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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修理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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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叫阿娜蒂门黛萨好了。别管哪个了,接着说刚刚的话题吧。’

“‘刚刚的话题?’那个小孩好像忘得干干净净了,‘啊,是说尧古索托豪托夫啊。去尧古索托豪托夫的家里,等尧古索托豪托夫出来,就说请帮忙修理……你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这一段你刚刚已经说过了,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尧古索托豪托夫就会把玩具拿过去先仔细看一遍,看完之后,尧古索托豪托夫就会问你想把这个玩具修成什么样子……道雄肚子里怎么有青蛙叫一样的声音啊,没事吧?……然后你就对他说,要修成原来的样子啦、能动的样子啦、会发光的样子啦、能连在电视上打游戏的样子啦、能插到电子游戏机里打游戏的样子啦……小娃娃好像尿尿了哦……然后尧古索托豪托夫就会再把玩具仔细看一遍,接着就会突然叫喊起来,把玩具放在榻榻米上敲,有时候玩具也会被完全敲坏……你们俩的耳朵怎么都有牛奶一样的东西往外淌啊……然后尧古索托豪托夫会从抽屉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工具,把玩具拆开,比如说,如果是玩具汽车就会用起子,如果是洋娃娃就会用剪刀,拆的时候嘴里一直会嘟嘟囔囔的,大家都说是在念咒,可我觉得是在唱歌。另外,如果前面也有人拿玩具过来修,好多东西都会散摆在榻榻米上,尧古索托豪托夫就会一边唱着怪怪的歌,一边把各个部分全都混合到一起去,之后,尧古索托豪托夫就又大叫一声,然后把所有的部分组合起来。他组合的时候速度快得惊人,叫声刚一停下来,所有的部分就弄好了……怎么小娃娃左边和右边胳膊的长度不一样啊?……弄完了之后,玩具就修好了。洋娃娃会恢复原来的样子,玩具车也能动起来了,灯泡能亮起来,电子游戏机也能打游戏了,游戏卡也……到底怎么了?这么热的天气,你好像还在哆嗦啊?’

“她说得没错,我确实觉得很冷,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在抽筋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没关系,我在哄道雄呢。那个,尧古索托豪托夫的家是往这边走吗?’

“‘说什么呀,才不是呢。尧古索托豪托夫的家是在那边,’那个小孩朝我来的方向指着,‘往这个方向走,大概要三十分钟的时间。’

“我谢过那个孩子,背着死了的道雄,加快脚步往尧古索托豪托夫的家那边走。

“好不容易走到玩具修理者的小屋,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笼罩在夕阳下的小屋,看上去灰扑扑的,不仔细看,简直会把它当成坟墓。进去的门看起来又大又重,可是只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房间里有个玄关一样的地方,但是并没有放鞋的柜子。从玄关走进来就是放榻榻米的房间。房间很大,差不多可以放四到六叠榻榻米的样子。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从我刚刚打开的门那边射进来的光线,还有就是天花板上挂着一只光秃秃的电灯泡。榻榻米看上去黏黏糊糊的,还有股奇怪的味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拿出去晒过了。墙上到处都有剥落的地方,露出黑黑黄黄的斑点。天花板上有无数像是人脸一样的图案,看了让人害怕。玄关对面有一块帘子挡起来的地方,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房间。

“我倒在榻榻米上,勉强用抽筋的舌头喊,‘尧古索托豪托夫!!’

“可是玩具修理者并没有出来。

“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动弹了,只能瘫在榻榻米上呻吟着。汁液从我和死掉的道雄身上淌下来,和榻榻米上原来就有的黏黏糊糊的东西混在一起,聚成一个个小水洼,然后又慢慢扩散开来。

“大概过了三十多分钟,布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有一只眼睛从里面往外看,但是这只眼睛又不像是向我这里看的样子,而是朝着一个很奇怪的角度。接着帘子完全掀开来,玩具修理者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但就像刚刚一样,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我的样子,只是一直不停地东张西望。他的嘴角带着冷冷的微笑,红色的舌头从茶色的牙齿缝里探出来,似乎像一只眼睛在看着我。他的皮肤和小屋一样,带着灰灰的颜色。

