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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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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想着是不是还能找到那位司机。她知道自己无法冲进去了,那样做完全是自杀。

救护队队员说:“老天,阿尔夫死了。”

又一颗炸弹落在几百码以外的街道上。

救护队队员说:“没司机了,我又脱不开身。”他前后看着街道,但屋子外面站着的人很少,大多数人也许都躲在防空洞里。

黛西说:“我会开车,要我开到哪儿?”

“你能开车吗?”

大多数英国女人不会开车——开车是男人的事情。“别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犯傻了。”黛西说,“要我把救护车开到哪儿?”

“圣巴塞洛缪医院,你知道医院的位置吗?”

“当然知道。”圣巴塞洛缪医院是伦敦最大的医院之一,黛西在伦敦住了整整四年,很清楚这家医院的方位,“是西史密斯菲尔德街的那家医院吧。”她想让救护队队员相信她知道那个地方。

“急诊室在医院后门。”

“我很快会找到的。”她跳进驾驶座,车还没有熄火。

队员大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黛西·菲茨赫伯特,你呢?”

“诺比·克拉克。可千万别把我的救护车开坏了啊!”

这辆车配有带手闸的标准变速杆。黛西把档位调到最高的一档,驾车飞驰而去。

德国的战斗机依然在空中呼啸,炸弹不停地在四处爆炸。黛西急切地想把伤者送到医院,圣巴塞洛缪医院离事发地不到一英里,但路途非常难走。她沿途经过了利登海尔街、家禽市场和齐普赛德街,但好几次碰到了道路遇阻的情况,她只能绕道走些小街。每条街上都有一两幢完全被毁的房屋。到处都是烟和瓦砾。居民们满身血污,无望地大声呼喊。

她跟在另一辆救护车后面,开上了医院的紧急通道,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救护通道非常繁忙,十几辆救护车正卸下炸断四肢的和烧伤的伤员,把他们送到医院的护工手里。也许我救了这两个女孩的母亲,黛西心想。即便丈夫不要我了,还有人需要我。

烧光头发的女孩仍旧抱着她的小妹妹。黛西帮助她俩从救护车后面跳到地上。

一个护士帮助黛西把昏迷的母亲抬出救护车,送到急诊区里。

但黛西发现女孩们的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

黛西对护士说:“这两个是她的孩子!”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现在该怎么办啊?”

“交给我吧,”护士语速极快地说,“你必须回去救人。”

“必须?”黛西问。

“打起精神,”护士对她说,“在天亮之前,还有许多伤员和重伤员等着你去救!”

“好吧。”她跳上救护车的驾驶座,把车开到了街上。

十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劳埃德·威廉姆斯抵达了离西班牙边境只有二十英里的法国小城佩皮尼昂。

和难以回首的1937年一样,整个九月,他都在波尔多的乡下摘葡萄。他挣来了乘公交和电车的钱,可以在廉价餐馆里吃顿饭,再也不必在农人的院子里挖还未成熟的蔬菜,也不用从鸡圈里偷生鸡蛋了。他正在沿着三年前他离开西班牙的那条路往回走。他从波尔多向南,走过了图卢兹和贝塞尔,大多数时候搭货运列车,有时也到公路上搭个便车。

这时他正在佩皮尼昂到西班牙边境沿线东南向公路边的一家咖啡馆里。他穿着莫里斯的工作服,戴着莫里斯的软帽,手里拿着里面有生锈铲子和被炮弹打坏的水准仪,以证明自己是个回西班牙的砌砖匠的帆布小包。可千万别有人真的让他砌墙才好,他才不知道该怎么垒砖头呢!

现在他正为如何穿越比利牛斯山而发愁。三个月前在皮卡第,他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完全能找得到1936年向导带着他进入西班牙的那条路,1937年他又沿着这条路的一部分离开。但当一个个陌生的山顶和岔道口出现在眼前时,他的信心破灭了。他以为这段路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但当他试图回想起某条路、某座桥或某个折转点时,他的记忆模糊了。他已经记不住那么多细节了。

他吃完午饭——一碗稀薄的鱼粥——和邻桌的司机们小声交谈起来。“有人能送我去塞贝里吗?”塞贝里是法西边境离西班牙最近的一座村庄,“你们谁去那里?”

