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9)(1/2)
短暂的沉默后,卡鲁克斯说:“你还是回家吧。我们不想惹麻烦。”
“哎,我可没想让你们惹麻烦。我就不能偶尔也想跟人说说话?你们以为我喜欢待在那间房子里?”
坎迪把断腕放到膝盖上,用手轻轻揉搓。他责备地说:“你有丈夫了。你不能像这样跟其他人瞎混,尽惹麻烦。”
姑娘发起火来。“我是有丈夫了。你们都见过他。挺了不起的人,是吧?整天说让他看不上的家伙吃点苦头,他根本就看不上任何人。你们以为我愿意整天待在那间长四宽二的房子里,听柯利念叨他要怎么先出两次左拳,再用右拳击中对手?‘一二连击,’他说,‘只要来个一二连击,他就起不来了。’”她顿了顿,表情由不快变成了好奇,“我说,柯利的手怎么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坎迪偷偷瞥了莱尼一眼,然后咳嗽两声。“这个……柯利……他的手卷进机器里去了,太太。压碎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大笑起来。“胡扯!你当真以为我会信这套?肯定是柯利挑架又打不过人家。卷进机器里——胡扯!哈,既然他的手碎了,他是没法给人一二连击了。谁干的?”
坎迪不开心地重复:“卷进机器里去了。”
“行行,”她反感地说,“行,想护就护着人家吧。我有什么好在乎的?你们这帮流浪汉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当我是谁,小孩子?告诉你们,我本来可以去演电影的。而且不止一部……”她气得喘不过气来,“周六晚上。所有人都去外面玩了。所有人!我在干吗呢?站在这儿跟一帮穷光蛋说话——一个黑鬼,一个白痴,一个臭老头——还聊得挺开心,因为此外就没别人了。”
莱尼半张着嘴看着她。卡鲁克斯重新恢复了黑人那种用来自保的疏离状态。但老坎迪受不了了。他猛然站起来,撞倒了屁股底下的钉子桶。“我受够了,”他生气地说,“这儿不欢迎你。我们都叫你赶紧走了。告诉你,你这样的娘儿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能力如何。你那脑袋比鸡头大不了多少,你根本理解不了,我们才不是流浪汉。就算你开了我们,假如你真开了我们,你以为我们会沿着公路往下走,再找份这样的破工干?你不知道我们有自己的农场可回,不用非得待在这儿。我们有房子,养了鸡,种了果树,那地方比这儿漂亮一百倍。我们还有朋友,一点没错。我们以前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开了,可我们现在不怕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地,完全属于我们的,我们有地方可去。”
柯利的老婆冲他大笑起来。“胡扯,”她说,“我见过太多你们这样的家伙了。只要身上有两毛钱,你就会跑去买上两杯玉米威士忌,喝光了还把杯底舔干净。我了解你们这种人。”
坎迪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但还没等她说完,他已经重新控制住自己。他掌控了局面。“我就知道,”他淡淡地说,“你还是回去玩滚铁环吧。没什么可跟你说的。我们清楚自己拥有什么,也不在乎你知道不知道。所以你最好还是赶紧滚吧,柯利恐怕不会乐意看见他老婆跟我们这些流浪汉一起待在谷仓里。”
她来回看着三个人,他们都不理她。她看莱尼的时间最长,一直看到他尴尬地垂下了头。她突然说:“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莱尼心虚地抬起头。“谁——我?”
“对,你。”
莱尼望向坎迪求助,然后又垂下头。“他的手卷到机器里去了。”他说。
柯利的老婆大笑起来。“好好,机器。我回头再跟你说。我喜欢机器。”
坎迪插了嘴。“你别找他。你给我离他远点。我会告诉乔治你说了什么。乔治不会让你靠近莱尼的。”
“谁是乔治?”她问,“跟你一起的小个子?”
莱尼开心地微笑起来。“就是他,”他说,“他就是乔治,他会让我照顾兔子。”
“嗯,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弄两只兔子来。”
卡鲁克斯站起身面对着她。“我受够了,”他冷冷地说,“你无权走进一个黑人的屋子。你无权到这里来找茬。现在你可以出去了,赶紧走。要是你不走,我就去找老板,让他禁止你再到谷仓里来。”
她轻蔑地看着他。“听着,黑鬼,”她说,“你要敢再张开那张臭嘴,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卡鲁克斯绝望地盯着她,然后坐回床上,不吭气了。
她不肯放过他。“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卡鲁克斯整个人看上去缩起来了。他紧靠到墙上。“知道,太太。”
“哈,那你就老实待着,黑鬼。只要我一句话,你就会被吊到树上去,这太简单了,一点都不好玩。”
卡鲁克斯一直缩到整个人都快消失了。他身上没有了个性,没有了自我——没有任何东西会引起别人的喜欢或反感。他说:“是,太太。”声音里毫无音调起伏。
她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站了片刻,仿佛在等着他有所动作,好有机会再骂他一顿。但卡鲁克斯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低垂,收起了一切可供攻击的东西。最后她转向另外两个人。
老坎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要是你真那么干了,我们会说的,”他轻声说,“我们会告诉别人,是你陷害卡鲁克斯。”
“说去吧,说了又怎样?”她叫道,“没人会听你们的,你们自己也清楚。没人会听你们的。”
坎迪退缩了。“是……”他同意,“没人会听我们的。”
莱尼哀号:“我希望乔治也在。我希望乔治也在。”
坎迪走到他身边。“别担心,”他说,“我刚才听见他们回来了。我打赌,乔治已经回到宿舍了。”他转向柯利的老婆。“你该回家了,”他轻声说,“如果你现在就走,我们不会告诉柯利你来过。”
她冷冷地打量着坎迪。“我不信你真听见了什么。”
“最好别冒险,”他说,“你如果不确定,最好别冒险。”
她转向莱尼。“我很高兴你教训了柯利。他是自找的。有时候我也想自己教训他一顿。”她动作轻快地出了门,消失在黑暗的谷仓里。她走过谷仓的时候,辔头发出咣啷的拉扯声,有几匹马喷了响鼻,有的还跺了跺蹄子。
卡鲁克斯慢慢地从厚重的保护层里出来了。“你说他们回来了,是真话吗?”他问。
“是啊。我听见了。”
“嗯,我什么都没听见。”
“大门响了一声。”坎迪说,“上帝啊,柯利老婆的动作可真轻。我经常看见她这样。”
卡鲁克斯完全回避这个话题。“你们也该走了,”他说,“我不太想让你们在这儿待着了。黑人也该有拒绝的权利。”
坎迪说:“那婊子无权对你说那些话。”
“没什么,”卡鲁克斯干巴巴地说,“你们这么进来坐着,让我一不小心忘了自己是个黑人。她说得没错。”
谷仓里的马喷着响鼻,扯着链子。一个声音喊道:“莱尼。哦,莱尼,你在谷仓吗?”
“是乔治。”莱尼叫道,他回答,“在这儿,乔治。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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