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四周悄然无声。托里斯蒙多否认他的科尔诺瓦利亚公爵府的血统,他正是作为该家族的子弟,取得了骑士封号。声称自己是一个非婚私生子,虽然出自一位皇家公主,他也将被驱逐出军队。
但是,对于阿季卢尔福来说,不啻是抛出了最大的一笔赌注。在路遇险遭匪徒伤害的索弗罗妮亚并拔刀相助、保护了她的贞洁之前,他是一名身穿甲胄的武艺人,四处飘泊,既无姓名也无封号。还是当一副里面没有卫士的空的白销甲更好(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他因为护卫索弗罗妮亚立功而取得了当骑士的资格。那时上塞林皮亚骑士的位置空缺,他便得到这个封号。他的参军和后来的一切身分、军衔、称号都是继这个偶然事件之后产生的。倘若证明他所救的索弗罗妮亚不是处女,他的骑士身分也将烟消云散,他后来的一切作为都将被否定,将统统失效,一切称号、爵位都将被废止。因而他的任何职权就将同他本人一样不复存在了。
“我的母亲怀上我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女孩,”托里斯蒙多述说,“由于惧怕父母得知此事后生气,她逃出苏格兰皇宫的城堡,在高原上流浪。她在荒野里生下我,抱着我在英格兰的田野上和森林中飘泊无定,直到我五岁那年。这些早年记忆中的生活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日子,它被外来的干扰打断了。我记得那一天,我的母亲让我看守我们居住的山洞,而她像平时一样出去偷庄园里的水果。她在路上遇见两名土匪,他们想奸污她。也许他们之间可能产生友谊:我的母亲时常抱怨她的孤独。但是,这副寻求发迹的空销甲到来,击退了匪徒。我母亲的皇室出身被认出,他将她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把她送进附近的一座城堡里,那就是科尔诺瓦利亚的城堡,把她托付给公爵家。我母亲在适当时机向公爵说出了她被迫遗弃的儿子的所在之处。我被举着火把的仆人们找到并被带进城堡。为了顾全与科尔诺瓦利亚家族有着亲戚关系的苏格兰王室的名誉,我被公爵和公爵夫人收养并立为子嗣。像一切贵族家庭的子弟的命运一样,我的生活受到许多强行性限制,变得烦闷而沉重。他们不允许我再见我的母亲,她在一座遥远的修道院里隐修。假象一直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扭曲了我的生命的自然进程。现在我终于说出了真情。我觉得,无论产生什么后果,也将强似我目前的处境。”
此时甜食端上了桌面,是一种西班牙式的彩色分层面包。但是人们都被这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情所惊骇,没有一个人举叉去触动点心,没有一张嘴开口说话。
“您呢,关于这个故事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查理大帝问阿季卢尔福。在座者都听出他没有称他为骑士。
“纯属谣言。索弗罗妮亚是少女。她是我寄托姓氏和名誉的纯洁的鲜花。”
“您能证明吗?”
“我将寻找索弗罗妮亚。”
“您想在十五年之后找到的她能同从前一样吗?”阿斯托尔福不怀好意地说道,“我们的铁打的铝甲也穿不了这么久哇。”
“我将她托付给那虔诚的一家人后,她立即戴上了修女的面纱。”
“在十五年之内,世事沉浮,基督教修道院屡遭抢劫,人员失散流亡,没有哪一处能够幸免于难,修女们还俗和再修道的机会至少有四五成之多……”
“无论如何,破贞操必有施暴者。我要找到他,让他来证实那个在此之前索弗罗妮亚可以被认为是处女的日子。”
“如果您愿意,我允许您立即出发,”皇帝说道,“朕料想您此刻心中定是除了被否定的姓名和佩带武器的权利之外别无他虑了。假如这位青年说的是真话,我就不能留您在军队中服务,而且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再考虑您,即便是您负债,连欠款也不能再向您要了。”查理大帝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话里表现出明显的洋洋自得的情绪,好像在说:“你们看,我们这不是找到了摆脱这个讨厌家伙的办法了吗?”
白色销甲这时走上前来,一时显得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加空虚。他发出的声音小得刚刚能让人听见:“是,陛下,我马上就走。”
“您呢?”查理大帝转脸向托里斯蒙多,“说明自己是非婚出生之后,您就不能再领受原来由于您的出身而授予您的爵位了。您考虑过吗?您至少知道谁是您的父亲吧?您希望他承认您吗?”
“我永远不会被他承认……”
“话不能这么说呀。每个人,年纪大了之后,就想将一生的欠债还清。我也承认了情妇们生的所有的孩子,他们为数不少,当然其中有的也可能并不是我的。”
“我的父亲不是一个人。”
“谁也不是吗?是撒旦?”
“不,陛下。”托里斯蒙多平静地说。
“那么,他是谁?”