他们多半都要去那儿:否则不可能出现在法国的东南边境。但他们都犹豫了。这是维希政权下的法国,尽管名义上是独立的,但德国人却占领了过半的领土。没有人会主动去帮一个操着外国口音的陌生人。

“我是个泥瓦匠,”劳埃德拿起帆布包说,“我叫莱昂德罗,我要回西班牙的家。”

一个穿着汗衫的胖司机说:“我可以送你一程。”

“谢谢你。”

“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

他们走出餐馆,坐进两旁有电器行标志的破旧雷诺货车。开车以后,司机问劳埃德是否结婚了。被问了几个令人不愉快的私人问题以后,劳埃德意识到胖司机是对他的性生活感兴趣才载他的。怪不得刚才会那么主动:他想利用这个机会问一些让人尴尬的男女问题。一路上,好几个搭劳埃德的司机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兴趣。

“我是个处男。”劳埃德对他实话实说。但这又引发了司机对他校园时期风流韵事的一番探索。劳埃德在学校里是谈过几次恋爱,但他不准备把这些事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司机。劳埃德试图在不惹恼司机的前提下含糊过去。最后司机放弃了:“我得在这里转弯了。”说着,他停下车。

劳埃德谢了他,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不能像军人一样挺直了腰走路,而要像农民那样弓着腰走路。他没有带书和报纸,最近刚在图卢兹一条小街的理发店里剃了个乱糟糟的头发。他一星期刮一趟胡子,所以下巴上总有些胡茬。他惊喜地发现,满嘴的胡茬可以让别人注意不到他。他不怎么洗脸洗澡,身上总带着股让别人不愿近身的馊味。

在法国和西班牙,工人都戴不起表,因此他必须扔掉伯尼作为毕业礼物送他的那块方面表。他不能把表送给帮助他的法国人中的任何一位,因为这块表很可能会使他们受到牵连。最后,他沉痛地把表扔进了池塘。

他最大的软肋在于随身没有一份身份证明。

他曾经试图从一个长得很像他的男人那里买下身份证明,也曾经计划过从另两个人那里偷上一份。但战时人们对自己的身份证明看管得都很细致,这些尝试都没能成功。于是他只能避开需要说明身份的场合。他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避开公路,尽量从田里走。他从没搭过客运列车,因为沿途的一些站设有检查身份证明的检查站。至今劳埃德没遇上过任何麻烦。一个村子的村警向他索要过身份证明,他说他的身份证明在马赛的酒吧里喝醉时弄丢了,村警相信了他的话,让他继续赶路。

现在,他的好运到头了。

他正在穿越荒凉的作物产区。这里在比利牛斯山下,接近地中海,土壤沙化严重。满是灰尘的道路两旁只有小块农地和贫穷的村庄。这里几乎没什么人住。越过左边的山,可以瞥见远处的大海。

怕什么来什么。一辆绿色雪铁龙开到他身旁停下,三个村警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们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劳埃德听到了汽车开来的声音——这是胖司机撇下劳埃德之后他碰到的第一辆车。他没去看这辆车,而是像一个疲累的工人那样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树和农田,田里种着萎靡不振的蔬菜。汽车停下时,他刹那间产生了跑过农田的想法。看到跳下车的两个村警把手摸向腰间的手枪皮套,他马上抛却了这个想法。他们的枪法也许不怎么样,但说不定会打到他。劳埃德完全可以和这些村警周旋一番。他们只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村警,比城里的警察要温和得多。

“你的证件呢?”靠他最近的村警用法语问他。

劳埃德摊开双手表示无助。“先生,我很不幸,我的证件在马赛被偷了。我是个西班牙砌砖工,我叫莱昂德罗,我正要——”

“上车。”

劳埃德犹豫了一下,但抗争是无意义的,成功逃脱的机率比任何时候都要低。

一个村警牢牢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入汽车后座,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车开了,劳埃德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

坐在身旁的村警问:“你是英国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

“我是西班牙砌砖工,我叫——”

村警挥了挥手,做了个“别蒙人”的手势:“不要在我们面前扯这种话。”

劳埃德发现自己先前太过乐观了。他是个外国人,没有证件便想朝西班牙边境走:警察才没那么傻呢,肯定会猜到他是个逃脱的英军战俘。如果有疑问的话,他们只要脱去他的衣服,便能在脖子上找到他在部队里的身份牌了。劳埃德没有丢掉身份牌,否则很可能被抓到他的任何一方认作间谍枪毙。

现在他被困在警车里,周围是三个全副武装的村警。在这种情况下,逃脱的概率几乎是零。

太阳从车右边的群山上开始缓缓落下,警车沿着劳埃德原本前进的方向继续前行。边境前没有大的镇子,他们多半会把他扔在哪个村公所的牢房里过夜,到那里再找逃脱的机会也不迟。如果没能逃脱的话,村警明天一准会把他带到佩皮尼昂,交给那里的警察。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们会审问他吗?他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法国警察会对他用刑,德国人会百般折磨他。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他会在战俘营一直待到战争结束,或者死于德国人对战俘的大屠杀。那真是太不幸了,他离西班牙边境只有咫尺之遥啊!

汽车开进一个小镇。他能在汽车到监禁地之前逃脱吗?他对这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什么都计划不了。他只能保持警觉,试图抓住可以利用的一切机会。

汽车离开主街,开进一排商店后面的一条小巷。村警们准备枪毙他,把尸体丢弃在这里吗?

