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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弗雷德与拉罗斯(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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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第一代拉罗斯

那是古老的结核菌,最初从滚烫的土地里升腾而起。它原本在尘土中休眠,酣睡不醒;现在,它随着薄雾袅袅升起,一路飞奔,与温暖的生命结合。它占据每个新世界,不放过每一处旧世界。起初,它青睐各种动物,接着也爱上了活人。有时,它降临在人体组织形成的牢房里,被叶子似的健康营养组织筑起的高墙隔离起来。有时,它东奔西跑,四处乱窜,在骨头里打造通道,或者精雕细琢,把左右两肺打磨成漂亮的镂空蕾丝网。有时,它能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儿。有时,它一无所获。有时,它在某户人家安营扎寨,或者来学校,在挨着睡觉的孩子们中肆意横行。

一天晚上,名叫花儿的第一代拉罗斯在教会学校做过晚祷后,与一排排女孩睡在一起,房间里冰冷彻骨,只有她们微弱的呼吸是温暖的。这时,结核菌突然从一个瘦女孩张开的唇间逃了出来。窗框咯吱作响,扭曲变形,刺骨的寒风从窗缝钻进房间,结核菌也跟着从爱丽丝·爱娜奎德上方飘过,在她妹妹玛丽头顶上盘旋,接着突然下降,打着转飘向盖着羊毛毯的拉罗斯那微微隆起的身体,可一阵风突然把它往下冲。原先的结核菌从拉罗斯床头的铁栏杆上消失了。随后,新变异的结核菌混在爱丽丝咳出的痰里,猛地向前翻滚,跳过拉罗斯床上的栏杆。拉罗斯一吸气,病菌晕倒在她的嘴里。

马车把她带到圣安东尼。她下车时,沃尔弗雷德正等着接她。六年前,她穿着一件直筒连衣裙,披着一条毯子,离开教会福利院到教会学校上学。

现在,瞧瞧她!

一件紧身的棕色毛呢旅行夹克,一双小巧的牛皮手套,一条沙沙作响的裙子,裙子下面穿着长筒袜、她自己钩的蕾丝镶边的马裤、骨制的紧身胸衣、马甲。她几年的辛苦换来的就是这些旧衣服。她戴着一顶挺有型的呢帽,也是棕色的,上面装饰着紫色蝴蝶结和蓝鹀鸟闪亮的浅蓝色翅膀。她脚上的鞋子在脚踝处弯成时髦的曲线,当初东家太太穿着它差点跛了脚。

正如她所希望的,沃尔弗雷德一时没认出她。他赞赏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显得很失望。接着,他把目光慢慢转回到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明白了,带着吃惊和疑问,走上前去。

“是我。”她回答。

他们俩局促不安地冲彼此微笑。他谦卑地看着他,他眼里的她圣洁而美丽。她摘下一只手套,把手伸给他,他像捉住一只活泼的小鸟一样握住她的手。他提起皮箱,放到一只肩上。他俩从土路边上走过去。沃尔弗雷德把牛车指给她看,那是辆红河牌两轮运货车,套着一头花斑公牛。整个牛车都是用木头做的,巧妙地连接在一起。沃尔弗雷德把箱子放在车后部,把她扶到长木凳上,坐在他身旁。他啪地朝小公牛的右耳上方挥了一鞭,小牛拉着车上路了,车后留下条条车辙。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像地狱里数不清的鬼魂在尖叫。

小道通往大平原的贸易中心彭比纳,继续往前,一直通到沃尔弗雷德决定尝试改行种地的地方。车轮的噪声让他俩无法交谈,在这让人恍惚的噪声中,她不禁心旌摇曳。她先解开帽子上的别针,取下紫色蝴蝶结,小心地放在大腿上。她的皮肤因为缺少阳光照射变得枯黄。现在,阳光照在她的肩头,晒着她喉咙附近的皮肤。她闭上双眼,眼帘下,温暖的血液在跳动,一片模糊的赤金色。她一只手搭在沃尔弗雷德的胳膊上以保持身体平衡。教会学校的教师们认为,要根除印第安人身上的野蛮性,应该教会印第安女人严谨持家和管束孩子,应该断绝印第安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联系,新式教育要根除所有落后的教导。可他们不了解阳光照在女人颌下会产生多么强大的力量。