“我想看看帘子后面房间的样子,可是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候,玩具修理者走到我们旁边,把道雄拿过去举起来,但是因为还有一根带子绑在我身上,所以连我都被一起吊了起来。

“‘真——烦——人……这个——打算——怎么——修理?想要——修成——什么——样子?……真——烦——人——’

“玩具修理者那么说。他的声音似乎很粗,又似乎很细,听起来像是各种各样高高低低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尧古索托豪托夫!!’我又一次想要死命大叫,可是只能发出轻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请把这个修好!修成原来的样子、能动的样子、能说话的样子、能吃饭的样子、能喝水的样子、能淌汗的样子、能大哭的样子、能撒尿的样子、能大便的样子、能看的样子、能听的样子、能闻的样子、能尝的样子、能感觉的样子、能思考的样子!’

“玩具修理者又把道雄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然后这样子叫起来:‘吐哇噫嗌噫吐咧噫吐吓呔——噗!!还没好吗?!’

“然后就把我和道雄一起丢回到榻榻米上。

“我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这时候玩具修理者又回到里面的房间里,拿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子出来,然后用刀把带子割断,再把道雄放到榻榻米上面。

“玩具修理者先把道雄的衣服脱掉,全部脱完以后,就把衣服、尿布什么的仔细地摊开放在榻榻米上,然后把衣服上的扣子取下来,但并不是把扣子上的线割断,而是把扣子和线一起同样很仔细地放到榻榻米上,又把衣服上缝的线仔细地抽出来,这样衣服就变成一块一块的布了。接着玩具修理者又拿出了放大镜一样的东西,用针把布头里面的线一根一根挑出来,全都拉直了,整齐地放在榻榻米上。这些做完之后,又开始仔细查看纸尿布,把纸一张一张地剥下来,剥到最后的时候,有些像果冻一样的恶心东西溢出来,玩具修理者抠起一块闻了闻,脸上露出怪笑,开始唱起歌来。

“‘呖——哒噫唾吡,咭——唾呗噫咕咕……’

“衣服和尿布都拆完以后,玩具修理者又从里面的房间里拿出一把玩具手枪,一边叫着,一边扔到榻榻米上,开始拆它。我猜那可能是别的小孩儿拿过来的,说不定玩具修理者就是打算搜集很多玩具之后才开始一起修理。反正玩具修理者用快得惊人的速度把螺丝卸下来,又把胶水粘着的部分也拆开——不行的时候就用一下刀子——把玩具手枪也拆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又开始拆一台小孩子用的打字机,把那个也同样拆成一块一块的,还把电子线路板上的零件也一个一个拆下来,整齐地放在榻榻米上。

“这时候榻榻米上已经有无数东西了:玩具手枪的零件呀、衣服的纤维呀、纽扣呀、纸呀、果冻样的东西呀,全都堆在榻榻米上,根本分不出哪个零件原本属于哪个东西。接下来,玩具修理者就在死了的道雄旁边坐下来,开始一根一根地拔他身上的毛发,拔的时候常常会有汁液溅到玩具修理者的脸上,可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拔一边很开心地唱他自己的怪歌。

“‘嘶嘿——唠吡——吆呦——咦咦——嗳呋,啊咦唛咦嘎咦呢——哚呖——咪噜……’

“把毛发都拔完以后,他开始拔手脚上的指甲——拔的时候当然还是会有汁液溅出来——然后开始用刀从头顶往下一直切到肛门,很小心地把皮肤剥下来,于是下面就露出黄黄白白的脂肪块,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底下的肌肉。玩具修理者很小心地把脂肪从肉上剥离开来,然后道雄就变得像理科实验室里的人体模型一样。玩具修理者又把肌肉纤维一丝一丝剥下来放到榻榻米上,等到剥完以后,就剩下骨骼、大脑、神经、血管、内脏和眼球了。

