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2)
没有。我一定得离开这里。得立马就走。
我害怕极了。别,别,莫伊拉,我说,千万别冒这个险。别自作主张。
我可以装病。让他们派救护车来,我见过的。
能跑多远?最多只能到医院而已。
至少能换换环境。我再不要成天听那些个破东西了。
你会被识破的。
别担心,这个我在行。记得上高中时,我把维生素c停了,立马便得了坏血病。初期阶段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然后只需重新开始服用就没事了。我得把维生素片藏起来。
莫伊拉,别离开。
想到她要离开这里,离开我,丢下我,简直让我无法忍受。
他们会派两个家伙押送救护车。想想看。他们肯定饥渴难熬,呸,他们甚至连手都不允许放到裤子口袋里。办法有好几种——
哎,里面那个。时间到了,门口传来伊莉莎白嬷嬷的声音。我站起身,冲了水。莫伊拉的两个手指头从墙缝里伸过来。那个洞只够放两个指头。我飞快地把我的指头贴上去,停了停。松开。
“利亚说,上帝给了我后代,因为我把使女给了我丈夫。”大主教念到这里,书从他手中落下,合上。它发出一声疲倦的响声,像远处一扇包了护垫的门自动关上,像一阵风吹过。那种声音令人想到那薄薄的散发着洋葱味的纸张有多么柔软,让人想到它们在手指下所产生的感觉。柔软干爽,好比过去的香粉纸,桃红色,带粉的。你可以在那些出售贝壳、蘑菇等形状的香皂和蜡烛的小店里买到这种小册子样的粉纸,用来擦鼻子上的油汗。像卷烟纸。又像花瓣。
大主教闭目静坐了一会儿,很累的样子。他总是长时间工作。他肩负众多职责。
赛丽娜·乔伊又开始哭了起来。就在我背后,我听得真真切切。这不是第一次。每回举行授精仪式的夜晚,她总要哭上一场。她尽力压低声音。尽力在我们面前维护自尊。尽管房间里的帷帘和地毯多少掩盖了她的哭声,我们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一方面身不由己,另一方面又极力压制,那种紧绷的状态令人难受。就像教堂里的一声响屁。我总是忍不住想笑,但并非因为我认为它可笑。她的哭声散发的味道弥漫在我们周围,而我们却装作无动于衷。
大主教睁开眼睛,注意到眼前的情形,皱皱眉头,又掉开眼睛,说:“现在大家默祷一刻钟。求神赐福,愿我们百业兴旺。”
我低下头,闭上眼。我倾听着身后压抑的呼吸声,几乎难以捕捉的喘气声和控制不住的抽泣声。心想,她一定对我恨之入骨。
我默默祈祷: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我不知道这行字什么意思,但它念起来顺口入耳,用它就好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还可以向主说些其他什么。特别是在此时此刻。像人们过去常说的,在此关头。刻在橱壁上的小字在我眼前浮现,它由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留下,这个女人长着莫伊拉的脸孔。我看到她出来,在担架上,由两个天使军士兵抬往救护车。
怎么啦?我轻声问身旁的女伴。除了狂热信徒,对任何正常人而言,这都是一个安全稳妥的问题。
发高烧,她嚅动着嘴巴回答我。据说是阑尾炎。
那天晚上,我正在吃晚餐,汉堡球加土豆饼。我的饭桌靠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前大门。我看到救护车开回来,这次没有响警报。一个天使军士兵跳下来,与哨兵说了些什么,哨兵走进大楼,救护车停在原处。天使军士兵照规定背朝我们而立。两个嬷嬷同哨兵一道从大楼里出来。她们来到车后面,把莫伊拉拖出来,一左一右夹着她的胳肢窝,拽着她走进大门,上了阶梯。她走路很困难的样子。我不吃了,我吃不下。这时饭桌上所有坐在我这个方向的人都盯着窗外。窗子是绿色的,隔着一扇过去人们常用来装在玻璃里面的轻质镀锌六角形铁丝网。丽迪亚嬷嬷喝道,吃你们的饭。说着走过来放下了百叶窗。
她们把她带到过去曾经是理化实验室的屋子里。那是一个谁也不会自动前往的地方。整整一个星期她无法走路,脚肿得穿不进鞋。对初犯者她们先对付脚。使用的是两头磨尖的钢条。再犯就轮到手。她们才不在乎把手脚怎么样,即使上面留下终身伤残也无所谓。记住,丽迪亚嬷嬷说。对实现我们的目标而言,你们的手脚无关紧要。
莫伊拉躺在床上,一个活生生的实例。她不该铤而走险的,不该找天使军以身试法。说话的是隔着一张床的阿尔玛。每天我们抬她去教室,就餐时为她藏几袋吃剩的白糖,晚上偷偷带回来给她,从一张张床递过去。她也许不需要白糖,但那是我们惟一能弄到的东西。惟一可以给予的东西。
我仍在祈祷,但眼前出现的是莫伊拉的双脚,她们把她带回来时的双脚。看上去完全不像脚的模样。而像溺水者的双足,肿胀、无骨,只是颜色略为不同。它们看上去像肺叶。
噢,上帝,我默默祈祷。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
这也是你头脑里正在想的吗?
大主教清了清喉咙。他习惯用这个动作通知我们,以他之见,祈祷该结束了。“耶和华的眼目遍察全地,要显大能帮助向他心存诚实的人。”
这是结束语。他站起身。我们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