温暖的阳光唤回了拉罗斯心中的美好时光,那时她母亲还活着。她端详着沃尔弗雷德。他好像已经变成了印第安人,真的。老师肯定会剪掉他的长发,脱光他的衣服:红棉布印花衬衫,流苏镶边的鹿皮软裤,宽檐儿帽,装饰着珠花和彩线的鹿皮软鞋。沃尔弗雷德的皮肤晒成了深栗色。他已点起烟袋吸烟,烟草散发着芳香,因为里面掺有鼠尾草和红柳皮。察觉到拉罗斯侧眼打量他,他眨了眨眼。她想纵声大笑,但胸衣收得太紧。为什么不能笑?她把手伸进连衣裙里面,松开了紧身胸衣,没有丝毫犹豫。她蹬掉鞋子,扯下发夹。紧身胸衣和鞋子是最可恶的,胸衣让她不能深呼吸,鞋子一走路脚就针扎般的疼。现在谁还会盯着她?哪怕她穿鹿皮软鞋,烧掉紧身胸衣,用她裙子背后的五十粒扣子去赌一把,谁管得着呢?她要吃新鲜的肉,再也不吃萝卜了。沃尔弗雷德笑得露出闪亮的牙齿。说起来,他等她都等了多久了。不管怎么说,那种做作的女人他一个都没娶。对她来说他现在算不算野蛮人?他兴奋地琢磨着。他让小牛放慢速度,停下车,风在呼啸,可大地一片寂静。

沃尔弗雷德转头看她,双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庞。

“你真美 [1] !”他说道。

她突然清醒地发现,两人一丝不挂地来到阳光下的岩石上,吃着浆果,直到果汁染红了他们的舌头和嘴唇,顺着下巴流到她的锁骨。她看到了他俩的生活,看到生活变为现实。她把沃尔弗雷德用力拉近。他抱起她,穿过高高的草丛,两人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躺下来,赤身裸体。他们在浆果丛里翻滚,把果实碾成血红的汁液,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一切都有可能变成现实,他们将会结为夫妇,像芸芸众生一样尽情生活。

她给沃尔弗雷德看过她们为学校募捐用的一张照片后,向他提出要求:我想要一件这样的结婚礼服。照片上面有她的一个朋友,她们所有的衣服都是借来的,但朋友的头发是真的。是拉罗斯给她梳好头发,让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她肩头,然后向上挽成新娘发髻。

“我想她是因为肺结核死的,”她说,“像我认识的所有人一样,她回家后我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她胸膛里憋着一股气,想要咳嗽,但她平静地呼吸着,轻轻地捶着胸部,直到这阵胸闷过去。她渐渐好转,感到身体有了力量,把那阵虚弱感驱散了。

沃尔弗雷德最初建的小木屋最终成为整座房子的核心,供后人在其中生活。小木屋是用劈好的橡木建成的,糊缝隙用的是棕黄色黏土。木屋里有一个木柴炉,一只铸铁锅,油纸糊的窗户和结实的木头地板。沃尔弗雷德编了张绳床,拉罗斯用橡树叶填好一张床垫,用香蒲绒毛做成枕头。冬天,炉子烧得通红,他们盖着水牛皮做的毯子做爱。

后来,拉罗斯借着月光用冰冷的水清洗身体。她在银色的月光下张开双臂,身体已准备好肆意地云雨一番。她爬回床上,沃尔弗雷德的身体散发着让她惬意的温暖。她半睡半醒,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升起。当她睁开眼往下看时,她已穿过屋顶。她的双手像翅膀一样拍打,在空中上升,打量着小木屋四周的区域,寻找魂灵之光。远处,星星咝咝作响。一颗星星抛下一丝火焰。火焰闪烁、摇摆,然后径直射进拉罗斯的身体。她往下一跃,躺回沃尔弗雷德身旁。

就这样,他们把一个生命带到了这世上。

她把那些漂亮衣服剪成碎布,做成婴儿被褥。她拆开紧身胸衣,仔细研究那奇特柔韧的骨头,沃尔弗雷德把紧身胸衣里的骨头做成婴儿背篮的顶部护罩。她用鞋子跟一个白人定居者的妻子换种子,把长筒袜和帽子送给巫师,请巫师举行催眠通灵仪式,给孩子取了名字。