汽车停在一间餐馆的后门。餐馆后院里扔满了盒子和大的空酒罐。通过一扇小窗,劳埃德看见厨房里亮着灯。

前座的村警下车,打开劳埃德这一边接近餐馆的车门。能利用这个机会逃脱吗?必须绕过车才能沿着小巷往前跑。这时暮色已浓,跑了几码以后就不容易被击中了。

村警把身体探进车,抓住劳埃德的肩膀,把他拉出来让他站好。逃脱的机会稍纵即逝,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太好的机会。

村警们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呢?

他们把他带进厨房。厨子正在对着碗打鸡蛋,一个少年正在水槽边洗碗。一个村警对他们说:“我们带来个英国佬,他说他叫莱昂德罗。”

厨子继续着自己的活计,抬头往店堂里喊:“特蕾莎,你过来一下!”

劳埃德认识一个特蕾莎,那个特蕾莎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在西班牙内战期间教不识字的士兵们读写。

厨房门被推开,特蕾莎走了进来。

劳埃德吃惊地看着走进厨房的女人。毫无疑问,这就是他认识的特蕾莎:尽管戴着侍者的围裙,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但眼前站着的无疑就是那个特蕾莎,那个有着一双大眼和乌黑长发的特蕾莎。

起先特蕾莎没有瞧他。她把一叠脏盘子放在洗碗少年身旁的那块台板上,然后转身亲吻了押劳埃德过来的两个村警:“皮埃尔,米切尔,你们最近好吗?”接着她转身看到了劳埃德,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不——这不可能。劳埃德——真的是你吗?”

劳埃德说不出话来,只能木然地点了点头。

特蕾莎扑向前抱住他,在他的两边面颊上啄了两口。

一个村警说:“这样就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得走了,祝你好运。”他把帆布包还给劳埃德,然后和同伴一起离开了。

劳埃德终于能说出话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用西班牙语问特蕾莎,“我还以为会被带到监狱呢!”

“他们痛恨纳粹,和我们是一边的。”特蕾莎说。

“谁是‘我们’?”

“稍后再跟你解释,跟我来。”特蕾莎打开一扇隐藏楼梯的门,带他走到楼上一间没怎么装饰的卧室。“在这等一会儿,我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劳埃德躺在床上,对自己的好运惊叹不已。五分钟前他还以为自己会被折磨或被枪毙,现在却在等着一个美女送饭过来。

事情也可能很快变糟,他琢磨着。

半小时以后,特蕾莎端着一个盛着煎蛋卷的盘子回来了。“餐馆的生意很忙,不过马上要关门了,”她说,“我过几分钟再来。”

劳埃德飞快地吃掉了食物。

天黑了。劳埃德接连听到客人们离开时的闲聊声和侍者们收拾盘子的声音。声音停下来以后,特蕾莎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出现在他眼前。

劳埃德问特蕾莎为什么离开西班牙。

“佛朗哥屠杀了我们的几千个同志,”特蕾莎说,“他们通过了《政治责任法》,限制那些没被杀掉的人,使所有支持政府军的人都沦为了罪犯。即便采取‘消极对抗’的方式,你都会被没收全部的财产。只有支持佛朗哥,你才是完全无辜的。”

三月,张伯伦曾信誓旦旦地向议会表示,佛朗哥承诺不做政治上的报复。想到张伯伦的那副嘴脸,劳埃德的心里非常苦涩。张伯伦真是个邪恶的骗子!

特蕾莎又说:“我们的许多同志被他们关进了肮脏的集中营。”

“我想你一定再没见过我的朋友莱尼·格里菲斯军士了吧?”

特蕾莎摇了摇头:“离开贝尔希特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你之后……”

“我从佛朗哥的人手里逃了出来,来这里当了女侍……找到了另一种对抗纳粹的工作。”

“什么工作?”

“我把逃跑的士兵送到山那边。这也正是村警们送你到这儿的原因所在。”

劳埃德心头一热。他原本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前往西班牙,为能不能找到路而担心不已,现在好了,特蕾莎指不定能为他找到个向导呢!

“我这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去那儿,”特蕾莎说,“一个英国的机枪手和一个加拿大的飞行员,现在我把他们安顿在山上的一间农房里。”

“准备什么时候带我们过去?”

“就在今晚,”特蕾莎说,“别喝太多红酒。”

特蕾莎下了楼。半小时后,她带来一件有些破的棕黄色大衣给他。“翻越山脉的时候天会很冷。”她解释道。

两人溜出厨房,依靠着天上的星光走在小镇的路上。远离镇上的房子以后,他们沿着一条泥路上了山。一小时之后,他们走到几间石头房子前。特蕾莎吹了声口哨,推开谷仓的门,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走了出来。

“我们用假名跟人交流,”特蕾莎用英语说,“我是玛利亚,这两个是弗雷德和汤姆。这是我们的新朋友莱昂德罗。”三个男人相互握了手。特蕾莎又说:“不准相互交谈,不准抽烟,拖在后面的人会被落下。准备好了没?”