托里斯蒙多走到大厅的中心处,单膝跪地,抬头望天,说道:“是神圣的圣杯骑士团1。”
餐桌上掠过一阵低语。有的卫士在胸前画十字。
“我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大胆的女孩。”托里斯蒙多解释,“她经常跑进城堡周围的森林的深处。一天,在密林中,她遇见了圣杯骑士们,他们弃绝尘世,在那里风餐露宿,以磨项精神。女孩子开始同这些武士交往。从那天以后,只要躲过家里人的监视,她就到他们的营地去,然而,这种少男少女之间往来的时间不久,她就怀孕了。”
查理大帝沉思片刻,然后说:“保卫圣杯的骑士人人都许过禁欲的誓愿,他们之中谁也不能认你为子。”
“我也不想这样,”托里斯蒙多说,“我的母亲从来没有对我特别地谈过某个骑士,而是教育我要像对父亲一样来尊敬整个圣团。”
‘那么,”查理大帝插话,“骑士团作为一个整体与这类誓愿没有关系,因此没有什么戒律可以禁止圣团承认自己是某个人的父亲。如果你能到圣杯骑士们那里去,让他们集体承认你是他们团的儿子,你在军队中享有的一切权利,由于圣团的特权,将无异于你做一个贵族公子时所享有过的那些。”
“我一定前往。”托里斯蒙多说。
在法兰克军营里,当天晚上成了离别之夜。阿季卢尔福仔细地准备好自己的武器和马匹,马夫古尔杜鲁胡乱地往行囊里塞进马刷、被褥、锅碗,将东西捆成很大的一包,行走时妨碍他看路,他走在主人的后头,他的坐骑一边跑一边往下掉东西。
除了一些穷苦的仆役、小马格和铁匠之外,没有卫士来为启程的阿季卢尔福送行,倒是他们不那么势利眼,他们知道这是一位最令人讨厌的军官,却也是比其他人更加不幸的人。卫士们借口说没有告诉他们启程的时间,便都不露面;也可以说不是借口,阿季卢尔福从走出宴会之后就没有再同任何人说过话。没有人议论他的离去。他的职务被分担,没有留下任何空缺,仿佛出于共同的默契,对于不存在的骑士的离去大家保持沉默。
惟一表现出激动不已,甚至心烦意乱的是布拉达曼泰。她跑回自己的帐篷。“快!”她唤来管家、洗碗女工、女仆,“快广她抛甩衣服、胸甲、武器和马具,“快厂她这样扔与平日脱衣服或发脾气时不同,而是为了整理,她要清理所有的物品,离开这里。“你们替我把所有的东西打点停当,我要离开,离开,我不要在这里多留一分钟,他走了,惟有他使销甲具有意义,惟有他才能使我的生活和我的战斗有意义,如今只剩下一群包括我在内的酒鬼和暴徒,生活成了在床铺与酒拒之间打滚,只有他懂得神秘的几何学、秩序、因果规律!”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一件件地穿上作战的销甲、淡紫色的披风。她很快就全副披挂地坐在马鞍上了,除了只有真正的女人才具有的那种刚强的高傲,她怦然一副男子气概。她扬鞭催马,疾驰而去,踩倒了栅栏,踏断了帐篷的绳索,踢翻了兵器架子,很快消失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之中。
只有那团卷起的尘土看见朗巴尔多在徒步追赶她,并且向她大声呼唤:“布拉达曼泰,你去哪里,我为你而来到这里,你却离我而去!”他用恋人特有的气恼执拗地呼喊。他想说:“我在这里,年轻而多情,她为什么不喜欢我的感情,这个不理睬我、不爱我的人需要什么?难道她所需要的会比我觉得能够和应当奉献给她的还要多吗?”他在激愤之中丧失理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爱她也就是爱自己,爱自己和爱他们两人可能在一起、而现在不在一起的那个前景。他想火中烧,奔回自己的帐篷,准备好马匹、武器、背囊,他也出发了,因为只有在矛头交错之中看得见一副女人的芳唇的地方,他才能打好仗,一切东西,伤口、征尘、战马的鼻息,都没有那个微笑具有的芬芳。
托里斯蒙多也在这个晚上动身,他是满怀忧伤,也是满怀希望。他要重新找到那座森林,找回童年时代:潮湿幽暗的森林,母亲,山洞里的日月,密林深处父亲们的淳朴的兄弟会,他们全副武装,通身雪白,守在秘密营地的黄火旁,静默无语。在森林的最茂密处,低矮的树枝几乎碰到头盔,肥沃的土地上生着从未见过阳光的蘑菇。
查理大帝得知他们突然离去的消息之后,腿脚不太灵活地从餐桌边站起身来,向行营走去,他想起了当年阿斯托尔福、里纳尔多、圭多、塞尔瓦焦、奥尔兰多去远征,后来被诗人们编成骑士叙事体诗歌,而现在没有办法调遣那些老将了,除非有紧急军务。“远走高飞创大业,都是年轻人的事情。”查理大帝感叹。他以实干家的习惯在想,走动总归是一件好事情,然而这想法中已经带有老人既失去了以往的旧东西又无法享受未来的新东西的辛酸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