,收入应该只有退休金。”从中森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也感到可疑。
“这么说,他是个地主?”
“不是。”
“那么,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检察官哼了一声:“事件发生后,树原亮很快就被抓起来了……至于那么大一笔钱是怎么来的,就没有调查。遗产问题马上就属于税务署的管辖范围了。”
“税务署没调查收入来源吗?”
“至于调查没调查,是不是有问题,我没有接到过报告。这种事情嘛,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也许因为他是当地的名人,就没有深究吧。”
“那么,中森先生,”南乡用求他帮忙的口气说道,“您不打算调查一下这件事吗?”
“调查收入来源的事我可帮不上忙。我只有今天能帮你们一下。”
“今天,现在吗?”
“是啊,”中森带着几分淘气的表情说道,“这段时间我给各种各样的人打了很多电话,终于发现了重要的证人。现在我就是要去见那位重要的证人,我想请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去。您看怎么样?”
“无论去哪里我们都甘愿奉陪。”南乡高兴地说道。
中森检察官指路,来到了离中凑郡很远的一所平房前面。这所平房位于中凑郡与安房郡的交界处,南边就是安房郡。就像是为了给国道让地方似的,房子建在了山脚下很小的一块平地上。
南乡把车停在通向那所平房的一条只有五米长的私有道路上,三人下了车。显得很旧的木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榎本”两个字,说明房子的主人姓榎本。三人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站在了推拉门前面。
“家里有人吗?我是千叶县地方检察院的。”
检察官的话音刚落,从磨砂玻璃里边就走过来一位身穿棉布衬衫的老人。老人拉开门问道:“你就是中森先生吧?”
“是的。昨天打电话打搅您了。”中森说着递给老人一盒点心,然后把南乡和纯一介绍给他,“这两位是跟我一起搞调查的。”
“是吗?都进来吧!”
三人被让进门厅旁边一个八叠大小的房间。破破烂烂的榻榻米上摆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坐垫。纯一坐在矮桌前,环视着房间四周落满了灰尘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与其说是书籍,倒不如说是古代文献。
中森向纯一和南乡介绍说:“榎本先生是搞乡土史研究的。”
“乡土史?”纯一还不理解检察官带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歪着头直纳闷。大概是这位乡土史研究专家能提供什么证词吧?纯一偷偷看了南乡一眼,这位退职管教官正把视线投向房间一角,那里摆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
榎本老人用托盘端着三杯茶过来,把茶杯放在每个人面前。大概他注意到南乡的视线了,就说:“年轻的时候,我被卷入过战争。”
南乡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老人坐下以后,面向中森问道:“你说你们要搞调查,调查什么呀?”
中森意识到老人耳背,就大声说道:“我们想调查的是宇津木耕平宅邸附近那座山,昨天您在电话里跟我说过的话,再跟他们两位说一遍行吗?”
“噢,那座山啊。”
“对,昨天您在电话里对我说,那座山里有台阶,对吧?”
纯一吃了一惊,突然明白中森为什么带他们到这里来了,不由得看了中森一眼。南乡也由于听到了这个叫他意外的话题吃了一惊,并迅速地把视线移到老人脸上。
“对呀!”老人点点头,“有没有台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检察官很有耐心地把南乡和纯一在那一带搜索的情况讲给老人听。
“噢,是吗?”榎本老人好像很能理解,“找不到也不奇怪。因为增愿寺已经没了。”
“增愿寺?”南乡问道,“是个寺庙吗?”
“是啊。那个寺庙里保存着一尊非常漂亮的不动明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确,从外表上看,增愿寺说不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刹,只不过是一个破庙,但是……”老人把南乡等三人挨个看了一遍,“不动明王,你们知道吗?十三佛之一的不动明王!”
“知道。”南乡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道,“您说增愿寺已经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年前刮台风下大雨,造成山体滑坡,被埋起来了。”
“被埋起来了?”南乡说完,和纯一对视了一下,“也就是说,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
“对。不过,在山体滑坡之前增愿寺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中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形图,打开以后在矮桌上铺平,然后向榎本老人请教:“增愿寺在哪一带?”