接下来的三个孩子都是在雷雨交加的天气出生的。电闪雷鸣时,拉罗斯号叫着,积聚起力量,孩子生得更轻松。每个孩子生下来都很健壮,体型尤其匀称,他们的名字分别叫作帕特里斯、卡斯伯特、克里奥费利和拉罗斯。显然,他们都继承了母亲的力量、机智和决心,继承了父亲的沉稳、能干和好奇心,以及不同程度地吸收了父母的特点而产生的差异。

她擦洗房屋地面的木板,自己缝棉窗帘。她的孩子们跟她学会了用英语阅读和写作,学会讲英语和奥吉布瓦语。她指出他们使用这两种语言所犯的语法错误。英语的每一样物品都对应一个单词,而奥吉布瓦语的每一个动作对应一个单词。英语里,个人情感更微妙,而奥吉布瓦语里,家庭关系区分得更细致。她在石灰刷过的木板上画了一幅世界地图,是凭记忆画出来的。每个孩子跟着抄写父亲教的数字,会分解因式。他们都会缝补,会串珠,尤其是冬雪来临他们与外界隔绝时。孩子们劈好木头,往炉子里添好柴火。沃尔弗雷德教他们发面团的秘诀,教他们捕捉四处游荡、肉眼看不见的酵母菌,让面包变得松软,教他们体验在灰烬里和炉子上烘烤面包的乐趣。窗子上的油毡纸换成了玻璃。土地变成了保留地,但沃尔弗雷德已在这儿成家立业,所以保留地的官员和神父也没有来打扰他们。

拉罗斯最小的儿子一岁时,她的急性咳嗽突然发作,咳得受不了,疼痛穿透了骨头。沃尔弗雷德喂她喝下牛奶最上层的牛乳脂,让她休息,小心翼翼地把她裹起来,在床上放上烧热的石头。她情况好转,力气逐渐恢复。此后多年,她一直很正常。接着,一个春日,她再次昏倒,拎着的一桶冷水溅出来,她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冰冷的草丛里,嘴里吐着鲜红的动脉血,筋疲力尽,心犹不甘。但她身体再次恢复,变得健康有力。她骗过了这古老的病菌,从它手里又夺来十年的好日子。

最后,结核菌终于存活,欣喜若狂,控制住她,把滚烫的铁匕首插进她的骨髓,把她的两个肺撕成了情人节卡片。沃尔弗雷德凡是抓到猎物,就用勺子把猎物温暖的油脂喂给她吃,还像以前一样让她休息,每个夜晚给她细心地裹好被子,在她脚边放上滚热的湖石。她每晚睡前跟家人道别,想在黎明前死去,每次又失望地醒来。他把捣碎的荨麻煮成糊糊,摊在两片帆布之间,放在她胸口。她情况好转,又有了力气,可才好了一个月。暮夏凉爽的一天,虫儿在牧草田里高唱,鸟儿在桦树的枝叶间争鸣,她又在草丛里蜷缩成一团。她瞪着眼睛,仰面看着明亮的天空旋转不停,发现了一只不祥的鸟儿。沃尔弗雷德用被子裹住拉罗斯,把她放在车里用芦苇铺成的床上。孩子们把床垫得又高又厚,他们先在车厢底部的木板上铺了两个厚厚的马鞍垫,接着又铺上被子。拉罗斯看到给她铺的床,用手抚摸他们的脸。

“把你们的毯子拿回去。”她说,声音里透着恐惧。病菌已吞噬了她,她害怕把病菌传染给孩子们。

“把毯子放在外面吹吹风,”她大声说,“让房子透透气。你们先在谷仓里睡一段时间吧。”

他们摸摸她,想让她冷静下来。

“我很暖和。”她笑着说,尽管实际上根本不是。

沃尔弗雷德听人说,新建的圣保罗市有个医生,有办法治这种病。他驾着马车带拉罗斯从陆路赶过去,两个星期的奔波让拉罗斯奄奄一息,终于在那儿见到了哈尼弗特·埃姆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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