从这开始的路非常陡峭。劳埃德经常被石子绊脚。他时不时抓住路边的矮树丛,使自己不致跌倒。特蕾莎的步速很快,三个大男人喘息不止。她带着手电筒,但拒绝在星光明亮时使用,她说她要保持手电筒的电量在需要时足够用。

天气变得很凉。他们淌过一条冰冷的河流,自那以后,劳埃德的脚就一直没暖过。

一小时后,特蕾莎说:“务必一直行走在这条路中间。”劳埃德低头一看,发现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坡。意识到一不小心会跌落到很深的山谷,他心头一惊,抬头向前注视着特蕾莎迅速移动的身影。换在平常,他会享受跟着这个美妙身影行走的每一分钟,但这时他又冷又累,连调情的精力都没有。

山里没有人住。有时他们会听到远处的狗在叫,有时又会听到依稀的铃声。每当听到铃声时,三个男人会燃起希望,以为快要到目的地了。特蕾莎告诉他们,这只是牧羊人挂在山羊身上的铃铛,方便找到它们。

劳埃德想到了黛西。她还在泰-格温吗?她回到丈夫身边了吗?劳埃德希望黛西没有回到伦敦。法国报纸说,伦敦每天都受到德国轰炸机的轰炸。黛西是死是活?他还能见她吗?如果能再见她的话,她对他的感觉又会是如何?

四个人每两个小时停下来歇息一次,喝点水,对着特蕾莎带来的那瓶红酒喝上两口。

快天亮时,山里下起了雨。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不堪,他们的步伐变得跌跌撞撞,但特蕾莎并没有减速。“幸好没有下雪。”她说。

天蒙蒙亮以后,他们依稀看见了路边突出岩石旁长着的一些植被。雨继续在下,前方腾起的雾气遮挡住道路。

过了一会儿,劳埃德意识到他们正在下山。下一次休息的时候,特蕾莎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在西班牙境内了。”劳埃德本应松一口气,但感到的只是疲乏。

地形开始平坦,突兀的岩石渐渐远去,路两旁到处是草和树丛。

特蕾莎突然坐到地上,平躺下来。

男人们不用提醒,立刻都学着特蕾莎的样子躺了下来。循着特蕾莎的视线,劳埃德见到了两个穿着绿色制服、带着古怪式样帽子的西班牙边境战士。劳埃德意识到进入西班牙并不意味着摆脱了麻烦。如果被当作非法入境者抓住,他会被遣送回法国。如果失踪在佛朗哥的哪个集中营,情况就更糟了。

边境战士沿着山路朝逃亡者走来。劳埃德准备和他们干上一仗。动作要快,必须在他们掏枪前占到上风。他不知道英国机枪手和加拿大飞行员擅不擅长干架。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走到一处没有标记的特定地点以后,两个西班牙边境战士便折返回去了。特蕾莎似乎知道他们会这么做似的,等他们一走,她便站起来继续前进,劳埃德和另两个逃亡者立刻紧跟了上去。

雾很快就散开了。劳埃德看见不远处有个沙滩围绕的渔村。1936年在西班牙时,他去过那个渔村。他甚至记得那里有个火车站。

他们走进村子。村子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受到行政管制的迹象:没有警察,没有村公所,没有士兵,没有检查站。特蕾莎无疑是因为管辖松散才选择了这里。

到了火车站以后,特蕾莎买了车票,像遇到老朋友一样和站员闲聊了几句。

劳埃德又累又乏,一屁股坐在月台简陋的长椅上,心里却非常高兴。

一小时后,他们乘上了前往巴塞罗那的列车。

在伦敦遭到空袭之前,黛西从未真正理解过工作的意义。

或者,疲惫的意义。

或者,何谓悲剧。

她坐在学校的教室里,拿着一个没有茶托的杯子喝着一杯甜腻腻的茶。她戴着钢盔,穿着橡胶的长筒靴。这时是下午五点,昨天夜里的劳累还没让她缓过劲来。

她是阿尔德盖特区防空救护队的一员。理论上说她待命八小时,工作八小时后就能得到八小时的休息。但事实上空袭一来她就要马上投入工作,把伤员送到医院里去。

1940年10月,德国轰炸机每天都会光顾伦敦。

黛西与一个女助手以及四个男人组成了一支救护支队。他们把总部设在学校。他们坐在孩子的课桌前,等待敌机到来后的警报呼啸和炸弹降临。

黛西驾驶的救护车是辆经过改装的美式别克。他们还有一辆普普通通被称为“坐式救护车”的汽车——可以自己坐直,不需要别人帮助的伤员坐这辆车去医院。

黛西的助手名叫内奥米·埃弗莉,内奥米是个喜欢和男人打情骂俏的金发美女,和救护队里所有人相处得都很融洽。这时内奥米和支队长,退休警察诺比·克拉克聊起了天。“总队长是男人,”她说,“区队长是男人,你也是男人,所有的队长都是你们男人。”

“我想是的。”诺比说。其他人忍俊不禁。

“救护队有这么多女人,”内奥米说,“她们为什么都当不上队长呢?”

