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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责任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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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发现他们做假账,这才是根本原因啊。”

支行长浅野匡深深地叹息道。半泽直树感觉到了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微妙含义,但是他没有作声。

这里是大阪市西区,坐落在四桥路和中央大街交汇的十字路口处的东京中央银行大阪西支行行长室。即使在被誉为巨型银行 一大支柱的东京中央银行里,大阪西支行也是屈指可数的支行之一。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放着成套的接待专用办公桌和皮沙发。

沙发上并排坐着融资课长半泽和他的部下中西英治。浅野坐在他们对面的扶手椅上,脸上一副苦恼的表情,交叉着双腿。

现在是下午七点半。支行长和副支行长,半泽和中西这四个人聚在一起,是因为融资方西大阪钢铁今天出现了第一次空头支付的情况,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回收这笔贷款。

“说说吧,到底该怎么办,半泽?回收的可能性有多少?”

浅野旁边的副支行长江岛浩问道。和曾任人事部代理部长,而且在本部工作了很久的精明的浅野相比,一直在支行奋斗的江岛有着魁梧的身材,烫着小卷发,是个名副其实的“武斗派”。据说他刚调过来第一次去拜访客户的时候,差点被保安当成黑道人物挡在了门外,这个传闻看来也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跟外表不符的是,他有着一副尖细的高嗓门儿。

“虽说是回收,这五亿日元可基本上都是‘裸贷’啊!”

在银行界的专有词汇中,“裸贷”指的是信用贷款。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担保措施的贷款——一旦对方破产就会变成坏账,造成严重损失。

半泽接着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能跟东田社长取得联系。今天早上一发现不足额,就一直在联系他了……”

估计现在更不可能找到他了。这里的不足额指的是对应账户中存入金额不足的情况。

“嘁!”江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半泽意识到,江岛那不耐烦的态度不像是针对卷款跑路的东田,反而更像是针对半泽本人的。

“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对方财务报表作假?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身为融资课长,必须要承担责任才行!”

江岛这么说,跟提供融资时的过程以及发现对方提供假账的情况可是完全不符的。“首先,连假账都没看出来,这么丢人的事情该怎么向总行汇报啊?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我可是信任你才会批准这次融资的啊!”

“因为相信我才批准融资的?”半泽吃惊地反问道。

“这还用说吗!”

江岛的脸腾地涨得通红,狠狠地盯着半泽。

这家叫西大阪钢铁的公司,半泽本来是有所顾忌的,原本并没有融资给他们的打算。要不是迫于浅野决意贷款的强硬态度,无奈之下只好听从,半泽一定会拒绝给他们贷款。

他们最终以紧急融资的方式向总行做了书面请示后,强行获得了总行的批准。

这一切都源于浅野那疯狂的功利心。没能适时制止他那份暴走的功利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半泽也是有责任的。然而,就算这笔贷款无法收回,最终变成呆账,也不能把全部责任都推到半泽一个人的头上,这种说辞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这难道不就是“功劳都是自己的,过失都是部下的”的典型案例吗?

“还有呢,债权凭证都齐全吧?”江岛不顾一切地继续追问。

“这些我都确认过了。”

所谓凭证,除了贷款主合同之外,也就只有金钱消费借贷合同和东田社长个人的保证书各一张而已。

江岛恶狠狠地盯着桌上摊开的企业和社长个人资产负债表,那眼神仿佛能在纸上挖出个洞来。他似乎想从中找出能作为担保的不动产之类的资产。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

“有可冻结的存款吗?”

“没有。在我行的存款已经全部和融资相抵销了。但总共也不过二百万日元左右。虽然他们在关西城市银行也有存款,不过估计也已经和那边的贷款相抵了。”

“他家的房子也作为担保让关西城市银行查封了吗?他们的损失额度才三亿日元,比我们少啊!难道堂堂的企业法定代表人就这么点资产吗?他就没有别墅之类能作为担保的不动产吗?”

“听说没有。”

江岛不可置信地挑起眉毛:“那他老婆的娘家呢?”