榎本老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指着距离宇津木耕平宅邸有五百米左右的山坡上的森林说:“就在这一带。”
纯一和南乡都盯着地图看起来。这一带肯定在两个月前搜索的范围内。
“是不是那个陡坡?”南乡回忆着说道。
“对。”纯一点点头。他记得那个陡坡就像那座山被削去了一块,形成一个光秃秃的陡坡。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就没有仔细查看。
南乡问榎本老人:“那个增愿寺里也有台阶,是吗?”
“有啊。石头台阶连着大雄宝殿,大雄宝殿里也有台阶。”
“山体滑坡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纯一对南乡说,“事件发生的时候,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
“不不不,”榎本老人插嘴说,“并不是一次就把整个增愿寺埋在地底下的。后来每刮一次台风,就被埋起来一部分,最近几年才看不到它了。”
“那么,十年前它是什么样子呢?”南乡问道。
“至少还能看到一部分石头台阶和大雄宝殿的屋顶什么的。”
“老人的话值得我们好好研究。”南乡对纯一说,“即便那时候增愿寺已经全部被埋起来了,凶手为了掩埋证据也会把地面挖开。”
“树原亮也许就在那时踏上了被埋入地下的石阶。”纯一接着说道。
“对!”
三人从榎本老人家里出来以后,南乡驾车送中森回馆山市。检察官下车后对南乡和纯一说:“我能帮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说完转身走进了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大楼。
纯一和南乡则直奔东京。他们要去弄一台金属探测仪来。
增愿寺的台阶被埋在地下。
消失的证据一定被埋在那里-
3-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南乡和纯一就开始行动了。他们从已经被废弃了的宇津木耕平宅邸前驶过,在树林间的土路上又向前开了五百米左右停了下来。
下车后向山上看,可以看到在大山一侧的树木之间,有一块没长树木的很陡的陡坡。宽度大约有三十米,高度大约有五十米,就像是一堵巨大的土墙。那一定是山体滑坡吞没增愿寺以后留下的痕迹。
那个陡坡虽然说不上是悬崖,但他们认为从下往上爬也是爬不上去的。于是,纯一和南乡背上装着登山装备和金属探测仪器的背囊进入森林,迂回到那个陡坡上方去了。
正在从东方升起的朝阳让他们感到心旷神怡。看了一会儿初升的太阳,南乡才说:“开始行动吧!”
接下来二人的行动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他们不时地翻阅着特意带来的一本《登山技术入门》。要想到陡坡上去,必须学会“绳索垂降”技术。
纯一先在陡坡上方选择了一棵结实的大树,然后把登山绳绑在树上,再把登山绳穿过一个开闭形金属环,把金属环与固定在身体上的坐式安全吊带连接起来。下降的时候,人的前胸朝着山体,后背朝着山谷,利用金属环与登山绳之间的摩擦力,倒退着缓慢下降。
“好了,我要下去了。”一切都准备好以后,纯一对南乡说。
“你可要活着回来哟。”南乡又像平时那样开起了玩笑。
纯一的两手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抓住登山绳,将支点放在腰部,背向山谷开始慢慢往后退着下降。
突然,脚下的泥土崩塌了。看来陡坡上的土壤非常松软。纯一趴在陡坡上,出溜出溜地向下滑了两米多才停下来。
“南乡先生,”纯一甩掉脸上的泥土,“其实用不着什么‘绳索垂降’技术,土是湿的,只要抓着登山绳就能下来。”
“哦?是吗?”南乡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也觉得抓着登山绳就能下去。”
“您能把金属探测仪拿下来吗?”
