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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比利时(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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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根本不想加入共同体。”爸爸叫道,“他们只想自己勾结在一起,呼吁他们是上帝选民的狂妄要求,保持他们的怪异风俗习惯。”

“那你和你的全体弗拉芒人大联合的妄想呢?”妈妈问。

“康斯坦泽,这是完全不同的。”

“为什么不同?”

“他们就像木蠹一样,”爸爸说,“他们对你一边说着花言巧语,一边会咬去一根弗拉芒小手指,然后是一只手,一只胳膊,最后咬掉了整个身体。在他们特有的十戒中就有一条说,他们可以抢走另一个种族的所有女人。他们的拉比就这么教他们的。但我们都在说些什么啊?整个瓦勒顶多有十个犹太人!”

“费拉蒙到底为什么会在瓦勒被抓?”教父问道。

“他是和贝赫尼丝一起往这边赶的路上被抓的。”妈妈悲伤地说。

“在这么糟糕的时局下,每个人都只为自己活,不会想到身边人。”爸爸说,“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事儿,让邻居们的精神又活跃起来。我们全都坐在一条船上,我们连吃的都没有,或者几乎没有。我们头顶上飞着轰炸机。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必须团结起来,好让我们在尘世的时光尽可能变得安适一点。所以我在这儿试印了一份请柬,邀请我们街区的人参加一个五彩晚会。在人群中有太多物质主义横行。总要做点什么来对抗他们。看哪,这顶上用加拉蒙体写着‘自助者,上帝助之 &039;。上面另一边还得印上个广告,我想到的是宏泰斯先生。他的地毯虽然贵到没人买得起,但他还是必须要打打广告啊,这也是公司日常开销里要有的嘛。”他用标准弗拉芒语念道:“本区民众的盛大冬季节庆,位于‘格略宁尔’大厅,由斯塔夫·塞涅夫主持。节目单 :第一项,‘为弗兰德祷告’。这个虽然没有人能背得下来,但我会印出来的,那样他们就可以花三法郎买一份,照着念了。第二项,主持人简短致辞。我会说,我是多么高兴,大家所有人能齐聚一堂,同舟共济,不论每个人对战争和可能的后果有什么想法。第三项,独幕滑稽剧。这我还得从滑稽戏总汇里找一找,比如‘笨宪兵德利斯’。第四项,这我没有问过您,父亲,就印出来了。‘我们本地知名演讲家胡波特·塞涅夫关于盖尔特文化的非凡演讲’。”

“凯尔特,斯塔夫。”

“凯尔特文化。下面用八号字体标明:‘瓦勒首演。极有教益,趣味非凡 。’”

“继续,斯塔夫。”

“第五项,诙谐歌曲。‘向我们市长致敬’。这是药房师傅佩林克来负责的。就对我们市长在霍赫兰德买下的地产挖苦几句。但不会太辛辣,市长最近挺容易发脾气。在这之后是十五分钟休息,配上让人心旷神怡的留声机音乐。”

“爵士乐。”路易斯说。

“路易斯,拜托。你也给我们出点点子!”

“月光下,小凳上,只有你和我。”路易斯唱了起来,妈妈也跟着唱。他们紧靠着彼此,来回摇动着脑袋。爸爸等着他这两个堕落的家人唱完停下来。“休息完之后,莫娜·费尔克特伦‘一小杠’塞涅夫演唱歌曲:《我只想要一个母亲》。”

“如果要莫娜唱歌的话,就得让希采丽伴舞。”

“那样就太棒了。也很搭配。是啊。然后就是本地双簧《拜日教》,保证大家笑个够。再然后是尊敬的普洛斯特,海军炮兵队神父的闭幕词。大厅里会上足暖气。这可非同寻常。四点三十分准时开始放人入场。离开大厅后再要入场就得出示离场券。还有些其他的。执行编辑:斯塔夫·塞涅夫。”

“您的名字出现了三次啊。”咪咪,面包房老板娘说。

“这也许有点儿太老套了。”对面邻居科尔斯肯斯夫人说。

“我本来还想找人挥挥旗子,但对于我们街区来说那么做有点太招摇我们的弗拉芒运动了。”

教父慢悠悠地问:“那你呢,康斯坦泽,你要为这次家族汇演表演个什么节目?”