“玩具修理者先把眼球挖出来,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开了头盖骨,把大脑从里面取出来。道雄的大脑在那时候的我眼里看起来就像是草莓奶昔一样,又有点像是泡在番茄汁里的豆腐,软绵绵的。玩具修理者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先把左脑和右脑分开,接着把脑干、小脑、延髓、脑垂体什么的都很精细地一份一份分解下来——当然那些部位的名称都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当时的我并不明白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接着,玩具修理者从脊椎骨里小心地抽出脊髓,把它连同全身的神经一起仔细地放到榻榻米上,然后又把内脏和血管取下来,从中间剖开放血,再分解成单独的部分。特别是解剖消化系统的时候,可恐怖了:消化系统比我想象的要长很多,像道雄那么一个小孩子都不知道有多少米长。在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道雄肚子里,有食道啊、胃啊、十二指肠啊、小肠啊、大肠啊、结肠啊、盲肠啊、直肠啊、肛门啊,还有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器官像海水一样往外流,满满地铺开在整个房间里。玩具修理者用刀把它们都切开,把里面的东西滴滴答答地拿出来。

“在食道和胃里,没消化的牛奶和胃液混在一起,黄黄的,还有一股臭味,从肠子中间开始就变成半固体的东西,越往下变得越浓,最后变成绿色的大便。玩具修理者把消化道里的东西用手拢到一起,观察了一会儿它们的颜色,然后又用镊子把各个骨头和软骨拾起来,按照大小顺序放在榻榻米上面。

“道雄这边都弄完之后,玩具修理者又把死猫拿了出来,开始拔它的毛,接着又像对道雄做过的那样对死猫再做一遍,只是猫的胃里不是牛奶而是鱼肉。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渐渐快要昏过去了,最后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我会昏过去呢?是因为看到解剖道雄的过程,还是因为受伤和劳累的缘故?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不过如果真的不是因为看到解剖过程而昏过去的话,我这个做姐姐的大概也是太冷漠了吧。

“快昏过去的时候我又听到玩具修理者的叫喊声,也说不定是梦吧。

“‘吐哇噫嗌噫吐咧噫吐吓呔——噗!!还没好吗?!’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道雄和猫都已经修好了。猫咪正在梳理自己的毛,道雄则是睡着了的样子,缓缓地呼吸着,明显是已经活过来了。玩具修理者正在组合那台打字机,榻榻米上可以看见打字机和玩具手枪的零件都混在一起,还有一些残留的内脏呀、血管呀、肌肉纤维呀、大脑什么的。我分不出那些到底是道雄的还是猫的。玩具修理者好像是把生物组织和电子制品一起组合到打字机里去了。

“打字机用了生物体的一部分,那么道雄和猫的身体里也用了玩具手枪和打字机的一部分吗?

“我带着这个疑问去看猫的脸——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原来猫的眼睛就是玩具手枪的子弹呢!”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回家了呀。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爸妈都非常生气,但我坚决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

“那么说,”我端起已经变得比较热乎的咖啡——冰块都已经化光了——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接着说,“你是在做梦,是中暑昏倒的时候做的梦吧?”

“不是梦啦。”

“那我问你,后来你有没有见过那个阿姨,就是去玩具修理者那边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阿姨?”

“那次以后还遇到过几回,不过每次她都好像故意躲着我,所以一次都没跟她说过话。”

“是吗?那么,你遇到的那个拖着死猫的小女孩,后来还遇到过吗?”

“唔唔,差不多每天都遇到啊,就像平时那样子一起说话一起玩啊。”

“可是你们不是应该说起那只死猫的事吗?”我有些得意地说,“还像平时那样子说话的话,不就有点儿奇怪了吗?”

“你说得也没错啊,但是她的猫死掉的事情是个秘密啦,从来都不说的。”

“不对哦,”我蛮有把握地说,“其实那一天你们根本就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而且你也没碰到过那个阿姨,不然你当时受伤那么严重,阿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所以全都是梦啦。”

“跟你说了不是梦!!”她激动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不,肯定是梦,全都是。你要是不相信,自己到玩具修理者的小屋去看看好了。我猜那里只是一个喜欢小孩的怪人住的地方罢了。”

“我去看过的啊。”

“呃?”

“玩具修理者修理过道雄之后,起先的一段时间里一切都还很正常,可是大概在一个多月之后,妈妈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有一天从早上开始妈妈就大叫着,‘奇怪呀!奇怪呀!这事情太怪异啦!’

“爸爸看见妈妈的样子就问,‘怎么了?什么事情怪异啊?’

“‘是道雄啊!’

“妈妈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什么?!道雄怎么了?!’