“好!你等着。”
南乡把用绳子绑好准备放下去的探测仪拿了起来。金属臂的前端安装着一台圆形的金属探测仪,重量为两公斤左右,价值20万日元,是最新型号的金属探测仪。一旦探知土里有金属,警报器就会鸣叫,在警报器鸣叫的同时,手中的小型显示器就会显示出金属大约被埋在多深的地方。
“看来我也能下去。”南乡就像忍者背着刀似的背上金属探测仪,用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抓住登山绳,然后像纯一那样趴在陡坡上滑下来。
“动作好看不好看没关系,”南乡用自嘲的口吻说道,“只要能发现证据就行。”
二人开始用金属探测仪探查整个陡坡。他们一边在陡坡上来回走,一边观察金属探测仪的反应。慢慢地他们习惯了在陡坡上行走,横穿陡坡也不感到困难了。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每走一步都要深深地踩进泥土中,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经过两个小时的探查,金属探测仪的报警器终于鸣叫起来。这时他们已经下降了十五米左右,正好位于陡坡中央部位。显示器上显示的深度是一米。
没想到埋得这么浅。纯一心情很激动,期待地看着南乡的脸。
“开挖吧!”南乡说道。
“我去拿铁锹来。”
纯一抓着登山绳爬到陡坡的上方,拿了两把铁锹回到南乡的身旁。二人非常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用力地挖起来。
泥土很松软,挖掘进度很快。他们大汗淋漓地挖了十分钟左右,纯一的铁锹碰到了土中的硬物,随着沉闷的金属声,铁锹被弹了回来。
“南乡先生!”纯一叫起来。他扔掉铁锹,开始小心地用手扒拉土。南乡也在一侧帮忙,终于刨出来一个像风铃一样的金属制品。
“这是什么呀?”纯一问道。
“好像是寺庙屋檐前端的装饰物。”
纯一也意识到那东西是屋檐前端的装饰物了,看了看脚下又问:“那么,这里呢?”
“应该是增愿寺的屋顶。”
纯一试着用铁锹挖开周围的土,结果露出了好几层排列在一起的房瓦。
“没错。这里是屋脊,我们站在增愿寺的屋顶上了。”南乡非常兴奋。
“接下来怎么办?”
“十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呢?”南乡就像是透过泥土看到了地下的佛殿,“如果大雄宝殿还有一部分露在外面,凶手就有可能进去过。”
南乡拿起铁锹,在他认为是大殿侧面的地方挖起来。纯一也和他一起挖。终于看到了已经开始腐朽的木板墙壁和塞满了泥土的窗框。
南乡一边用铁锹用力捅窗框,一边把土挖出来。突然一下子捅空,眼前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可以钻进庙里去。”南乡肯定地说。
纯一想象着地下的大雄宝殿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寺庙侧面的墙壁没有倾斜,说明山体滑坡并没有撼动寺庙的地基,寺庙没倒。从上面雪崩似的落下来的泥土把寺庙围了起来,寺庙周围的泥土越来越高,到最后把屋顶也埋起来了。但是,寺庙在泥土下面一定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如果寺庙被压塌了,山体陡坡上应该有凹进去的部分。
“我认为我们不会被活埋在里面。”纯一说,“进去看看吧!”
三十分钟后,他们从汽车里拿来了手电筒,从陡坡上挖开的洞口走进黑暗中。里面完全就是一个洞窟。灌进来的泥土形成很陡的斜坡,他们按照下山要领,弯着腰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大殿。
纯一确认上方没有任何遮挡物以后,才站直了身子。大殿里一片漆黑,充满了刺鼻的霉味和泥土的气味。地板比想象的要坚实得多,纯一放心了,开始观察前方。
借助手电筒的光亮,可以看到铺着木地板的地面和墙壁。走在后面的南乡为了确认这个大殿有多大,用手电筒照来照去。突然,他啊地叫了一声。只见在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一段向上延伸的台阶。
“台阶!”纯一不由得叫出了声。这个增愿寺的结构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寺庙有两层,二层是阁楼,面积比一层小得多。纯一和南乡最初发现的是一层的厢房,所以他们进的是大殿的一层。
“别急!”南乡制止了就要向楼梯走过去的纯一,“当心脚底下。”
纯一点点头,和南乡一起一步一停地慢慢向台阶靠近。每往前走一步,腐蚀严重的地板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就像鬼神们在那里怪叫。手电筒光束照射下的带扶手的木制台阶,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就要登上去的纯一和南乡。
纯一终于来到台阶下面,他停下脚步,抬头向上面看去。一级一级的台阶向上延伸,渐渐融入上方的黑暗中。
“树原亮看到过的台阶就是这个吗?”
“也许是这里的台阶,也许是大殿外面的石头台阶。”南乡依然非常冷静。
二人开始小心翼翼地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走。木制台阶虽然有所腐蚀,但还没到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窟窿的地步。他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看到大殿二层中央供奉着一座佛像。那是一座比纯一还要高大得多的不动明王的雕像。在手电筒光束的照射下,不动明王目光炯炯。那背负猛火、现愤怒相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位活着的神仙,对纯一和南乡怒目而视。
纯一心想,这位不动尊菩萨,在向谁发火呢?被埋在地下二十年,在没有人参拜的黑暗中,一直对什么事情怒火中烧呢?
