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苏联的变节者说,情报来自某个科学家,而不是在项目上工作的军队人员。”
格雷格若有所思地说:“我去苏联的时候,沃洛佳说他从未到过美国。”
“他撒了谎,”比克斯说,“1945年9月,他来过,在纽约住了一周。之后的八天,他把我们甩掉了。重新出现以后没两天,他就返回了苏联。”
“把你们甩掉了整整八天吗?”
“是的,的确让人很尴尬。”
“足够去圣达菲逗留几天,再返程回纽约了。”
“是的,”比克斯把身体探过桌子。“但你仔细想想,如果那个科学家已经被招募为间谍的话,苏联为什么不派他的联系人去和他接头呢?为什么要从莫斯科找人过来和他谈呢?”
“你觉得这个叛徒是在这次行程中被他招募的吗?看来似乎太快了一些。”
“也许他以前替苏联工作过,但后来断了联系。无论怎样,我们估计苏联肯定会派这个科学家以前就认识的人。这意味着沃洛佳和科学家中的一人以前就有过联系。”比克斯朝放满了灰色文件夹的茶几做了个手势,“答案就在这些文件夹里,这些是能够接触到原子弹,设计图的科学家的档案。”
“你想让我做什么?”
“把它们看一遍。”
“这不是联邦调查局的工作吗?”
“我们已经看过一遍了,但却没找到任何东西。我们希望你能发现被我们漏掉的东西。我会坐在这里陪你,帮你做些记录。”
“这是一项很费功夫的工作。”
“你有一整天的时间。”
格雷格皱起了眉——他们知道他?
比克斯自信地说:“你这一天应该没其他事了。”
格雷格耸了耸肩:“你这有咖啡吗?”
他喝了咖啡,吃了甜甜圈,然后又喝了更多的咖啡,午饭时他吃了个三明治,然后拿香蕉做下午茶。他阅读了每个科学家,以及他们妻子和家人生活的各个方面:童年生活、接受过的教育、职业经历、恋爱和婚姻、个人成就、怪癖,乃至曾经犯过的罪行。
香蕉咬到一半时,格雷格惊叫道:“天哪!”
“怎么了?”比克斯问。
“威廉·伏龙芝加入过柏林的童子军。”格雷格像打赢了一场胜仗似的把文件扔在桌上。
“这又……”
“沃洛佳也加入过童子军——他跟我这样说过。”
比克斯兴奋地敲了敲桌子。“他们是校友啊!那就没错了!终于找到这个浑蛋了!”
“我们没证据。”格雷格说。
“别担心,他会承认的。”
“你怎能如此确定呢?”
“这些科学家觉得知识就应该由全人类来分享,而不应该由一国来独占。他肯定用维护全人类的利益来为自己辩护。”
“也许威廉就是这样想的。”
“他也会因此坐电椅。”比克斯说。
格雷格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威廉·伏龙芝看上去似乎人不错。“他会被判死刑吗?”
“当然了,你看着好了。”
比克斯没说错。威廉·伏龙芝因为叛国罪被判处死刑,并在电椅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妻子也一同被处死了。
黛西看着丈夫戴上白色的领结,穿上和最好的西装配套的那件燕尾服。“你看上去非常棒。”黛西说。她没有夸张,劳埃德看上去像电影明星似的。
她还记得,十三年前,劳埃德穿着借来的西服参加三一学院舞会的样子。回忆过去,让她很愉悦。尽管西装大了两个尺码,但劳埃德看上去还是非常英俊。
他们住在黛西父亲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长租套房。劳埃德现在是英国外交部的一个副部长,这次他是来美国进行外交访问的,劳埃德的父母艾瑟尔和伯尼很高兴能替他们带一周外孙外孙女。
今晚,劳埃德和黛西将参加白宫举行的舞会。
黛西穿着克丽斯汀·迪奥设计的丝缎裙——梦幻的曳地粉红百褶裙外层,笼着闪烁的薄纱,十分引人注目。经过了这么多年战时的艰苦,黛西终于又能在巴黎买上时装了。
她想起了1935年布法罗帆船俱乐部的舞会,那次舞会几乎毁灭了她的一生。白宫比帆船俱乐部更有威望,但她心里明白今晚没有任何事情会威胁到她。当劳埃德为她戴上艾瑟尔的玫瑰色钻石项链时,她还在回忆着往事。
