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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途中(谷崎润一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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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途中

谷崎润一郎|tanizaki junichiro

十二月月底的某一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的黄昏时分,东京t·株式会社职员,法学士汤河胜太郎,正沿着金杉桥的电车路 [10] 溜达着往新桥方向走去。

“打扰了,十分抱歉。请问您是汤河先生吗?”

他走到桥当中的时候,有人从背后跟他打招呼。汤河回头看去,一位素不相识、风度翩翩的绅士,脱下头上的圆顶硬礼帽,正在毕恭毕敬地给他行礼,随即又走上前来。

“不错,鄙人正是汤河……”汤河显出了些许与生俱来的老好人一般的谦卑和惶恐,眨巴了几下小眼睛,然后像应对他公司里高层干部似的,用战战兢兢的口吻做出了回应。因为,这位绅士的人品和气度,简直与他公司的高层干部一般无二,所以只看了他一眼,那种“在大街上跟人乱打招呼的粗汉”之感刚要冒头,就立刻缩了回去,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工薪阶层的本相来。这位绅士脖子上围着海獭皮的衣领,上身穿着如同西班牙犬毛一般的、毛茸茸的黑色玉罗纱 [11] 外套(估计外套里面穿着的是正宗的晨礼服),下身穿着条纹长裤,手里拄着根带有象牙球柄的文明棍。是个肤色白皙,四十来岁的富态男士。

“非常抱歉。鄙人深知在这里突然叫住您是极不礼貌的。这是我的名片。其实,我拿着您的朋友,法学士渡边先生的介绍信刚去过您的公司。”

说着,绅士递上了两张名片。汤河接过名片凑到路灯底下一看,其中一张无疑是他的好朋友渡边的,那上面还有渡边手书的一行字:“兹介绍友人安藤一郎。彼乃余之同乡,多年好友。彼欲调查奉职于贵社之某君行状,望予以接待并协助之。”

另一张名片上则印着:

私家侦探 安藤一郎

事务所 日本桥区蛎壳町三丁目四号

电话 浪花五〇一〇号

“如此说来,您就是安藤先生——”说着,汤河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绅士”。

“私家侦探”——这可是个稀罕职业啊。虽说汤河也知道东京已开出了五六家侦探所,可真正遇见侦探,今天还是头一回。汤河喜欢看电影,所以他时不时地会在银幕上看到西洋的侦探,而他觉得日本的私家侦探,其派头似乎要比西洋的还大一些。

“是的。鄙人就是安藤。听说您在贵社的人事科工作,所以想就友人名片上所记之事前去拜访。刚才,鄙人已去贵社请求会面了。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您看,您能多少抽一点时间出来吗?”

“绅士”说起话来似乎也非常符合他的身份,字字句句透着金属声,铿锵有力。

“没问题,有空的。我这方面可随时奉陪……”知道对方是侦探后,汤河就把第一人称从“鄙人”改成“我”了。

“只要是我知道的,有问必答。可是,您这事儿真有那么急吗?要是不那么紧急的话,是否可以留到明天再谈?当然了,今天谈也可以,只是在这大街上说话,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

“言之有理。可是,明天贵社是休息的吧。而要是特地登门拜访,又显得太小题大做了些,所以还请您将就一下,我们边散步边谈吧。再说,您不是很喜欢这么散步的吗?啊哈哈。”

说完,“绅士”哈哈大笑了起来,用的是政治家装模作样时常用的那种“豪爽”的笑法。

汤河的脸上呈现出了十分明显的为难之色。因为,他口袋里正放着刚从公司拿到的工资和年底奖金。这笔钱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金额,所以他觉得今晚的他,是颇为幸福的。他本想马上去银座,买妻子早就缠着他要的手套和披肩——与她那俊俏的脸蛋相得益彰的厚实皮货——然后早早回家,好让她高兴高兴——他刚才散步时就正想着这桩美事呢。可现在倒好,突然冒出个素不相识的安藤侦探来,不仅破坏了他的美妙遐想,还让他感觉到今晚难得的幸福都有可能要泡汤。这些暂且不论,这家伙虽说是侦探,明知人家喜欢散步,还特地从公司赶了来,这就十分讨厌了。再说,这家伙又是怎么认得自己的呢?一想到这儿,汤河感到极不愉快,甚至有点生气了。

“您看怎么样?鄙人并不想占用您许多时间,能稍稍配合一下吗?鄙人也是为了要较为深入地调查一下某个人的情况,考虑后认为比起到贵社去拜访来,或许在这大街上反倒更方便些。”

“哦,是吗?那就一起走走吧。”汤河没办法了,只得与“绅士”肩并肩地重新开始朝新桥方向走去。其实,他也觉得“绅士”的话不无道理,倘若他明天拿着侦探的名片找上门来,的确会有点麻烦。

