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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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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闲暇。这可是我先前毫无准备、措手不及的一件事——无所事事的大把时间,毫无内容的大段空白。如同白噪音似的时间。真希望我能刺绣,编东西,织毛线活,总之,用手干点什么。我渴望有烟抽。我回想起从前步入美术馆、穿行在十九世纪的情景:当时的艺术家对伊斯兰国家后宫嫔妃简直痴迷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后宫粉黛的画像足有几十幅:慵散地靠在沙发上的丰腴女人,头上戴着缠头巾式女帽或天鹅绒帽,下女替她摇着孔雀羽毛扇。背景中总少不了一名守在一旁的太监。对这些久坐不动的躯体的各种研究,由从未涉足那块土地的男人们诉诸画笔。这些画像一直被当做色情画,我那时也这么认为;但我现在明白它们的真正内涵了。这些画表现的是假死状态;是等待,是闲置不用的物体。这些画表现的是百无聊赖。

但也许对男人而言,女人们的百无聊赖同样撩人。

我等待着,刷洗干净,吃饱喝足,活像一只特级肉猪。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时候,人们为圈养猪发明了专门供它们玩耍的游戏球。那是一些彩色的大皮球,让猪用蹄子踢来踢去。据猪肉经销商反映,这一活动改善了猪的肌肉张力;猪也有好奇心,它们也喜欢动点脑筋。

这段文字是我在《心理学入门》这本书上读到的,另外还有关于笼中鼠的章节,它们为了找点事干,竟不惜电击自己。还有一章谈到鸽子,人们训练它们学会啄击按键,让玉米粒跳出来。这些鸽子分为三组:第一组每啄一下得到一粒玉米,第二组每啄两下得到一粒玉米,第三组无定规。当驯鸽人中断玉米供应时,第一组很快便放弃了,第二组过了一小会儿也放弃了。惟有第三组坚持不懈,始终不肯放弃。它们宁愿啄到死也不肯放弃。有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希望我也有只给猪玩耍的彩球。

我躺在织毯上。你们要坚持练习,丽迪亚嬷嬷说。一天几次,融合到日常生活中去。双臂放在两侧,弯膝,抬高骨盆,脊柱弯起。成折叠姿势。再来。吸气,保持不动,数到五秒,呼气。我们在过去上家政课的教室里做这个运动,那里原有的缝纫机和洗衣干燥两用机如今早已踪影全无。我们一起躺在小小的日式垫子上,磁带里放着根据肖邦乐曲改编的芭蕾舞曲《仙女》。此刻我脑海里听到的就是这个曲子,边听边随之抬高、倾侧、呼吸。在我紧闭的双目后面,身材苗条的白衣舞者在树林中翩翩起舞,她们轻快拍动着双腿,恰似被捉的鸟儿扑打双翅。

下午我们在体育馆里各自的床上躺一小时,三点到四点。嬷嬷们说这段时间是休息和默念的时间。当时在我看来,是因为她们自己也想从对我们的训导中暂时解脱一下。我知道那些下了班的嬷嬷们会到教师休息室喝咖啡,或随便什么冠以咖啡之名的东西。但现在我明白了,休息也是一种训练。她们是在给我们一个机会习惯无事可干的空闲时间。

打个盹,丽迪亚嬷嬷这么叫它,用她惯有的忸怩口气。

奇怪的是我们竟都需要这么休息一下。多数人睡着了。在感化中心我们常觉得累。我想我们是服了什么药,放在食物里,让我们情绪稳定。但也有可能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那地方本身。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在你不得已屈服之后,昏睡倦怠是上上之策。你尽可以对自己说这是在养精蓄锐。

莫伊拉进来时,我在那里想必已经三星期了。她被两个嬷嬷带进来,用惯常的方式,当时我们正在午休。她仍穿着自己的衣服,牛仔裤,蓝衬衫——头发短短的,一如既往地公然标新立异,抗拒潮流——因此我一眼就认出她。她也看到了我,但随即把目光掉开,她已学会怎么做才比较安全。她左边脸颊上有一块青肿,正在变紫。嬷嬷们将她带到一张空床边,上面已放着红裙。在一片沉默中,她脱去衣服,再穿上红裙。嬷嬷们站在床尾,我们大家则从闭着的眼缝中偷望。她弯腰时,我看见她脊柱上的骨节。

一连几天我们都没能搭上话,只是相互间短促地对望上几眼,浅尝辄止。我们都明白,友情会招人疑心,因此在餐厅排队吃饭或下课在走廊上时,两人尽量回避对方。一直到第四天,她终于在大家沿着足球场散步时,走在我的旁边。白色双翼头巾要到毕业时才发,当时的我们只戴着面纱,因此交谈不成问题,只要把声音压低,不看对方就行。嬷嬷们走在队首和队尾,惟一的危险来自其他同伴。其中不乏真正的信徒,很难说她们不会打小报告。

简直是个疯人院,莫伊拉说。

真高兴见到你,我说。

哪里方便说话?莫伊拉问。

洗手间,我说。看好时间。最后一间。两点半。

我们的对话就这么几句。

莫伊拉的到来令我倍感安全。我们只要举手示意便可上洗手间,虽然一天里去的次数有限制,每去一次都有记录。我望着挂在教室前面绿色黑板上方的圆形电子钟。两点半时我们正在上忏悔课。由于这门课意义重大,海伦娜嬷嬷和丽迪亚嬷嬷两人都在场。海伦娜嬷嬷很胖,曾经担任过衣阿华节食减肥者互诫协会特许分会会长。她擅长忏悔。

正在说话的是珍妮,她忏悔了十四岁时遭人轮奸及流产一次的经历。上星期她说的也是同样内容。当时讲述时她几乎有些沾沾自喜。很可能根本是子虚乌有。上忏悔课时,与其说没什么可忏悔,倒不如编造些东西出来。但因为是珍妮,想必多少还有几分真实。

大家来说说,这是谁的错?海伦娜嬷嬷问,举起一根胖胖的手指。

她的错,她的错,她的错。我们异口同声地反复高喊。

是谁引诱他们的?海伦娜嬷嬷满意地微笑着。

是她,是她,是她。

上帝为什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为了教训她,为了教训她,为了教训她。

上星期,珍妮给整得痛哭流涕。海伦娜嬷嬷让她跪在教室前面,双手背在身后,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我们面前:红红的脸,鼻子流着鼻涕。金黄色的头发毫无光泽,眼睫毛淡得几乎看不见,就像某个经历过火灾的人一样,眼睫毛全燎光了。烧伤的眼睛。她那副样子令人生厌:委琐软弱,局促不安,皮肤上到处是粉红色的斑痕,活像一只刚降生的耗子。我们谁也不愿长得像她那样,死都不愿。有那么一阵子,即便我们都知道她正在受罪,还是忍不住对她嗤之以鼻。

爱哭包。爱哭包。爱哭包。

我们是有意为之,这就更其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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