半泽不由得叹了口气。破产社长的老婆娘家,跟融资没有任何关系。江岛简直就是一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算强抢豪夺也要收回贷款的架势。

“如果找到社长本人的话,也许可以试一试,但他个人负债总额也相当高,我估计会很困难。”

半泽那冷静的语气,更让江岛怒从心头起。

“什么叫‘估计’!这都是你认为的?你到底有没有责任感!就是你这种态度,才让人占了便宜的吧!再说,发现假账的时候立即就讨论债权回收对策的话,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吧!”

半泽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岛的脸。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吗?

别说讨论债权回收的策略,刚刚发现有做假账的情况,半泽就立刻连续数日登门与西大阪钢铁和东田社长交涉。

但是,面对拿着财务分析结果来追究假账问题的半泽,东田社长只是东拉西扯地一味逃避话题。等意识到顾左右而言他是抵赖不过去的时候,东田干脆使出假装不在、闭门不见等手段。结果直到最后,半泽也没有找到机会质问他债务重组的具体方案,这才是事情真正的经过。关于这件事,他明明已经巨细无遗地以备忘录的形式向浅野和江岛都汇报过。

事到如今反而被江岛质问。

“然后呢?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银行的四亿九千八百万贷款就收不回来了。”

支行长面沉似水地冷冷盯着半泽总结好的授信拨备 表,转而带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接着说道。

“看来是要变成这么个情况了。接下来,大概只能等着处置以后的破产财产分配了。”

“还能指望得上什么分配吗?”江岛立刻说道。

破产财产,是指处置破产企业全部资产之后清偿债权人的资金。如果持有十亿负债的企业破产了,资产拍卖之后或许能剩下三亿左右。然后以这部分变现资金按比例向债权人清偿,这就是破产财产分配。当然,这是不可能全额清偿的。

“太不像话了,半泽课长。”

浅野支行长说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这样一句指责。半泽强忍住没有说话,因为对方的表情里已经充满了对他的冷淡和憎恶。

2

在大阪市中心的西侧和大阪湾之间有一条呈扇形的区域,就是钢铁批发商一条街。东京中央银行大阪西支行,正好位于扇柄部位。

被誉为巨型银行支柱之一的东京中央银行,总行位于东京,在关西有大约五十家支行。其中,大阪西支行与大阪总部、梅田、船场并列为四大支行,也就是说,具有核心经营单位的地位。

浅野是在人事升迁道路上久经历练的精英银行职员,来到支行时恰恰是他入行的第十八年。如果能够在支行长的职位上发挥经验,并且有良好表现的话,离高级管理层的位置就不远了,因此他工作起来格外卖力。当然,众所周知,东京中央银行也是合并而来的银行,所以与职位相比,职员就太多了,正所谓僧多粥少。资历相对较浅的年轻人中,原本出身于一流大学的毕业生早已顺理成章地登上课长的位子,但这同样意味着,对于一帆风顺地度过银行职员生涯的浅野来说,晋升部长的道路比年轻一辈更加狭窄。

机会稀缺,转瞬即逝。如果没有把握住时机的话,运气好也不过就是在支行长的位置上平调,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要面临被派遣到关联企业的命运了。

对于浅野这种,在同期入职的平辈中一直是佼佼者、迅速登上高级精英地位的野心勃勃且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在进一步出人头地的道路上如果出现什么闪失,那绝对是不可忍受的屈辱。

浅野被任命为大阪西支行的行长是在去年六月。半泽接到命令从总行审查部调任此处则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但是,浅野去年的业绩并没有一鸣惊人。最后,以“全身心投入为业绩差的前任支行长擦屁股”为由,结束了雷声大雨点小的一个财年。

当时,浅野把系长以上级别的管理层员工召集起来喝酒时,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今年是没戏了,明年再赌一把吧”。

正是浅野,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搭上了位于大阪钢铁企业林立的立卖堀地区、年营业额五十亿日元的中坚企业西大阪钢铁公司,并开始与之拓展业务。显然,这家企业是他“来年赌一把”的绝佳目标。

半泽在业务科新客户发展小组担任外勤的时候,在资料上见到过西大阪钢铁公司的名字,所以也知道这家企业。

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家优秀企业,银行把西大阪钢铁公司作为积极开拓的主要业务对象,但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坚攻不破。然而就在大家都一致对这家企业表示放弃的时候,在某天的会议上,浅野突然一语惊人——“昨天,我跟西大阪钢铁的社长见过面了。”不仅半泽,新客户发展小组的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您见到他们的社长了?”