男人们都笑了。光头大鼻子的乔尔吉斯·乔治说:“又来女权主义的那一套了。”他是个轻视女人的家伙。

黛西说话了:“你真的以为男人都比女人聪明吗?”

诺比说:“就我所知,救护队有几个女性的队长。”

“我一个都没见过。”内奥米说。

“男女的分工不同,”诺比说,“女人主内多一点。”

“你是说俄国的凯瑟琳女皇吗?”黛西讽刺地问。

诺米说:“还有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皇。”

“还要算上阿梅利亚·厄尔哈特。”

“简·奥斯汀。”

“凯瑟琳女皇吗?”乔尔吉斯·乔治问,“是不是拿马来泄欲的那一位?”

“女士们都在呢!”诺比责备地说,“不过,我能解答黛西的疑问。”

黛西谦逊地说:“愿闻其详。”

“我承认,很多女人不比男人笨,”诺比用宽宏大量的口吻说,“但我能告诉你救护队的队长为什么都是男人。”

“诺比,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很简单,男人不会服从于女人。”他扬扬得意地靠在椅子上,自信赢得了和黛西之间的辩论。

但讽刺的是,一旦炸弹落下,救护队员在瓦砾中营救伤员的时候,他们又平等了。完全没有了男女之间的差别。如果黛西命令诺比抬起房梁的另一头,诺比会毫不含糊地遵照行事。

黛西热爱包括乔治在内的所有男性队员。他们愿意为她献出生命,她也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黛西听到一声低鸣。声音渐渐提高,变成了通常熟悉的警报声。很快,远处传来了敌机的轰炸声。警报常常来迟,有时甚至在第一波轰炸开始之后才来。

电话铃响了,诺比拿起电话。

队员们都站了起来。乔治疲惫地说:“德国人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诺比放下话筒说:“去努特利街。”

“我认识,”匆匆走出教室时内奥米说,“我们区的议员就住在那儿。”

众人跳上车。黛西发动救护车以后,坐在她身旁的内奥米说:“这些日子可真快活啊!”

内奥米的话带有讽刺的意味,但黛西是真的高兴。这种感觉的确很奇怪,车拐弯时她心想。每天晚上,她看到的都是严重的破坏,残缺不全的肢体和骨肉相离的悲惨景象,怎么还能感到快乐呢?今晚黛西很有可能丧生在一幢燃烧的建筑之中,但她的感觉却很棒。她为一项崇高的事业工作和献身,这比为了个人的满足而过日子要好得多。和同伴们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别人,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

黛西不恨想杀死她的德国人。公公菲茨赫伯特伯爵告诉过她德国人轰炸伦敦的理由。八月之前,德国人只轰炸英国的港口和机场,菲茨用少有的坦白口吻向她解释道,英国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皇家空军受命从五月开始对德国的主要城市进行轰炸,把许多妇女孩童炸死在家里。六月至七月,这种轰炸也一直没断。德国社会为之愤怒,宣称要报复,因此才有了现在对伦敦的轰炸。

黛西和博伊仍旧出双入对,但只要博伊在家,一到晚上黛西就会反锁上卧室的门,博伊也没提出反对。婚姻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牢笼,但两人都太忙了,没时间做出改变。想到自己的个人生活时,黛西总是觉得很悲伤,因为博伊和劳埃德都离她而去了。幸好她没时间多想自己的个人问题。

努特利街成了一片火海。德国空军投下了燃烧弹和高强度炸药。燃烧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炸药炸碎窗户,加速了火势的蔓延。

吱的一声,黛西停下救护车。救护队员们立刻展开了工作。

伤势不重的人被搀扶着送到附近的急救站。伤重者被救护车送到圣巴塞洛缪医院和白教堂路的伦敦总医院。黛西来回接送了好几趟重伤员。天黑后她打开汽车头灯。作为灯火管制的一部分,头灯上都加了布罩,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在伦敦烧得像个大炸药包的时候,这点光就完全不必要了。

爆炸一直持续到了黎明。白天,德国的轰炸机很容易被博伊和战友们驾驶的战斗机跟上并击落,因此白天不会鸣响空袭警报。伴着洒在废墟上的阴冷日光,黛西和内奥米回到努特利街,寻找需要运送到医院的伤病员。

两人疲倦地坐在被炸的花园墙边。黛西脱下头上的钢盔。她浑身是灰,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心想,看到我这副样子,不知道布法罗帆船俱乐部的女孩们会怎么想,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顾及她们会想些什么了。期待得到别人的认同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

有人对她说:“亲爱的,要喝口水吗?”

