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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冷的老狗铁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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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好像是我在把车子开回到公路上去,没有错。这一点我很感激,因为在这寒冷的冬天的高原上,早上7点钟天色刚刚开始转亮,我是没办法把我的车子由雪里铲开一条路的。

这一条狭窄而没有边栏的公路,环绕一座平顶的山丘边缘而过。它的更狭窄的末端分别通向几个孤立的农场。当我接到急诊电话说是有一头母牛子宫出血,而急忙出来应诊的时候,天上实际并没下雪,只是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推扫着几星期来早已盖覆了白毯似的丘原顶上的积雪。由于天色仍暗,我是开着车灯的。由那两道灯光里,我已经瞧见了这些被强风吹刮下来的漫延雪流,就像无数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爬向柏油路。

这就是公路又开始阻塞的原因。而且,当我在需要诊治的那个农场里,替那头流血的母牛做注射的时候,我就听见那强劲的北风在冲激着牛棚的门,心里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回去。

等到我真的朝回去的路上走时,那雪流已经停止再漫延了,但已经流跨在公路上的就像无数白色的长枕头。我的小车幸而都能冲破这些阻碍而前进,虽然有时我要疯狂地打方向盘,四只车轮猛烈地蹦跳着绕道穿过去。但此刻我已能很清楚地看到就在几百米前头的大公路,在微曦里发着黑色的幽光了。

可是,在左前方隔一片平原后面,就是寇迪农场,我曾经医治那儿的一头羊——吃了冷冻的芜菁而消化不良——照理说我今天该去瞧瞧它病好了没有。如果我能够避免不去,我也不会由这里掉头就走,因为那农舍的厨房窗户里正透出灯光,分明他们家里已经有人起床了。所以我转弯,向下驶进他们的院子里去。

这农屋有一列有檐的小廊,北风早把雪花堆在厨房门前有两尺高。我弓身向前去敲门,那雪堆先在表面颤动一下,接着整堆开始崩散,在微曦的稀薄光亮里,逐渐显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叫我吓了一跳!我起先以为是什么野兽躲在这儿想取暖,但它比一只狐狸还要大……就是这时候厨房门开了,灯光随着照射了出来。主人名叫彼得,招我进去。彼得的太太也在里边,她对我报以微笑表示欢迎。这一对夫妇都很年轻,也过得十分愉快。

“那是什么呀?”我仍然惊奇地指着门外的动物,它此刻正在抖着身躯要把结了一身的积雪摇掉。

“它?”彼得笑了,“它就是铁普呀!”

“铁普?你们的狗?它躲在雪底下干吗?”

“我想只是雪花飞堆在它身上而已。它是睡在门外的,你知道。”我瞪眼瞧它:“你是说它每天晚上都在外面睡么?”

“对,不分寒暑。但你可别这么瞪眼看狗,哈利先生!这是它自己喜欢在屋外睡的。别的狗,我们都在牛棚里给安置了温暖的床铺,就是铁普不领情。它已经15岁了,它从小就睡在那门外至今。我记得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千方百计要它睡在屋里,结果都没有用。”

我好奇地望着那老狗,它现在全身都显露了出来。这不是典型的牧羊狗,它的骨架比较大,毛也比较长,而它的精神旺健也不是15岁的老狗所能有的。更难使我相信的是在这荒凉的高原上,会有哪一种家畜宁愿在屋外睡觉,而且强健异常。我凑上前去仔细地观察一下它的年龄表征,它的步态稍微有点不灵活,头脸似乎也嫌瘦了一点,它的眼睛有点不够透明。但一般说来,它有着压制不住的快乐气派。当它把身上的雪全都摇掉以后,昂首阔步地走向主人彼得跟前,作了几声长吠。彼得笑着说:“你瞧!它催我们开始工作了!铁普就这么勤于工作——就像乞丐勤于要饭似的。”

彼得在前领路走到外面,我跟在后面绊着脚踏过坚硬的冰辙,低头顶着像利刃的北风,等到推开牛棚的门,进入温暖的内部,我才舒了一口气。这座长长的棚屋里,绝大部分都是乳牛,此外就是还没长大的小母牛与大公牛。另外在一只空牛栏里,铺在厚厚的干草上面,伏着几只狗。更妙的就是这儿也有几只猫。猫是最懂得选取温暖的地方了!它们都躲在大牛身上热气升聚的所在——木板隔间的上头,把自己身体围成一团毛球,深埋在干草堆中。

铁普充满着自信地巡行在它的同伴之间。那儿是一只年轻的母狗,与三只长得半大的小狗。铁普俨然是这些狗的领袖。

我的“病人”是一头公牛。它今天看起来好得多了。昨天它一直哼着,它的第二个瘤胃完全不能工作,由于它贪吃一颗冻得坚硬的芜菁。今天我把耳朵贴在它左边听得见那瘤胃的正常哗啦声,不像昨天那样寂然没有半点音响。昨天我给的疗法显然很有效,今天再给同样的来一次,必定就会痊愈。我这种疗法早已被现代进步医学所淹没掉,但我仍喜欢使用它。那就是用一盎司的甲醛液,加上半磅的普通盐与黑糖蜜,倒在水桶里,再加上两加仑的热水一调就行。