“他终于肯见您了吗?”业务课长角田周不可思议地问,“我们曾多次登门拜访,连一面都没见到。”

“是嘛。我看也没那么困难嘛。”浅野得意地说道,“听说他们正好需要一些资金。”在场的人更加震惊了,因为初次见面就能谈到如此深入的地步,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说会派业务代表前去洽谈的。半泽课长,你能去跟对方社长把这件事落实一下吗?这次的业务代表嘛……”

他环视了一圈坐在会议桌边的年轻人,说道:“也该让中西去锻炼一下了。”

中西是刚刚入行第二个年头的年轻人,迄今为止,他一直按照前辈们的吩咐,做些维护既存客户的跑腿工作。

“我觉得这对他来说还太早吧。”

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中西,半泽委婉地拒绝道。但是,浅野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哪有这回事。要学习当然不能总去什么小企业,就要到那样的大企业去才能得到真正的锻炼。这第一次就请半泽课长带着他一起去拜访洽谈吧。就这么定了,交给你们了哦。”

浅野就是这样一个人,个性相当顽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轻易改变。半泽没办法,只好接受了。

第二天早上,中西开着公务车载着半泽,一起去了西大阪钢铁公司。

他们在前台出示了银行的名片,然而对方连句“欢迎”或者“请稍候”这样的话都没说,直接就把二人带到了接待室。虽然本来也没指望亮出银行的招牌就会被奉为座上宾,但看起来这家企业对来访客人的态度既不殷勤也不友好。

公司里面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积极向上的气氛,给人一种缺乏紧张感、散漫的印象。有的人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电话响了也没人接,任由电话铃声在耳边聒噪地响个不停。当然,面对来访的半泽二人,别说走过来打招呼了,甚至都没有人抬头多看一眼。

实在看不下去啊,半泽心想。

所谓公司,终归是人的集合,看了员工的状态,就能大致想象出这家公司是什么样子了。

虽然已经提前预约过,但是他们仍然在接待室里等了十分钟左右。

终于,社长东田姗姗来迟。他是一个个子不高但体格魁梧的男人,走进房间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还没开口说话,先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然后保持着那副架势,不耐烦地说:“今天想怎么着啊,你们银行?”

“听说您有融资需求,所以我们特地前来拜访。”

“融资?有这回事吗?”

“是昨天从敝行浅野支行长那里听说的。在下是此事的负责人。”

半泽一边说着“请多指教”一边把名片递了过去。中西也跟在他后面递出名片。然而,东田仅仅瞥了一眼两张名片,就撕成四片扔进了垃圾桶。

“银行的名片我这儿有一大堆。整天跑到我这里来拉生意,你们烦不烦啊。不过我们只和关西城市银行一家合作。”

他那张堆满肥肉的正方形脸不怀好意地扭曲着,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这个浑蛋!坐在半泽旁边的中西气得浑身发抖。

“昨天,我行的浅野支行长曾说起贵公司打算融资的事情。”

听浅野当时的语气,好像借款势在必行,非常紧迫似的。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啊,我们是需要补充点流动资金。不过我可没说一定要从你们银行借。其他银行都是派客户经理来的,你们银行却是支行长亲自上门,找过我好几次。我们财务科长建议我偶尔也见上一面,所以就见了个面而已。你们那个支行长,是不是理解错了啊?”

一旁气得发抖的中西听了这话哑口无言地抬起头。半泽也有同感——这也落差太大了吧?

