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列车 • 二(2/2)
他们到达火车站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没有新闻记者,也没有摄影记者。因为在瑞士谁认识这位乌里扬诺夫先生呢。他戴着一顶压皱了的帽子,穿着旧上衣和一双笨重得可笑的矿工鞋(这双鞋一直穿到瑞典),夹杂在一群提箱挎篮的男男女女中间,默默地、不引人注意地在列车里找了一个座位。这些人看上去和那些从南斯拉夫、鲁登尼亚[16]、罗马尼亚来的无数移民并无两样,那些移民在前往法国海岸并在那里远渡重洋以前,常常在苏黎世坐在自己的木箱上休息几个钟头。瑞士的工人政党不赞成这次旅程,所以没有派代表来;只有几个俄国人来送行,为的是给故乡的人捎去一点食物和他们的问候。还有几个人来,他们是想在最后一分钟劝列宁放弃这次“无谓的、违法的旅行”,可是大局已定。3点10分,列车员发出信号,列车滚滚地向德国边境的哥特马丁根车站驶去。3点10分,从这个时刻起,世界时钟的走法变了样。
[16] 旧时奥匈帝国的地名,是侨居奥匈帝国的乌克兰人的居住区。
封闭的列车
在这次世界大战中已经发射了几百万发毁灭性的炮弹,这些冲击力极大、摧毁力极强、射程极远的炮弹是由工程师们设计出来的。但是,在近代史上还没有一发炮弹能像这辆列车似的射得那么遥远,那么命运攸关。此刻,这辆列车载着本世纪最危险、最坚决的革命者从瑞士边境出发,越过整个德国,飞向彼得格勒,要到那里去摧毁时代的秩序。
现在,这一枚不同寻常的炮弹就停在哥特马丁根火车站的铁轨上,这是一节分二等席位和三等席位的车厢,妇女和孩子坐在二等席位,男人们坐在三等席位。车厢的地板上画了一道粉笔线,这就是俄国人的领地和那两个德国军官的包厢之间的分界线,那两个军官是来护送这批活的烈性炸药的。列车平安地行驶了一夜。只是在法兰克福,突然有几个德国士兵跑来——他们事先听到了俄国革命者要从这里经过的消息,而且还有几个德国社会民主党人企图和这批旅行者攀谈,但都被拒绝上车。列宁知道得很清楚,在这德国的领土上哪怕只和一个德国人说一句话,也会替自己招来嫌疑。到了瑞典,他们受到热烈的欢迎,并在那里进了早餐,这些饿坏了的人都向餐桌拥去,餐桌上的黄油面包竟像奇迹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早餐后,列宁才不得不为了换下那双沉重的矿工鞋去买一双新鞋和几件新衣服。现在终于到达俄国边境了。
这一炮击中了
列宁在俄国土地上的第一个举动,充分显示出他的性格特点:他没有朝任何人看一眼,就一头埋进报纸堆里。虽然他已经有14年没有待在俄国,已经有14年没有见到自己的故土、国旗和士兵的军服,但是这位意志坚强的思想家不像其他人似的泪水泫然,也不像同来的妇女们似的去拥抱那些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士兵们。他首先要看的是报纸,是《真理报》,要检查一下这份报纸——他自己的报纸是否坚定地维护国际主义立场。不,它并未坚持足够的国际主义立场,他气愤地把《真理报》揉成一团。报纸中还始终是“祖国”呀、“爱国主义”呀这样一些字眼,而他思想中的那种纯洁的革命却谈得很不够。他觉得,自己回来得正是时候,他要扭转舵轮,去实现自己的平生理想,不管是迎向胜利还是走向毁灭。但是,他能达到目的吗?他感到有点不安,也感到有点担忧,到了彼得格勒——当时这座城市还这样称呼,不过为时不会太长了[17]——米留可夫不会立刻将他逮捕吗?对于这个问题,专程前来迎接他的两位朋友——加米涅夫[18]和斯大林——在车厢里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回答。他们只是在昏暗的车厢里露出明显的、神秘的微笑,在朦胧的灯光中显得有点隐隐约约。
[17] 今日的列宁格勒在1914至1924年称彼得格勒,后改称列宁格勒,苏联解体后又恢复原名彼得堡。
[18] 列夫·波利索维奇·加米涅夫(1883—1936),1901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十月革命后任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莫斯科苏维埃主席,人民委员会副主席和中央政治局委员,1932年被开除出党,1934年被捕,1936年被处死。
不过,事实却做了无声的回答。当列车驶进彼得格勒的芬兰火车站时,车站前的广场上已经挤满成千上万的工人和来保护他的带着各种武器的卫队,他们正在等候这位流亡归来的人。《国际歌》骤然而起,当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走出车站时,这个昨天还住在修鞋匠家里的人,已经被千百双手抓住,并把他高举到一辆装甲车上,探照灯从楼房和要塞射来,光线集中在他身上。他就在这辆装甲车上向人民发表了他的第一篇演说。大街小巷都在震动,不久之后,“震撼世界的十天”[19]开始了。这一炮,击中和摧毁了一个帝国、一个世界。
[19] 指十月革命开始的十天,美国新闻记者约翰·里德(john reed, 1887—1920)为报道这次革命,着有《震撼世界的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