我把木制的口衔挤进牛嘴里,然后给扣在两只牛角后面。彼得抓住牛头,我把橡皮管通进了牛胃,这才把那药液经橡皮管灌进牛胃里去。药液灌完了,公牛觉得很奇异地瞪大了眼睛,两只后腿也不停地踏动着。我再在它肚皮边听听,那胃里发泡的声音响了。我满意地笑笑,药液又在发生作用了。

我在清理工具的时候,彼得的弟弟提了一桶刚挤好的牛奶,先在狗窝里倒了几碗,铁普摇摇摆摆先走过去吃,一只年轻的狗也正要上前,却被铁普一个咧嘴龇牙,吓得转头去吃另外的一碗牛奶。但是我注意到,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小毛狗来吃铁普这一碗时,铁普并没有拒绝。至于那些小猫们,有的是花白的,有的是玳瑁色的,更多的是灰斑的,这时也纷纷起来了,伸一伸懒腰,机警地走上前,现在轮到给它们倒牛奶了。

彼得太太请我进屋喝杯茶。当我喝了茶出屋来,天色已经全亮了,但天空仍是一片沉重的灰色。屋旁的几棵树迎风扭着枯枝。这时的风正是约克郡人所谓的“细风”,有时也称为“懒风”,它是向你笔直地吹过,而不是在你周围绕吹着。我感到这时最理想的所在是躲在农屋厨房的炉火边。这也是人人所梦想的,但是铁普可不然。当彼得在平台车上装了草捆要送去另外几个牛棚给牛吃的时候,铁普尽在他身边跳着跑着。一等到彼得抽抽马缰把平台车驶动,铁普就由后面跳上车跟着走了。

我把工具放进车厢,回头望了望铁普,它四腿紧撑着以免因平台车的颠簸而跌倒,它的尾巴摇动着,向冷空气挑衅似的叫了几声。

我带着铁普的鲜明记忆离开了农场。这只老狗嘲笑一切的柔弱,而睡在它认为光荣的地点——它主人的门外!

类似这些琐事,每每使我的日子过得更灿烂。幸运的是我从事这种职业而有机会遇上这些感人的细节。有时这些琐事并非偶尔发生的,而是对人生有启发性的一种箴言。

就像有一天早上,我正在检查一头牛,在它隔壁的另一头母牛则正在被挤奶。给它挤奶的是个老人,这老人用小凳子坐在牛旁边,头上的布帽摩擦着牛腹,奶桶紧夹在老人两膝之间。由于母牛有点烦而且不时在躲避着挤奶,因而老人坐的小凳也就不时摇动者。母牛更把那奶桶踢倒了两次。尤其是不时用沾着粪便的牛尾,拂打老人的脸。

终于,老人实在忍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握着无力的拳头在母牛背上一捶,发出一声愤怒的斥叱:“站定了!你这臭牛粪的保卫尔(牛肉汁的一种商标名称。)!”

另一个例子是我有一天,到彭孙先生在希龙村的小农场去。彭孙先生虽然差不多六十岁,却是个强人。他的特征是常常咬着牙关在说话,只靠着嘴唇的动作,他说出的每一字却都非常得明晰。由他掀动的嘴唇里,不时看得见他那平整而像马儿一样的上下列门牙紧咬在一起。这使他所说的最简单的话增加了特别的强烈感觉,而当他在说的时候他的眼睛更灼亮如火炬。

他谈话的大部分,都是对希龙村居民们所做的严厉批评。事实上,他似乎隐含着对整个人类的不喜欢。然而,奇怪的是,我倒觉得他是个可以相处的有理性人物。每次我替他的牲畜医病,他都是毫无问题地加以接受,而且显然是想跟我争取友谊而一再称呼我“基姆”。这个发音是他咬紧牙关所能叫出的“吉米”的讹音。

彭孙先生最强烈的愤恨是他的邻居兼小农场主人基尔。基尔是个跛子,彭孙先生老是不客气地叫他“那个小子”。多年来两人曾经有着严重的不和。我看见只有两次提到基尔的时候,彭孙先生脸上有了笑容,一次是基尔的母猪流产了一窝小猪,另一次是基尔的一大堆干草堆失火烧光。

有一个卖刷子的小贩到基尔农场里去推销货品,基尔的妻子却跟着这个小贩私奔。这件事起了很大的轰动,因为希龙村从来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以致全村的人都大为震惊。我想这件事将是彭孙先生最得意的新闻了。当我去诊治他的一头小母牛的时候,我以为他必定显得很高兴。不料我见到他却是一脸阴郁。在我诊察小牛过程中,他一直沉默不语。一直等到我弄好,进厨房洗手的时候,他才开口。他先小心地瞧瞧他自己那位憔悴而愁眉不展的妻子。他妻子这时正在用铅笔记录着牛奶的等级。

“你一定听说过,那个小子的太太私奔了?”彭孙先生说。

“是的。”我回答,“我听说过。”我停顿下来等候他做出幸灾乐祸的表示。不料他却一点也不快活,而且踌躇不安地等到我擦干了手,才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咬紧牙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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