东田真是一个难缠的人物。他坚毅的额头下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强大的气场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可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半泽询问道:

“如果方便的话,能够告诉我贵公司的流动资金需求大概有多少吗?”

“嗯?”

东田一脸的不耐烦,从桌上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雪茄点燃。

“哼,这个嘛,估计有个两三亿也差不多了吧。”

“可否容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如果按支行长的意思的话,他本应该说“可否从我行融资”,但毕竟还没经过授信审批。没有授信审批就做出“提供贷款”的承诺,属于“预定贷款”行为。预定贷款是银行融资的大禁忌。

不出所料,东田大笑起来,说道:“商量?什么?”

“为什么没有谈成?”

半泽一回到支行就被浅野狠狠地斥责了一通。

“不是连资金需求额度都打听到了吗,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虽然想说点什么,半泽却无法说出口。突兀地提出交涉谈判,对方立刻给了一个下马威,这倒也没什么,但是从另一角度看,东田这个人却总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奇怪感觉。

半泽并不是因为名片被撕毁而耿耿于怀,冷静地分析一下此行的过程,有很多让他感到蹊跷的地方。

首先,就是支行长浅野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触到东田这件事。

东田说,是因为财务经理提出让他见银行的人,所以他才见的。可是,从他撕掉融资负责人的名片这一举动来看,跟所谓支行长访问多次终于得到认可的情况并不相符。

其次,东田随口说出融资所需的金额,这一点也让人在意。

通常情况下,在银行发展新客户的时候,如果对方无意交易,即使面谈也不会轻易把期待的金额说出来。半泽只说了句考虑一下,东田却大笑起来,或许他心里预设的回答是“请交给我们吧”,简直是等着银行求他们借款似的。

莫非,东田其实是一心期待着获得融资的吧?

虽然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却偏偏跟从来没打过交道的东京中央银行的人会面,如果真的不想融资的话,趁早拒绝就好了,又何必要见半泽他们呢?说不定是因为某些原因,从关西城市银行那边融资困难才会如此吧?

为了查明其中的原因,就必须拿到西大阪钢铁公司的财务报表,但是,半泽刚提出“为审批授信,能不能请您给我们一份财务报表的复印件”,东田就爆发了:“哪来的那么多啰唆事儿!”

“算了算了,把这项工作交给你就是个错误。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帮我和社长预约一下会面时间。”

浅野的话里掩饰不住对半泽的厌恶,中西听了慌忙跑去打电话。回去工作的半泽听到中西向浅野汇报说约好了上午十点时,他的疑虑越来越重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东田一边对东京中央银行百般刁难,却又不断给他们继续接触的机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但是,现在跟浅野说这些毫无用处,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已经被眼前这唾手可得的业绩晃花了眼,浅野的脑袋里早就只有经营绩效表彰了。西大阪钢铁这家企业,在浅野的头脑中已经变成了实际业绩了。

第二天,浅野带着中西,又一次驱车前往西大阪钢铁公司。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回来了。

“总算把这件事搞定了。”浅野一进门就说道,“金额五个亿,借款期限五年,固定利率,无担保,全额信用贷款。立刻提出贷款审批申请书。”

桌面上,堆满了包括过去三个财年财务报表在内的各种财务资料。

“太棒啦,中西!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支行长啊!”

在一旁的江岛听完浅野的说明后,马上冲着坐在办公区尽头的中西喊道。银行这种地方采取的是类似学徒制的体制,凡事都讲究论资排辈,连座位的顺序都非常官僚。因此中西坐在办公区的最末席,听到这话他赶紧在格子间边上点头致意。

可是,接下来浅野的话却让中西的脸紧绷了起来。

“中西,明天早上之前把报告做好交给我。”

半泽也吃地抬起头来,“明天?我觉得有点困难啊,因为还要做财务分析。”

中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这三年的财务报表沉默不语,他的脸上写满了没有信心。

浅野又对中西说:“就是要趁着社长改主意之前紧急提出授信申请呀。你已经不是新员工了哦。凭自己的能力好好做,明天早上之前做完给半泽课长看看,然后交到我这儿。没问题的话我立刻批准。”

浅野以特有的“独裁”语气说完这些话,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你可以吗?”