妈妈的有金色斑点的灰色虹膜早就开始发送毁灭信号了。“我?”她说,“会跳裸体舞。”

“康斯坦泽哟,”爸爸说,“我们到底能不能和你说句正经话了?”

诺拉姑妈说:“嘿,路易斯,你连日安都不对我说了吗?”

“日安,诺拉姑妈。”

“康斯坦泽,你真是减了肥了呀!我为了我们的妮可勒,总是省下吃的口粮,可是我还是越来越胖,都穿不了夏天的裙子了。路易斯,你上次可用书搞了回恶作剧捉弄我。一本讲的是一千七百年的农民战争。另一本是那个自己变成甲虫的家伙写的。他早上一起来,康斯坦泽,就有了甲虫那样的触角。这年头真是什么事儿都有。但是对于天真的孩子来说这可有点过分了。

别这么看着我,路易斯。难不成我一下子变黑人了?他态度总是这么奇怪吗,康斯坦泽?要是你不欢迎我的话,路易斯,你就直接说出来好了。”

“马尔尼克斯最近被‘格略宁尔’酒馆禁止入店了。”列法艾特说。

“他又开口说话了?”

“简直停不下来。当然我们也不能给他戴上口套,不过有时候真恨不得这样做。上个星期他站在吧台旁边,同诺埃尔谈到了‘客观的偶然事件’这个话题。话说回来,这倒是个需要解释的好题目。第二天,我在学生面前甚至还把他讲的话复述了一遍。不过诺埃尔没有发现,马尔尼克斯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桌子边撒尿,脸上表情还半点不变。

“圣母教堂他也没法再进了。在新来神父那儿他彻底没戏了。他着实惹恼了这个神父,因为上个星期天他在望弥散的时候演奏了伊迪丝·琵雅芙 [511] 的《我的士兵》。在座的所有婆娘都痛哭流涕。一开始神父还以为是他的布道起了作用。我说:‘神父先生,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悲伤。’‘他以后再也不准踏进我的教堂一步。’神父说。”

“悲伤。”妈妈说,“悲伤,路易斯,这是你父亲永远不会懂的。他顶多会在没法继续搞到额外定量的时候悲伤一下下。”

脏塞弗,穿着便服,就像是缩了水。

“我原来非要去看看这个世界不可。好了,我看过了。现在我待在家里,可以服毒自杀了。”

“他们不会派人从你军团里过来带走你吗?”

“我可没想过在这儿等他们来。我已经看够了。我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别和我谈意大利。我们都是屁滚尿流、脚底抹油从那儿逃出来的。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我们把通心粉都拉成屎,留给他们了。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点乐子的。我们抓住了六个新西兰人。这些男生那叫一个渴。要不是带着可口可乐,他们都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039;其中一个人问。他是妇科医生。我说:‘塞弗。脏塞弗。脏塞弗 。’每一次他们看到我都会唱:‘比赛大来的塞弗脏,把船长操了翻,勾得我心儿直荡漾,哦,他有一张俊脸蛋,脏塞弗,塞弗脏。 &039; [512] 而我呢。你是知道我的,我是这么一个浪漫的人。我就穿了女鞋、女装给他们跳舞,在他们被干掉的那个晚上。所有六个人。统统灭掉 了。我们没法带着他们一起逃啊。我们的少尉爬进了一辆‘甜心’……”

“‘甜心’?”

“就是一辆斯图亚特3轻型坦克,是我们截获的。然后他就把他们都碾平了。十三吨重量从六个男孩儿身上轧过去。我看得太多了,我现在就待在家里了。”

“科尼格医生问我,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坐车去巴黎。”妈妈说,“我倒是想去,但因为你父亲,我去不了。他现在整天整天都骂我‘婊子’。至少他发火的时候会这么骂。可不都一样吗。如果只是去里尔 [513] 或有大教堂的兰斯 [514] 倒也不错。可是巴黎?不,那样你父亲绝不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们那时候新婚旅行就是去的巴黎啊。”

“可这你也得理解啊,康斯坦泽。我哥就是想保留他的美好回忆嘛。”莫娜姑妈说。

“知道我有什么回忆吗?整天都是急匆匆跑来跑去,要去圣心教堂,一步步阶梯爬上去,要去看拿破仑的墓,还有七七八八一大堆。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巴不得赶紧回家了。斯塔夫预先付了一个星期的钱,但过了两天就玩不下去了。宾馆的厕所真是个法国式的,就是地板上一个洞。我没法用这样的厕所啊。我跑了三四个酒馆,可是到处都一样。只有地板上一个洞,充其量周围铺了瓷砖。我就是做不到。我都开始痉挛了。‘可是,康斯坦泽,’他说,‘在法国就是这样的。’我说:‘我不管。我就是做不到。我不是这么教养大的。’”

“但他做得到?”