站在纯一身旁的南乡把手电筒夹在腋下,面向不动明王双手合十。纯一多少感到有点意外,但他马上模仿南乡,也双手合十祈祷起来。二人低头参拜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我刚才在祈祷能够发现证据。”南乡开玩笑似的说道。
不过纯一觉得南乡心里一定是在祈祷别的事情。
随后他们又花了很长时间详细查看了增愿寺大殿的情况。看样子大殿在增愿寺被埋入土中之前整理过,佛堂里只有空木箱和木鱼等简单的佛具。
南乡和纯一考虑到作案凶器等证据可能被埋起来了,于是用金属探测仪把一层的地板下面和堆满了泥土的侧面墙壁的窗户等处都用金属探测仪探测了一遍,但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难道不在这里吗?”疲惫不堪的南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概是因为吸进了大量的霉菌吧,两个人都开始流鼻涕。
纯一掩饰不住沮丧的心情,问道:“树原亮指的是不是外面的石头台阶啊?”
“不管怎么说,先出去吧!”
他们两人爬出增愿寺来到外面山上的陡坡,背靠在陡坡上休息。因为从一大早就开始干,现在刚中午12点。
南乡说:“休息一会儿,吃午饭吧!”
纯一点点头,呆呆地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中凑郡街道和宽广的太平洋海面。
这时南乡的手机响了。南乡从扔在陡坡上的背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对纯一说了声“是杉浦律师打来的”才接电话。
“什么?增愿寺?委托人?不,我们已经在增愿寺了。”
听了南乡这几句话,纯一意识到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与杉浦律师通完话,南乡说道:“委托人好像告诉杉浦律师我们在这里了。”
纯一吃了一惊:“这里?委托人知道我们在增愿寺了吗?”
“是的。”
“这么说,委托人也在亲自调查?”
“执行死刑的日子临近了,委托人大概着急了吧。”南乡笑了。
纯一对南乡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南乡先生,您知道委托人是谁吗?”
“据我估计是本地人,是一个惦记着树原亮的事,又出得起高额报酬的有钱人。”
纯一立刻就想到了作为树原亮的情状证人之一的阳光饭店董事长:“我也见过他吗?”
“见过。”
纯一很担心,因为这个委托人曾经提出把他排除在调查工作之外。
“我们还在一起调查,是不是不太好?”
“不用介意,只要工作顺利就好。”
纯一点点头,然后又和南乡一起分析起树原亮事件来:“南乡先生,您是怎么看遗产问题的?宇津木启介会为了钱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我认为不会。分析一下我们已经掌握的线索,只有一条合乎情理。”
“哪条线索?”
“宇津木耕平的监护对象室户英彦说过的。”
纯一眼前浮现出那个被判处了无期徒刑的假释犯的脸:“不正是他提出了遗产问题吗?”
“对。可以看出,室户英彦对他以前的监护人宇津木耕平的收入来源持怀疑态度。”
“也就是说,他把遗产问题提出来,并不是怀疑继承人有什么问题,而是怀疑巨额遗产的来源?”
“是的。室户英彦还谈到了他自己假释差点被取消的问题。室户英彦确实在努力悔过自新,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感觉到了。”
“但是,监护人宇津木耕平说室户英彦没有从事正当职业,要把他送回监狱。恐怕那时候室户英彦就知道宇津木耕平的收入来源有问题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敲诈。”
纯一大吃一惊:“敲诈?”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乎情理的线索。室户英彦很可能被宇津木耕平以取消假释相要挟敲诈过。”
“可是,能被选为监护人的人会干这种事吗?”纯一的监护人久保老人总是和蔼可亲地关怀纯一,对此纯一很难相信。
“我理解你感到吃惊的心情。很少有监护人干这种不道德的事。但正因为如此,事件的真相才成了盲点。”
“也就是说,这个事件的真相是有前科的人被监护人敲诈,反过来杀死了监护人?”