面对半泽的询问,中西答不上话来。

“财务分析要靠人工了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

现在银行的计算机系统很先进了,可以把客户提供的全部财务报表交给专职部门,通过计算机进行统一分析处理。

把各个公司格式各异的报表整理成统一形式,运用预测表、现金流量表以及各项经营指标会自动算出资金来,然后以此作为信用评级的依据。

虽然不是不能做,但这项工作全部通过人工作业完成的话,负担还是相当重的。对自入行以来一直习惯自动化作业流程的中西来说,确实有点勉为其难。

“总之,把下午的预定安排都取消掉,专心写申请书吧。”

中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表情有些抽搐。

第二天早上,半泽八点刚过就到了公司,打开电脑就看到,西大阪钢铁公司的贷款审批申请书已经录入了贷款审核系统。

“课长,拜托了。”

中西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打印出来的申请书交到半泽手上。他大概熬了一整个通宵,眼睛布满血丝,一脸疲惫的神情。

“辛苦你了,我马上就看。”

终于赶上了!——中西的脸上浮现出了安心的微笑,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了。

半泽用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把各项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最后看了看财务分析的结果。

毕竟是新人做出来的,还不成熟,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整体分析还是过于理论化和乐观了。半泽正想接着核算一下数字,却听到江岛在叫着“开会了”。半泽只得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到支行长室围着浅野开联络会。紧接着是支行晨会、融资课的小组会,都结束之后半泽回到自己座位,这才发现又出事了。

浅野已经批准了西大阪钢铁的融资申请书,而且已经通过线上系统发送到总行融资部了。

半泽慌了。

“支行长,这份申请书我还没仔细审核呢。”

浅野不满地瞪着他:“我不是说了一早就要的嘛!你太慢了!”

江岛也在旁边帮腔:“你呀,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浅野支行长的话?中西都连夜赶着做出申请书来了,你倒从从容容地这么晚才来上班,现在还好意思说什么没来得及看?”

“我想联系融资部请他们暂时把申请退回来。”半泽解释道。他不想把自己不放心的申请提交给总行。

“这可是紧急申请。没工夫陪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课长浪费时间。”浅野斩钉截铁地说道。

半泽刚想再反驳,浅野已经摆出一副“不想听”的表情转身走了。

3

正如中西在融资书面申请书中提出来的一样,尽管资历尚浅,西大阪钢铁也算是特殊钢领域里小有名气的制造厂商,作为客户发展一下也不算差。只是不算差而已——

“一上来就是五亿,还是裸贷……”

说的一点都不错,半泽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还是尽力和面带难色的融资部负责人川原敏夫调查员交涉,以“战略项目”为由,竭力促成额度审批。半泽再怎么不情愿,浅野早有死命令在先,无论如何也要让审批通过。

而令浅野心烦意乱的其实另有原因。

此事不仅仅关系到支行业绩,而且还涉及东京中央银行的整体业绩,尽管他们能获取对公存款,但中小企业融资贷款总额却在持续减少。就在前不久,金融厅向他们发出了业务改善的命令。从总行开始,全行上下都发起了增加融资额的突击任务,但大阪西支行所面对的客户以钢铁批发类企业为主,从中找出一家有潜力的贷款客户谈何容易。对于那些已经有过业务往来的既存客户,业绩稳定的企业早就已经贷过款了,其他一直未曾合作过的企业,要么是万年赤字,要么就是存在着各种问题的中小型企业。

可是光对这种经济环境长吁短叹也不起任何作用。追加融资额度的目标是否达成,关系到业绩考核中能不能获得表彰。能否完成这笔五亿日元的融资,结果可大不相同。

“怎么样,川原那边怎么说?”