黛西听出说话者操的是威尔士口音。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拿着托盘的美丽中年女子。“我正想喝口水呢。”说着,她拿起杯子一口把水喝了下去。现在,她已经习惯英国茶的味道了。茶味虽有点苦,但能极好地恢复体力。

中年妇女亲吻了内奥米。内奥米向黛西解释说:“我们是亲戚,她女儿米莉嫁给了我哥哥亚伯。”

黛西看见中年女子拿着托盘,在急救队员、消防员和邻舍之间分发着茶点。黛西觉得中年女人一定是当地的知名人物:她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威严。但同时又非常亲民,她亲切地和每个人交谈,没两句话就能让对方露出微笑。她认识诺比和乔尔吉斯·乔治,像老朋友一样和他们交谈。

中年女人拿起托盘上的最后一个杯子给自己喝,并在黛西身边坐下。“你的口音像是从美国来的。”她友好地对黛西说。

黛西点点头:“我嫁给了英国人。”

“我住在这条街上——不过我家的房子昨晚没挨炸。我是阿尔德盖特选区的下院议员,我叫艾瑟尔·莱克维兹。”

黛西的心猛地一跳。眼前的女人就是劳埃德声名赫赫的母亲!黛西握住艾瑟尔的手:“我是黛西·菲茨赫伯特。”

艾瑟尔扬起眉毛。“哦!”她说,“你是阿伯罗温子爵夫人!”

黛西脸红了,她低下声音说:“救护队的人都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放心,我绝对不会泄密的。”

黛西迟疑地说:“我认识你儿子劳埃德。”想到他们在泰-格温的时光,以及流产时劳埃德对她的照顾,黛西的眼中闪着泪光,“当我无助的时候,他曾经帮助过我。”

“谢谢你,”艾瑟尔说,“不过别把他说得像死了似的。”

责备的语气虽然不重,却让黛西感到无地自容。“真是太对不起了!”她说,“他只是在战斗中失踪了而已。我真是太傻了!”

“他不再是失踪人员了,”艾瑟尔说,“他通过西班牙逃回了英国,昨天才到的家。”

“天哪!”黛西的心跳加速了,“他还好吗?”

“尽管经历了不少苦难,但看上去还不错。”

“他……”黛西哽咽了,“他在哪儿?”

“他就在这里。”艾瑟尔看着周围,“劳埃德,你在哪儿?”她大声问。

黛西急切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劳埃德真的在这儿吗?

一个穿着撕破棕黄色大衣的男人转身问:“妈妈,什么事?”

黛西盯着转过身的劳埃德。他的脸晒黑了,瘦得像根棍子,但看上去比以前还要英俊。

“亲爱的,上这儿来。”艾瑟尔说。

劳埃德朝前走了一步,便看见了黛西,表情瞬间柔和了,露出笑容。“你好。”他说。

黛西匆匆站了起来。

艾瑟尔说:“劳埃德,这个人你也许会记得——”

黛西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她跑到劳埃德面前,扑进他的怀抱。黛西紧紧抱住劳埃德。她深情地看着劳埃德的绿色眼珠,吻着他的鼻子、双颊和嘴。“劳埃德,我爱你,”她狂叫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黛西,我也爱你。”他说。

黛西听见艾瑟尔在他们身后揶揄:“我知道你们都记住了。”

黛西走进努特利街威廉姆斯家厨房的时候,劳埃德正在吃涂果酱的烤面包。黛西脱下头上的钢盔,筋疲力竭地坐在桌子旁边。她满脸是泥,头发里全是灰,劳埃德觉得黛西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美。

每天早上轰炸结束,送走最后一个伤者以后,黛西都会去威廉姆斯家。劳埃德的母亲让黛西尽管去,黛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艾瑟尔给黛西倒了杯水:“亲爱的,昨晚一定很忙碌吧?”

黛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糟透了,橘街上的皮博迪大楼被烧毁了。”

“老天啊!”劳埃德吓坏了。他知道皮博迪大楼,那里挤着许多穷人,还有不少孩子。

伯尼说:“那是一幢很大的居民楼。”

“是的,”黛西说,“几百人被烧死,其中有许多儿童和孤儿。大多数病人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劳埃德把手伸过餐桌,抓住黛西的手。

黛西看着劳埃德说:“这种事看得再多也习惯不了,你觉得看多了以后心肠会硬起来,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满心悲哀地说。

艾瑟尔把手放在黛西的肩上以表同情。

黛西说:“英国对德国的百姓也在做相同的事情。”

艾瑟尔说:“我朋友茉黛、沃尔特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也同样在轰炸的阴影之下。”

“这简直太可怕了,”黛西绝望地摇着头说,“我们有什么错啊?”