“我没有问过他。”

“也是啊,刚结婚的,这样的问题也问不出口啊。”

“等我们回了瓦勒,我也上不了厕所了。大黄茎,干李子,都不管用。”

“在我的新婚之夜,”莫娜姑妈说,“我爬进衣柜,把柜门锁上了。瓦尔德骂骂咧咧,拼命砸柜门。第二天早上他用一把凿子砸开了锁。”

“然后他就把我造出来了。”希采丽边说,边吮大拇指——这么多年都没变过,不管她母亲往上面涂多少碘酒都不管用。

“丘吉尔,”英语老师说,“现在总算走对路了,这头老斗牛犬。诗人艾迪生 [515] 就曾经把他的马尔博罗先辈比作,你们写下来,还有你,塞涅夫,都写下来:‘一个引领旋风的天使 &039; [516] 。诗人影射的是布伦海姆之战。 [517] ”

“塞涅夫。”他说。但他发音发得这么难听的名字,与其说是路易斯的不如说是爸爸的姓。“我要代德·鲁内阁下问候你。他请我清理他的房间,把他的财物散发给他的熟人。”

“他在哪儿?”

“在一个军营里。其他的我就不能再告诉你了。”

“但是您知道是在哪儿?”

“你这样的人,塞涅夫,知道得越少就越好。给,这是给你的。”他给了路易斯一本读烂了的、软塌塌的黄皮书。路易斯在走廊里嗅了嗅。有霉味。还有胶水的味道。蛋头的带着点儿剃须肥皂味的长袍?不是。是霉烂的味道,烟的气味。《希腊语文选》,加列尔·弗列出版,巴黎版。

书的封面下面塞了一张叠起来的纸条,里面是仔仔细细写下的斜体笔迹,圆形的字母。“让我们逃亡,你们这不幸的被爱者(恋爱者?),只要箭没有在(弓)弦上。很快,我就会是他们的使者(先知),会变成一场烈火(般的热情)。费罗德莫斯 [518] 。(马尔库斯·阿尔根塔里乌斯 [519] ?巴苏斯?)费罗德莫斯的图书馆:一半成了灰,埋在赫库兰尼姆古城 [520] 里皮索尼屋宅的火山灰下。”

在封面上用红笔写着:koonia。

集体。共同体。“好好学希腊语。每天都要学。好了,走吧。快。”

“路易斯,来来来。再吃一勺蛋黄酱,小伙儿。这样自制的酱你可不是经常吃得到的。要找很久才找得到呢。

“唉,我年轻的时候也瘦啊。也读了很多书,囫囵吞枣地读,与你一样。是啊,生活有别的要求。

“你觉得我的蛋黄酱好吃吗?自制的哦。我们的莫妮卡要是来了事儿,是碰都不能碰的。不然蛋黄酱就会结块。你记好了。不过,唉,你还小呢,你怎么会知道蛋黄酱的这些事儿。”

“我知道蛋黄酱这个词是从马翁 [521] 来的。”

“马翁?”

“那是梅诺卡的首都。”

“好嘛,这谁想得到啊?”

德国人没有后备军了?但是,伙计们,你们看一看这些年轻小子们哪。他们血液里都是火药!这是什么新制服啊?从来没有见过,都是皮做的。

我们来了,英国电台说。但如果托米们登陆了,看到了小子们帽子上的骷髅头,他们就会像袋鼠一样跑掉。会被射出的子弹吓得在平头盔里拉屎!