结束了与川原数次的讨论后,半泽叹了口气,刚把电话放下,耳边就响起浅野的声音。

“关于担保,因为是初次合作可以放宽条件,不过他说应该适当减少融资总额。”

“胡说八道!”

浅野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翻着白眼抬头看向半泽说:“这个项目要是拿不下来,可是你这融资课长的失职啊。”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曾经担任过人事部副部长的职务。

实际上,浅野现在在人事部里也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自他上任以来已经促成好几个人荣升了,这是他时常拿来炫耀的事。

既然能让人荣升,也就意味着同样能让人降调。和公务员一样,人事升迁是银行职员最重视的事情。

半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默不作声。

卑鄙!

半泽虽然这样想着,却仍然认为有必要说服川原。就这样,西大阪钢铁公司的融资申请在提出三天后获得全额批准。

这是接近银行财年的尾声——二月中旬的事情。

4

看看经济报纸。

一家银行就累积了好几兆日元的不良债权,对于这样的新闻,半泽早已司空见惯,这种新闻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新的冲击。

不仅半泽,东京中央银行的职员也好,其他银行的职员也好,哪怕是跟银行毫无关系、完全不了解银行内幕的普通国民,如今都不会对这种事感到震惊,更不会发出感慨了。

“不良债权有几兆日元?那又如何呢?”

不过如此。

诚然,一开始大家都忐忑不安,担心银行倒闭了怎么办。

会不会被迫提前偿还清住宅贷款啊?存款会不会打水漂了?诸如此类的问题的确会让人们忧心忡忡。

不过,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实际上存款基本都有保险。当初政府采取了激进的改革措施实施存款保险制度,其成效也只有这时候才能显现出来。

另外,住房贷款对银行来说是优质资产,即使贷款行破产,也一定会有其他银行接手——大家慢慢理解了这种逻辑。

实际上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如果大型银行破产的话,当然不能说对国民生活丝毫没有影响,但终究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大家对此事也就慢慢地漠不关心了。

北海道就是一个例子。作为都市银行支柱之一的北海道拓殖银行倒闭时,大家都说地方经济一定会停滞不前,真的是这样吗?实际上当地经济确实停滞了,不过这跟银行破产并没有什么关系,不如说是日本经济整体不景气所导致的。所以,必须动用公共资金来保护银行这一逻辑根本行不通,难怪所有人都会对这一举措表示质疑。

“北拓”破产之后,的确会有一些经营者融资困难。可这不仅仅是北海道一个地方的问题,如今整个日本到处不都有同样的状况发生吗?要说北海道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没有了银行,信用金库 的生意反而更好做了。

日本债券信用银行破产之后,日本长期信用银行也岌岌可危,可那又怎么样?太阳依然照常一样升起。这些银行本就是该倒闭的,不正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理所当然的优胜劣汰吗?

半泽进入东京中央银行的前身——产业中央银行,是1988年的事情,彼时正值泡沫经济的顶峰。

那时候,都市银行是学生求职大战中最受欢迎的地方。银行竟然也会倒闭,在那个时代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业绩良好的银行相继收购美国银行,大肆推进全球化战略。与此同时,日本国内的地价疯涨,股市欣欣向荣,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以信用创造为杠杆,无序融资狂潮的序幕就此拉开,带着不赚钱也要放贷款的冲动,金融机构的放贷竞争在这一时期达到了白热化。

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间,银行却开始走下坡路,渐渐走向了衰败的窘境。

虽然总行早已是巨额不良债权缠身,可作为一家小小的支行竟然也有五亿日元的不良债权,这绝非小数目。

而且,融资之后不过半年,竟然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进入破产阶段,这实在令人侧目。

给西大阪钢铁公司的五亿日元融资是在二月最后一周开始实施的,银行将五亿资金汇入了该公司的账户。

西大阪钢铁将贷款提走的同时,就有同等金额的资金存入刚刚开通的存款账户。

然后没过多久,这笔钱又汇入了只剩一些结算资金的关西城市银行的账户中,东京中央银行的账户中几乎没有了余额。

“课长,您现在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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