劳埃德说:“人类有什么错,要遭受那么大的劫难啊!”

一向实际的伯尼说:“我过会儿去橘街看看,确保为孩子们做的一切都切实到位。”

“我和你一起去。”艾瑟尔说。

伯尼和艾瑟尔想法相近,行动非常有默契,似乎常常能读出对方的想法。回家以后,劳埃德经常观察他们,担心根本没有特德·威廉姆斯这号人物,也担心自己的生父是菲茨赫伯特伯爵这个秘密,会使他们的关系笼上阴影。他也和终于知道整个真相的黛西谈过了这件事。伯尼被艾瑟尔骗了二十来年有什么想法吗?但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伯尼一如既往地深爱着艾瑟尔,对伯尼来说她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他相信艾瑟尔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艾瑟尔也的确从没辜负过他。劳埃德希望不久之后自己也能有这般相濡以沫的婚姻。

黛西注意到劳埃德穿起了军装。“你这是要去哪儿?”

“战争办公室让我去一次,”他看了看壁炉架上的钟,“我该走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汇报过了呢!”

“到我房间来,我一边系领带一边解释给你听。把茶带到我的房间来喝。”

两人一起上了楼。黛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劳埃德的房间,劳埃德这才意识到黛西还没来过自己的房间。他看着自己的单人床,摆满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的书架,以及放了一排削尖铅笔的书桌,很想知道黛西对这一切会怎么看。

“很温馨的小房间。”黛西说。

房间实际并不小。劳埃德的卧室和房子里其他的卧室一般大小。但在住惯豪宅的黛西眼中,这样的卧室实在是太小了。

黛西拿起一张有镜框的照片。照片上是海边的一家人:穿着短裤的小劳埃德正在和穿着泳衣的米莉打闹,年纪尚轻的艾瑟尔戴着顶软帽,伯尼穿着灰色的大衣和敞开领口的白衬衫,头上包了块打了结的手帕。

“这是在索森德的海滩上拍的。”劳埃德说。他拿过黛西的茶杯,放在梳妆台上,将她搂进怀里。劳埃德吻着黛西的嘴唇。黛西慵懒地回吻着他,抚摸他的面颊,把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劳埃德放开黛西的身体。黛西太累了,没有精力和他亲热。他也马上要出发了。

黛西脱下靴子,躺在劳埃德的床上。

“战争办公室让我再去见他们一次。”系领带时,劳埃德对黛西说。

“上次你不是已经和他们谈过好几个钟头了嘛!”

劳埃德确实已经去过一次了。他努力回忆着,事无巨细地把逃亡途中在法国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战争办公室的官员们。官员们想知道他在法国遇到的每个德国官兵所属的部队和官阶。他自然记不得他们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了,但通过泰-格温间谍课程的学习,他还是给他们提供了大量情报。

劳埃德向战争办公室的人提供的是标准的军事情报,但那些人对他的逃跑过程、逃跑路线以及为他提供帮助的人同样感兴趣。他们甚至问起了莫里斯和玛塞尔,想知道他们姓什么。他们对特蕾莎最感兴趣,特蕾莎显然能对未来的逃亡者提供帮助。

“今天我去的是另一个地方。”他看着梳妆台上一张打印的纸条说,“诺森博兰大街都市酒店424房间。”这个酒店在特拉法尔加广场旁边,临近政府大楼,“应该是处理战俘事宜的一个新部门。”他戴上尖顶帽,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看我帅不帅?”

黛西没有回应。劳埃德看了看自己的床,发现黛西睡着了。

他拿来毯子盖在黛西身上,吻了吻她的前额,便离开了。

他告诉艾瑟尔黛西睡在他床上,艾瑟尔说过一会儿去看黛西,瞧瞧她睡得好不好。

劳埃德搭地铁前往伦敦的市中心。

劳埃德把生父的事情告诉了黛西,否定了黛西劳埃德是茉黛儿子的猜想。黛西很快就相信了劳埃德的话,博伊曾经告诉她,菲茨伯爵有个不知所谓的私生子。“这也太巧了吧,”她说,“我先后爱上的两个男人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她赞赏地看着劳埃德说,“你继承了父亲的英俊相貌,博伊却继承了他的贪婪。”

劳埃德和黛西一直都没有做爱。没时间是一个原因,黛西每天晚上都要值班。难得在一起了,事情往往又进展得不顺利。

上周日,他们一起去了黛西在梅菲尔街的家。那天下午,仆人们都回家休息去了,黛西把劳埃德带进了自己的卧室。但她表现得极不自然。她吻了劳埃德,但马上把头偏到了一边。当劳埃德把双手放在黛西的乳房上时,她轻轻地摆脱了他。劳埃德非常疑惑:不想和他亲热的话,何必带他进卧室呢?