“我老了,”婆妈妈说,“老得很快,老得身子痛。你都差不多能看得出家人在给你算:‘还有这么多这么多年,或者还有这么多这么多月。’但我一定还要坚持一段时间。我不想在你祖父之前离世。他应该在我之前下黄泉,路易斯。我每天都在祈祷这个,一大早,假牙都没装就祈祷。他就该为他对我孩子做过的那些事儿受地狱里的火烧烤。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个世界就都颠倒了,我们就不能不怀疑我们的天主上帝了。就看他现在公开住在自己女儿家里,整个瓦勒都愤愤不平呢。就连隆德泽尔的法政牧师,总是对他网开一面的那位,也当众 说了:‘这也许不是最明智的做法。’莫娜,她以前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她说:‘妈,你不想来点儿鹅莓蜜饯吗?妈咪呀,你没有什么要缝,没有什么要洗吗?’我说:‘莫娜,你家男人怎么样了?’‘妈,嘉斯通·冯·德里施不是我男人,虽然他会把每周的薪水都交给我,最后一点儿法郎都不剩。他只是我的情人 。’我说:‘莫娜,你很清楚我说的是谁。你家男人,就是那个一辈子都当了我丈夫的人。’

“‘母亲。’她说。她一生气就叫我‘母亲’。‘母亲,你又开始挑拨了,给别人身上泼脏水。我父亲住在我这儿,是因为他在这里没有被照料好。他只有一双袜子,袜子上还有那样的洞。我能照顾他。我现在有时间。’我说:‘因为你的元帅不在了嘛。’‘是中士, &039;她说,‘母亲,你根本用不着搓鼻子藐视我,说到底你得感谢中士送来了面包、肥肉、人造黄油和巧克力。’我说:‘是啊,那些酸面包!’‘酸面包也是有营养的呀!’她叫道。我说:‘是啊,可还是酸的。作为比利时人,不习惯这味道,就不会觉得好吃。’”

拉斯佩的手被截掉了。“一开始他们以为我是有意的,因为要射枪的话正好就需要手指。他们以为我是故意冻掉手指的。我从瓦赫特伦那儿过来的,那儿所有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可以向他们解释一下情况,但他们不想听。他们等着政府从伦敦回来,他们说。我说:‘可是伙计们,你们从比利时政府那里得到过什么呢?只有鄙视。伙计们,我们会损失什么呢?如果英国人,实际上也就是俄罗斯人打赢了战争的话,弗兰德还有什么机会?’他们笑了。我说:‘祖国’,或者‘工作’。他们只是笑。我说:‘伙计们,什么是比利时?不过就是一堆储备黄金和看管它们、私吞它们的混账政客。与我们的民族品格相比的话,这算得了什么……’”

“我们是个民族吗?”

“好,你们尽管嘲笑我吧。伙计们,我们的民族,是啊,迫不得已的话,也要在太阳标志下与整个帝国一起崛起。从列日到波兰,都是一个 国家。”

可是后来,在他喝了好几杯海伦娜姑妈的豌豆啤酒(煮了三个小时,放凉,过滤,然后加上一大把鼠尾草,再让整个饮料发发酵)下肚以后,拉斯佩又说:“德国人就是把我们当猴儿耍。他们会关心我们的理想主义吗?弗拉芒军团,是啊,听着多好,但我们还是要听普鲁士人和巴伐利亚人的指挥。可是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呀。我们都宣誓效忠了。对,就是用我丢掉的那只手。”

“路易斯,你不觉得,你父亲去对面科尔斯肯斯夫人家去得多了点吗?他给她剪玫瑰花,给她修草坪。我相信,他甚至还给她擦皮鞋了。我都找不到擦皮具的抹布了。当然,你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这耶稣会狡诈鬼。不过我也无所谓了。他如果要到别的地方找乐子,在我这儿他就甭想了。但你可以没事儿的时候顺便给他说一句:他的科尔斯肯斯夫人经常去宏泰斯先生家,坐在一个装满香槟酒的浴池里,在他开派对的时候。宏泰斯虽然自己不好这口,但他还是会带女人回家,去讨好其他的工厂主。他可总是狡兔三窟呢。到战争结束后,人们又会需要纺织品和地毯的。

“好吧,路易斯,你会给他讲对面科尔斯肯斯夫人的事儿吧?这样的事儿你可在行了,打小报告啊,告密啊。这方面你可是世界冠军。”