“‘道雄他……’

“‘道雄他?’

“‘完全不会长大啊!他的生长完全停止了!’

“生长停止是我的失误。我只拜托玩具修理者去修理道雄,却忘记让他把道雄修理成可以生长的样子了。玩具修理者完全按照我的要求去修理,我说要什么样子他就修成什么样子,而我没说的东西——哪怕是最一般的常识,他也不会去做的,就好像他完全没有常识一样。

“道雄被爸爸带去了医院。他们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去偷听了爸爸和妈妈的谈话。爸爸说,医院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据血液检查的结果,好像是道雄身体里缺少一种生长激素;然后医院又给道雄做了ct,想要检查他大脑的状态,但是计算机无法处理数据,说得不到大脑的图像——我猜这肯定是道雄大脑里有什么电子部件造成的影响——然后医生就说,暂时没办法做什么治疗,只能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妈妈听了之后,就紧紧抱住道雄,哭了起来。

“从那以后,妈妈总把道雄带在身边形影不离,所以我根本得不到机会把他重新拿去修理。本来想就这么算了,不想再冒险了;但是我又担心,万一哪一天被爸妈发现是我的原因导致道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还是耐心等待一个妈妈不注意的机会,把道雄偷偷带出去重新修理一下。幸好,从那以后过了几个星期,机会终于来了。

“有一天,妈妈因为连续好多日子整日整夜不睡觉地守着道雄,就像神经质一样,最后终于坚持不住,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来。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偷偷抢过道雄,带着他飞奔到玩具修理者那里,对玩具修理者说:‘把这个孩子修理一下!修成可以正常生长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于是我问,“那么玩具修理者又像你前面说的那样开始解剖了?”

“大概吧。”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啊?你没亲眼看见吗?”

“嗯,我后来就回家了。”

我找到她话里前后矛盾的地方了。第一次的时候她坚持把整个解剖过程都看完了,可是第二次的时候却自己一个人先回家,这不是很奇怪吗?抓住这一点追问下去,说不定就可以打破她的妄想。

“为什么你会回家?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吧,认认真真地想一想!”

“没必要认真想啊,原因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因为受不了道雄哭才回去的。”

“呃?”

“道雄在哭啊,刀子切开皮肤的时候哭的声音很大的。不管怎么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总不忍心一直盯着弟弟又哭又叫啊。”

“难——难道,”我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全身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头也晕沉沉的,像是整个咖啡店都在旋转一样,“难道说,玩具修理者是在对人做活体解剖?”

“是的。”

“可——可是,那不是犯了杀人罪吗?”

“什么呀!如果在分解的时候就逮捕玩具修理者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说他犯了杀人罪,可是等到玩具修理者把人重新组装起来的时候,杀人罪就不成立了啊。被杀的人现在既然还活着,又怎么能算是杀人罪呢?”

“那就是杀人未遂。”

“那也不对。玩具修理者根本不是要杀人。他是要修理——换句话说,是为了治疗才那么做的。如果玩具修理者是杀人未遂,那么所有的外科医生都犯了伤害罪了。”

我有点糊涂了,她说的话听上去好像有些道理,但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我一下子想不出来。于是我只好继续问,“那么,在玩具修理者修理过之后,道雄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道雄确实开始生长了——关于这件事情医生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反正治好了,也就没有深入追查原因,大家反正都很高兴。可是,大概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妈妈又发现了奇怪的事情。当然这一回不像上次那么惊慌失措,发现之后爸爸直接又把道雄抱到医院去了。”

“这回又怎么了?”

“道雄的身体虽然开始生长了,但是头发和指甲却都不会长。当然了,这一回医院同样找不出原因,还是要靠我把道雄带到玩具修理者那边去才行。”

“第二次?第二次让他被杀掉?”

我差点儿想把刚刚喝的咖啡全部吐出来。

等一下。让我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对了,她的话完全不合常理,我应该可以反驳她。“我明白了,全都是做梦吧。不然的话,死了的人怎么可能生还呢?”

她看了看我,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指了指我的手腕说,“那个手表,以前你说过它坏掉了。”

“啊,现在好了,修理过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手表不是活的啊。”

“那么它是死的喽?”