迈开脚步之后,“绅士”——侦探就掏出雪茄烟抽了起来。并且,在走出百十来米的当儿,他光抽烟,不说话。于是不用说,汤河便觉得自己有些被愚弄了,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

“好吧,那我就听一听您有何贵干吧。您说想调查一下鄙社某员工的情况,那么究竟是谁呢?我是打算知无不言的……”

“当然,您一定是十分了解的。”说完,“绅士”又一声不吭地吸了两三分钟的烟。

“我估计,那人是要结婚了,所以人家要调查一下他的为人处世吧。”

“是啊。您真是明察秋毫。”

“我干的不就是人事方面的工作嘛,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是家常便饭。那人究竟是谁呢?”汤河像是要激发起自己的好奇心似的问道。

“这个嘛,倒有些不太好说出口。呃,还是老实说了吧。要调查的人,就是您。就是说,有人委托鄙人了解一下您的情况。我认为与其通过别人转弯抹角地去打听,还不如开门见山地直接问您更爽快些,所以就来打扰您了。”

“可是我——或许您已经有所了解吧,我已经成家了呀。您确定没搞错吗?”

“不,没错。我知道您已经有夫人了。可是,您尚未完成法律意义上的婚姻手续,对吧?并且,您是想尽快地完成这一手续,事实是这样的吧?”

“哦,明白了。您是受内人娘家的委托,奉命前来调查我的,是吗?”

“碍于职业规矩,鄙人不便透露客户的信息。既然您已经有所察觉,那就请您不予深究了吧。”

“嗯,可以啊。反正这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既然是关于我自身的情况,那请您毫不客气地问吧。比起间接调查来,我也更乐意接受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我还应该感谢您采取了这种方法。”

“哈哈,‘感谢’二字就不敢当了。关于结婚对象的身世调查,我(‘绅士’也将第一人称从‘鄙人’改成‘我’了)也总是采取这种方法的。只要对方有着一定的人格和社会地位,肯定是开诚布公地直接调查比较好。再说,有些问题也只有本人才能予以回答。”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汤河十分爽快地予以赞同。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内心又“多云转晴”了。

“不仅如此,我还对您的结婚问题寄予了诸多的同情。”

“绅士”瞟了一眼汤河颇为欣喜的脸蛋,笑着继续说道:“为了让您夫人入籍 [12] ,您夫人必须尽快地与她娘家和解啊。如若不然,只能再过三四年,等您夫人满二十五周岁了。可是,要达成和解的话,让对方理解您这个人,要比您夫人转变态度更为重要。这是事情的关键所在。我自然会为此事尽力的,也请您基于此目的如实回答我的提问。”

“明白,明白。所以请您不用客套,尽管问吧。”

“好吧,据说您和渡边君是同年级的同学,于大正二年大学毕业,是吧?先从这儿开始问起吧。”

“是的,是大正二年毕业的。毕业后,我马上就进入了现在的这个t·会社。”

“没错,毕业后您立刻就进了现在的t·会社。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那么,您跟您的前妻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估计也是进入公司的同一时期。”

“是的。九月份进入公司,十月份结的婚。”

“那就是大正二年的十月了(说着,‘绅士’开始扳手指头计算起来),如此说来,你们正好一起生活了五年半啊。您前妻因患伤寒而过世,应该是在大正八年四月份的事情。”

“嗯。”汤河嘴里应着,心里却开始犯嘀咕了:这家伙嘴上说不通过别人间接调查我,其实已经调查得够多了嘛。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据说您非常爱您的前妻。”

“是啊,我是很爱她的。可是,这并不是说我就不能以同等程度来爱现在的妻子。当然,她去世那会儿,我十分哀伤,所幸的是,这种哀伤也并非多么地难以治愈,其实也就是在现在的妻子帮助下治愈的。因此,即便是从这方面来说,我也有义务必须尽快地与久满子——久满子是现在的妻子的名字,想必您也早就知道了——正式结婚的。”

“那是自然。”对于他这一番感情充沛的表白,“绅士”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随即便说,“我也知道您前妻的名字,是叫笔子,对吧。我还知道笔子是个病秧子,即便是在因伤寒去世之前,也时常患病。”

“真令人惊讶啊。您不愧是干这一行的,什么都知道。既然您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似乎就没必要再调查什么了吧。”

“啊哈哈哈,您要这么说,我就实在是不敢当了。我好歹也是靠这个吃饭的嘛,您就别计较了。话说回来,关于笔子患病的情况,她在得伤寒之前,还得过一次副伤寒 [13] ,是吧?时间应该是在大正六年的秋天,在十月份左右。是非常严重的副伤寒,据说由于高烧不退,您非常担心。然后就是在下一年,大正七年,在过新年的时候得了感冒,卧床不起有五六天的样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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