“尊敬的塞涅夫先生,我带着浓厚的兴趣读了您寄来的三首诗。我谨认为,您具有非凡的天赋。不过这天赋没有得到充分展现,因为您选择了自由诗体这一在我看来在弗兰德已不合时宜的形式。如果可以仔细研读一些经典的形式理论,比如w克拉姆的《文学艺术品》或a菲尔维的《节奏与韵律》,对您必然有益无损。鉴于您在这些并非完全不如人意的作品中表达出了浓重的感伤和悲切格调,我推测您还相当年轻。果真如此的话,我祝愿您有好运也有意志力,因为您代表了我们民族的未来。致以低地的问候,j维勒迈恩斯。《民族与国家》文艺编辑。又及:不知我是否看错,我猜‘一朵云’大约是从荷尔德林(……低垂下的是,一座金属质地的拱顶 ……)那里得了启发?”

“看错了,看错了,看错了。”路易斯朝着他房间的墙壁怒吼。他的声音引起了屋外冰激凌小车的号角发出回音。前面是骨瘦如柴的小马,小车周围已经站满了舔舌头的小废物。抄袭荷尔德林的这位跑下楼,跑到了街上。

“大西洋壁垒,”药房师傅佩林克说,“有让人担忧的缺口。原因嘛,你知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原因是德国人愚蠢地套上了荷兰人去修壁垒。我是赞成大尼德兰的,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任荷兰人这么瞎胡闹,就是大错特错了。想一想就知道啊。一个荷兰人首先是个精明的商人,这也就是说,从工头到普通泥瓦匠,每个人都要捞点儿实际利益。如果修的是墙壁必须有两米厚的一座碉堡,比如说,他们就会偷几个厘米。沿着整个大西洋壁垒,荷兰人就靠这种手段把许多古尔登币 [522] 装进了自己钱包。他们在混凝土、钢材、螺丝、模板上都这么偷工减料地挣钱。那儿的德国人都是睁眼瞎子,大部分人都是在修康复假 ,或者就是彻头彻尾的愣头青。如果他们要去埋地雷的话,他们就会自己绊倒,扯动线,把自己炸到天上去。”

“他们逮到了一个男孩儿,一个瓦隆人,他手里还有白鸽子。一只英国鸽,腿上绑着写在米纸上的秘密文件。他们立刻把他推到了墙边毙掉了。”

“立刻?他们应该先狠狠折磨他一下嘛。”

“你的耳朵呢?怎么弄?”海伦娜姑妈问,她把路易斯的头发剪得太短了。

“它们就是这么竖着的。”

“哦,还挺时髦的。就像克拉克·盖博那样。女人们喜欢这样儿的。而且塞涅夫家的都有这样的耳朵。你看看你教父。但他现在可要让耳朵垂下来了啰。莫娜一刻都不让他安静。她就像是人家老婆一样老吃醋。”

“海伦娜姑妈,希采丽是教父的孩子吗?”

“你疯了吗?是谁给你讲的?路易斯,你可不能听信这样的鬼话。不过……”

“不过什么?”

“希采丽更像是塞涅夫家的,而不是瓦尔德家的。她没有瓦尔德家族的厚嘴唇或青蛙眼。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是啊。我和我父亲看上去也不像啊。”

“比你想的要像多了。”

“我?我?一点都不像。你就是想惹我生气!”

“你可没法躲避,你就是个塞涅夫。”

“就不是!一点儿都不是!”

一个年纪偏大、神情激动的女人按响了门铃。

“塞涅夫夫人,我等您先生出了家门才来的。我知道您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您总是这么照顾艾尔拉工厂的小伙子们。也许您会对我说:‘夫人,您别跟我提这些,这都是我丈夫的事儿。’但您没有电话。我已经往这个地址寄了三张明信片了,肯定是您丈夫把它们都扔进了垃圾桶。这么说不是太好,可是您丈夫,塞涅夫夫人,就是个窝囊废。上一次我看到他,是在印刷厂商大会上,他装作没有认出我的样子。这让我好几个星期都不好受,当着其他印刷厂厂长的面这么羞辱我。我只想说,也许您已经知道我的丈夫受了什么罪。他是个好男人,但受尽了命运的迫害。他得过脑溢血,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好好的,挺正常。但有时候,他要想做什么事儿了,就会突然发起脾气来。他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夫人,一下子就能火冒三丈,但总替别人着想。如果情况太严重,我就只能把他关在地窖里,那样就没有人听得到他发脾气。她妹妹奥提莉亚也有毛病,她总是有幻觉,听见草哐哐响,拿着扫帚和簸箕四处跑,找碎玻璃。好了,塞涅夫夫人,我已经听天由命了,我丈夫是好不了了。我们不会再把他从地窖里放出来了。我也不敢把他带到疯人院去啊,在那儿他们就会用他们的新药乱来,因为他们相信出问题的不是神经,是肝或胆。好吧,长话短说,塞涅夫夫人,我和公证人一起看了我丈夫的文件,发现了您的欠债条,十万多法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夫人?我有四个孩子,我得把一切拿得到的都拿到手。”