“既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啊,说它是死的也行,反正就是没有生命的意思啦。”

“你凭什么说手表没有生命,而人是有生命的呢?说不定是手表有生命,而人反而是没有生命的呢。”

“你说的根本就不像话嘛,这种事情连小孩子都知道的。”

“那么,你告诉我啊。所谓‘生命’,到底是什么东西?所谓‘活着’,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就是说——唔……这么难的问题,还是去问生物老师比较好啦。”

“难?不对啊,应该一点都不难吧,你刚刚不是说,生物和非生物的区别连小孩子都很清楚吗?那我再问一次,你明白生物和非生物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我当然明白啊。人是生物,猫也是生物;咖啡是非生物,水也是非生物;青蛙是生物,蛇也是生物;杯子是非生物,花是生物……”

“可你到底是在依据什么来判断呢?”

“呃?”

“既然你刚刚列举了那么多生物和非生物,那么你应该有一种什么标准来判断它们吧?”

“那当然啦。”

动的是生物,不动的是非生物。可这明显不对。汽车就是非生物……必须依靠自己的意志行动的才是生物,可植物不会动啊……那么会生长的才是生物,不会生长的就是非生物?可那样的话,钟乳石也可以算做生物了……会繁殖的是生物,可有些腐殖质也会增长,而且如果将来出现可以自我繁殖的机器人的话,是不是也该算作生物呢?

哎呀,就给个最简单的回答吧。

“生物就是动物和植物。”

“这种回答根本没有意义,就像说‘人类就是男人和女人’一样。我问你,动物是什么,植物又是什么?”

“动物就是……”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

“连动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是我告诉你吧:动物就是必须以其他生物为食的生物;植物就是不需要吃其他生物也能生存的生物。刚刚你说生物就是动物和植物,这其实就是说,生物就是以其他生物为食的生物和不以其他生物为食的生物,这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话吗?如果我说,日本人就是好的日本人和不好的日本人,这种说法有意义吗?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同义反复罢了。”

“照你这么说,你又明白生物和非生物的区别吗?”

“其实没有区别的,”她鲜红的嘴唇闪亮着,“生物和非生物根本就没有区别。机器如果继续向越来越精密、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前进,很快就会变得像生物一样了。到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再有什么生物和非生物的说法了。”

“不对!我就很清楚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区别!”

“那只是你自己那么想罢了。从你刚有记忆力的时候开始,就从大人那里接受知识,但也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把东西都记下来罢了。人是活的,猫是活的,石头不是活的,等等等等。所以你只是记下来,但是并不知道这么区分的原因。我问你,你听说过‘地球是活的’这种说法吗?”

“‘地球是活的’这句话,只是个比喻的说法呀。”

不过这其实是个借口。我知道世界上确实有人主张地球是活的。他们经常和那些主张地球非生命的人辩论,但是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双方的说法都缺乏根据。也就是说,主张地球生命说的人仅仅是自己认为地球有生命;而主张地球非生命说的人也仅仅是自己认为地球无生命。判断一样东西到底是生物还是非生物,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他们都是根据自己的看法来判断。

不行,我被卷到她的逻辑里去了。我应该好好想想,好像有什么地方是很奇怪的,可到底是什么呢?好像是她的话里漏掉了一点儿什么……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开始相信我说的了?”

我想到了。

“你怎么一直都没有说戴墨镜的原因呢?为什么不说呢?这难道不奇怪吗?本来就是为了找到你戴墨镜的原因,才听你说了那么多话。”

“啊,难道我没说吗?我从天桥上摔下来的时候脸上少了一大块呀。”

“难——难道……”

“是啊,我也请玩具修理者修理我自己,就是在后来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我特意让玩具修理者帮我做了一只伪装用的隐形眼睛,但是那个几年前就坏了,从那以后我白天就不得不戴墨镜了……对了,你看,”她把头发拨开,站起身子,用眼睛对准天花板上电灯发出的光线,“这样你就相信了吧!我左边的瞳孔遇到强光的时候会变细……因为那是猫的眼睛啊。”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害怕得不敢正视对面的她,只好垂下目光,盯着桌子大叫,“姐姐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道雄你又到底是不是人呢?”

我怎么也无法直视姐姐的左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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