“是的,”南乡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被怀疑的对象会有很多。宇津木耕平做了将近十年的监护人,在担任监护人期间,他负责的监护对象应该有很多,这些有前科的人可能有不少都被他敲诈过。”
纯一通过参加这次调查工作,得知监护观察所保守秘密是非常彻底的。特别是在日本,有前科的人一旦被周围的人知道了,带来的不利影响是无法衡量的。这对于要真心悔过自新的人来说,伤害是致命的。
“如果宇津木耕平确实那样做了的话,”南乡继续说道,“敲诈的对象可能就不仅仅限于被监护对象,也包括那些已被解除了监护观察的有前科的人。这些人老老实实,认真地生活,作为社会一员的地位也在提高。他们的地位越坚实,宇津木耕平敲诈的破坏力就越大,积怨也就越深。”
纯一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浑身战栗起来。如果自己杀死佐村恭介的事被邻居知道了,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恐怕父母在现在那个家里也住不下去了,三上家只好再搬一次家。离开位于大塚的那个简陋的家,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也许罪犯是我们还没有想到过的人,也就是宇津木耕平在当监护人期间负责监护的人。”南乡说到这里,看着纯一问道,“对于我这个推理,你怎么看?”
“我认为是正确的。观察记录从犯罪现场不翼而飞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存折消失的理由也就能解释通了。”
“存折?”南乡叫了起来。
“对。存折里应该有汇款人的名字。”
“对呀!”南乡说着站了起来,“被敲诈者的名字在存折上应该有记录!”
“是的,凶手的名字就在存折上,所以他把存折拿走了。”
“能不能到银行去查一下?”
“我们恐怕办不到吧?”
“中森先生应该能……”南乡说到这里停住了,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判决确定以后的事件,谁也不会帮我们查的。”
纯一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好办了:“如果不能去银行查,要想通过这条线索找到真正的凶手就是不可能的。而且存折也用不着特意埋起来,烧掉就可以了。”
南乡沉思了一会儿:“把存折保存起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果我是罪犯,我就把存折保存起来,万一我被抓住呢。”
“此话怎讲?”
“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从法律上讲是很微妙的,可以判死刑,也可以判无期。从凶手的角度来看呢,他是由于被敲诈才动了杀人的念头。把存折作为被敲诈的证据,说不定法官会酌情轻判。”
纯一点头表示同意南乡的分析:“咱们继续挖吧!作为凶器的斧头,还有作为证据的存折、印鉴,应该就埋在这下面的某个地方。”
“好!”南乡疲惫的身体就像被抽了一鞭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爬回陡坡上方,一边吃盒饭一边推测石头台阶的位置。现在已经知道大殿在哪里了,那么通向大殿的石头台阶就应该在陡坡右边。
他们在埋着增愿寺的泥土上标出了石头台阶所在的大致范围,插上作为标志的树枝,然后拿着金属探测仪,用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重点探查。从陡坡的右边走到左边,再从左边走到右边。一米一米地向下方移动,这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
太阳消失在大山后面,周围开始被黑暗笼罩,他们丝毫没有懈怠,继续仔细探查。90的陡坡已经探查完了,但他们根本没想过就这样无功而返。
就在纯一觉得如果继续探查需要灯光,想从背包里把手电筒拿出来的时候,金属探测仪的警报响了。纯一立刻凑到手持探测仪的南乡身旁一看,显示器上显示的深度是一点五米。这个位置距离下面可以行驶汽车的盘山路只有五米。
“我觉得这次一定错不了。”夜色朦胧中的南乡说道,“如果是这个位置呢,凶手也能从下面爬上来。”
纯一把两支手电筒都打开,放在地面上。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挥动铁锹猛挖。
南乡挖了一阵以后说道:“咱们先挖四周吧,碰坏了证据可就糟了。”
纯一点头表示同意,马上向下移动了几步,然后继续猛挖。
这里比陡坡中部的泥土坚硬得多,经过三十分钟左右的苦战,终于挖出一个跟一个人的身体大小差不多的洞穴。
“南乡先生!”纯一感觉到铁锹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不禁兴奋地叫了起来,“南乡先生!石头台阶!”
“好!再接再厉!”南乡也兴奋地叫道。
二人用手扒拉开泥土,露出宽约五十厘米的石头台阶。
纯一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十年前,凶手一定是把证据埋在了这里。”
“对!恐怕是凶手逼着树原亮埋的。凶手用斧头逼着树原亮挖洞,树原亮在挖洞时看到了这个台阶。”
紧接着,纯一在洞穴一侧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南乡先生!找到了!”