“十万法郎。”妈妈说。

“您可别说您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

“您可别说您要在战争结束之后才还我钱!”

“您冷静一下,夫人。”

“如果我拿不到这笔钱,我就一把火烧了您家房子!”

“夫人……”

“您丈夫挣了那么多钱。他拿到的纸是其他印刷厂家的两倍,因为他只为《旗帜》工作,这是他自己在大会上说的!”

“夫人,我的丈夫……”

“他才不会这么快就赶我走。”那女人哼哼说。

“喝杯咖啡,夫人?”

“咖啡豆磨出来的真咖啡吗?好。谢谢。您是个好人,塞涅夫夫人。”

“你说得对,斯塔夫,我是在欠债条上签了你的名字,我本应该事先跟你商量的。”教父承认道,“不过你大概心里也在问,我为什么在那个印刷厂商那儿借钱。”

“我心里是有这个疑问,父亲。”

“因为我不想拿公家的贷款。我为什么需要这笔钱?就是为了送给你,好让你能买下这套房子呀。”

“送?但是我们给你付了房租啊,父亲。这比你付给那个印刷厂商的利息可高多了。”妈妈强装好脾气地说。

“康斯坦泽,让父亲说完。”

“这事儿简单。”教父说,“如果我们非得还那十万块,就还好了。我们卖掉房子。有足够多的人挣了黑钱,对这房子感兴趣呢。”

“那我们用剩下的钱干什么呢?”

“什么剩下的钱,康斯坦泽?”教父问道。

“就是换了十万法郎后剩下的……”

“你是说,你要拿走其中一部分?按照合适的比例?这我们可以讨论。”

他们讨论。等到教父走了以后,爸爸说,他们也许能用剩下的钱买一辆带木炭汽化器的德卡威。

“你比我原来想的还要蠢,斯塔夫。”

“或者给你买一件漂亮的皮毛大衣。”

“我什么都不要你买。你最好还是想想家里的开支,想想路易斯。”

“我们又能好好过一段日子了。”爸爸说。

“你父亲没有戴结婚戒指。”

“可能戒指对他来说太宽了。他瘦得厉害。”

“还不都是因为心虚。”

“康斯坦泽,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这么毒舌啊!”

“等到我死了的时候。”妈妈说,“我还恨不得能快一点死呢。”

“他们在诺曼底登陆了,正好就是隆美尔埋伏着等他们的地方。天气那么晴朗又没有风,伞兵就像鸽子一样一个个被打了下来。”

“如果日耳曼的夺胜意志被激发起来,丘吉尔就会吓得掉下轮椅。”

“首先登陆的是黑鬼,他们总是要在最前线从火里取栗子,这些可怜鬼,都是些黑肉挂在了欧洲的铁丝网上。”

“这就是欧洲的生存或死亡。”

“我们的首相皮埃罗自己在伦敦说了:‘还没到战斗最艰巨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他们又是在试探,就像在迪耶普 [523] 一样。‘痛苦和损失还会增长。’皮埃罗说。还说我们要有勇气、纪律和信任。他怎么敢这么说,这里每天晚上那些凶手都会飞过来扔炸弹啊?红衣主教凡·罗伊亲自——如果有谁总是等着见风再使舵,那这人就是他了——在布道坛上让人念了一封抗议信,说这么做是多么的不人道。”

“对我们来说这是场灾难。”莫尼克婶婶说,“肉价在两天之内跌了百分之三十。”

“黄油价格也一样。”

“真糟糕,生意居然这么受一次诺曼底登陆影响。但是,罗伯特一点儿都不把这事儿放心上。我无所谓,价格可以再跌,跌到原来的一半,他说。那样也不会让我少睡一个小时。人就活一次!”