十九岁的时候,黛西急切地希望上层社会能接纳她。现在她不会为这种事劳神。只要劳埃德说她看上去不错,她就不再去管别人会怎么想。除此之外,唯一她想得到认同的人,就是艾瑟尔·莱克维兹。艾瑟尔出身低微,从来没穿过巴黎时装。
所有女人在回首往事时,都会觉得自己年轻时非常蠢吗?黛西想到了年轻时也曾干过蠢事的艾瑟尔——被已婚的雇主弄大了肚子——但艾瑟尔从没对以前的事发过牢骚。也许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黛西细数着自己犯过的错误:跟查理·法奎森订婚,对劳埃德的追求置之不理,嫁给博伊·菲茨赫伯特。她不怎么回首往事,过去的这些事都错得太离谱了。
直到被上层社会彻底抛弃,在阿尔德盖特威廉姆斯家的厨房寻找到温暖以后,她的生活才慢慢变好。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友情后,黛西便不再要求更高的社会地位了,也因此找到了快乐的源泉。
她不再为地位而担忧,对聚会却比以前更为热衷了。
“准备好了吗?”劳埃德问她。
她已经准备好了和迪奥女装配套的晚礼服。他们乘电梯下楼,离开宾馆,踏进候着的豪华汽车。
圣诞夜,卡拉劝母亲弹首钢琴曲。
茉黛已经好多年没有弹钢琴了。也许这会让她悲伤地忆起沃尔特——他生前总是和茉黛一起边弹边唱,而且她时常向孩子们提起,自己多么想教沃尔特弹奏拉格泰姆,但始终教不会。
茉黛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这件事了,卡拉觉得,钢琴可能也让茉黛想起了约西姆·科赫,来乌尔里希家学钢琴的科赫,被茉黛欺骗、和她调情的科赫,被卡拉和艾达在厨房里杀死的那个科赫。卡拉总是摆脱不了那个晚上噩梦般的回忆,尤其是抛尸。她一点儿都不后悔——她们做得没错——但她还是想忘了那一切。
无论如何,茉黛还是答应了,他们唱《平安夜》,她来弹琴伴奏。沃纳、艾达、埃里克,以及丽贝卡、瓦利和新生儿莉莉,围着客厅里的施坦威钢琴站着。卡拉点了一根蜡烛搁在钢琴上,烛光下,她凝视着家人们,一起唱着熟悉的德国赞美诗。
再过几周,沃纳怀里的瓦利就要四周岁了。在大人们的指点下,他试着独唱。瓦利长着一副东方面孔,和他的强奸犯父亲一样。卡拉决定教育他善待女人,作为对自己不幸的“复仇”。
埃里克热情地哼唱着《平安夜》,他像以前支持纳粹一样盲目地支持苏联。起初,卡拉既不解又生气,但现在她明白了其中令人悲伤的逻辑。埃里克和众多害怕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懦弱者一样,情愿屈服于暴政。他们愿意按政府的命令去做,愿意按政府希望他们想的那样去想。他们既愚蠢又危险,但这样的人恰恰有很多。
卡拉充满爱意地看着年过三十却依然非常英俊的沃纳,回忆起十九岁那个夜晚,在格伦沃尔德夜总会前那辆漂亮的车子旁亲吻他的情景。现在,卡拉还是很喜欢吻沃纳。
想到在那之后经过的这些岁月,卡拉不禁生出许多遗憾,其中最遗憾的,莫过于父亲的死。她经常会想到父亲,每当想起他被盖世太保残酷折磨,没等到医生来便死在家门口的地上,她就会失声痛哭。
但每个人都会死,父亲为了创造更好的世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德国人能更勇敢一些,纳粹绝不会这般为所欲为。卡拉想做父亲做过的所有事——把孩子抚养好,让德国的政治面貌焕然一新,爱别人,也被人爱着。
最重要的是,当她死的时候,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她看待她父亲一样,觉得她的一生很有意义,世界因为她而变得更好了。
《平安夜》进入了尾声。茉黛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瓦利把头伸到钢琴盖上,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