“你戴手套了吗?”
“戴着呢!”
南乡清理掉塑料袋周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来。那个塑料袋被卷成细长的形状,长约五十厘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打开看看!”南乡说着,解开在袋口缠了好几道的塑料绳,打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纯一赶紧用手电筒往塑料袋里照。
里面是一把小手斧。
“我们胜利了!”纯一大喜过望,欢呼起来。
“这次我们真的可以三呼万岁了!”南乡也欢呼了一声,然后仔细看了看黑色塑料袋里边的东西,“喂,纯一!还有印鉴呢!”
“存折呢?记录着凶手名字的存折呢?”
南乡把袋子放在地面上,再次仔细查看:“没有存折,只有小手斧和印鉴。”
纯一感到有些不安。凶手并没有像南乡想象的那样把存折保存起来。莫非埋在了别的地方?想到这里,纯一问道:“还继续挖吗?”
“不挖了,金属探测仪对存折不会有反应的。”南乡说着又看了看塑料袋里边的东西,“印鉴上刻着‘宇津木’三个字,肯定是十年前那个事件的证据。”
“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最后的希望就是指纹了。小手斧和印鉴上如果有指纹的话……”南乡从背包里拿出手机,“这些证据足以促使中森检察官行动起来了。”
一个小时以后,中森乘坐公用车来到了现场。他还带来了一位男士,是一位检察事务官。大概是为了保证回收证据工作的客观性吧。
“你们立了大功啊!”中森看着浑身是泥的纯一和南乡高兴地说道。
“多亏了您提供的增愿寺的信息。”南乡也很高兴。
中森戴上白色的棉织手套,翻开那个黑色塑料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证据:“你们没有直接用手摸吧?”
“当然没有。”
中森迅速向部下发出指示。那个检察事务官把装着小手斧和印鉴的黑色塑料袋装进一个特大的专门用来装证据的透明塑料袋里,然后拿出带闪光灯的照相机,把现场及附近全都拍照下来。
检察事务官的工作完成以后,中森对那个事务官说:“辛苦你一趟,立刻把证据送到千叶县警察署去。”
“明白了。”检察事务官答应了一声,将证据放进了公用车里。
“证据上有没有指纹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纯一问道。
“今天夜里。”
南乡问道:“如果证据上有指纹,什么时候能得出结论?”
“最迟明天晚上就能得出结论。”
纯一和南乡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许是一种能做的都做了,并且取得了成果的充实感带来的吧,积攒了一整天的疲劳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如果能证明树原亮是被冤枉的,”中森为了不让身后的部下听见,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好好喝一顿,我请客。”
“那我可要喝个够!”南乡开心地笑了。
检察事务官亲自把南乡他们挖出来的证据送到了千叶县警察署科学搜查研究所。
指纹检测员立刻就把黑色塑料袋、小手斧和印鉴顺次放在了指纹检测设备上。抹上特殊染料,用氩激光一照,就会浮现出肉眼看不见的黄色的潜在指纹。检测结果,在黑色塑料袋的袋口部和印鉴上发现了几处成年人的指纹。
指纹检测员把这些指纹变换成数字数据输入计算机,再从指纹模样中抽出画像处理后的特征,最后输入被称为afis的自动指纹识别系统,大型计算机就开始以每秒识别770个指纹的惊人速度与警方保管的庞大指纹数据库进行对照识别。
与此同时,对小手斧和印鉴也做了其他方面的检测。
检测结果只确认了小手斧刃部有缺口,很有可能是作案工具,但是,不要说指纹,就连血液反应都没有。大概是凶手在行凶后非常仔细地洗净了凶器。
不过,印鉴是强有力的犯罪证据。“宇津木”三个字与十年前在银行拷贝的印鉴副本完全一致,就连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的边沿的细微凹凸都一致。科学搜查研究所负责鉴定的警察断定,这枚印鉴肯定是从犯罪现场拿出来的。
十四个小时以后,afis自动指纹识别系统终于成功地识别了指纹。这个指纹与警方的指纹数据库中保存的一个人的指纹完全吻合。
计算机筛出的十年前杀害宇津木夫妇的真正的凶手,是两年前因伤害致死罪被逮捕的那个叫三上纯一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