“现在,俄罗斯人在自己家里也很努力,死了上百万的人。好啊,现在他们又来了,盎格鲁萨克森人、美利坚人。他们在前进!”

戴着有黑眼洞的尖头套,吊死了烧掉了黑鬼的库·库卢克斯·克兰 [524] ,

戴着长羽毛的军帽,无耻地露着大肥腿,挥舞星条旗的鼓手队长,

乳房尖儿上镶钻石,阴毛修成v(胜利符号)形的肚皮舞舞女,

从辛辛监狱 [525] 里放出来的艾尔·卡彭 [526] 和莱格斯·戴蒙 [527] ,

科曼奇族 [528] 、苏族、阿帕切族和约翰·韦恩 [529] 都在前进,往下扔假美元钞票和硫黄弹,

他们来了,要来摧毁我们的圣马丁塔楼,我们的浪漫派和哥特派的骄傲,我们的伯爵城堡和我们的“爱湖” [530] ,扼杀我们的《格里高利圣咏》 [531] 。

就像他们把罗马毁成一片废墟那样,不,是几乎毁成一片废墟,因为教皇当然和他们做了一番交易。不是同类不相聚。他让一个英国将领占领了罗马,那个将领的姓是亚历山大 [532] ,就像亚历山大大帝,那位征服者一样。

自从奥登阿尔茨大街上的房子不再属于他们以后(虽然这房子还没有最终被隆德泽尔牧师的侄子买去),妈妈就越来越不管家政了。如果爸爸不清洗的话,厨房里就会堆积起油垢结成壳的碗碟。妈妈说,她没有时间理这些了,因为艾尔拉工厂里的加班已经变成了正常的工作时长。

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久久地坐在厨房里,呆呆地看着前方,预告大家她要报名去做临时护士,首先在什未林 [533] 削一个月的土豆,照料折了腿的,然后再去东部的一个战地医院,在地图上东部挪得越来越近了。要不她就说她要在一个路灯上上吊。

“等到集市广场上有了圣诞树,等美国人到了再说吧,”路易斯说,“那时候整个瓦勒都能看到你上吊了。”

“你就笑吧,”她说,“走着瞧。”

赫尔曼·坡列特后来去了根特学法学,学完之后,兜里揣着律师证书,他才想变成吞剑吐火的法师。他说:“这些诗的价值连蘑菇都不如,塞涅夫。不要再在这上面费心思了,这讲的都是哀愁。谁会感兴趣你连女朋友都没有就想上吊自杀啊。”

“我有一个女朋友。”

“谁啊?”

“我不说。”

“那你可以给你祖母讲。”

“我向她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的名字。”

“她多大?”

“比我小一个月。”

“金发还是黑发?”

“黑发,有普鲁士蓝的光泽。”

“是她被一盏蓝灯照着的时候吧?”

“到了晚上,她就会散开她盘起的头发。”

“啊哈,她是低地少女团的!”

“不是。她家里所有人都会把头发盘高。她的母亲也是,一个钢琴家。但我们晚上见面的时候,她就会解开头发,头发就会落到她裸露的肩膀上。”

“会落到臀部吗?”

“不会,不会。”

“你用不着脸红,塞涅夫。她的屁股肥吗,是有点儿翘,还是垂下来的?”

“坡列特,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继续说下去啊。讲完了头发,接下来大都会讲到眼睛。”

“杏仁状的,如果光从上面照下来,睫毛就会在她脸颊上投下羽毛一样的影子。”

“她是不是有点斜视?”

“当然没有了。”

“可惜了。”

“为什么?”

“因为斜视的女人高潮来的时候就会直直地瞪着你。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

“普通。”

“带金色斑纹。”

“羽毛一样的影子,金色的斑纹,别这样了,塞涅夫。她搽香水吗?什么牌子的?”

“这我不知道。”

“好吧,她身上臭不臭?”

“等等。我知道了。是‘轻率’ 牌。”

“根本没有这个牌子。”

“我明天给你看香水瓶。”

“她晚上在蓝色灯光下做什么?”

“她说话不多。她读书。她很会下棋。她喜爱大自然和动物。她身边总是带了只狗。”

“肯定是只杂种狗。”

“不是,是只灵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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