“很对不起,”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爱你,但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在自己家里背叛我丈夫。”

“但他背叛在先啊!”

“至少他是在别处偷情的。”

“好吧,听你的。”

黛西看着劳埃德:“你觉得我很傻吗?”

他耸了耸肩。“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你这样的确是有点矫情——但我必须尊重你的感受。在你还没准备好时就硬上,那我也太王八蛋了。”

黛西用双臂搂住劳埃德,紧紧地抱住他。“我没看错,”她说,“你是个成熟的男人。”

“别浪费时间,”劳埃德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他们去看了查理·卓别林的《大独裁者》,把肚子都笑疼了。接着黛西便值班去了。

去地铁站的路上,劳埃德满脑子想的都是黛西的俊俏身影。下了地铁以后,他沿着诺森博兰大街走到了都市酒店。酒店里仿古董都被移走了,代之以方便实用的桌椅。

等待了几分钟以后,劳埃德被带到一个雷厉风行的高大上校面前。“中尉,我读过你的履历,”他说,“你干得非常棒!”

“先生,谢谢你。”

“我们希望更多的人能像你一样回到祖国,我们想帮助这些人。我们特别想找到迫降的飞行员们。他们的训练经费非常贵,我们希望这些人能回到英国,重新飞上蓝天。”

劳埃德觉得这很难。迫降的飞行员真的愿意再重复一次类似的经历吗?换个角度去想,受伤的人恢复以后就要马上投入战斗,飞行员有什么理由放弃为国而战呢?这毕竟是场战争。

上校说:“我们建立了一条从德国到西班牙的地下运输线。你会说德语、法语、西班牙语,这是我们倚重于你的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你曾经深入过敌境。我们很想把你招到这个部门当副手。”

劳埃德没想到上校会邀请他加入这个部门,也不知道自己对此有何想法。“谢谢你,先生。能得到你的邀请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我想事先了解一下,这是个文书工作吗?”

“当然不是,我们希望你回到法国。”

劳埃德心跳加快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再次被送到生离死别的险境。

上校看出了他的失望:“你肯定知道回去有多危险。”

“是的,先生。”

上校用生硬的语气说:“不愿意去你完全可以拒绝。”

想到轰炸中冒险救人的黛西,想到皮博迪大楼烧死的那些孩子,劳埃德意识到自己很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先生,如果你觉得这个任务非常重要的话,那我很愿意回法国去。一切都听你的。”

“好小子。”上校说。

半小时后,劳埃德茫然若失地走回地铁站。这时,他已经是19部门的一员了。他将携带假证件和大量现金回法国。这个部门已经在被占领土招收了十来个德国人、荷兰人、比利时人和法国人,他们要冒着生命危险,帮助英国和英联邦各国的飞行员回到家。劳埃德将是这个不断扩充的特工网络的一分子。

如果被德国人抓住,劳埃德肯定会遭到难以想象的折磨。

在害怕的同时,劳埃德又感到极大的兴奋。他将飞到马德里:这是劳埃德第一次坐飞机。他将跨过比利牛斯山进入法国,和特蕾莎接上头。劳埃德将用假身份活跃在敌人之中,在盖世太保鼻子底下救自己人。劳埃德的任务是让迷途在敌占区的飞行员战友不像自己以前那样孤独无助。

十一点时,他回到了努特利街。艾瑟尔给他留了张纸条:“美国小姐一直睡到现在。”看了被轰炸的大楼以后,艾瑟尔和伯尼将分别前往下议院和市政厅。威廉姆斯家只剩劳埃德和黛西两个人了。

劳埃德回到自己房间,黛西仍然睡得死死的。她的皮外套和羊毛裤胡乱地扔在地板上。黛西穿着内衣躺在床上,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劳埃德脱下外套和领带。

床上传来黛西慵懒的声音:“快来休息吧。”

劳埃德看了黛西一眼:“你说什么?”

“脱了衣服上床。”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人会打扰他们。

劳埃德脱下靴子、裤子、衬衫和袜子,接着却犹豫了。

“不会冷的。”黛西在毛毯下面缩起身子,把一套连裤紧身内衣扔给劳埃德。

劳埃德原以为这将是一场肃穆的仪式,黛西却似乎想把两人的第一次亲热弄得轻松愉快一点。劳埃德愿意被黛西指引。

他脱下汗衫和短裤,钻进被子里。黛西的身体又热又软。劳埃德很紧张:他还没告诉黛西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呢。

劳埃德曾听人说过,男人在性事上要采取主动,不过黛西似乎不知道这种讲法。她亲吻抚摸着他,然后抓住了他的睾丸。“孩子,”她说,“让我们尽情地欢闹一场吧。”

劳埃德不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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